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時遷開口：“我該說的都說了，之後的路該怎麽走，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等你進大學之後，或許就會立刻理解我的意思了。”

蘇曈一直蹙著眉頭，覺得巫時遷小看了的，他還是總把當小孩子。

但不想跟巫時遷在這樣的場合下進行無謂的爭論。

巫時遷有他這個年齡層要考慮的問題，是知道的，可是，就不能給多一些時間嗎？

其實現在的蘇曈也不知道，給多一點點時間能做出些什麽。

也許還是像現在這樣，把喜歡的人藏在心髒的某個角落裏，安安靜靜地藏上三年四年，在他發出婚訊的時候，在他發小孩照片的時候，忍住心裏的酸給他的微博點個讚。

但就是想試試看，走出自己的舒適圈，走近巫時遷一點點。

的一腔孤勇全用在了填報誌願的那一天。

葉瑄得知的誌願是水山大學時其實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母親問為什麽不選擇本地的大學，蘇曈用了在心裏演練很久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解釋了過去。

葉瑄沒有立刻給回應，直到隔天晚上才拉談了一晚上話。

“媽媽不想說那些什麽，我吃過的鹽多過你吃的米……之類的話，媽媽隻問你最後一次，你自己考慮好了嗎？”

蘇曈看著母親，認真地點頭：“考慮好了。”

可蘇曈怎麽也沒想過，這半個月裏會發生那麽多的事，也沒料到過會這麽集地和巫時遷上麵。

原本設想的節奏被帶跑擾，心裏的麻線纏纏繞繞，隻因巫時遷的一句話就被攪一團麻，線頭被掩埋在哪兒都沒法找到。

如果時間可以隨意調整，想把時針回撥個兩圈，回到二十幾小時前，在高鐵站的不會給巫時遷打出那個電話。

“走了，我送你回酒店。”巫時遷越過蘇曈往階梯走。

他上到馬路，發現蘇曈還站在原地，從他的角度，能看見的發頂在路燈裏染深栗，的手臂垂在兩側，口的麻花辮也靜默著，整個人像隻被海浪撲了翅膀、無法再飛上天的小夜鶯。

巫時遷起了強烈的煙癮，但沒有煙了，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除了邊緣與夜空模糊了界線的黑海，什麽都沒有。

蘇曈了，巫時遷憋在口的一口悶氣總算吐了出來。

把仙棒放進斜挎包裏，仙棒細且長，在斜挎包外頭還出了一截。

巫時遷看著走上石階，一步一步，在走上馬路的時候，他轉往停機車的地方走去。

巡警還在大聲訓斥著那群小孩，圍觀的路人熙熙攘攘，巫時遷沒有回頭看蘇曈有沒有跟上，但他走得不快，腳步也放輕了一些。

他摒除開一切雜音，隻留意著有沒有小皮鞋敲打在步道上的聲音。

巫時遷套好頭盔時，蘇曈才走到車旁，他把白頭盔遞給，接過。

僅此而已。

他再次把重機開了小綿羊。

甚至還不如小綿羊，有幾個騎著共電車的小孩從他邊呼哧一聲超過。

後的孩依然一聲不吭，小夜鶯不再飛，也不再歌唱了。

是他折了的翅膀，是他扼住了的歌。

小雛鳥了，巫時遷像躲在草叢裏觀察飛鳥的獵人一樣，瞬間繃了背。

他的角被抓住了。

角而已，就讓抓著吧。巫時遷想。

但蘇曈不僅僅抓住角。

探前了子，用手臂圈抱住那份晾曬在月下的繾綣迷，用手指在他腰間纏上細的緞帶，用鼻尖親吻他的背脊。

闔上酸脹的眼皮，還沒來得及問巫時遷他用的是哪款沐浴，或者是哪款橙花香皂，隻能在有限的嗅覺記憶裏牢牢記住今天巫時遷的味道。

被紮開了小口子的心髒，隨著一趟趟的深呼吸上下起伏，在海水裏翻滾，任由鹽分極高的海水從空隙裏灌。

原來被人拒絕的心痛是這樣的，蘇曈深刻地明白了。

巫時遷搭在剎車上的手指差點猛地一抓，隻差一點點，就要急剎車了。

“……蘇曈。”

巫時遷磨著後槽牙，連帶著磨碎了孩的名字。

蘇曈側過臉收了手臂，讓上往巫時遷背上得更實，仿佛想用自己的溫去融化帕米爾高原上的積雪，想隔著頭盔聽到巫時遷的心跳。

“你別說了，反正你都拒絕我了，最後讓我抱一下吧。”

無宗教信仰，可這時想祈求天父做十分鍾好人，別讓那人掰開的手。

隻想要擁有巫時遷多十幾公裏。

孩淡淡的悲傷從背後傳來，每一個字都像石頭，往他那潭沼澤裏撲通撲通跳。

一個告別的擁抱而已，給吧。巫時遷想。

他狠狠擰下油門，電子儀表板上的數字開始往上躥，40，50，60。

沿海公路依然空曠寂靜，他很快超過剛剛那幾輛電自行車，把小年輕的羨慕驚呼一瞬間拋在車後。

波瀾起伏的雙缸聲浪在夜裏肆意馳騁，巫時遷希它能掩蓋住自己如鼓擂的心跳聲。

沁涼的海風從領口灌，巫時遷希它能給灼燒的降點溫。

太熱了。巫時遷咬著牙想。

來時半小時的車程，讓巫時遷短不到十五分鍾。

車剛在酒店門口停穩，巫時遷便到背後一輕，蘇曈飛快地鬆開了他，下車後練地把頭盔解開塞到他懷裏。

“巫老師，您明天有事要忙，就不用來送我了，我自己車去高鐵站就行。這幾天給您添麻煩了，謝謝您。”

蘇曈給他鞠了個大躬，九十度的那種。

再次仰起臉時，巫時遷覺得自己看到了告別式上那個能安母親好友的、沉穩幹練的孩。

蘇曈沒等他開口，道了聲“再見”，轉往大門走。

明明戴著頭盔，但巫時遷覺得臉被海風刮得極疼。

明明沒有流汗，但巫時遷背上的T恤布料明顯了一小塊。

那是什麽，巫時遷心中清楚。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這樣做是對的，就把推得遠遠的，別讓再靠近自己了。

巫時遷把白頭盔掛到手把上，迅速駛離酒店門前，他要去買煙，他要去喝酒。

他要讓自己心安理得地頹廢下去。

背後傳來“突突突”的發機聲讓蘇曈的淚水繃不住了，一滴兩滴從眼角滲出，一邊在包裏掏著房卡，一邊跑向電梯。

房卡沒有掏到，卻到了那兩仙棒，還有躺在斜挎包底部的一個塑料小袋子。

那是白天在公園喂魚時巫時遷買來的魚飼料。

蘇曈沒有把魚飼料全部撒完，地鎖小小明的夾鏈袋，把剩餘的魚飼料藏進自己的包包裏。

想帶回家放進自己的小寶箱裏。

可是啊，仙棒的底部太尖了，不知道什麽時候破了那脆弱廉價的薄袋子。

一顆顆魚飼料撒了出來，紅的，細碎的，魚腥味的。

蘇曈突然覺得自己的喜歡或許不是閃閃發的寶石，可能隻是這普通平凡、三塊錢一包的魚飼料。

不知道年人的崩潰應該是怎麽樣子的，蹲下抱住膝蓋，哭得像個得不到玩的小孩。

很快有大堂工作人員走過來問怎麽了需不需要幫助，蘇曈把丟臉的自己埋在手臂裏，搖著頭嘟囔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想起一段問答，一時記不住是知乎還是微博上看到的。

「提問：你喜歡的人不喜歡你，是什麽覺？」

下麵的回答五花八門，蘇曈一個個看了下來，想著這世界上竟有那麽多求而不得的人吶。

而有一個回答像隕落的流星一樣墜落在心上，讓至今都還記得。

「回答：是夏天結束了。」

今年的夏天對蘇曈而言，是高考結束，是母親的葬禮，是和巫時遷的初次見麵，是加了九層塔的炒薄殼，是心涼的冰鎮五果湯，是沒來得及點燃的仙棒。

是無疾而終的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