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馮蘊將孩子摟在前，拍了拍，“快回去吧，來日方長。”

孩子腦袋著，發癡地吸著鼻子，聞上的味道——

香香的，的，他認定，這便是娘親的氣息。

思念的水便那麼涌上來。

他聲氣地撒。

“你要是我娘就好了，你要是我娘，我便可以每天看到你了……”

馮蘊蹙了蹙眉，意識到此話不妥，輕輕了一下他的脊背。

“阿元不可說，這種話讓人聽去，會惹來麻煩的。”

怕說得嚴肅，讓孩子不喜，又微笑道：

“阿元有很多人疼的，太后仁德和藹，一手將陛下帶大，才是世上最關心陛下的人……”

“才不是。”元尚乙今日因為饗宴禮的規矩，才被端太后訓過，那些繁文縟節得這個小小的孩兒不過氣來，也連同對端太后都有了火氣。

他蹙著眉頭，不悅地道：“沒把我當兒子，只想當太后。”

馮蘊大驚，連忙阻止，“阿元，你忘記我說過的話了嗎？”

元尚乙癟下，知道自己這話言重了，又垂下頭來，小子地靠著，像個小娃子似的。

“我就想你做我娘……”

馮蘊嘆氣。

這世上什麼都能選，唯獨娘是不能選的啊。

“乖，聽話，快回去了，別讓人久等。”

元尚乙點點頭，雙手卻扣在脖子上，聲音的，聽著卻讓人心酸。

“娘子，我想回花溪。你帶我回花溪吧？”

“陛下……”馮蘊察覺到這孩子今夜的緒有些不太好，有心安，可在這座宮殿里，到都是人，甚至不知道都有誰人的耳目。

不能和皇帝久待。

更不能讓皇帝說這些。

狠下心，將元尚乙從脖子上解下來，盯住他的眼睛。

“阿元，我不是你的娘，你的娘是端太后，你要好好孝敬，做一個快樂的小皇帝。懂嗎？”

說罷，憐憫地了元尚乙的頭，轉過，決然而去。

-

酒宴未散，大殿杯盞流，幽香陣陣，竹綿綿。

一眼去滿座冠，王孫貴人，在高擎的燈燭里，洋溢著昏昏醉的笑。

馮蘊坐回去，裴獗便投來注視的目。

略頷首，含笑垂眸。

裴獗道：“你沒吃什麼東西？”

馮蘊嗯一聲，“晌午在長姊院里吃了火燒炙，還頂在心口，不太能吃下。”

裴獗沒有多說什麼，略微點頭。

br> 席間，不時有人來敬酒，說些恭維的話。

馮蘊從來不知裴獗的酒量是那樣好的，他今夜很給人臉，來者便輕抿一口，以回敬。

坐了許久都沒有看到元尚乙回席，心有些不安。

于是側過頭來，示意小滿走近，“去看看。”

小滿會意，點頭默默退下去。

裴獗再次看一眼，神掠過一探究，但沒說話。

他們都知道，這個宴席上，無數人都盯著和裴獗，在察言觀，以便做出一些于己有利的判斷……

但馮蘊知道他們再怎麼看也是徒勞。

與裴獗朝夕相，都看不他，這些人又能瞧出什麼來？

“下敬大王一杯，恭祝大王和王妃鴛鴦璧合，早生貴子，福壽安康。”

馮蘊一愣，微微扭頭看向裴獗，眸底閃過微妙的火花。

裴獗沒有出聲，脊背坐得筆直，目冷冷的，好似隔著重重濃霧看向羅鼎。

這句話不算突兀，看上去就像是多飲了幾杯的羅鼎恣意了些，隨便說的……

但在這座大殿上，個個都是人。

沒有隨便，也沒有人敢隨便……

“多謝。”裴獗沒什麼反應，輕輕應聲，舉杯示意一下，抬袖而飲。

羅鼎抻直脖子，將杯里的酒痛快馀盡，又朗聲一笑。

“大王，今夜小隨下宮，為陛下太后獻曲，也盼得到大王的指點……”

他說話間便往回看。

這時大殿上已換了舞姬，只見一個形窈窕的妙齡，臉上系著半半現的輕紗，款款走到殿中，朝眾人一一拜揖，然后在琴臺邊坐下。

纖指琴，纏綿的曲調便徐徐流出……

想來羅鼎是對自家兒的花容月貌極有信心的，捋著胡須自得而笑，那張略帶酒意的臉，紅滿面。

這是準備好了要做裴獗的岳丈？

怪不得要祝和裴獗“早生貴子”。

這是知道他們婚這麼久，都沒有一子半，故意提醒裴獗，再這點歪腦筋？

馮蘊似笑非笑，手指若有若無隨曲而，好似看得迷。

前世今生不知多人要給裴獗送姬妾，羅鼎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這種事避免不了。

他們和馮敬廷其實一樣，家里的兒就是攀附權貴和換利益的件，有幾分真心實意地疼，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

見怪不怪，不以為然。

裴獗的眼神卻好似被冰封住的。

他沒有當庭發作，直到一曲完畢，那盈盈行來，略帶局促地走到他跟前拜下。

“妾見過大王、王妃……若君不棄，妾愿再為君奏。”

席上不人流出鄙夷的眼神，覺得羅鼎這馬屁拍得令人作嘔。

更多人，則是看戲。

只有敖政知道，這羅鼎怕是要撞到鐵板上了。

李氏父逃亡鄴城后，羅鼎這一批舊臣，在西京的境便極為尷尬，羅鼎不升不降不溫不火，頭上就像懸著一把刀，不知什麼時候會砍下來……

這是要借著酒意，當眾賭一個機會？

一般而言，在朝為的人都會給彼此幾分面，不會輕易得罪誰，更不會輕易讓人下不來臺。

于是他又示意兒走近一些。

“小蘭卿，續弦所出，年方十六，素來欽慕大王……”

“羅鼎。”裴獗面沉如灰，酒盞重重放下，“你好大的膽。”

羅鼎聽他直呼名諱，心下一涼。

裴獗沒看上他的兒……

好在，他方才也給自己留了余地，當即深深一揖。

“是臣下唐突，竟敢讓靡靡之音擾大王清靜。”

又回頭瞪著兒，“還不快退下！陳詞爛調，出來丟人。”

那年歲小，沒經過事，大殿上被父親呵斥，早已紅了臉面，縱有輕紗遮臉，仍可見表的狼狽，那雙紅的眼圈里，一閃而過的淚……

裴獗不言語，算是給了羅鼎臉面。

馮蘊卻是微微一笑，“曹郎何須怒？令麗質天，才出眾，曲是好曲，調也是好調。”

就是沒有一個好爹而已。

羅鼎沒有想到會遞一個臺階來，當即拱手。

“王妃謬贊，小柳之質，不知天高地厚，當不起，當不起啊。”

馮蘊角勾著笑，眸底眨著波，目從羅蘭卿上淡淡掠過，又回頭看裴獗。

這真是一個燙手山芋啊。

不知羅鼎當真是死馬當活馬醫，孤注一擲，拿兒換前程，還是跟昨日城大呼雍懷王威風的那批人一樣，非得給裴獗頭上戴幾頂高帽……

然后，一步步將他推向權力顛峰后腐化墮落的深淵……

r> 裴獗面容冷肅，淡淡道：“承蒙陛下太后恩典，諸公抬舉，余得坐上首，怎敢居功自傲，大行荒唐？”

說罷他慢慢牽著馮蘊的手，起，并肩朝端太后行禮。

“酒多矣，散宴吧。”

群臣微愕。

看著他夫婦二人大步流星地離去，久久才回過神來，齊聲道別。

羅鼎這才松了口氣，只覺得脊背汗涔涔的。

但他沒有料到，剛回到家中，就收到傳令，召他臨夜出使北戎，還特地將他夸贊了一番。

“惟曹郎有濟世之才、堅忍之志、匡扶社稷之心，此行非你莫屬。”

誰不知道大晉和北戎剛干過一場，尚未訂盟和解，此行一個不好就是羊虎口……

羅鼎咬牙，“豎子歹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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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羅鼎一樣不能眠的，還有長信殿里的端太后。

月凄迷，燈燭的影落在憔悴的臉上，想到元尚乙說的那些話和他對馮蘊的親昵，便滿是哀怨。

“怨得了誰呢？到底不是從我肚子里爬出來的，親疏有別，要他跟我一條心，比登天還難……罷了，由他去吧。”

林史哽咽一聲，“太后，奴心疼你呀。陛下出生的時候，瘦瘦的那麼小一把把，哇哇地哭，要不是太后心，著頭皮在李桑若那毒婦的眼皮子底下把他拉扯大，哪里能有今日……”

端太后沉下臉，“不得胡言。”

林史嗚呼跪下，紅著眼抬頭，“太后責罰奴，奴也要說……這些年，旁人不知，奴卻是親眼看著的，太后吃了多苦啊，好不容易才熬到今日，因何就要認一個相識不過短短數月的人做娘？這是將太后的心碎了，再將太后的臉打爛啊。”

端太后不言語，默默垂目，一顆心鼓脹脹的。

大太監徐永立在跟前，嘆息一聲，“陛下年，被他們哄得團團轉，也并非出于本心……”

他語氣很輕，就像在閑話家常一般，可一字字對端太后，都是火上澆油。

“你此言何意？”端太后抬著紅腫的雙眼，著他，“難道他們是有心哄騙皇帝？”

徐永微微瞇眼，出一抹神莫測的表，湊近一些，才低低地道：“不瞞太后殿下，昨日大長公主剛到西京，莊賢王便攜世子前往拜見……而大長公主和平原縣君，跟雍懷王妃好，安渡無人不知。”

他頓了頓，特意留給端太后思考的時間。

這才又慢聲說道：“此事絕不簡單。只是個中玄機……奴才也不敢參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