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蘊睡一覺起來就后悔了。

不該令智昏，答應裴獗去西京過年。

在安渡的事太多了，一時半刻的本就騰不出手。

可為人重諾，雖然是在榻上一時高興了答應的，也不好即刻食言。

而且，西京古都確實想去一趟，于是將阿樓、邢丙、徐嫂、村里的什長伍長等一律來，又請人去小界丘，把礦山和幾個工坊的工頭上，順便知會侯準。

整整一天，就坐在客堂里，一撥接一撥地見人，代自己離開后的事宜。

鰲崽似乎知道了什麼，趴在的腳邊不肯離開，老大一只，恨不得雙手抱到的上來。

帶鰲崽去西京是多有不便的。

可馮蘊跟它眼神對視后，不忍心拒絕。

過年哩。

鰲崽也想跟一起過年。

“帶你去。”馮蘊鰲崽的腦袋，低頭笑著，“你別這麼看著我，姐姐又不會拋棄崽崽，怎麼看著可憐的……”

鰲崽一的手心，在地上翻滾。

它高興了便這樣。

馮蘊也看得開心不已。

冷不丁聽到一聲冷笑，隔著窗帷傳來。

一怔。

“世子做何躲在窗外？”

淳于焰的聲音里夾雜著濃濃的怨氣。

“你沒見我才是可憐嗎？”

馮蘊：……

走過去拉開簾子，看著窗外的男子。

天氣寒冷，外間風大，他頭發揚，袍翻飛，看著確實有幾分可憐。

但同不起來。

“沒人讓你在這里吹冷風，怪得著誰？”

“馮十二。”淳于焰雙眼瞇起，定定看，“你要去西京？”

馮蘊：“是啊。”

淳于焰角掀起，出一嘲弄地笑，怪氣地道：“那恭喜你。”

“多謝。”馮蘊客氣地行了個禮，看他不，又道：“年關將至，世子不回云川嗎？”

淳于焰冷冷笑著，將后背倚靠在冰冷的墻上，懶洋洋的，眼里是厭倦世的散漫，煢煢孑立一個人，姿態優雅，卻看得人傷。

“不說話算了。”馮蘊說著便要關窗。

淳于焰猛地轉，盯住，“你對我便這般沒有耐？對裴妄之便任他予取予求？”

馮蘊

讓他瞪得無言，慢吞吞一笑。

“那是自然，他是我夫。”

淳于焰抬高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回事。馮十二，你騙得了裴妄之，騙不了我。”

馮蘊略一挑眉，好整以暇地道：“我騙他什麼了，你且說說看？”

淳于焰道：“你不裴妄之。”

馮蘊微微一怔。

轉瞬，又緩緩笑開。

“我不他，你不？”

淳于焰斜過眼來，目帶著一涼笑。

“你自然也不我。”

馮蘊收回目，“大冬天的，世子請回吧。什麼什麼呀，是能吃還是能喝？”

“馮十二。”的無無義擺在臉上，也流淌在每一個注視他的目里。

明知道本不在乎自己的死活，淳于焰還是忍不住告訴。

“我傷了，你看不見嗎？”

馮蘊心下一驚，視線掠過去。

天青的寬裘氅，襯得淳于世子頎長拔，在外面的如釉如玉，細膩白皙，戴著面看不到臉，可怎麼瞧也不像是傷的樣子……

問：“傷哪了？”

淳于焰慢慢抬高手腕，將寬袖開，出寸余長的一道傷口。

因他白皙，即使敷了膏藥，看上去也是目驚心。

馮蘊抿了抿，看著他，“是你庶弟干的？”

淳于焰慢慢放下袖子，沉默不語。

馮蘊看著那抿攏的角，突然有些憐惜他。

沒有人比更清楚，不得父母和親族喜歡的人在冷眼和欺凌中長大，是何等的艱難。

即使沒有的傷害，那些烙在心上的疤，也永遠不會痊愈……

一生一世。

不，隔了一世仍然疼痛。

“沒找姚大夫看嗎？”馮蘊盯著他，“姚大夫的傷藥，是最好的。”

淳于焰垂著眸子，“死不了。”

馮蘊：“死不了活罪呀。快過年了，早些好起來，也

好盡飲食……”

淳于焰回頭盯著，突然勾，“馮十二，你關心我。”

馮蘊來不及回答，這個順竿子往上爬的家伙，突然以手肘撐著窗戶，一躍而。

袖過馮蘊的臉頰，嚇一跳。

“你做什麼？大白天的……”

淳于順手關上窗戶，“這不就沒人看見了……”

說罷又瞪一眼虎視眈眈朝他走來的鰲崽，指著它的鼻子，“別當白眼狼啊，好歹我養過你幾天。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鰲崽停步。

馮蘊白眼一翻。

“說吧，搞什麼鬼？”

淳于焰淡淡抿，勾出一笑。

“我是來全你的，馮十二。”

“全我？”馮蘊一臉困。

淳于焰不搭話，與對視著，慢慢地，慢慢地出手摘掉面，聲音清潤人。

“你不是早就想看我？”

馮蘊：……

淳于焰大概是唯一一個自到極致卻讓人無法否認他容貌俊俏的男人了。

面一掀，不見天的臉，雕細琢如玉石天，廓分明、超然外，幾縷發在清風里飄，更襯他雙眼清亮，靈得好似未染半分世俗，風華絕代……

有時候馮蘊也很是奇怪。

就淳于焰這樣的人，明明肚子里都是壞水，可只要面一摘，出這張臉，整個天地都在為他增，仿佛所有的錯都值得原諒……

“你真是……”慨一聲，說不下去。

淳于焰牽了牽，角帶著一不易察覺的微笑，“如何？”

馮蘊想了想，說道：“靠臉可以吃飯，靠不要臉也可以吃飯。”

“馮十二。”淳于焰氣得眉頭一豎，穩了穩心神，才又重重一哼：“原以為你跟我一樣，無家可歸，無過年……沒料到，終究又只剩我一人。”

一個又字，道盡心酸。

他不是沒有家，是回不去。

那個云川阜民康，他的王府里應有盡有，只多他一個。

馮蘊問：“你庶弟那般待你，你父親就當真不管束嗎？”

淳于焰看著，“我以為你最是明白。”

馮蘊噎

住。

是啊，當初陳夫人和馮瑩那般待，馮敬廷又何曾管束過？

有后娘就會有后爹。

馮蘊道：“你要無可去，就來長門過年吧。莊子里人多，熱鬧。”

“不必了。”淳于焰慢慢拿起那個鐵制面，將戴而未戴，眸微睨，含著幽怨一般，“沒有你，又有何意義？”

馮蘊揚眉，“有姜姬。會留在莊子里過年。”

停頓了片刻，又加重語氣。

“姜姬父母雙亡，也是一個人。”

淳于焰角微掀，深深注視著，將面慢慢地戴了回去。

“多謝你全。”

戴上面，他整個人冷漠起來，眼睛和都好似變得凜冽了幾分。

他沒有生氣。

也沒有別的什麼緒。

就那樣看著馮蘊，看了許久才輕輕一笑。

“一路平安。”

說罷，就像來時一樣，輕輕一躍便翻了出去。

寒風猛地灌進來。

馮蘊停頓一下再探頭去看。

蕭蕭風聲里，只有一個晃眼即逝的人影。

-

馮蘊寫了信給溫行溯，告訴他自己要去西京過年，又旁敲側擊地問他家中況——

不放心大兄一個人在那邊。

不料，的信還沒有送出去，溫行溯就來信了。

除了報平安，里面有一方帕。

“勞煩腰腰給縣君。”

是濮漪給溫行溯的東西？

不對啊，濮漪已經許久不在的面前提及溫行溯。

以馮蘊的觀察，應當是早就死心了，因此也就歇了撮合他倆的心思，這大兄冷不丁捎來一條帕，讓百思不得其解。

濮漪以前送的，大兄保留了下來？

也不對。

要還早就還了，為何選在這時？

馮蘊拿起帕端詳片刻……

發現了端倪。

這不是大晉的織品，而是來自姑蘇。

心里一跳，把東西給小滿，“找個匣子收起來，等我們趕到白河，再轉縣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