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金宮》第二十三章 人生如夢如煙,隻待煙消雲散,夢盡荒蕪

很冷,寒氣從四麵八方源源不斷地湧來,圍繞在我周,揮之不散。

我依稀看見一個到是巨大冰塊的冰窖,冰寒之氣縈繞在半空,如煙如霧,鑽軀,滲心房,刺骨的寒冷令人無法忍

忽然,冰窖不見了,變了一個幽深的山穀。這個山穀鳥語花香、綠水淙淙、雜花生樹、碧樹蔥翠,卻彌漫著白的霧氣,無法看清山穀的一切……一陣風襲來,眼前突然冒出一個人,從天而降似的,我驚怕地後退,卻聽到這人我的聲音,很悉,“阿眸……”

定睛一眼,竟然是完亮。

跡斑斑,前有一道長長的刀傷,傷口很深;左還有一個窟窿,應該是箭傷,不斷地往外冒,怵目驚心。他的眼珠子一,卻滿目戾氣,暴戾得令人心驚跳。

我想逃,可是,為什麽走不了?為什麽雙彈不得?

“你害死了睿兒……你不是一個好母親……你該死……還朕兒子……還朕兒子……”他拖長了音調,向我出手,好似要抓我。

“睿兒死了?睿兒死了……我也不想的……”一想到睿兒被完雍絞死了,心就劇烈地痛。

“最毒婦人心,為了一個男人……你竟然害死了自己的兒子……”他扣住我的,眼中戾氣滾滾,“朕要殺了你……”

“睿兒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你殺了我,我去找睿兒……”

雍的冷漠與殘忍,他絞殺了睿兒……那種痛,好似萬箭穿心,令人如何承

亮用勁地搖我,目眥裂,暴戾地吼:“殺了完雍!殺了完雍……為睿兒複仇……”

為睿兒複仇……為睿兒複仇……為睿兒複仇……

吼聲越來越遙遠,越來越小,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纖纖驚喜的聲音,“夫人醒了……”

原來,我激過度,在仁政殿昏厥,完雍命人抬我回來。太醫為我把脈過,說沒什麽大礙,醒來就好,服兩日湯藥便可。

纖纖說,我昏睡了兩個時辰,眼下是夜裏。

突然,那令人魂飛魄散的殘酷一幕重回我腦中,我著急道:“你告訴我,睿兒沒有死,是不是?睿兒好好的,是不是?”

傷心地哭,“夫人,殿下……已經不在了……陛下和那些大臣絞殺了殿下……”

晴天霹靂!

原以為隻是做夢,原以為噩夢是假的,卻沒想到是真的。

雍,你竟然絞殺了睿兒!

雍,我必定為睿兒複仇!

雍,你我再無任何瓜葛!

殿外傳來通稟的聲音,他來了,他終於來了!

雍,我不會輕易饒過你!

纖纖為我披,勸我冷靜點,和陛下好好說,然後,退出寢殿。

準備好一切,等待他的到來。

那個曾經讓我迷的高峻男子踏寢殿,如今,我隻覺得他麵目可憎!

殺子之仇,不共戴天!

他沉沉走來,眉宇宛若一塊堅的冰玉,散發出冷冽的,麵孔映著疏落的燈影。

窗扇開著,夜風度窗,燭影搖風,帷幔輕拂。

“三妹……”隻此一聲,好似悲痛得再也說不出話,他的眼眸綴滿了歉疚與痛

“陛下有何指教?”我冰冷道。

“我來看看你。”完雍語含關切,停了片刻才道,“睿兒的喪事,我命人好好辦,以親王之禮來辦。”

“不必了,睿兒不喜歡。”我不會讓他以此求得心安。

“三妹……”

“陛下可還記得答應過我什麽?”

靜默須臾,他痛聲道:“記得。”他靠前兩步,“三妹,聽我說。”

那便洗耳恭聽。

他的嗓音飽含悲傷與愧疚,“群臣奏議絞殺睿兒,我應允了。我的確有意不讓你知道我的決定,因為我想出一招‘龍轉’。在行刑的時候,以一個患絕癥的孩代睿兒刑,讓大臣親眼目睹睿兒已被絞死。接著,我派人送睿兒出宮,安排數人照料睿兒,妥善安置睿兒,讓睿兒食無憂。”

我冷笑,“用一個患絕癥的孩代替睿兒刑,那些大臣會認不得嗎?”

雍道:“侍從帶人出來的時候,用黑布蒙著頭,大臣看不到真麵目,如此就能以假真。”

我怒道:“可是,為什麽刑的是睿兒?”

“我也沒想到會變這樣。”他的黑眸被淚水染紅,“那些大臣悉了我的想法,猜到了這招‘龍轉’,暗中吩咐侍從,帶睿兒出來,而不是那個患絕癥的孩。當時,我以為此計不會有什麽疏,轉過,沒有看刑之人究竟是不是睿兒……我的疏忽,讓睿兒活活被絞死,是我的錯……三妹,是我的錯……”

“睿兒已經死了,你說什麽都可以!”淚如雨下,我悲憤地吼,“什麽龍轉,什麽患絕癥的孩,什麽疏,都是假的,你不得睿兒早點死!”

“是真的……我視睿兒為親子,怎麽會讓他死?”他痛聲悲沉,眼眶的淚珠墜,“睿兒那麽可乖巧、聰慧英武,我怎麽舍得睿兒死?”

“因為睿兒是完亮的兒子,你恨死完亮,怎麽會視睿兒為親子?”我反駁道,“因為有傳言說完亮餘黨會利用睿兒奪位,讓金國大權重回完亮一脈。”

“睿兒也是你的兒子,我怎麽會害睿兒?再者,那個傳言隻是傳言,我派人查過了,有人故意散播傳言,本沒有餘黨。”

“無論如何,睿兒已經死了,被你活活絞死了……”

“三妹,為什麽不信我?”完雍痛心扉。

“你又何曾信過我?”我撕心裂肺地喊。

淚眼相對,兩行清淚落他的臉龐,我亦淚眼模糊。

半晌,他握我的雙臂,哀傷道:“令福死了,睿兒死了……我們就當扯平了,好不好?前些日子,我就想通了,令福離開了我,想必也不希你和我變這樣,必定希我們好好的,恩偕老……我早就決定不追究令福一事,隻是我打算了結睿兒一事之後再和你詳談,沒想到……事會變這樣……我也不想的……”

力掙開,脈在奔湧,氣往上湧,“我再說一遍,我沒有殺令福!睿兒卻被你活活絞死!如何扯平?”

他雙目微睜,浮現一抹驚

忽然間,我明白了,憤憤道:“你認定我殺了令福,就決定為令福複仇。因此,你絞殺睿兒,讓我也嚐嚐喪子之痛!”

他咬牙,“你竟然這麽看我!”

我滿目仇恨,“殺人填命,債要用來償還!”

雍呆呆愣愣,好似聽不懂我的話,好像不明白我為什麽會變這樣。

袖間藏著一柄匕首,我迅速出來,刺向他的口。

他眸心一跳,眼疾手快地扣住我的手腕,阻止了我刺殺的力道。

兩相角力,就此膠著。

“三妹,你就這麽恨我嗎?”他悲聲沉沉,淚落如雨,“誤殺睿兒,我是無心的……是真的……”

“我恨不得殺了你,為睿兒複仇!”咬牙切齒。

“為什麽不信我?”

“你信過我嗎?”

當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當著一個子的麵悲痛絕地哭,意味著什麽?

這個瞬間,好像這柄匕首刺我的心,慢慢轉,那種悶悶的痛變尖銳的痛,變噬骨、噬心的痛,令人無法承

大哥,為什麽我們會變這樣?

大哥,這就是你我的緣,你我的孽!

大哥,此時此刻,我終於醒悟,這一生,真的癡心錯付!

大哥,這是最後一次喊你“大哥”了。

我痛哭流涕,完雍亦痛不生。終於,他有了決定,“殺人填命,好,我讓你為睿兒複仇。”

他鬆開我的手腕,轉而包握我的手,深深地、深深地看我……

陡然間,他猛地用力,匕首刺他的心口,熱飛濺,落在我的臉上,尚有餘溫。

我震駭地僵住,不敢彈,聽到了一聲因為痛而發出的悶哼。

他麵不改,冷峻如石,眸輕輕地,一眨不眨地凝視我。

“還不夠深,再刺一點……”聲音低沉,痛而

“三妹,再刺一點,就能為睿兒複仇。”見我沒有反應,他又催促。

我呆呆地看他,腦子裏糟糟的,白茫茫一片,隻有簌簌的風雪聲。他的眼眸深邃如萬丈深淵,繚繞著漫天的白霧,令人看不清前路,怎麽走也走不出這個可怕的地方。

猛然間,魂魄飛回來了,我看見手中的匕首刺他的口。雖然不是很深,但傷口不斷地冒,我驚慌地撒手,步步後退,無措地看他。鮮紅的染紅了他的玄袍,眼前一片怵目的,頭很疼、很暈,泛酸,想嘔……

纖纖和小樓進來,看見這驚心的一幕,麵劇變。

傳太醫的傳太醫,包紮的包紮,寢殿裏忙得不可開

我坐在床沿,呆呆地著那張蒼白的俊臉,思緒紛,心中飄飛著漫天的柳絮。

理好傷口,太醫勸完雍回寢殿歇息,完雍吩咐纖纖好好伺候著,就走了。

纖纖扶我坐好,憂心道:“夫人,弒君可是殺頭的死罪,您怎麽這麽傻?”

他最好殺了我,我就可以去找睿兒了。

為什麽不刺深一點?為什麽手下留?為什麽放他一條生路?

不明白自己,我終究下不了手嗎?

睿兒,娘親是不是很沒用?睿兒,娘親對不住你,無法為你複仇……

睿兒,娘親應該怎麽辦?

一夜噩夢。

夢中不是睿兒被絞死的一幕,就是完亮質問我的暴戾樣子,或者是睿兒痛哭流涕喊我的可憐樣兒,我走向他,卻怎麽也找不到他……

纖纖端來早膳,我沒有胃口,讓撤下去。

午膳也是如此。語重心長地勸:“夫人,殿下和明哥、羽哥不在了,奴婢明白,您心裏苦。雖然弒君能為殿下複仇,可是您也要賠上一條命,奴婢覺得不值,往後不要再做傻事了。”

我愣愣的,不想開口。

繼續道:“聽聞陛下傷勢頗重,假若再深一點,陛下就……夫人刺陛下那一刀,就當是為殿下複仇了。夫人,眼下最重要的是,您何去何從。”

最後一句話,猶如醍醐灌頂,讓我瞬間清醒。

繼續留在這裏為睿兒複仇,抑或離開這個傷心之地、遠走他鄉,如何抉擇?

睿兒,就此放過完雍,你會不會怪我?

雖然他害死了你,可是金國不能沒有他。金國宗室子弟大多已死,唯有他是民心所向,也隻能他能讓群臣擁戴、效忠,讓金國和宋國的百姓過上安定的日子。睿兒,那一刀就當為你複仇了,好不好?

這夜,我收拾好換洗的袍和銀兩,獨自離開合歡殿。

站在殿前,最後一眼夜籠罩下的寂靜的殿宇,心中充滿了悲酸。

安心變令福之前,曾以為即將開啟幸福滿的下半生,曾以為完雍和我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卻沒料到,世事急轉直下,轉到一個殘忍悲痛、無法挽回的境地。

這座合歡殿,承載了太多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如今,一朝離開,將永遠不再回來。

永別了。

走過一座座殿宇,越過一一棵棵碧樹,穿過一條條宮道,心中越來越苦、悲愴。

曾經相思苦,而今灰,灰飛煙滅。

忽然,我看見,前方的昏暗中站著一人,暗影拔。

我慢慢止步,他沉沉走來,遠昏黃的燈影映在他的臉上,昏影重重。

雍不笨,早已猜到我的心思。

“三妹,能不能……不要走……”他的聲音虛弱無力,不知是因為有傷在,還是因為他也知道如此懇求本就很無

“你我早已恩斷義絕,再無任何瓜葛。”雖然心意已決,心中仍然痛。

“我知道我說什麽都沒用了。”他走過來,眼眸沉沉如水,語聲悲慟,“三妹,假若還記得臨安的上元節,假若還記得汴京的煙柳春雨,假若還記得臨安的桃花塢,假若還記得相思木蘭、紅豆白玉,就為我留下來。”

“那一劍,已經斬斷了這些年好的回憶;睿兒死了,你我之間的一切隨之煙消雲散。”

“不是的,我們可以從頭來過……”越著急越結,他捂著心口,好像那裏很痛,“到如今我才知道,我最的是你……年時,我對令福因憐生,因為的死,我心中負疚,覺得虧欠。時隔二十三年,突然發現尚在人世,我更加愧疚,想補償,一心給幸福……其實,這是愧疚心作祟。令福死了,我心痛難忍;但你走了,我如何麵對餘生?如何麵對自己?”

這番話,可謂真意切,令人心容。

然而,我已心如止水,不會再有毫漣漪。

雍站在我麵前,悲愴道:“三妹,我對你,是肺的,是深。”

饒是如此,也早已不複當初,說,還有什麽意義?

不是,人已非。

他的眼眸染了深濃的與痛意,用祈求的語氣挽留我,“你我之間再無旁人,我是皇帝,你是皇後,隻有我們二人,我們會很幸福。”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你不知道,還是不願麵對?

他緩緩握我的臂膀,痛徹心扉道:“三妹,我們從頭來過,好不好?那些不開心的、痛苦的,都已經過去了,就讓它們煙消雲散,往後隻有我們和我們的孩子……”

亮也說,重新開始,一切會變得很好。

為什麽男人總喜歡重新開始、從頭來過,倘若真有回頭路,人世間就不會有這麽多悲慘的事。

他想抱我,我推開他,漠然反問:“斷裂的帛還能恢複如初嗎?破碎的鏡子還能重圓嗎?人死還能複生嗎?”

他如遭重擊,捂著心口,眼中浮現一抹絕,直抵心間。

已盡,緣已滅;聚散離合,一切隨緣。”我越過他,往前走去,“珍重!”

“三妹……”完雍哀嚎,哭音沉重。

後,陣陣冷風吹過,他的聲隨風飄散。

揪心十三年的,終於了斷了。

離別之際,真心道一聲:珍重。

此生此世,永不再見。

策馬南下,小島上的竹屋是睡夢中溫馨的家。

回到平江府,買了一些藥材、綢緞和糕點,正準備雇車回去,卻看見街角站著一人。

秋風送爽,袂飄飛,那人站在來來往往的人中,靜靜地著我,好像癡了一般。

昨晚我才到平江府,他怎麽這麽快就知道我的行蹤?

一襲純白錦,一頂碧玉冠,一張俊玉臉,姿俊朗,神采絕世。

趙瑋緩緩走來,白如雲絮的廣袂飛揚而起,麵若冠玉,一塊無甚表的冷玉。

了一聲“二哥”,他拉我的手,進附近一家酒樓。

“為什麽孤去中都?”他劈頭蓋臉地問。

“那時我聽聞睿兒在中都,即將被絞殺,我想一人方便些,就……”

“結果呢?睿兒還不是被完雍殺了?”他怒我不爭,氣不打一來。

“我也沒想到……會發生這麽多事……”想起睿兒被絞死的那一幕,心劇烈地痛,“是我害死了睿兒……是我的錯……”

“我要為睿兒複仇!”趙瑋猛地扣住我雙臂,“你不想為睿兒複仇嗎?”

“我刺了完雍一刀……”

熱淚盈眶,心痛如割……是我窩囊,是我沒用,無法為兒子複仇……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他溫潤如玉的眉宇變得狠厲,殺氣浮現,“若你願意,整個大宋會為你複仇!”

淚水靜靜落,“不必了……他隻是誤殺了睿兒,我刺他一刀……就當為睿兒複仇了……”

他厲聲道:“你就這麽放過完雍?你這個當娘的怎能這樣對待自己的兒子?”

淚落無語。

趙瑋俊眸睜大,激地搖我的,“三妹,你是不是下不了手?是不是因為你他所以放過他?是不是?”

或許吧,雖然恨完雍,但到底還有分,我下不了手,做不到狠絕、冷酷。

睿兒,娘親太窩囊了,娘親對不住你……

“完雍殺了睿兒,你竟然因為分而放過他!睿兒在天之靈,如何安息?”他怒不可揭。

“我也不想的……我想殺他為睿兒複仇,可是我真的下不了重手……”

“那便由我為睿兒複仇!”他的眼中迸出森厲的殺氣,“你隨我回臨安,看我如何為睿兒複仇。”

“我不會隨你去臨安。”

“父皇已禪位於我,三妹,你放心,我會勤政民,讓大宋富國強兵,讓金人知道我們大宋國並不是好欺負的。”趙瑋信誓旦旦地說道,“我會當一個繼往開來的明主,可是我不許大宋公主為金國皇妃,不許你金人。三妹,我隻想你在臨安好好地活著,我會盡一個男人所有的力量保你一世安穩。”

原來,二哥已經即位為宋帝。

他說,他六月登基,改名趙眘。他初登寶座,政務繁忙,昨晚半夜,他收到飛鴿傳書,他的下屬在平江府看見我,於是他拋下朝政,趕來,隻為見我。

我道:“二哥,我不會再任何人,隻想回家和爹爹、哥哥在一起,過簡單、平淡的日子。”

他氣憤,“難道你不想為睿兒複仇嗎?”

我淡淡道:“冤冤相報何時了,就算我殺了他,睿兒也回不來了。二哥,你聽說我,我很累很累,隻想清靜地過日子。假若你真地在乎我,就不要勉強我,讓我回家,我會很激。否則,你我之間的兄妹誼,也將如我和完雍那般,恩斷義絕。”

他愣愣不語,呆呆地看我。

“十三年來,我不是在金國,就是在宋國,不是被囚在金宮,就是被困在宋宮,而我最厭惡、最憎恨的就是皇宮。二哥,你要我跟你回臨安,是想在我千瘡百孔的心再刺一刀嗎?”

“不是,我隻是……”

“我隻想要平靜、平淡的日子,別無所求,難道這樣簡單的希也是奢嗎?”我費心費力地說道,“二哥,我真的很累,需要一個清靜溫馨、與世無爭的家來療傷,煩請你放手,讓我走,好不好?”

趙眘凝視我,眸微閃,似在思索。

半晌,他有氣無力地說:“好,我不勉強你,我讓你走……”

這寥落的語氣,充滿了濃濃的失

我真心誠意道:“二哥,你將會為大宋最英明神武、最有魄力的明君,我相信,大宋在你的治理下,將會蒸蒸日上、富國強兵,甚至會讓金人刮目相看、忌憚害怕。不要輸給完雍,不要讓我失,好不好?”

他點頭,“我會竭盡全力,不讓你失。”

“離家很久了,我該回去了。”

“好。”

“二哥,求你一件事。”

“什麽事?”

“當年娘親讓父皇抹去在皇室玉牒、民間記載中的一切,起初我不明白,現在我明白了。娘親是大宋帝姬、長公主,卻當了幾年的金國皇後,娘親覺得這不僅是的恥辱,也是大宋的恥辱,寧願大宋史上沒有這個人,也不願遭後世議論。完雍已經抹去我在完亮後宮的一切,勞煩二哥也抹去大宋沁寧公主的一切記載”

“你決定了?”

“二哥,你會答應我的,是不是?”

“好,我會盡力。”

“謝謝二哥。”

趙瑋摟過我,輕輕地抱我,好似不願再放開,“有空來臨安看我,若有機會,我來平江府找你。”

分別之際,難免難過,我道:“好,保重。”

他鬆開我,眸深沉若海,眼眸紅紅的,水搖曳,“珍重。”

我展歡笑,盡管眉骨酸脹、淚水盈眶,盡管心中痛。爾後,我邁步離開。

離開酒樓的那一刻,淚水轟然而下。

二哥,願你一生珍重,此生永不再見。

回客棧取那些采買的東西,卻在廊上遇到一個完全沒有料到的人,纖纖。

不是要養活一家人嗎?怎麽也南下?難道是追隨我而來?

出了宮,自然不再是宮的裝束,著一襲素樸的男子袍,雖然相貌普通,但這男子裝扮比子裝扮多了三分清逸。

跟我回房,自稱纖,揚眉淺笑,不若以往低著頭、恭敬的神態。

我微驚,不明白為什麽道出真名。

“我是嘉福帝姬的兒。”完纖的下頜微微揚起,眉目間那傲氣仿若與生俱來,“我娘和你娘是姐妹,年紀相當,也是紅薄命,在我八歲那年就離世了。”

“嘉福帝姬?你父親是誰?”我詫異。

“父親乃太祖第四子,戰功赫赫,功勳卓著,熙宗朝若無父親,隻恐大金國危矣。”為自己有如此名垂千古的父親而驕傲、自豪。

原來和我一樣,是宋國帝姬和金國宗室子弟結合的後代,上都留著金國、宋國宗室的

父親病死後,家道中落,加之完亮大肆屠殺宗室子弟,娘被迫離開上京,四漂泊,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

對了,並沒有一大家子要養,為什麽要留在宮中掙銀兩?

纖冷靜自若地笑,“你心中有很多疑問,且待我慢慢說。”

如此自信的神,和以前大為迥異,判若兩人。

“遷都中都後,有一年冬,天寒地凍,米糧吃了,娘病了,沒有銀子請大夫,我就出去打獵,用獵換銀子。不幸的是,我到了一隻了幾日的小熊,不小心被小熊傷了,危急時刻,有人來一箭,死了小熊。”出一抹溫的笑,“箭救我一命的人是海陵郡王,也就是我的亮哥哥。”

“完亮?”我大吃一驚。

“後來,我經常打聽亮哥哥行獵的日子,每次都裝作和他偶然相遇,如此就能和他相聚數日。”

“你喜歡完亮?”

“我相貌平平,亮哥哥擁有無數後宮佳麗,怎麽會看得上我?”淒冷一笑,“再說,亮哥哥隻一人,不會再其他子。”

想不到也是癡子。

亮俊迷人、文武雙全,自然有很多子傾心於他。

纖道:“我打聽到,亮哥哥深子是你。我求他讓我進宮當宮,近服侍他一輩子,可是他不許。他說,進宮會誤了我一生,他讓我找一個好夫君嫁了,或者他給我賜婚。我拒絕了,仍舊和娘相依為命。”

看來,完亮對頗為憐惜,不願誤終生,許是因為他們相識於宮外吧。

“過了幾年,我聽說你逃出中都,亮哥哥一定悲痛絕。我使了銀子進宮,近服侍他、安他、鼓勵他,最終,亮哥哥振作了,揮軍南伐。我想隨他出征,他不讓,我就地跟在大軍後麵,到了南京,他也沒法子,隻好讓我跟著。”

“他命喪瓜州渡,你一直在他邊?”

“後來,我回到中都,在明哥、羽哥的引薦下,服侍你和殿下。”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麵突變,眸驟冷,“之所以進宮,是因為,我不能讓亮哥哥最子再嫁他人,不能讓亮哥哥最的兒子認賊作父。”

我恍然大悟。

進宮,是抱著這樣的目的。

那麽,先前發生了這麽多事,與有關嗎?

我不敢斷定,卻覺得,應該與有點幹係。

我問:“你做過什麽?”

纖微微揚臉,淺淺微笑,“你覺得,我做過什麽?”

聲問:“明哥、羽哥、令福和睿兒的死,是不是都和你有關?”

“不急不急,且聽我慢慢說。”以勝利者的得意目看我,語氣中含著冷冷的傲慢,“亮哥哥有睿兒這樣聰慧英武的兒子,我大,但是,我不能讓睿兒喊完雍為‘父皇’,不能讓睿兒認賊作父。因此,我就……”

“你就挑唆明哥、羽哥!”我打斷,忽然間想通了一些事,“們念舊,對我和完亮忠心耿耿,你挑唆們,利用們對睿兒說金國不能有兩個皇帝,說完雍奪了完亮的帝位,說完亮已經死了,被完雍害死的,是不是?”

“說‘挑唆’就太難聽了,我隻是略加提點罷了。們覺得亮哥哥死得很不值,覺得完雍趁亮哥哥南征時奪了江山是不義之舉,更覺得睿兒不應該和害死父皇的仇敵相融洽,我隻是讓們這種心思更加強烈而已。倘若們沒有這種心思,我如何打們?”語聲緩緩,“我故意和們聊起這些,讓睿兒聽見,如此,睿兒就們。我還讓們明白,完雍表裏不一,表麵上仁厚賢明,實際上又如何?睿兒到底是仇人的兒子,他怎麽會視仇人之子為親子?有朝一日,他必定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殺害睿兒。”

原來如此,害死明哥、羽哥的真正兇手,是完纖。

沒想到暗中挑撥離間的是完纖,這個毫不起眼的子竟然有這般歹毒、可怕的心思。

纖勾冷笑,“雖然明哥和羽哥的所作所為危害到完雍,不過完雍也夠心狠手辣。倘若他當真仁厚賢明,就不會殺們,而是讓們出宮,眼不見為淨。雖然明哥、羽哥死了,但們為亮哥哥而死,是們的榮幸。”

所說的,不無道理。

為帝王,對一些頑固之人,完雍當屬心狠手辣。

我試探地問:“令福是你殺的?”

意味深長地笑,“睿兒不再認賊作父,接下來,我要阻止你和完雍。令福是一個溫婉、善解人意、心寬廣的子,不介意和你共侍一夫,遲早你也不會介意,因此我必須做一些事,讓你看清完雍的真麵目。”

“你收買了臨雲閣的宮人,讓宮人到合歡殿傳話,又派人傳話給完雍。你算好了時辰,先殺令福,接著我去臨雲閣,發現令福死了,完雍隨後到了,親眼目睹我在寢殿,就會認定我是殺死令福的兇手。”

“你的推測與事實差不多,這個天的布局,我想了很久,連完雍追查多日都找不到任何線索。我殺了無辜的令福,嫁禍給你,就是要完雍恨你,要你痛徹心扉,要你看清楚他的心。相信你也看清楚了,完雍最的人是令福,而不是你。亮哥哥隻你一人,相比之下,亮哥哥對你的,不是更值得你看重嗎?”

“令福是無辜的,你殺了,你良心何安?”我怒斥。

“亮哥哥已死,我的心跟著他去了。再者,即便我有心,也沒有良心,隻有一顆歹毒的心。”冷冷看我,目沉、殘忍。

這樣的人,不必再浪費舌講道理,因為的確已經沒有心,更何況良心。

纖繼續道:“完雍殺了明哥、羽哥,以為你懷恨在心,就殺了令福,以此泄恨,還能獨占他。他不信你,認定你是殺人兇手,你看清他的真麵目,心灰意冷、心中悲痛,隻會恨他,不會和他結合。”

我手足發太可怕了,布局妙,手段高明,毫無破綻。很明顯,完雍和我都不是的對手,也許隻有完亮才能看破的妙局。

明哥、羽哥因為的挑唆而被殺,令福無辜喪命,我和完雍從生恨、恩斷義絕,都是一手造的——這個可惡、可恨的人,應該千刀萬剮之刑!

我恨得咬牙切齒,“睿兒也是你害死的?那些無稽的傳言是你散播的?”

“亮哥哥僅有睿兒一點脈,我怎麽會害睿兒?”完纖冷酷地眨眸,“我料定,完雍不會殺睿兒,如此,我就再布一局,讓你和他決裂,再也無法挽回。那些傳言雖然無稽,也沒有依據,但那幫文武大臣寧可信其有,紛紛上奏、絞殺睿兒。完雍決定用一招‘龍轉’解決這個難題,隻是,誰也沒料到,被絞殺的是睿兒。”

“你想讓我恨完雍,但是,假若睿兒沒有死,完雍遲早會告訴我,那時我就會原諒他。”

“在他告訴你之前,我會讓你離開皇宮、離開中都,不會讓你們有機會和好如初。”

“原來如此。”我怒吼,“你害死睿兒,你高興了?滿意了?完亮在天之靈,也會恨你!”

“對!我唯一的憾就是睿兒被完雍絞死,這是我的疏忽、我的錯,我承認!”完纖扣住我的雙頰,力氣奇大,“亮哥哥不會怪我,倘若他知道我得你和完雍反目仇、恩斷義絕,得你離開中都,從此永不再見,亮哥哥會很開心。”

“你做這麽多事,就是要睿兒不再認賊作父,要我和完雍反目仇、離開他?”我拍開的手,怒目而視。

“是!我不能讓亮哥哥最子再嫁他人!更何況是亮哥哥最恨的完雍!”的雙眸瞪得大大的,迸出戾氣。

“現在我已知道這一切隻不過是你暗中搞鬼,我大可回中都。”

“你不會去!我也不會讓你去!”切齒道,自信滿滿。

“我怎麽不會去?”我冷笑。

“覆水難收,破鏡難圓,你和完雍這段已經千瘡百孔,還能再完無瑕嗎?就算你知道了你和完雍之間皆是誤會,你也不會回去,因為明哥、羽哥和睿兒的確是被他殺的。再者,你厭惡皇宮,怎麽會再回去?”

了我,的確,我不會再回去。

已盡,緣已滅,那段已經不堪目,不再是我想要的當初的模樣,我再也不會要了。那個繁華的皇宮,那個傷心之地,我隻想逃離,逃得遠遠的。

纖湊近我,冰冷而炙熱的口氣噴在我臉上,“亮哥哥為了你南征,命喪瓜州渡,你一點愧疚心都無,你可知他多麽傷心難過?”

我愧疚過嗎?

也許有,也許沒有,我也不知道。

沒有了恨,以一種淡定的心態看待完亮對我的,看待那些年和他的糾糾纏纏,隻覺得悵然。完亮對我的,完雍對我的,孰輕孰重?孰多孰

亮的,太炙熱太激烈太狂熱,很容易傷人,也讓人無法承

雍的,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溫潤平和,細水長流,讓人容易接

也許,我害怕傷,就一心想著逃離完亮,向完雍靠近,如此一葉障目,我未曾好好會過完亮的心意,將一腔意係在完上。最後,我才知道癡心錯付。雖然最後完雍也說最的是我,可是,已經不純粹,不如完亮的純粹。

這世上,最我的人是完亮,最傷我的人也是完亮。

纖輕拍我的臉腮,邪惡道:“你當真鐵石心腸!亮哥哥這麽你,因為你失了江山、丟了命,因為你忍了常人無法忍的痛,這樣的,誰能比得上?誰能做到?從今日開始,你必須亮哥哥,每日為他焚香禱告,超度他的亡靈;這輩子,你隻能亮哥哥一人,不能上別人,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世上竟有這樣為癲狂的子,為了完亮,可以做盡壞事、可以做一切匪夷所思的事。

和完亮是同一類人。

纖再次扣住我的兩頰,“你不要不信,也不要嗤之以鼻,我這雙眼睛會盯死你,你妄想逃出我的視線!”

這個瘋子。

我憤怒地推,“你殺了那麽多人,不擔心我為明哥、羽哥、令福和睿兒複仇嗎?”

狠地冷笑,“即使你有心複仇,也無法複仇,因為你算計不過我,手也比我差。”拍我的肩,“你省省吧。隻要你本分地過日子,不和其他男人有牽扯,我不會現。否則,一旦我現,便是那男子飛來橫禍的日子!”

“你怎能這樣?”我氣得發抖。

“亮哥哥死了,你要為亮哥哥守寡一輩子。”深深地看我一眼,轉離去,“好自為之。”

關上門,我愣愣的,心中紛

若不是,就不會發生這麽多事,明哥、羽哥和令福、睿兒就不會死。如果說完雍是兇手,那麽,完纖也不了幹係,也是兇手之一。

我應該為他們複仇嗎?

罷了罷了,冤冤相報何時了。

該安息的已安息,該了斷的已了斷,該結束的已結束,該心死的已心死。

泛舟碧湖,那宛如世外桃源的竹屋即將出現在眼前。

在這秋高氣爽的日子,頭頂碧空如洗,眼前青山綠水,上涼風習習,心中坦然無牽掛。

從此以後,再無任何悲喜、恨,再無任何痛苦、歡樂,隻有平靜、平淡。

人生如夢如煙,隻待煙消雲散,夢盡荒蕪。

明知相思苦,偏要苦相思;要與君絕,豈料更相思。

明知相思苦,何必苦相思;幾番細思量,還是相思好。

尾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建康,深秋。

秦淮河緩緩流淌,流水淙淙,沿岸的楊柳、碧樹皆已飄黃,滿目蕭瑟。

一個子站在窗前,靜靜地著窗外的河景,眉目溫和,眉心卻藏著憂心。

這裏,遠離了秦淮河最熱鬧、最繁華的鬧市,偏僻幽靜,最適合居避世。

於市,此距鬧市不遠,又沒有鬧市之喧,是一個養傷的最佳之

子又站了一會兒,回行至床前,看著躺在床上一的男子。這男子閉著雙眼,臉頰凹陷,麵蠟黃,是那種久病的病,不過,這張臉堪稱俊如鑄、完無暇,饒是因為傷病而瘦骨嶙峋,他仍然是世上最俊的男子。

那雙劍眉仍然鬢,那個鼻子仍然直高聳,那張仍然擁有最的弧度,那個下頜仍然是世上最冷的……總之,在心目中,他完得猶勝一塊價值連城的玉。

默默地凝視他,眼眶盈著熱淚,目癡迷而悲痛。

握著他的手,輕輕地著,忽然,有一個中年漢子敲了兩下房門,然後推開房門,微微屈,恭敬道:“主子,小的已經查清楚,城西五十裏的那個神醫,是騙人錢財的神,隻懂得一點點醫。”

“別的州府有沒有醫高明的大夫?”的眼中浮現一抹濃烈的失

“已經廣派人手去打聽。”中年漢子回道。

“我不想再聽見這樣的話,我要你立刻帶大夫回來!”怒吼。

“是!小的知道了!”他看向床上那毫無靜的中年男子,“小的盡快找到醫高明的大夫!”

“還不去?”

“小的告退。”

屋中恢複了寧靜,靜得令人心慌、令人手足無措。

問天、問地、問自己,為什麽上蒼讓他承這樣的遭遇與苦難?他究竟做錯了什麽?他隻不過是一個得發瘋發狂、滅天滅地,上蒼卻讓他這麽殘酷的懲罰。

老天爺,你為什麽這麽偏心?

倘若再找不到能醫治他的神醫,倘若他毫無起,就隻有半個月的命了,就連最後微弱的脈息也沒了,就永遠離開這個人世了……一定要找到能讓他醒過來的神醫!就算上天地,就算做盡壞事,就算盡屈辱,也要找到!

沒有什麽事是纖做不到的!

這一生,唯有一件事是辦不到的,那就是:得到他的,得到他的心。

打來一盆溫熱的水,為他

慢慢著,的腦中浮現了那些好的回憶。

漫天風雪中,坐在冰冷的雪地,絕地盯著前麵虎視眈眈的小熊,在這危急時刻,一支利箭追風逐月地來,穿越了風雪,穿越了的絕,穿越了的心,筆直地刺小熊……這一箭,死了小熊,也到了的心,從此,的心隻為他跳

知道,他對自己並無男,隻有對不俗手、湛騎的欣賞。每當與他並肩策馬、追逐殺獵的時候,就開心得忘記了一切,眼中隻有他,心中隻有甜,心滿意足。知道自己配不上他,無論是容貌還是世,都無法和他匹配,也沒有非分之想,將這份苦的心思藏在心中,默默地他,這就足夠了。

懇求他帶進宮,當一個卑微的宮,近服侍他,除此之外,別無所求。苦苦哀求,他總是直截了當地拒絕,說宮中不適合屬於宮外廣闊的天地。

其實,知道,他不讓當宮服侍他,是因為,他擔心進宮後謀害他最子;也因為,的容貌太普通了,普通得可以用“毫無可取之”來形容。

如此,隻能打消了進宮的念頭。

後來,進城買藥,順道去皇宮打聽消息,卻聽聞他最子逃出鸞宮,離開了他,立即使了銀子進宮,去鸞宮,去昭明殿,安他,鼓勵他,開解他……可是,那個子的離開對他打擊太大,無法令他振作,無法將他從黑暗的深淵拯救出來。

已經回江南,說不定已經被宋帝帶回臨安宮中,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麵前!你再這樣作踐自己,隻會永遠失去……”不得已,聲嘶力竭地對他吼,“你孬種,連自己的妃嬪都看不住!你孬種,連自己的人都不去搶回來!你孬種,隻知悲痛絕什麽都不做!你孬種,我看不起你,你是天底下最蠢、最笨、最無能的人!”

纖罵醒了他,他終於清醒,振作起來,決定駕親征。

跟在大軍後麵來到南京,跟著他率軍伐宋,寸步不離,扮男裝,兵士們都以為是男子,是他的親衛。

每當他獨,或是站在將士們前,抑或指揮作戰,就崇拜、癡迷地凝他,將他的冷峻若石、意氣風發、指揮若定、迷人的氣度和懾人的氣勢刻在腦中、珍藏在心中。

金軍渡淮,勢如破竹,所向披靡。

那次,的亮哥哥在采石遭遇了宋軍頑強的抵抗,金軍失利,隻能另謀渡江的渡口。

其實,采石失利可以避免。

那些將軍、副將上奏,采石駐軍區區一萬多人,潰散如一盤散沙,金軍一渡江,宋軍就會風而逃,不足為懼,金軍必能順利渡江。

這一路未曾遇到宋軍抵抗,他誌得意滿,比尋常時候狂妄、輕敵,相信采石駐防空虛,金國百萬雄師一到,文弱的宋兵就會倉惶逃散。

幾個將領走了以後,說出自己的憂慮,建議再派人去探敵軍虛實。

他不以為然,說即使采石有五萬駐軍,也無法與百萬雄師抗衡。

出乎他的意料,采石大敗,敗得慘烈,很多金兵害怕上陣殺敵,懼怕宋軍,軍心搖,士氣低落。他唯有率軍北還,溯江而下,前往揚州渡口,瓜州渡。

這次失利,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教訓。

駕親征,卻吃了敗仗,麵盡失,軍心渙散……他知道因為自己輕敵、自負而失利,勸了好久,他才重拾信心,從此,他變得謹慎了,不看小覷宋軍。

幾日後,他帶了二十幾個親衛離營,知道,他去抓最子,冷眸。

隻可惜,他沒有帶回那個子,隻帶回了輕傷。

瞧得出來,那子還很恨他,恨不得殺死他,不然他的臉上、上就不會有傷了。

恨那個做冷眸的子,恨那子霸占了他的心,更恨那子有眼無珠、有心無,看不到他的,看不到他的好,更不懂他的心……恨得咬牙切齒,卻無能為力,一點都幫不上忙……曾想過,把那子抓回來,如此他就會開心了,可是,他警告過,不許去,不許子一

就是不明白,為什麽亮哥哥那麽冷眸?冷眸有什麽過人之

永遠忘不了那一夜,軍中兵變前夕,他獨自出帳,站在江岸,遠眺夜空下的長江。

冬夜的風冰寒凜冽,刺骨得很。浪濤陣陣,營區寂寂,水擊岸的聲音為深夜增添了幾分神。完纖遠遠地看見他站在那裏,不由自主地走過去,站在他後,呆呆地看他。江麵黑魆魆的,仿佛醞釀著可怕的謀,讓人防不勝防。

他甲胄在,冰寒的鐵片泛出冷冷的銀,周仿佛縈繞著一人的殺氣;江風吹了他的鬢發,為他添了三分滄桑、三分落拓,令怦然心

穿長袍的他,俊俊朗,令人無法抗拒;穿甲胄的他,多了幾分冷厲與戾氣,更讓不自地欣賞他。

亮知道後,問有什麽事。

“纖纖想,陛下深子必是天人之姿、容傾城。”走過去,站在他左側。

“阿眸的確很、很……得令人屏息……”他語聲沉淡,“朕承認,起初被貌吸引,不過,朕與在上京宮中偶遇之後,朕就無可救藥地喜歡,之後越陷越深,付出了所有。”

“有朝一日,希纖纖能有機會見見。”

“會有機會的。”

“纖纖還是不明白,除了貌,陛下還喜歡什麽?”完纖壯大膽子問。

貌,……或許,朕喜歡與眾不同的……”他莞爾一笑,笑得那般迷人,“年輕狂的時候,朕想要哪個子,不費多心思就能得到。唯有,無論朕付出多心思、氣力,還是得不到的心。”

“這麽說,開始時,陛下對更多的是征服?好比如征服臣僚、征服宋國?”

“如你所說,起初是征服,但在征服中,朕不知不覺地越逃避、越討厭朕、憎恨朕,朕就越無法放手、越、越要得到的心。”

“這些年,陛下付出了所有,還是逃了,本沒有被陛下的。陛下覺得,值得嗎?”覺得值得,好比自己,隻問付出,不求回報。可是,還是想聽聽他的真心話。

亮沉聲道:“為男人大丈夫,想要什麽,就要去爭,竭盡全力,若要問‘是否值得’,那便不是最想要的,便可放棄!”

纖明白了,之所以喜歡他,也是因為如此,喜歡什麽,便要竭盡全力去爭取。

也許,他深子空有貌,但一個人本就沒有什麽道理可言,好比他,也不知道他什麽,為什麽他,隻知這就是便可。

也許,冷眸不值得他的,不值得他付出這麽多,可是,他覺得值得便值得。

之後,勸他早點就寢,明日才有足夠的神指揮作戰。

然而,天一亮,就發生了那驚心魄的一幕。誰也料不到會發生兵變,誰也料不到完元宜會謀反。事後,分析過,還是亮哥哥自己誤了事。

亮決定從瓜州渡江,幾個將領說大多數士兵厭戰,士氣低落,若強行渡江,隻怕有去無回,紛紛勸他北歸。他暴跳如雷,不允許自己失敗,不允許後撤,下了強令,三日若不能渡江,就軍法置,重者死。

如此嚴令,讓將士們寒心,更讓他們起了反心,終於釀大禍。

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沉的早晨。

長空霾,寒風呼嘯,江麵灰蒙蒙的,負責夥食的士兵已開始埋鍋造飯,端著一盆溫水,如常去完亮的營帳服侍他起

先服侍他穿,接著,他洗了一把臉,接過遞過來的臉。

就在這時,一支冷箭無聲無息地進來。他們沒有察覺,也沒有防備,待他們看見這支追魂奪魄的冷箭,已經來不及——萬分危急的時刻,想也沒想,迅捷地拉他一把,那支冷箭偏了,中他的右

驚心魄,冷汗直下。

下一刻,數支冷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進來,完亮正在取榻上的寶刀,其中一支冷箭正中他的口。他後退兩步,坐在床上,臉孔瞬間白了,眉宇皺,好似不相信會發生這樣的事。

如此好的技,必定是將領們所發。

纖沒遇到過這樣的突發狀況,心驚膽,卻又不知如何是好,既害怕他被部下殺害,又擔心自己也被殺。

他手持寶刀,滿麵怒火,目眥裂,眼中布滿了狂烈的殺氣。

他正想殺出去,卻有三個將領刀殺進來,其中一個正是完元宜。

知道自己不能慌,告誡自己要冷靜,不能,否則,便沒有毫生機。

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心的男子對付三個大將的圍攻,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刀鋒一次又一次地落在他上,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他倒在泊中……克製著熱淚,漠然地看著這一幕……

所謂英雄末路,便是如此吧,悲愴得催人淚下。

元宜命人將完亮抬到一個營帳,然後和其他將領商議如何首。

地去看完亮,所幸他尚有一脈,還沒有死,於是和兩個對完亮忠心耿耿的親衛商議,決定在一個時辰後實施營救計劃。

他們殺了一個和完亮差不多形的士兵,將士兵假扮他,接著打暈看守的士兵,救出“首”,逃之夭夭;逃走不久,他們吩咐的士兵縱火燒了營帳。

眼見完亮的首燒焦了,完元宜等人為掩人耳目,將已燒焦的首再燒一次,以此對所有將士和金人表示:他們已經燒死完亮這個暴君。

慶幸的是,完元宜沒有派人追來,也許他認定完亮必死無疑,無須再追吧。

在逃亡的途中,為傷重的完亮止、包紮,找了一個大夫治傷,可是隻能暫且保住最後一口氣。憂心如焚,在城中找來所有大夫給他診治,總算保住一命。

箭傷,前後背傷痕累累,大夫說,這些都是外傷,除了靠近心肺的重傷較為致命,其他不算什麽,養個一年半載就能痊愈。心花怒放,抱著他痛哭,總算逃過一劫,怎能不開心?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一直昏睡,並沒有像大夫說的那樣蘇醒。

心急如焚,又找來大夫診治,這才發現,在和三個將領打鬥的時候,他的頭撞到了案角,也許這就是他無法蘇醒的原因。

找了很多大夫,都說無能為力,除非華佗在世。金兵北歸,帶他去建康求醫,當地的名醫也都束手無策,說他重傷、保住一條命已屬萬幸。幾個名醫都告訴,用千年人參吊住他最後一口氣,也許還能活一陣子,不過,這樣活著,也是等死。

不信老天爺這麽對他,日日夜夜地向天祈禱,祈求上蒼的憐憫、讓他醒來,給他重生。可是,縱然尋遍名醫,對他的病都無計可施。相信這些所謂的名醫都是庸醫,相信世上有真正的神醫,於是,讓那兩個親衛去打聽神醫、名醫,尤其是擅長醫治頭疾的大夫。

然而,尋遍名醫、神醫,看過無數個大夫,亮哥哥還是昏迷不醒。

看著他毫無蘇醒之象的模樣,看著他日漸憔悴,看著他越來越瘦削,淚落不止,心一陣陣地痛……恨自己什麽都做不了,恨自己救不了他,恨自己這麽沒用……

那兩個親衛,一個做哈圖,一個做木桑,因為完亮有恩於他們,他們忠心耿耿,誓死效忠他。有一日,哈圖說,主子的元妃回中都了,傳聞是因為完雍要絞殺秦王殿下才回中都。

纖大驚,亮哥哥隻剩下秦王一個兒子,絕不能讓他最後一個兒子被完雍殺害。

於是,決定北上中都,讓哈圖和木桑照顧完亮。

來到中都,進宮後,冥思苦想,想了幾招妙計,短短幾個月,終究讓睿兒不再認賊作父,終究拆散冷眸和完雍,終究讓冷眸看清他的真麵目,自行離開中都。

還知道,冷眸真名是完縵,是當年的沁福帝姬和完磐的兒。

不枉此行。

在平江府見過完縵之後,完纖立刻回建康,因為接到飛鴿傳書,亮哥哥快不行了。

數月不見,完亮的子越來越弱,假若再找不到神醫、對癥下藥,再過幾日,他就永遠離開人世。著急、焦慮,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可是完全無計可施。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為他子,呆呆地坐在床沿,眉心糾結,淚落如雨。

亮哥哥,我應該怎麽做,才能治好你?

有人推門進來,也沒有拭淚,仍然癡癡地、絕地看著他。

一個年約七歲的俊俏男孩捧著一方帕,有模有樣地放在床沿,接著展開帕,小心翼翼地起一枚銀針,略歪著頭,眨著大大的黑眸看著銀針,好像研究著什麽——這男孩的容貌和昏睡不醒的完亮有七分相似,俊俏可,惹人喜歡。

“睿兒,你做什麽?”完纖驚問,他著銀針,慢慢湊近躺著的男子。

“我……”睿兒嚇了一跳,見疾言厲,瑟著不敢,“我想治好父皇的病,讓父皇醒來。”

“你不懂醫,這銀針不能,會刺死人的。”聲安,“睿兒乖,我已經派人去尋訪名醫為你父皇治病了。”

“我懂的,娘親說這是針灸。”他一本正經地說,“有一次,我病了,太醫說是一種很古怪的病,幾個太醫都束手無策。娘親給我把脈,用這種銀針紮在我上,第二日,我就好了一半。”

“當真?”完纖欣喜若狂,“你娘親懂醫?會針灸?”

“娘親會把脈,會針灸。”睿兒鄭重地點頭,“纖姐姐,就讓我試試吧,父皇病了這麽久,我要讓父皇醒來。”

“那不如找你娘親為你父皇治病,好不好?”

“好啊好啊。”他擱下銀針,歡快地拍手,“我很想娘親呢,纖姐姐,快把娘親找來吧。”

當即,完來哈圖和木桑,吩咐他們去平江府找完縵,把綁回來。

等了三日,睿兒終於見到了分離兩個多月的娘親。

那個悉的小男孩飛奔過來的時候,完縵驚呆了,臂抱他,地抱著兒子,又哭又笑……以為睿兒已經死了,以為這輩子永遠也見不著了,當那兩個漢子拿著睿兒脖子上戴著的、完亮送的雕龍玉墜,欣喜若狂,立即跟他們走……真的沒想到,睿兒還活著,好好地活著,得不知所措……在兒子臉上又親又吻,弄得兒子都想推開……

任何言辭都無法形容此時此刻的興,任何人也無法妨礙與兒子相見、相聚的時刻。

“娘親,我帶你去看父皇,父皇也很想娘親呢。”睿兒拉著的手。

“哦,好。”回過神,不敢置信,完亮也還活著?

纖站在門口,輕倚著門牆,雙臂抱,淺笑

縵驚異地看,心中的疑更多了,腦子裏都是解不開的結,愣愣的,任由兒子帶領,踏臥寢。當床上那個變得有些不認識的男子映的眼簾,震驚得呆了,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那個閉雙眼、滿麵病、骨瘦如柴的男子,是完亮嗎?是那個聰明絕頂、毒狠辣、冷酷殘暴、反複無常、卑鄙無恥的男子嗎?是那個傷至深、至死不渝的男子嗎?

不是!

不敢靠近,雙足像被釘在地上,不敢看他的臉——他變這樣,都是因為,拜所賜!

他在瓜州渡遇弒,傳聞被部將傷、砍傷、焚燒,為什麽還活著?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是完纖救他的?

忽然,有人用力地拽,把拽到床前,以惡狠狠的語氣道:“亮哥哥昏迷了大半年,若你救不了他,再過幾日,他最後一口氣也沒了,就會死!”

“纖姐姐,你欺負娘親,哼!我不喜歡你了。”睿兒氣呼呼道。

“快你娘親救你父皇。”完氣道。

“娘親,你為父皇把脈、針灸,父皇就會醒來的,娘親……”睿兒拉著娘親的袖,可憐地懇求,“父皇病了,一直在睡,娘親,父皇這是什麽怪病,為什麽總是睡不醒?”

縵猛地回神,看兒子一眼,坐下來,拿出完亮的手,凝神聽脈。

半晌,緩緩道:“若非千年人參,早已保不住最後一口氣。”

張道:“幾個名醫說,亮哥哥的腦中應該有淤,這才昏迷不醒,你有沒有法子?”

縵的麵無比的凝重,眉心深蹙,“腦中的淤不隻是一點點,我盡力而為。”

纖衝口道:“亮哥哥是你的夫君,你怎能這麽說?你一定要要治好亮哥哥,難道你不想他蘇醒、痊愈嗎?”

縵不想解釋,起道:“我去準備銀針。”

連續施針三日,完亮的脈息比以前略強了一些,眾人都很高興。

縵開了一張藥方,將湯藥強行灌他口中,多能吃一些。除了湯藥,還灌兩次米湯,讓他的子不至於越來越虛弱。

這夜,哄兒子睡著後,就為完亮守夜。

看著他漸有起很開心,隻是沒想到會有這麽一日,為他診治,而且是將他從鬼門關拉回來。從來,在麵前,他是強勢霸道的、高高在上的,從無弱的時候,而今,他“乖乖”地躺著,毫無反擊之力,任人宰割,倘若沒有施救,他真的在睡夢中離開人世。

所幸,當年跟隨師父學醫的時候,師父醫治過一個頭部創、有淤的病患,才有醫治完亮的良方。

看著不省人事的他,心中悵然,說不出的覺。

這幾日,給他針灸,給他喂藥,給他喂湯,為他,為他活絡筋骨,心中複雜、紛,那種夾雜了諸多緒的覺,說不清道不明,愧疚,憐憫,惆悵,希,悲傷,還有的痛……

有時會想起在合歡殿、鸞宮一起度過的那幾年,想起那些或開心、或痛苦、或纏綿、或歡笑、或苦的回憶,想起他們之間的十三年,不慨萬千。到頭來,他還活著,這麽慘烈、不幸地活著,他與還有相見的一日,世事真奇妙,誰也料不準。

想起他對就無法平靜。

因為完雍,才發覺完亮的好,才發現他對有多麽深廣、多麽磅礴,才發現他的、誰也及不上,這是不是很諷刺?

到如今,才完全明白、理解他的,也許,太遲了。

倘若他真的醒了,他與會怎樣?

有人進來,完縵回神,見是完纖,問道:“睡不著嗎?”

“我相信,你心中有很多疑問想問我。”完纖站在窗前,倚牆而站。

“我的確有很多疑問,若你相告,激不盡。”完縵也走到窗前,站在另一邊。

“你想知道亮哥哥為什麽沒有死。”完纖深深地笑,將瓜州渡兵變、完亮遇弒的經過簡略地說一遍,“當時,亮哥哥已經中箭,三人圍攻他,本打不過。不過亮哥哥子骨好,雖然遍鱗傷,雖然箭傷靠近心肺,卻也尚存一脈。完元宜三人以為亮哥哥死了,命人將他抬出去。”

縵了解了,他們誤以為他死了,完纖和兩個親衛及時救了他,逃出來,他才保住一命。

也許,這就是天意,上蒼不讓他死,讓他活。

問:“睿兒呢?那日在仁政殿,睿兒不是被絞殺了嗎?”

屋中昏暗,完向窗外濃重的夜,“為了讓所有人都相信睿兒已被絞死,我冥思苦想了五日五夜,才想出這個妙計。”

睿兒被侍衛帶出來之前,潛伏在殿中,給睿兒服下昏睡的藥丸,讓他昏睡三個時辰。再者,用五百兩黃金收買了行刑的侍衛,讓他們隻用一的力施刑,卻裝出使了十的力道。如此,睿兒隻是昏睡而已,並沒有傷及子。而那五百兩黃金從何而來?從宮中的庫房了一件簡直連城的寶去變賣,就有了五百兩黃金。

縵覺得不可思議,這一切竟然都是完纖的計謀,太可怕,心思太深,之前在宮中的偽裝沒有毫破綻,沒有人看出的意圖和心思。而隻有這招瞞天過海,才能瞞過所有人,瞞過文武大臣,瞞過完雍,也瞞過完縵。

實施了絞刑之後,完雍立即命人將睿兒放在備好的棺木中,在喪禮進行前,抱出睿兒,神不知鬼不覺地把睿兒護送出宮外,無人懷疑。兩日後,完縵離開中都,完纖也離開皇宮,帶睿兒南下、回建康。

縵蹙眉問:“睿兒見不到我,應該會鬧,你如何安他?”

“我說,是你讓我帶他出宮,去江南找父皇。”完纖冷冷地勾,“睿兒一心想見父皇,自然對我言聽計從。再者,我說稍後你就會去江南找他們,他就跟我南下了。”

“你為什麽讓我誤以為睿兒被絞死?在平江府,你為什麽不讓我知道睿兒尚在人間?”

“我要讓你嚐嚐喪子之痛,隻有這樣,你才會離開完雍,也隻有這樣,你欠亮哥哥的,才能償還。亮哥哥隻有睿兒一個兒子了,我要讓睿兒陪著他,而不是陪著你。”的語氣突然變得冷酷,“我就是要你以為自己害死了兒子,要你愧疚一輩子,直到死也無法擺痛苦的折磨。”

“就算你在平江府警告我,你也不打算告訴我睿兒尚在人間,不讓我見睿兒,也不讓我見完亮。”完縵揣測道,“因為,你不想我和兒子、完亮相見、相聚,不過,你為什麽又找我來?”

“若非睿兒說你懂醫、會針灸,也許救得了亮哥哥,我絕不會讓你和亮哥哥、睿兒相見。”完纖扣住我的手腕,語聲森冷,“若你治不好亮哥哥,我就殺了你,為他陪葬!”

縵微微一笑,“我死了不要,隻是睿兒會恨你,而且你要把他養大人。”

纖意味深長地笑,“還有一些事,我沒有告訴你,一並告訴你吧。”

縵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無可無不可。

纖冷冷道:“你可知為什麽完雍會知道明哥、羽哥挑撥離間?為什麽認定你殺了令福?”

縵搖頭。

纖得意地笑,“因為我。我兩麵討好,是你和明哥、羽哥信任的宮,也是完雍信任的耳目。我對他說,我想掙一點賞銀為母親治病,他就信了,讓我監視你們,將你們的事報給他。明哥、羽哥對睿兒說的話,我添油加醋地告訴他,他也親眼目睹過、親眼聽過,深信不疑,所以殺了們。”

“令福呢?”完縵氣得手足發

“令福死之前,和你見過幾次,我收買了臨雲閣的宮人,然後對完雍說,你和令福見麵,每次都起口角、有爭執,每次你都說一些尖酸刻薄的話貶損令福,每次你都說不會和別的子共一個男人,每次你都令福離開皇宮,每次你們都不歡而散。他自然會派人去印證,那些宮人所說的語焉不詳,說聽見你們的說話聲、爭吵聲很大,他就會相信。”

“原來如此,你好惡毒!”完縵恍然大悟,難怪在令福死之前,完雍問過,是否和令福經常見麵。原來,那時候他的言外之意是印證完纖的話。

“還有一件事,關於那個傳言,華福本沒有質問完雍,是我瞎編造。我要讓你以為,他要留你在宮中,其中一個原因是那個傳言。”完纖高挑黛眉,春風得意。

“如此,我就會質問他,加深我和他的裂痕,我和他就再也無法挽回。”

“對!”

“你做到了,你很厲害,我承認,我鬥不過你!”完縵覺得心口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又覺得自己太蠢、太笨,就算的喬裝毫無破綻,而自己竟然對沒有一一毫的懷疑。

纖兇狠地瞪,“救不活亮哥哥,我就讓你陪葬!救活亮哥哥,若你不他,我也會殺你!”

縵對上狠戾的目,這個子太瘋狂、太暴戾。

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然後走了。

縵呆呆的,想起和完雍在一起的那幾個月,一樁樁,一件件……那些,那些痛,那些無法挽回的傷……假若沒有完纖的挑撥離間、謀詭計,和完雍能繼續走下去嗎?會幸福地在一起嗎?

他們中間,終究有一個令福,因為舍不得離開完雍而選擇接令福的存在,是否能夠永遠不介意?永遠如當初?誰也不知道……

因為完纖的介最終離開了完雍,也許這就是天意,上蒼不讓他們在一起。

甘心嗎?是否應該原諒完雍?其實,原諒與否又如何?這一生,與他再無任何瓜葛。

有些傷,有些痛,有些裂痕,一旦發生,就再也無法彌補,回不到原初的模樣了。

他的心一分為二,他的一分為二,真的比不上完亮。

坐在床沿,握著完亮的手,忽然間希他睜開眼睛,希他好起來,變回原來的那個男子,那個總是欺負、卻不顧一切地的男子。

也許,到了今日,將近十四年了,還能和他相見、相聚,這才是真正的緣分,是上蒼真正的旨意。

連續施針、服藥十日,完亮仍然沒醒,隻是脈息越來越強,子也不再那麽虛弱。

縵相信,終有一日,他會醒來。

這日午後,天高雲淡,初冬的日在半空中流轉,斑斕多彩,恍若琉璃。冷風襲人,日卻暖洋洋的,照在上愜意舒適。讓哈圖、木桑將完亮抬到庭院曬曬太,呼吸新鮮的空氣。

上蓋著厚厚的毯子,安靜地睡著,氣比前幾日好多了。

睿兒站在右邊,著他的臂膀,坐在左邊,按他的

“娘親,為什麽爹爹還不醒?”睿兒聽娘親的話,改口“爹爹”,“是不是爹爹不想見我?”

“不是,你爹爹太累了,要多睡幾日。”聲道。

“我這樣,可以嗎?”他有模有樣地著。

“可以,睿兒可以再用勁一點。”地笑。

“哦。”睿兒甜甜地笑,看向完亮,“爹爹,娘親說,每日要為爹爹按,還要和爹爹說話。娘親說,即使爹爹睡著了,也會聽見睿兒說的話。爹爹,假若你聽見了睿兒的話,就睜開眼睛對睿兒說你聽見了。”

縵搖頭失笑,孩子就是孩子,天真單純。

睿兒嘟著道:“睿兒和爹爹分開好久了,爹爹總是睡著,不陪睿兒騎馬,不和睿兒捉迷藏,不買好吃的給睿兒吃,不陪睿兒練劍、箭,睿兒會生氣哦。”

他喋喋不休地說著,永遠有說不完的話,一遍又一遍地說,不厭其煩。

這幾日,聽得耳朵都長繭子了。

笑,“睿兒,口嗎?我斟一杯茶給你喝,可好?”

睿兒也笑,“好。”

走了幾步,忽然聽見兒子尖一聲,匆促地轉回來,驚得一冷汗,“怎麽了?”

“爹爹……我看見,爹爹的手指了……眼皮也了一下……”睿兒激道。

“當真?”驚喜不已,但是完亮還是和剛才一模一樣呀,睡得很死。

“真的,我看見了。”睿兒鄭重道,指著爹爹的手。

“快爹爹醒來。”坐下來,等著完亮睜開雙眼。

“爹爹快醒……睿兒好想爹爹,爹爹快快醒來,好不好……”睿兒一聲聲地呼喚,猶有稚氣的聲音令人心生惻

縵握著他的手,一眨不眨地看他,張得手心出汗,焦慮得心揪得的。

為什麽他還不醒?師父醫治的那個病患,八日就醒了,他都十日了,為什麽還不醒?

向老天爺祈求,求老天爺發發慈悲,讓他蘇醒……

忽然,睿兒興得喊:“娘親,爹爹醒了……睜開眼睛了……爹爹,爹爹……”

欣喜若狂地看他慢慢睜開雙眼,激得說不出話,眉骨酸熱,似有什麽悄然落。

亮漸漸看清了眼前的人,麵部僵,想笑卻笑不起來,想哭也哭不起來。兒子不停地歡呼、不停地“爹爹”,而阿眸又哭又笑,顯然也很激,他有點弄不清狀況,為什麽兒子會在這裏?為什麽也在這裏?他究竟怎麽了?

一些回憶湧他的腦中,他記起來了,完元宜等人兵變弒君,置他於死地……他記得那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激烈戰,由於他已中了兩箭,抵擋不住三人的圍攻,被他們所傷,傷痕累累……他殺紅了眼,拚盡所有力氣,腦中隻有一個念頭:絕不能死,他還要見阿眸,還要和兒子、阿眸開心地在一起,他不能死……

之後發生了什麽,他完全不記得了。

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沒想到還活著,而且妻兒都在邊。

這是上天賜給他的禮,是不是?

“爹爹醒了,太好了……爹爹,?睿兒去斟茶給你喝……”睿兒笑得合不攏

“不……必……”完亮艱道,也許是好久未曾說話,咽有點難

“你覺得哪裏不適?”完縵的手輕扣他的手脈。

“還好……頭有點疼,肚子有點……”他喜不自地笑起來,真好,睜開眼睛就看見兒子和阿眸,但是,為什麽會這樣?這是哪裏?

“爹爹,你睡了好久好久,娘親說你昏迷了大半年,還說這幾日就會醒來。”睿兒喜吱吱地笑,“娘親醫高明,治好了爹爹。爹爹,以後不能睡這麽久,睿兒和娘親會擔心的。”

“好。”完兒子的頭,原來自己昏迷了這麽久,而這裏,想必是世間某一個寧靜、的避世之所吧,“我想坐起來。”

縵扶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坐起來,靠在自己上。

他低聲道:“睿兒乖,先去玩兒,爹爹和你娘說會兒悄悄話。”

睿兒做鬼臉,好像知道爹爹要和娘親做什麽似的,蹦蹦跳跳地進屋了。

亮握住的手,語氣從未有過的平淡,“現下是什麽形勢?”

淡淡道:“今日是金大定二年十月初六,二哥趙眘已登基為帝,改元隆興。”

他緩緩地笑起來,“原來我睡了這麽久。”

注意到,他不再自稱“朕”了,是不是已經接了江山易主的事實?

“是你救了我?”他著眼前郊外初冬的蕭瑟景致,不遠那一棵棵黃葉稀疏的大樹在冷風中輕輕地抖,“你不是恨我嗎?不是恨不得殺死我嗎?為什麽救我?”

“上蒼讓你重生,從今往後,你和我能否不再追問前緣、不再追究以往的種種?”也不知該用怎樣的心態麵對他,有點不知所措,“若你不再惦念你曾經擁有的一切,建康的秦淮河或許是你下半生最佳的居避世之。”

“假若有你和睿兒相伴,世上任何地方都是我喜歡的居避世之。”完亮轉頭看,明白的話中深意,要他放棄江山、放棄已經不屬於他的金國帝位,“江山可拋,人不可拋。”

縵不語,亦明白他的意思。

他也不再說話,靜靜地靠著,冷風吹在臉上,有點涼,心卻火熱。

所幸,他還能醒來;所幸,還在邊;所幸,他或許還有機會。

江山可拋,人不可拋。

這一生,執著於江山、人,他豁然明白,也許,失去江山,才是贏得人的最佳契機。

這一生,執著於權勢、權謀,他做過很多令臣民無法理解、諒解的事,可是,他真的用心治理大金國,努力讓大金國更加強盛繁榮。

這一生,執著於得到阿眸的心,到如今,什麽都沒了,孑然一,卻能靠著片刻寧靜。

他知道,過了大半年,此時的金國已被完雍掌控,他再怎麽翻騰也無法奪回失去的一切。無論是文武百,還是民心所向,或是軍權,他都輸了;唯獨一樣,他絕不能輸——阿眸。

角微翹,眸深沉,“如你所說,我們不再追問前緣、不再追究以往的種種,在建康的秦淮河畔,重新開始,做一對平凡的夫妻,一起養睿兒長大人,好不好?”

“說實話,我已經放下了過往的與恨,能否和你重新開始,能否接你,我自己也不知道。”完縵說的是真心話,“為了睿兒,我願意一試。”

“這是你第三次嚐試接我、喜歡我。”他亦誠懇,篤定道,“這一次,我一定不會讓你失。”

輕輕地笑,他款款地笑起來,眼中的微笑被午後的日染了一層金黃,直抵心房。

他靠著,引的雙臂摟住自己,然後握著的雙手,閉上眼,、冷風的味道。

那裏,完纖站在寢房的窗前,著這寧靜的一幕,微微一笑。

次日,完纖悄無聲息地走了,沒有跟任何人告別。

留下一封書函,上寫:勿念!勿尋!

亮看了書函,沉沉道:“在中都做過什麽事,昨晚都告訴我了。”

那麽,他也知道曾經想再嫁完雍,完縵有點不安,“你……會不會怪我?”

他搖頭,摟過,“纖纖說,你沒有另嫁他人。”

次年,三月,草長鶯飛。

他們去郊野踏青,駿馬慢慢地走,他們三人一邊欣賞沿途景致,一邊哼著歌兒,嘻嘻哈哈,好不開心。

晴天藍藍,白雲悠悠,青山,綠水迢迢,滿目青翠,滿目幸福。涼爽的春風拂過草地、曠野,蝴蝶、蜻蜓在大片的野花叢中飛舞,淺草沒足,他們在草地上奔跑、嬉戲,在河邊捉魚、烤魚,在藍天之下、綠地之上歡呼、微笑。

亮坐在草地上,叼一綠草,看著不遠的阿眸和睿兒摘野花。

他早已痊愈,潤了許多,俗話說,心寬胖,他甚至比以往胖了一點。

這樣的日子很悠閑,他心滿意足,別無所求,隻要阿眸在他邊,他真的可以當一個平凡的男子,好比世間千千萬萬的凡夫俗子,開一間鋪子,掙一點銀子,養家糊口,日夜都和妻子癡纏在一起,和兒子笑鬧,沒什麽比這更幸福的。

雖然日子平淡,但也充實快樂,他的心境不一樣了,覺得以往九五至尊的日子太孤單、太忙碌、太可悲,不是費心家國政事、金宋邦之事,就是日夜想著如何製衡臣僚,不讓一人、一黨獨大;或者是周旋在妃嬪之間,心後宮瑣事。

還是現在過得愜意,隨心所,簡單的快樂,實在的日子。

縵手持一把五彩繽紛的野花走回來,睿兒還在采野花,樂此不疲。

“娘子,這束花是不是送給為夫?”他笑瞇瞇道,拉坐下。

“你一個大男人,收什麽花?”嗔。

“那為夫送給娘子。”他搶過野花,裝模作樣地獻給

斜睨他一眼,放下那束野花,拿起水囊喝水。

亮摟住的腰肢,將移在自己前,摟抱著

放下水囊,“做什麽?”

他賊笑,“跟你商量一件事,睿兒有點孤單,咱們努力一下,為睿兒生一個小妹妹或小弟弟,如此一來,睿兒就不會孤單了,娘子以為如何?”

“你先問問睿兒。”完縵失笑。

“我問過睿兒了,他歡呼雀躍,恨不得現在就有一個小妹妹或小弟弟給他玩。”

“騙人,我自己去問。”想起,卻起不來。

他箍著的腰肢,吻的脖頸,鼻息驟然急促。

推他,哭笑不得,這可是郊野,“睿兒看著呢……放開我……這樣會教壞小孩子……”

亮暗啞道:“不要,我會跟兒子說明白的。”

舌落在上,溫熱,狂野癡纏。

慢慢陷他的熱裏,已經習慣了他的強勢與霸道、溫與激烈,這輩子都無法抗拒了。

很早以前,被他傷害,將完雍想象得很好,想著完雍是世上最好的男子,是自己最好的歸宿;而一旦靠近,才發現,完雍並不是想象中的那麽好,有些事,要親經曆,才能知道自己是否對了人,是否錯過了人。

看清完雍的真麵目,被他傷過,才看到完亮的好,看到他的深。

亮是的第一個男人,也是唯一的一個。

前緣有太多的傷害、屈辱,將那些傷痛、不堪的回憶封存在生命的最深,從頭來過,將他看作一個全新的男子,重新審視他……也許是被他的深,也許是被他的溫融化,也許是被他全新的一麵吸引,了他,也看到了他的心、他的、他的,也慢慢地釋放了自己的心,和他的心一起跳

那麽,他和的餘生就此織在一起,不離不棄。

藍天為證,綠地為,完縵和完亮,曆經千山萬水,曆經千劫百難,曆經悲歡離合,心心相印,魂靈相依,白首偕老。

野花叢中,睿兒向這裏,咧笑起來,像大人似地搖搖頭,轉回頭,繼續采花。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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