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金宮》第二十二章 人人盡道斷腸初,那堪腸已無

殿外狂風肆、暴雨侵襲,響雷轟鳴,驚電閃爍,這個忽明忽暗的寢殿仿若地府。

暗得毫無希,亮得直眼眸。

寂靜,如死。

死水亦有微瀾,可是,完雍就這麽死死地、仇恨地瞪我,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瞪我,又似乎窮盡一生來恨我!

“你就這麽容不下令福嗎?”他怒不可揭地吼,仿似猛虎咆哮,“你非要置於死地嗎?”

原來,他認定我殺死了令福,殺死了他最子。

看著他扭曲得不人樣的臉孔,我想笑……我竟然笑出來了,他憑什麽認定是我殺死令福的?

寒氣從四麵八方湧來,侵心間,五髒六腑寒徹,四肢僵

淚水橫流,神哀痛,他再次厲聲質問:“為什麽殺令福?”

他究竟憑什麽認定是我殺死令福的?

假若我說,不是我殺的,我隻是巧當了第一個發現令福遇害的人,他會不會相信?

雍疾走三步,從牆上取下一柄長劍,迅捷地劍出鞘,劍鋒直我的咽

我坦然看他,他怒目而視,滿麵痛,滿目恨意,殺氣騰騰。

從未見過他這般殺氣滾沸的駭人神,像要在我上刺出幾個窟窿,似想將我大卸八塊,如此才能泄恨!

“為什麽……”他聲嘶力竭地怒問。

“如你認定我是真兇,就此殺了我,為你最子複仇!”我冰寒地笑,心灰意冷。

“不是你還有誰?”

“有人證嗎?有證嗎?”

“我一進來,就看見你站在床榻前,傾握著那匕首;你跡斑斑,難道這些不是證據?”他痛心疾首,這世上最纖長的眼睫被淚水染了,微微地眨,傷慟隨之輕眨。

“既然你認定我是真兇,那麽,你便一劍刺死我!”

他已經認定了,還有什麽可辯的?

大哥,你最子死了,你悲痛得失控,一心要為複仇,但我不痛嗎?此生最的男子仗劍鎖住我的咽,為了旁的子殺我,我比你更痛、更絕,你可明白?

緩緩閉眼,靜待劍鋒封的那一瞬間。

沒有等到那一刻,等到了他的問話。

他的聲音悲愴得令人落淚,“為什麽你在這裏?”

“令福親手做了涼糕,邀我前來一同品嚐。”我睜開眼,淡然以對,“踏臨雲閣大門,就見不到一個宮人;接著,我看見令福躺在床上,流了很多,已經沒氣了。”

“是嗎?”

他的話音未及落地,左肩陡然一痛,接著是一陣劇烈的痛。

我駭然睜目,忍著劇痛,捂著左肩的傷口——

此生深的男子,在悲憤、傷痛加之下,在我的左肩留下一道刻骨銘心的劍傷。

雍,這就是你對我的

“午時,我和令福一起用膳。頭疼,氣不好,我讓多多歇息。”他深黑如夜的瞳孔急劇一,怒聲質問,“子不適,怎麽會做涼糕?”

“或許是頭不疼了……”

“狡辯!”

雍幾近崩潰,怒吼如雷,怒火如,幾乎將我吞沒。

瞪我片刻,他扔了長劍,火離去。

在踏出寢殿之前,他撂下一句話:“小樓,命人嚴加看守合歡殿,不許任何人出!”

這一夜,完雍留在臨雲閣,守著令福的首。

這一夜,輾轉難眠,左肩的劍傷令人心痛致死。

纖纖請了太醫為我包紮傷口,服了湯藥,傷口還是的痛。

其實,痛的是心。

那一劍,斬斷了我與他十三年來的意,斬斷了我對他的期盼與癡心。

這一夜,淚水長流。

此後半個月,好比當完亮的妃嬪的那一兩年,合歡殿變了冷宮,我仍被足,與世隔絕,隻有睿兒能自由出

纖纖說,陛下親自追查令福遇害一案,勘察過臨雲閣裏裏外外,也問過不宮人,卻找不到任何線索,真相更是無從談起。如此一來,我仍然是殺害令福的兇徒。

我對說,那日午後,臨雲閣的一個宮來傳話,找到那個宮了嗎?

搖頭,說無人見過那個宮,自那日後,那宮從皇宮消失了,很有可能被滅口了。

這事太蹊蹺,如此看來,幕後真兇殺死令福,嫁禍給我,布局天,毫無破綻,沒留下任何線索,想查也無從查起。

幕後真兇究竟是誰?和那些妃嬪有關嗎?

令福死了,我背負殺人罪名,完雍恨我,再不會我、寵我。如此,一箭雙雕之計,除去我和令福,得益的自然是那些妃嬪。因此,真兇大有可能是完雍的妃嬪。

可是,這隻是推測,沒有真憑實據。

纖纖還說,查不出真兇,兇徒便是我,陛下早已認定是我殺死令福,隻是沒有將我收押,隻將我足在合歡殿。

收押監牢,足在合歡殿,又有何區別?

本以為終於苦盡甘來,餘生可以廝守,與他偕老,卻沒料到,我和他之間會突然冒出令福;更沒料到,會有這樣的變故。

還有什麽事比這更諷刺、更荒唐?

也許,我與他本就沒有緣分,上蒼也本不讓我們長相廝守。是我們誤會了上蒼的旨意,是我們逆天而行……他最的是令福,我隻是替補,不該再對他有迷、期盼,不該再對這段給予不切實際的希……

睿兒如常去上課聽講,卻常常問我,為什麽總是待在寢殿和後苑,為什麽不出去玩玩?

纖纖說,近來夫人子不適,太醫說不能出去吹風,隻能在後苑走走。

如此,睿兒才不再喋喋不休地問。

一夜,我寬就寢,纖纖沒有退下的意思,神不安,好像有話想說。

“想說什麽就說吧。”我知道,必定聽到了與我有關的事,才會這般言又止。

“奴婢……不敢說……”低垂著頭,臉上布滿了凝重與懼

“說吧。”我坐在床上,洗耳恭聽。

“前日,奴婢相的一個姐妹送來膳食,對我說了一件事。”好似下了決心,道,“這姐妹送膳食去臨雲閣,意外聽見陛下和華福的對話。”

“他們說什麽?”

“華福說夫人殺死令福,殺人填命,天經地義,理當死夫人。陛下沉默,華福很生氣,問陛下是不是本不想殺夫人。陛下還是不語,華福更氣了,大聲問陛下,是不是執意包庇夫人?陛下說不是,隻是眼下還不能死。”

“然後呢?”我冷笑,他不想我死,還是暫時不殺我?

纖纖接著道:“華福火冒三丈,質問陛下,眼下不殺夫人是不是因為那個傳言?”

心中一,我問:“什麽傳言?”

想了片刻,緩緩道:“重瞳子……紅鸞豔骨;得鸞者,得天下……對,就是這樣。”

心中起了疑,“華福怎麽會知道傳言所說的子是我?”

淡定道:“陛下也問華福如何知道這個傳言,華福說是令福對說的。”

而令福之所以知道這個傳言,是完雍對說的。看來,他與令福坦誠相對,毫無瞞。

心中忐忑,我問:“接著陛下說什麽?”

“華福質問陛下,傳言所說的子是夫人,陛下是不是因為這個傳言才不殺夫人。”纖纖模仿著華福的語氣,得其三分神韻,“陛下沒有回答,華福接著問陛下,陛下留夫人在宮中,不讓夫人走,其中一個緣由是不是因為這個傳言。”

“陛下還是沒有回答?”

“是的,陛下沒有回答華福。”

我讓退下,勸我早點就寢,不要胡思想,就出去了。

雍,你不回答,是不想回答,還是默認了?

沒有答案。

仿有一枚細細的銀針刺心口,那種尖銳、細的痛,令人難以承

假若他當真因為傳言而留我在邊,那麽,這裏還有什麽值得我留

四日後,午夜,月明星稀,分外燥熱。

在纖纖的掩護下,我裝扮宮人逃離,而睿兒沒有回合歡殿,藏在一個安全之地。

在守衛換班的時刻,我順利出了合歡殿。

疾走幾步,我看見前方不遠有一道高峻拔的影,很像一個人。

雍。

他緩緩轉,清霜般的月華在他的臉上抹上亮,更添冷峻。

我站定,心中冷冷地笑——果不其然,他命人盯著我的一舉一

他沉沉走來,在我前三步止步,眼眸鬱,“想走?”

“陛下不讓嗎?”

“我說過,我不會讓你走!”

“那不如殺了我!”

“何時殺你,我說了算!”

我淒冷一笑,“你已經定了我的罪,為什麽還不死我?”

雍寒聲道:“你很想死嗎?”

我冷目而視,“背負殺人罪名,生不如死。”

“你還不認罪?”

“沒有做過,何從認罪?”

就算我如何辯解,他都認定我是殺死令福的兇徒。

他不信我!

百口莫辯。

誰能料到,我和他會走到這一步?這樣的境況,又是誰造的?

左肩的劍傷已好,可是,心中的傷,此生再難愈合。

我道:“陛下文韜武略、天縱英明,必將為金國最賢的仁君。有沒有我,對你的帝業與江山都沒有影響。”

他不語,眉頭微蹙,似在沉思我的話。

我淡淡而語:“重瞳子,紅鸞豔骨;得鸞者,得天下。這個傳言,陛下應該聽說過。陛下以為,留下我,就能永葆帝業嗎?甚至可以統一江南、統一天下、名垂千古嗎?”

他仍舊緘默,麵沉重,好像有點驚訝我會說出這樣的話。

“你說不會放我走,你要我留在你邊,有兩個緣由,一為圓了多年夙願,二為這個傳言。”我含笑道出,心間寒徹。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完鷙道,好似克製著噴薄的怒氣。

“想不到仁厚的陛下也有鷙的時候。”我笑得越發燦爛,“這一生,陛下曾經擁有最子令福,若能統一江南、統一天下,便圓滿了。不世偉業,名垂千古,陛下英名永存!”

“三妹!”他的語氣怒火叢生。

“勞煩陛下記住,我完縵再不是昔日的阿眸,也不再是你的三妹。”我絕然道,心痛至死,“從今以後,你我恩斷義絕!”

話落,我立即轉,大步回合歡殿。

後,寂靜的夜愈發深沉。

回到寢殿,纖纖服侍我就寢。連聲歎氣,“此次被陛下逮個正著,假若夫人往後想出宮,隻怕不是易事。”

我莞爾冷笑,今夜逃走,隻是試探他罷了。試探他會不會讓我走,試探他是不是因為那個傳言強留我,試探他對我是何態度……試探出來了,他不會讓我走,他要我伴他餘生,對我說令福和我都是他深子,其中一個緣由是那個傳言……

纖纖又道:“其實,夫人何必說那些話?又何必說得那麽絕?陛下對夫人,並非無……”

我道:“他對我並非無,卻不及對令福的;他認定我是殺死令福的兇徒,親手傷我,你教我如何再笑對他……我和他已經完了,再也回不去了……”

不再說什麽,靜靜退下。

這一夜,輾轉反側。

雖然完亮喜好、有眾多妃嬪,最的卻隻有我一人;雖然完亮也曾不信我,可是他是假裝不信;雖然完亮也親手傷我,然而是我傷他在先……完亮對我的,炙烈狂熱,燒傷了我,也燒傷了他自己,卻是全心全意我,將我捧在手心寵著、哄著……

曾經以為完雍對我的不比完,曾經以為完雍的嗬護與不會傷我,曾經以為我和他可以細水長流、恩偕老,原來,一切都是夢。

兩相比較,完亮並不比完雍差。

隻是我滿心、滿目都是完雍,一葉障目,沒有好好會、珍惜完亮對我的,才造那麽多糾葛與傷害……那是怎樣的傷害?我傷他,他傷我,互相傷害,互相折磨,彼此遍鱗傷,到最後,他因為我而命喪瓜州渡……

這一生,著一個遙遠、夢幻的男子,辜負了一個為我付出所有的男子。

這一生,我是被自己辜負了嗎?

這一生,終究癡心錯付了嗎?

這夜以後,完雍再未踏足合歡殿。

如此,過了一個月。

猜得出,他不殺我,也不放我走,就這麽囚著我。

總會想起娘親,娘親不是被金人囚著,就是被自己的兄長、宋帝囚著,境遇與我驚人的相似;總會想,被囚的時候娘親在想什麽,是否想著逃離的法子?是否心力瘁?

娘親,為什麽縵兒的遭遇和你這麽像?

七月,暑熱漸漸消散,秋風乍起,一場秋雨一場涼。

纖纖說,昨日睿兒上完課正要走,太子和兩個皇子堵住了去路,有意挑釁,出言不遜,說他的娘親是殺人犯。睿兒不堪辱,拿起案上的硯臺扔向太子,太子閃避不及,額角傷,流不止。宮人立即向陛下稟報,陛下了解了事發經過,安了太子,將睿兒帶回福安殿。

太子年已十七,竟然對一個年僅七歲的孩子出言挑釁!

今時不同往日,不知完雍會如何置睿兒。

可恨的是我出不了合歡殿。我問:“現下睿兒還在福安殿?陛下打算如何置睿兒?”

“奴婢請人去福安殿打探消息了,不過打聽不到。”纖纖亦憂心忡忡,“早前殿下憎恨陛下,不知陛下會不會借此機會重罰殿下?”

“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睿兒傷人,畢竟不對。”

“奴婢再去打聽打聽。”

睿兒,是娘親連累了你。

向天祈禱,睿兒千萬不要有事,睿兒……

慶幸的是,晚膳時分,小樓送睿兒回來,毫發無損。

我問小樓:“陛下如何懲睿兒?”

他回道:“陛下已懲過殿下,夫人不必再罰殿下。”

我詫異極了,讓纖纖送小樓。

片刻,我問睿兒:“陛下如何罰你?”

“我在寢殿等了一個時辰,皇叔就回來了。雖然我憎恨皇叔,不理皇叔,但是皇叔沒有生氣。皇叔對我說,太子出言侮辱娘親,是太子的錯,我可以告訴皇叔,讓皇叔懲罰太子。但是,我用硯臺打人,是更大的錯,假若我打死人,就變殺人犯了。”睿兒有條不紊地說道,字正腔圓,“我說我錯了,皇叔就罰我站立兩個時辰、麵壁思過兩個時辰。”

“昨晚殿下在哪裏就寢?”纖纖問。

“我不喜歡皇叔,但皇叔要我和他一起睡,說睡在小榻上會寒。”睿兒墨染的眼瞳輕輕地眨。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懲罰?”我不解,完雍對睿兒的懲這麽輕?

“沒有。”睿兒重重地點頭,“雖然我憎恨皇叔,但是皇叔說得對,我用硯臺打人就是不對。”

太子是完雍親生的長子,而且是王妃烏林答氏所出,他一向喜歡太子,給予厚。此次太子被睿兒所傷,沒想到他沒有重責睿兒,反而用一種恰當的方式教導睿兒,讓睿兒意識到自己錯在哪裏。

養子總是比不上親子,而這一次,他明顯偏袒睿兒。

這又是為何?

數日後,纖纖對我說了一個可怕的傳言。

朝堂和宮中都在流傳,完雍寵養子勝過親子,有易儲之心。佐證便是,睿兒打傷了太子,他非但沒有重懲睿兒,反而讓宮人帶睿兒到福安殿,以免睿兒到責難與傷害。還有,他與睿兒同榻而眠,對這個養子的寵可見一斑。

流言蜚語在宮中橫行,他並沒有下令止,還時常傳睿兒去仁政殿、福安殿陪他。

越五日,朝野上下又流傳出一個更可怕的傳言:睿兒是海陵郡王的親子,海陵郡王的餘黨利用睿兒博得完雍的寵,企圖扶睿兒坐上儲君之位,日後登基,讓金國帝位回歸海陵郡王一脈。

纖纖對我說的時候,我心驚膽

怎麽會傳出這樣無稽、荒唐的流言?

仔細一想,才發覺這些流言的不同尋常。這些流言以睿兒為主,表麵上將睿兒捧上天,實際卻是害慘了睿兒,讓睿兒於風口浪尖。

接著,朝上發生了駭人的事。

鑒於種種流言,朝臣群,既擔心完雍易儲,又擔心海陵郡王餘黨利用睿兒奪位,紛紛上表,說睿兒是海陵郡王的親子,不能留,理當立即死,不留禍患。

不久前,眾臣殺睿兒,完雍以妙計下,此時竟然舊事重提,置睿兒於死地。

怎麽辦?這一次,完雍會如何應對?維護睿兒,還是殺睿兒?

纖纖擔憂道:“夫人,眼下風頭火勢,怎麽辦?夫人要不要帶殿下逃出中都?”

想過帶睿兒離開,但是走得了嗎?完雍會讓我走嗎?

過了兩日,完雍還是沒有做出決定。

我什麽都做不了,隻能在合歡殿耐心地等,相信他早晚會來見我。

他來的時候,我在後苑賞月。

他站在月裏,麵孔淡冷,袂當風,給人一種孤寒蕭蕭的覺。如水的月輝湃在他的臉上,流淌在他的眉宇間,染白了袍裾,染白了沉澱在心中的、多年的愫。

這段,經曆了多年風霜,滄桑,斑駁,不複當初的純淨與明澈。

甚至於,我本不知道他對我的究竟有多出自真心、多源自令福。

已經恩斷義絕,剩下的,僅僅是了結。

然而,心依然痛,依然翻江倒海。

雍走過來,在我側站了片刻,終究開口:“三妹,當真與我恩斷義絕嗎?”

“你想效仿完亮,囚我一輩子?”我不答反問,裝得淡然。

“我未曾料到,你我之間會變這樣,三妹,我……”

“我也未曾料到,你我之間會出現另一座大山,令福。”

“三妹,為什麽你總是把令福想象你我之間的障礙?令福本不是什麽大山,也不會妨礙你我,我們三人可以開開心心地在一起!”

他對令福的未曾消逝,未曾減弱一分一毫,令福離世,將在他心中永生,永遠是他的最

活人永遠比不上死人,我永遠比不上令福。

既然已經恩斷義絕,就沒有了再爭執的必要。我轉麵對他,“說這些已無意義。群臣上表死睿兒,陛下如何決斷?”

雍的眼眸盛滿了清霜般的憂傷,“我怎麽會死睿兒?”

我定定地看他,如此,最好。

四目相對,時靜止。

涼涼的夜風從鬢邊拂過,從眼梢過,從指尖溜過,冷了我們的眼角眉梢、我們的心。他的眸不再有往昔的溫疼惜,我的目也不再像以往那般癡迷眷,我們都變了,變得彼此都覺得陌生,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變得鐵石心腸。

“三妹,為什麽會變這樣?”他的聲音微含痛意。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弄人。”我亦心痛。

“令福不在了,我們還能回到從前嗎?”他的嗓音因為哀傷而有些抖。

“陛下以為呢?”我寥落地反問。

雍沒有回答,看我半晌,徑自轉,離去。

那樣的步履,沉重而孤單;那樣的背影,蕭瑟而冰冷。

我讓纖纖派人去打探消息,假若睿兒一事有變故,立即來報。

如此過了三五日,風平浪靜。

激湧,文武大臣的奏議,不知完雍如何下來。

總覺得事有蹊蹺,總覺得這件事不會這麽容易就下來,總覺得好像了某些事,我惶惶不安,寢室難安,問纖纖朝上如何,總說陛下暫時住了,睿兒沒有命之危,讓我不要擔心。

想放心,卻放心不下。

這幾日,我不讓睿兒外出,他憋壞了,吵著要出去玩、去上課。

這日,他鬧得兇,我隻好讓他去上課。

可是,他離開合歡殿後,再也沒有回來……我悔恨、痛徹心扉,即使肝腸寸斷也無用……

申時,宮人來報,說那幫大臣要絞殺睿兒。

心魂大震,我驚呆了,腦子裏一片空白,好像聽不懂所說的是什麽意思。

片刻後,我拔就跑,衝向仁政殿。

秋風呼呼而過,我逆風疾奔,奔過一條宮道,穿過一座殿宇,腦中隻有一個念頭:睿兒不能死!絕不能死!我一定要阻止!

雍,你騙我!你故意讓前朝後宮風平浪靜,讓我以為你不會殺睿兒,讓我以為睿兒沒有命之危……今日,你“”地殺睿兒……你怎能這樣對我?你怎能對一個七歲孩下殺手?你卑鄙毒、心狠手辣,和完亮有什麽區別?

腳下被什麽絆了一下,我撲倒在地,卻覺不到疼,立即爬起來,繼續狂奔。

雍,你敢傷睿兒一,我絕不會放過你!

終於到了仁政殿,殿前大院站滿了人,圍得水泄不通。

圍是文武大臣,外圍是侍衛,大殿前麵站著幾個人。我一眼認出,正中那人就是完雍,他的旁是小樓和其他侍從。

金國皇帝站立在瑟瑟秋風中,玄袂隨風拂;他麵無表,不喜怒,上的一撮胡須為他添了三分雍容、冷冽的氣度,帝道十足,再也沒有以往的仁厚賢達。

這些道貌岸然、手握權勢的人竟然這麽對待一個孩!竟然這麽殘忍!

氣頓時往上湧,我正要衝過去,卻有一個侍衛發現了我,立即用長戟攔住我。接著,所有人都發現了我,我再也無法上前一步,因為四支長戟夾住我的,讓我彈不得。

“完雍,你膽敢傷睿兒,我恨你一輩子!”如今,我唯有這麽說了。

“直呼陛下名諱,理當治大不敬之罪!”文武大臣中,有一人指著我,厲聲下令,“不要讓過來!”

“放了睿兒……他隻是一個孩子,礙著你們什麽?他本沒有奪位之心,也沒有本事奪位,你們這幫執掌朝政的大人,對一個七歲孩下殺手,你們還是人嗎?你們不怕遭天譴嗎?”我悲憤地怒吼,“放了睿兒,我會帶睿兒離開中都,在金國消失,甚至在這個人世消失……”

“行刑!”剛才下令的那個大臣冷酷道。

“不能殺睿兒……我求求你們,給睿兒一條生路……我求求你們……陛下,不要殺睿兒……陛下,你答應過我,不殺睿兒……你怎能言而無信……陛下……”我聲嘶力竭地,聲淚俱下。

如此形,我還能怎麽做,才能救睿兒一命?

與我遙遙相對的完雍,仍然站在那裏,麵目冰冷,不應我一句話、一個字。

心急如焚,淚眼模糊。

我哭喊:“陛下,我求求你,救救睿兒……一命抵一命,我替睿兒死……你們要殺就殺我,不要殺睿兒……”

他無於衷,遙遙遞來的目落在我上,如雪冰寒;片刻後,他終究轉過,視若無睹。

兩個侍從帶著一個男孩從大殿出來,心口猛跳,我激烈地掙紮,卻無法突出重圍,隻能一聲聲地喊“睿兒”,不停地懇求他們……那男孩的確是睿兒,卻耷拉著頭,閉著眼,好像被迷昏了。

那個大臣抬起手臂,兩個侍衛走上前,用黑布套住睿兒的頭,接著用一條長長的白綾繞在睿兒的脖頸,一人各執白綾一端。

這個瞬間,脈疾行,迅速上湧至頭,我拚了所有力氣掙紮,用盡所有力氣哭喊……然而,我什麽都做不了,本阻止不了……那兩個侍衛同時用力地拽白綾,就這麽絞死了睿兒……

嗓子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了,周遭安靜得可怕,這個可怖的人間死寂如墳場,聽不到任何聲音……侍衛鬆了手,睿兒緩緩倒在地上,一……下雨了嗎?

雨越來越大,模糊了雙眼,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模糊。

模糊中,這幫心腸歹毒的人冷酷地笑,完雍始終沒有轉,側對著我,背對著睿兒……

濃濃的黑暗淹沒了我,陣陣的寒氣封住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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