囚金宮》第二十章 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

四月,初夏的風暖暖的。

令福和華福搬離了西三所,住在福安殿附近的臨雲閣,想必是折中的法子。

明哥說,完雍每日都去臨雲閣,最多隻待半個時辰便出來。

羽哥說,西三所宮人安心與陛下的事傳揚開來,隻是大多數宮人不知,也不知安心的真正份,隻是非常不理解,為什麽一個毀了容貌的中年子為什麽能得到陛下的青睞。

許是因為完雍下了令,漸漸的,宮人不再明著說,轉為背地裏議論。

照料睿兒的宮纖纖說,這些日子陛下總是唉聲歎氣、愁眉不展,常常在子時起,在小苑的亭子裏一坐就是半個多時辰。

也許,他想和令福再續前緣,被嚴詞拒絕,他才這般苦惱、煩悶吧。

一夜,哄睿兒睡著後,小樓匆匆趕來,神焦急,好像出了大事。

原來是從未酗酒的完雍今夜喝高了,有點醉了,卻還要喝,小樓勸不住,這才來找我,求我去看看、勸勸。

初夏的夜風涼爽怡人,簷角的宮燈隨風飄搖,橘黃的燈影隨之飄搖,在地上碎片。枝頭的碧葉挲出一曲輕的夜曲,在宮牆上映出織纏綿的黑影。

雍隻著純白中單,站在亭中,舉著玉壺,往口中倒酒,步履不穩,顛來倒去。兩個宮人勸不住,被他推開,接著他靠在朱圓柱上,對宮人吼道:“去拿酒!快去……”

小樓連忙過去,扶他坐好,“陛下,夫人來了。”

向我,目赤,麵孔布滿了酒出薄薄的紅,“三妹,來,陪我飲酒。”

“拿兩壺酒來。”我坐在他側,“今夜我就陪大哥喝個痛快,不醉不歸。”

“夫人……”小樓猶豫道,不明白我為什麽這麽做。

“磨蹭什麽……還不去拿酒……”完雍瞇著眼瞪他。

我對小樓使眼,他這才拿來兩壺酒,然後退下。

大哥滿酒氣,已有三分醉意,和尋常判若兩人。他一邊斟酒一邊大著舌頭道:“三妹,今夜良辰景……我們喝個痛快……痛快……”

“好,喝個痛快,不醉不歸。”我手持酒杯,“不過,我有一個條件,喝一杯酒說一句真心話。”

“好!這個好……”他幾乎拍手稱快,“喝!”

“陛下是否煩心令福一事?”我笑地問。

“三妹真聰明,一猜即中。”他苦惱地皺眉,“我讓搬至福安殿……不肯,我依了的意……讓和華福住在臨雲閣。”

我為他斟酒,“令福子倔強,隻怕強求不得。”

雍一飲而盡,“二十三年前就這樣,倔強得很。”

我徐徐一笑,“不願和大哥再續前緣?”

他赤紅的俊眸燒著了似的,好像睜不開,半睜半瞇,手指著自己,“你猜對了,我以為死了……我以為我害死了……我疚了二十年……原來沒死,我以為我可以好好照顧……以為我們終於可以相守一世……可是,不願意……不肯嫁給我……你說,為什麽不肯嫁給我?究竟在想什麽?”

也許,令福和我一樣,過不了自己這一關,不想一侍二夫。

也許,全完雍和我。

也許,因為毀了容貌而自卑,覺得自己配不上他。

也許,真的從未想過與他結夫妻,與我共他的

我淡淡地笑,“也許,覺得,假若嫁給你,就要和我共侍一夫,如此一來就會傷害我。為了不傷害我,為了全你和我,堅持不嫁給你。”

“你猜對了……我對說……你不會介意……”他的眼眸蓄滿了秋水般的悲傷,“可是……還是不肯嫁給我……還說,若我再……就會從世上消失……”

“在你心中,令福才是你最想娶的妻,是不是?”

“令福……是我此生最大的憾……我不想有憾……我要護一世,給平安喜樂……”

“三妹呢?三妹怎麽辦?”

“三妹……三妹也是我的……”完雍拉著我的手,猛地用力,抱住我,頭靠在我肩上,聲音越來越混不清,結結地說道,“令福和三妹,都是我深子……”

“假如,魚和熊掌不能兼得呢?你怎麽選?要令福還是要三妹?”假若我是他,也許也不知道怎麽選吧。

們是好子,不會要我選擇……不會介意的……”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

是啊,令福不會介意,我也不會介意,然而,我和令福都相信,有獨鍾,真隻有一人。

他趴在我上,一,想必睡著了。

我笑了笑,一滴淚緩緩落。

一湖碧水,一川明

高照,萬丈芒妝點了整個天空,溢彩;碧空如洗,湖水清澈見底,倒映出悠然的雲卷雲舒。暖風習習,青山綠水,滿目的碧綠令人心曠神怡。

今日的令福,著一襲清素的衫,發髻簡約,整個兒溫婉大方。雖然比我年長,但心境平和,心慈則貌,形容最為恰當。

一葉扁舟緩緩而行,我看著對麵的令福,瞇眼笑道:“泛舟鸞湖,悠然閑適,果真是事。”

莞爾一笑,“隻是泛舟嗎?”

“三日前夜裏,大哥借酒消愁,喝醉了。”

“是嗎?”

“你何必拒他於千裏之外?”我含笑道,心中卻冷涼如秋,“他沒有錯,錯的是時至今日上蒼才給你們相守的緣分。”

令福漠然道:“你也說了,到如今上蒼才讓我和烏祿大哥相見,便是不讓我們相守。”的左臉仍用濃的黑發遮掩傷疤,嗓音冷冷,“我知道你想勸我,但你不必白費心思,我不會改變主意。”

我道:“若你忍心看大哥這般傷心痛苦、日漸憔悴,你便堅持己見罷。”

微微一笑,“那便勞煩你多多開解他、陪伴他,有你在他邊,他會好起來的。”

我氣結。

令福轉頭欣賞靈秀的湖、蔥翠的苑囿林木,眸溫婉,麵龐沉靜。

忽然想起一事,我問:“對了,我娘究竟有何遭遇,你了解嗎?”

淡淡道來:“沁福姐姐的遭遇,我也是聽其他姐姐說的,知道的隻是大概,並不詳盡。”

然後,講述了娘親悲慘的遭遇、苦難的一生。

靖康國變,娘親被當時的皇太弟強占為妾;娘親與為金國大皇子的爹爹相識在先,傾心相,私定終。然而,爹爹心子被皇叔,也就是皇太弟強占了。因此,娘親在金國皇太弟府中的日子並不好過,在曹營心在漢,心撕裂,痛不生……機緣巧合,娘親南歸,得到了宋帝的眷顧,封為寧國長公主,曾在軍中效力。後來,娘親聽聞大宋太上皇病危,匆匆趕往金國,而這正是爹爹的圈套。如此,娘親嫁給了爹爹,為金國皇後,與爹爹相守數年,生下一對龍胎。這對龍胎便是我和哥哥。

太上皇離世,娘親誤以為是爹爹害死太上皇,離開了爹爹和我們。回到臨安,娘親被宋帝在別苑,再後來,娘親離開了臨安,四遊曆,而爹爹也禪位給完撣,帶我和哥哥來到江南,尋找娘親……

雖然令福說得很簡略,但我想象得到娘親的心有多麽苦。娘親在靖康國變後的遭遇的確令人喟、同,夾在爹爹和皇太弟之間,在大宋和金國之間,織,痛徹心扉,多人能得住這焚心噬骨的折磨與煎熬?

,因為娘親和我的遭遇太像了。隻是,我沒有經曆過國破家亡,沒有娘親那種強烈的國仇家恨——我上,流著金國皇室和宋國皇室的

娘親,這樣的經曆,這樣的痛楚,我能理解;想必你也是心力瘁、千瘡百孔吧,想必到最後你也是萬念俱灰、才決定遠離紅塵的吧,想必你厭倦了塵世間所有的恨與酸甜苦辣,隻想在山明水秀的桃源靜靜地過完餘生。

而爹爹終究找到了你,在你人生的最後三年,我們一家四口總算團聚了,度過一段快樂、開心的日子。你離世後,爹爹的心也跟著你去了,再不理會世間任何事,沉湎於你們二人的世界……

娘親,安息吧。

沉默良久,令福喚醒我,我才發覺小舟已駛向湖畔。

小舟行將靠岸,我見一行人匆匆趕來,當中為首那人步履如風,玄金紋的袍角飛揚如翅,氣度凜凜,氣勢懾人。

隻有完雍,才有如此攝人心魂的氣魄。

我咳了兩聲,忽然,小舟劇烈地晃,歪向這邊,又倒向那邊,好像很快就會傾覆。

令福嚇得花容失,雙手抓著船沿,“怎麽了?這小舟……啊……”

船夫張道:“許是小舟水……”

“那怎麽辦?”

“此離湖畔不遠,二位跳湖中,遊過去。”船夫道。

“不行……我不識水……”

令福慘烈地尖,小舟倒向一邊,湖中。小舟翻了,我也落湖中,在水中撲騰。

雍遠遠地看見這一幕,一陣風似地疾奔過來。

令福喊著“救命”,在湖中浮浮沉沉,喝了不水。我也在水中浮沉,和有一段距離,雙手撲騰著,喊著“救命”,慘聲著。

我看見,大哥二話不說地躍湖中。

令福和我與湖畔的距離差不多,他會先救誰?

力地遊著,向遊過去……冰冷的湖水浸,漫,漲滿了心田,冷了心……水中,他潛湖中尋人,半晌後終於抱著出水麵……然後,他拖著用力地遊過來,滿麵是水……而我,心灰意冷,就讓湖水沒頂也罷……

雍先救令福,再救我,在他心中,令福是最重要的,其次才是我。

令福落水寒,他立刻傳太醫為診治。

我倒是好好的,直至夜裏他才來看我。

為什麽小舟翻了,他沒有多問,囑咐我好好歇著,就回去了。

過了一個夜晚和一個白日,夜,睿兒就寢的時辰到了,我不讓他睡,為他穿好袍。

“娘親,睿兒好困,睿兒要睡覺。”他瞇著眼,含混不清地說。

“睿兒乖,你父皇在江南等我們,我們去找父皇,好不好?”

“好啊好啊!”睿兒興道,睡意一掃而空,眼眸清亮。

然後,我帶著兒子躡手躡腳地走出寢殿,從偏僻的角落離開福安殿。

墨黑的夜幕繡著一枚白的上弦月,借著清冷的月輝和昏黃的燈影,我正要打開殿門,聽見後似乎有腳步聲。睿兒轉過,愕然道:“娘親,是父皇。”

雍站在前方,僅著中單,袂隨風輕拂;他的臉孔冷峻如石,劍眉飛拔鬢,仿若一柄尖刀,眉宇間似有寒

娘匆匆走過來,抱起睿兒,徑直回寢殿。

他走過來,牽我的手,直天子寢殿。

宮燈低垂,昏暗迷。他坐在床沿,好似極力克製著什麽,“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我站在一側,明知故問。

“我問你,為什麽要走?”他驟然提高嗓音。

“陛下不會不知。”

“我說過,不要胡思想,待我與令福的事理好了,我和你好好說。”完雍氣急敗壞,“不要再我‘陛下’!”

他憑什麽生氣?憑什麽?

我克製著心中的痛,“你已做出選擇,我還賴在這裏做什麽?”

他站起,“你是指昨日你和令福落水一事?”他眼眸一亮,忽然間明白了,“你們落水,不是意外,是你故意安排的,是不是?”

我承認:“是!我故意約令福泛舟鸞湖,故意約你前來,故意讓船夫翻船,故意試探你。”

他注目於我,眼中浮現一縷傷,“我先救令福,你很傷心,因此決定離開?”

我頷首,眉骨漸漸酸,“令福是你最看重的人,也是你最子,上蒼讓你們白白浪費了二十三年,餘生你們應該相守相。”

“那你呢?”

“我有睿兒,還有爹爹和哥哥,而令福,除了你就一無所有了。”

“饒是如此,我也不讓你走!”完雍箭步上前,狠狠摟過我,“我說過,我不會放你走!”

“你還要我怎麽樣?”淚水不爭氣地落,我用力地推他,卻推不開,“你的不是我,是令福,為什麽不讓我走?”

“我先救令福,是因為令福不識水,而你在江南長大,也許悉水,我就先救令福。”他收雙臂,“在我心中,你和令福一樣重要,沒有孰輕孰重之分。我不能沒有令福,也不能沒有你;我,也你,一樣的,不多不。”

“一顆心,可以準確地分兩半嗎?一份,可以不偏不倚地分兩份嗎?”我啞聲問,心痛難忍,“假若我真的不識水,你先救,還是先救我?”

“要麽一起救,要麽誰也不救,我和你們一起死!”他重聲道,劍眉微結,俊眸

我愣住了,呆呆地看他。

雍擁著我坐下來,拭去我臉上的淚,“我知道這些日子傷了你的心,我張、在乎令福,讓你覺得我、不你。你錯了,我隻是一時之間無法接毀了容,無法接就在宮中、而我卻一無所知、白白蹉跎了二十年,我悔恨、愧疚,才會失控,才會做出一些讓你誤解的事。”

我不敢相信,心中矛盾,“真的嗎?”

他的掌心著我的臉,“很早之前,我就對你說過,我對令福是因憐生,對你則是刻骨銘心的。而今,你們二人,都是我最看重的人,是我深子。”

一個男子,真的可以同時著兩個子嗎?真的可以將一顆心分兩半嗎?真的可以將不偏不倚地給予兩個子嗎?

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信誓旦旦:“三妹,相信我,我保證,我不會讓你委屈。”

我終究被大哥說服,留下來。

他說,眼下令福態度堅決,他隻能慢慢來,以溫的攻勢讓改變心意。

的確,令福有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絕他,他不能之過急。

那晚帶睿兒離開,無法事,卻惹出一個麻煩:睿兒總問我,為什麽不去找父皇了?為什麽父皇不讓我們去了?那父皇什麽時候讓我們去?或者父皇什麽時候回來?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我隻能以各種借口搪塞,暫時糊弄過去。

四月,完雍下詔,降封完亮為海陵郡王,諡號“煬”。

他不再提起冊後一事,想來他自己也不知道應該冊誰為後了吧。

一日,他告訴我,徒單皇後回到中都,暫住在完亮生母大氏的故居。

片刻,我道:“如今無依無靠、孤苦伶仃,想想也覺可憐。那幾年,待我很好,暗中幫我不,我想去看看,可好?”

雍應允,說對我有恩,去看看是應該的。

兩日後,我去看,看見了一個蒼老了十歲的子,一個從雲端落塵泥的憔悴子。

亮降封為郡王,自然也不再是皇後,隻稱“夫人”。隻著樸實的袍,形銷骨立,憔悴蒼白,臉頰和眼窩皆凹陷,以往的潤無影無蹤。看得出來,夫君被害、兒子被殺,對是多麽沉重的打擊,沉重得令人無法承

邊,隻有九娘跟隨。

九娘倒是忠心耿耿,主子落魄,依然伴在左右,不離不棄。說,從南京到中都,們走了半年,因為,徒單太後被夫君殺害,夫君被部將殺害,兒子也被害死,連番打擊,心被掏空了,就病倒了。

由於病勢沉重,們隻能在路上找大夫治病,子好些了就上路,過幾日又病了,隻好又停下來治病。如此反複,終於回到中都。

“九娘,你先下去吧。”徒單夫人的嗓音輕輕的,是病患的那種衰弱。

“奴婢去衝一壺茶來。”九娘躬退下。

“你不是離開中都了嗎?為何又回來……”徒單夫人眼眸微亮,“哦,想必是為了睿兒。”

“夫人子大好了嗎?”我不想對說自己和大哥之間的事,“不如我給你把把脈。”

“好得差不多了。”微弱地笑,“回到中都,那種漂泊無依的覺也就沒了,心放鬆,好好歇幾日就能痊愈。”

瞧得出來,喪夫、喪子對的打擊是摧毀的,摧毀了心,摧毀了的一生。夫君和孩子都不在了,剩下一人,孑然一,活下去還有什麽意思?雖然還活著,但的心已經隨著夫君和兒子去了吧,隻剩一軀殼。

徒單夫人說起當時的心,臉龐浮現病患的蒼白,滿目悲痛,人至深,“陛下被殺的噩耗傳到南京,我心慌意、六神無主,覺得整個天塌下來了,黑乎乎的,不見前方。所幸九娘一直陪著我,開導我,我才從悲痛中熬過來……不幸的是,沒過幾日,阿魯補也被殺害……”捂著心口,淚流滿麵,悲傷絕,“阿魯補是太子,活不了,我想保他一命,卻保不了……”

吸吸鼻子,大慟的模樣令人容,“若非九娘攔著,我早已隨他們去了……我留在世上做什麽?我應該去陪陛下、陪阿魯補,去間和他們團聚……”

“就算夫人去陪他們,也於事無補。”見如此傷悲,我也很難過,“陛下、太子被殺,非夫人所能阻止。死者已矣,生者還要活下去;夫人並非一個人,九娘會一直陪著夫人,與夫人相依為命。”

“九歲那年,九娘就服侍我左右,這麽多年,盡心盡力地服侍我,忠心耿耿,從無怨言。我視為妹妹、親人,如今,隻有能給我一點點安。”

“這世上還有九娘關心夫人,夫人就勉為其難地活下去,不要讓。我想,假若失去了夫人,九娘會痛不生。”

徒單皇後點點頭,聽進了我的勸。

我問:“夫人今後有什麽打算?”

拭去淚水,憂傷素白的臉給人一種淒涼、可憐之,“我一個婦道人家,能有什麽打算?天朝易主,陛下讓我住哪裏,我就住哪裏,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亮,人人憎恨,作為完亮的妻,了孤家寡人,隻怕沒人願意幫了。

我一笑,“陛下仁厚,讓夫人住在這裏,便是善意。倘若夫人想回娘家,或者夫人有什麽想法,我可以為夫人解憂。”

致謝,說往後有什麽想法,會跟我說。

亮在位,是皇後;今時不同往日,這座悉的宮殿,不再屬於隻是暫住在這裏。也許,在心中,不願住在這裏的吧,不願景傷的吧。

徒單皇後忽然問:“如今,你已是……陛下的妃嬪?”

我搖頭。

“陛下仁厚賢明,與郡王相較,是截然不同的君主。”改了對夫君的稱呼,“我知道,你和陛下相識在先,是郡王橫刀奪……陛下的確是一個懂得如何疼惜子、嗬護妻妾的偉丈夫,倘若你與他真心相,便嫁給他,不必理會什麽‘一不侍二夫’的說法。”

“一不侍二夫,我的確這樣想過。”我莞爾道。

“在我們大金國,倘若夫君早逝,應當再嫁同宗男子,以繁衍後嗣。因此,你再嫁陛下,是我們大金國的習俗,無可厚非。”

“我會想清楚的。”

九娘拎一壺茶進來,斟了兩杯之後就退出去。

我慢慢飲茶,想著稍後就告辭。

靜默片刻,徒單皇後道:“郡王……”見我沒有不悅,的神頗為堅決,“郡王已不在人世,但有些話,我還是要告訴你。”

我靜待下文,的口氣很是慨,“也許你不知,你離開中都後,陛下傷心絕,寢食難安,日漸消瘦。也許你不知,郡王執意南伐,是為了你。那時,郡王與朝臣商議伐宋之事,不臣僚反對南征,但郡王一意孤行。在南京,仍有不臣僚反對伐宋,太後的反對最為強烈,郡王索殺害太後,如此一來,就無人再敢反對。縱然再多的人反對伐宋,縱然不得人心,縱然軍心搖,郡王仍然執意伐宋。正因為他一意孤行,才會在瓜州渡發生兵變,他才會被完元宜殺害。”

亮的一意孤行,害死了自己。

然而,他的一意孤行,是因為我。

笑得悲涼,“郡王明明知道伐宋不得人心,明明知道這場戰未必能贏,明明知道是孤注一擲,仍然執意伐宋,是因為,他一定要找到你!”

我能說什麽?

慨,歎,喟。

亮,你這麽做,是自尋死路。你為什麽非要糾纏到底?

徒單皇後的清淚緩緩落,“在南京,我也勸過郡王。他跟我說過:就算洗天下,就算失去江山,就算被世人、後世唾罵,他也要找到你;就算是綁著你、囚著你,也要把你留在邊。”

心魂一震。

想起最後一次見完亮的時候,他也說過類似的話:這一生,朕最看重的隻有兩樣:江山和你。為了你,朕不惜洗天下、毀了江山,也要找到你、得到你。阿眸,在這世上,還有誰比朕更你?

當時,我不信他這番話,以為他又在花言巧語。

如今,說出類似的話,難道完亮果真是這麽想的?

“郡王有多麽你,你明白嗎?”徒單皇後啞聲問,染了歲月、世事的風霜的眼眸含著熱淚。

“明白。”

雖然早就知道完亮對我的,但聽到這番話,難免傷

對夫君深子說出夫君的心聲,的心究竟有多寬廣?

這樣的子,何其賢淑、好?

不幾日,完雍下詔,著海陵郡王原配夫人徒單氏回歸上京的娘家。

這是我向完雍請求的結果。

自然,這是後話。

這日,從徒單夫人的住回福安殿,途中遇到匆匆趕來的纖纖,才知道出了大事。

娘哄著睿兒,睿兒氣呼呼地轉來轉去,腮幫子鼓鼓的,而完雍坐在另一邊,麵沉沉。

見我回來,睿兒立即奔過向我,三分委屈,七分悲傷,“娘親,父皇已經死了,是不是?娘親快告訴睿兒,父皇是不是死了?”

心下大驚,麵上卻不,我問:“是誰告訴你的?”

“娘親先告訴睿兒,父皇是不是死了?”話音未落,他就“哇哇”大哭。

“不是,你父皇怎麽會死呢。”我選擇了說謊,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娘親騙人……方才父皇對睿兒說,在江南打仗的父皇死了……嗚嗚嗚……”睿兒傷心地哭。

我看向完雍,他頷首,劍眉微蹙。

他為什麽對睿兒說這件事?睿兒還這麽小,他為什麽傷害睿兒?

睿兒奔向他,掄起小拳頭捶打他的,“壞人!壞人!是你害死父皇的……是你害死父皇的……我恨你!我要為父皇複仇……”

我驚駭地瞪大眼,睿兒為什麽這麽說?

雍任由睿兒打,無可奈何地看我;迫不得已,他抓住睿兒的手,睿兒反應靈敏,掙紮,反抗,捶打,他隻得使出一點力氣,握住睿兒的雙臂,不讓他,鄭重道:“睿兒,父皇沒有害過你的父皇。你父皇在江南被部將殺害,與我無關。若不信,你問問你娘。”

“你騙人!”睿兒尖聲吼道,倔強地扭著,“們說是你害死父皇的,你騙人!”

“我再說一遍,我從未害過你父皇。”完雍又著急又無奈,“是誰告訴你的?睿兒,告訴我,是誰告訴你這件事的?”

“你是壞人,我不說!”睿兒的小臉繃得的,漲得通紅,晶亮漆黑的眼眸布滿了仇恨。

“睿兒,跟娘說,是誰告訴你的?”我聲問,使眼讓他放開睿兒。

睿兒看看我,又看看他,好似不再相信我,奔回寢殿。

心中忐忑,我問:“睿兒怎麽會知道這件事?你為何對他說完亮已經死了?”

雍一臉凝重,道:“方才我特意來看看睿兒和你,沒想到,剛剛進來,睿兒就奔出來問我他的父皇是不是已經死了。我猶豫了一下,他很聰明,不許我騙他,我唯有說出真相。然後,他就一口咬定是我害死了他父皇……”

是什麽人告訴睿兒的?

這件事,必定不尋常。

我道:“小孩子容易人挑唆,我好好跟睿兒說,你先回去吧。”

他唯有先回去,轉之際,他掃了一眼大殿上的三個宮人,明哥、羽哥和纖纖。

我注意到,他的眼風冷如冰雪,可是,我沒有放在心上。

睿兒趴在錦衾上,滿臉通紅,雙眸紅紅的,看來很傷心。

我輕拍他的肩頭,“你父皇說過,睿兒是男子漢、偉丈夫,不能輕易掉淚。假若你掉淚,你父皇看見了,會責罵睿兒不是男子漢、偉丈夫。睿兒,你想讓父皇失嗎?”

他翻過,坐起來,低垂著頭,想哭,卻又擔心被父皇看見,傷心道:“父皇死了……”

“父皇不是死了,父皇飛到了天上,每時每刻都看著睿兒呢。”我想出一個令他可以接的說法,“無論睿兒在做什麽,父皇都會看見,就像你每個夜裏看星星、星星也在看你一樣。你想著父皇,父皇也想著你,是不是?”

“真的嗎?”睿兒將信將疑,“父皇在哪裏看著睿兒?”

“在天上,在一個遙遠、麗的地方。”

“為什麽們說宮中這個父皇害死了父皇?”

“宮中的父皇一直在宮中,怎麽會害死父皇呢?”

他撅著,眨著雙眼,好像在想這個複雜的問題。

我將他抱在懷中,“睿兒不信娘親嗎?”

睿兒斜著眼,嘟囔道:“是宮中的父皇把父皇趕到江南的,父皇才會死。”

我驚詫,追問道:“是誰告訴你的?睿兒,告訴娘親,是誰說的?”

他堅定地搖頭,“不能說。們說,倘若我告訴娘親和父皇,們就會死。”

究竟是誰告訴他的?為什麽告訴他這些事?

此事必定不尋常,好像有人故意在背後挑起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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