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安渡，馮蘊就半點也沒得休息了。

累了這些天，回到自己舒適的榻上，一覺便睡到了天明。

睜開眼起，幾個姬便爭先恐后地過來伺候，鶯聲燕語，一個賽一個的好看。

這種人環繞的快樂，莫說男人，一個人都抵擋不住。

怪不得男人都想當皇帝……

馮蘊切會，總算有點明白了。

早膳時，一群姬圍著馮蘊，各自說起這幾個月來，各自的近況。

管薇在煤球工坊，跟著送貨，最遠去到了雍州，眼界大了，見識多了，說起話來，比往常更為利索，臉上自信更顯。

阿萬的小食攤，也改換了門庭，在新建的碼頭附近，賃了一個商鋪，雇上兩個伙計，自己做起了老板娘。又得益于馮蘊之前給的幾個小食配方，生意興隆，月月給長門納錢……

應容、文慧就更不必說了，們早已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大管事，將手下的差事辦得妥妥帖帖。

南葵和柴纓在鳴泉未歸，但從阿樓那里看到的賬簿顯示，們管理的差事，也是蒸蒸日上，一個頂一個能干。

余下的姬妾，要麼去應容的坊，要麼在文慧的玉堂春，都想著自己也要闖一條出路，橫豎不肯在莊子里閑著……

反倒是姜，很沉默，好似也沒有什麼出人頭地的想法。

馮蘊離莊的這幾個月里，一直在阿樓的邊幫襯，跟著他跑上跑下，管理一些莊子里的雜事，漸漸的，竟有一點長門管家的意思……

每個人都有變化。

就連花溪村，都和馮蘊離開時，截然不同。

短短幾個月，長河渡口已然初模樣，商鋪逐漸形，各類營生琳瑯滿目，再不是馮蘊初來時的鄉村模樣……

當然，它原本也不再是一個村子了。

而是改制后的花溪鄉。

鄉治里，除了馮蘊這個封的鄉正，還有幾個鄉治小吏。嗇夫、游僥，負責農事庶務，以及一鄉的巡察緝捕等事宜。

馮蘊是正職，卻無法事無巨細地親力親為，因此，在離開前，舉薦了邢丙為鄉治副職，負責地方事務。

邢丙以前在郡守府便是武吏，在長門又替馮蘊管著部曲，早就鍛煉了出來，他很快便上了手，在莊子里找幾個部曲相助，擔子便挑了起來。

長門有私學，哪怕是

莊子里的小廝也識得字、會算的，隨便拉出去就能干事。

所以這一趟回來，馮蘊驚喜地發現，不在的這些日子，長門從上到下，井井有條，就算有什麼錯之，也按說的，阿樓，邢丙，應容、文慧幾個人商量決議，得以解決。

十分欣。

有一種自家養的花兒都綻放開來的覺，回花溪前的擔憂，一掃而空。

“看來，我往后可以松一口氣了。”

阿樓幾人得到主子的認可，極是開懷，笑得合不攏。

任汝德到莊子的時候，聽到的便是一片祥和的歡聲笑語。

他在心底里暗嘆。

給臺城的稟報，又有得寫了。

他高低要寫一個，“馮十二娘回到花溪，離雍懷王魔爪，心境若云舒，歡喜如夏花，怡然自和，難以言表，集府中雜役，擺酒設宴，以慶新生。”

咳！

任汝德站在檐下，雙手揖禮。

“花溪村學任汝德，拜見雍懷王妃——”

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來得恭敬。

馮蘊聞聲一笑，示意圍在邊的一眾家仆先下去，然后請任汝德。

“任先生請坐。”

“謝過王妃。”任汝德再次施禮，輕抬袍角，客氣地端坐在下首客位。

“不知王妃傳小人前來，有何指教？”

馮蘊目溫和，角掛著笑意，“晉廷斗，鄴城和西京在通惠河打得不可開，不知任先生對此，有何高見？”

回到花溪的第二天，就請他前來詢問戰事，這讓任汝德稍稍有些意外。

“王妃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馮蘊一笑，“沒有外人在場，你我閑話，任先生但請明言。”

這個“外人”就用得極妙。

任汝德當即有一種被當自己人的舒適，哪怕明知這小娘子并不誠心，臉上還是不自地出一抹愉悅之。

“勝

仗容易，滅之太難。則三年，多則五年。持久之戰，西京朝廷只怕要做好準備……”

馮蘊眼睛微瞇，“愿聞其詳。”

任汝德此刻的心非常復雜。

他一個南齊謀士，來分析大晉兩朝之爭，還是在一介流的面前，怎麼想怎麼古怪。

他抿了抿，隨意地一笑：“就任某看來，西京有雍懷王，朝政清明，上下齊心，那鄴城注定是守不住的，只看早晚。李宗訓心下想必也琢磨了這一點。這才會破釜沉舟，趁著西京出事，搶先發難，大軍境，不惜一切代價，哪怕是啃，也要啃下西京一塊來，但是……”

他略微停頓。

“短短一年多的時間，李宗訓便聚集了五十萬兵力，足見這老兒靠著不要臉，也攢了些家底，一旦攻不破西京防守，他必定會退守楚州，利用大江和山地拖延，聚攏兵力，再圖一戰。退一萬步，即使鄴城軍不堪匹敵，據楚州天險而守，拖個三年五載，倒也不難……”

馮蘊微微一笑。

“原來任先生如此不看好西京……”

任汝德連忙拱手。

“是任某唐突無狀了。但……話雖說得丑，理卻是這麼一個理。天道、民，地勢、民心，都不可估算，絕非一朝一夕之功，更不是砍瓜切菜……”

馮蘊低笑一聲。

“若得任先生相助，形勢就大為不同了……”

任汝德微微一愕。

就不說馮蘊為什麼會認為他有這個本事了，只說馮蘊憑什麼……就覺得他會出手相助？

“任先生？”馮蘊微笑，“可是為難？”

任汝德淡淡一笑，捋著胡須。

“任某自認無才無德……對王妃之言，實在不解。”

“任先生謙虛了。眼下只看先生，愿是不愿了……”

任汝德臉頰微微搐，眼皮微微一闔。

“還請王妃明示。”

馮蘊角微勾，坦然而直接。

“策反鄭壽山，為我所用。”

任汝德嚇了一跳。

不是因為馮蘊的大膽，而是因為……馮蘊的想法，正好踩中了蕭呈的計謀。

事實上，他救鄭壽山

的小舅子也好，對他施恩也罷，全是有心為之。

蕭呈雖然跟大晉修好，但晉齊之間，早晚會撕破臉……

所以，蕭呈在西城和鄴城之間，一直是左右逢源，誰也不得罪……

但暗地里，他也沒花心思，早早就布局好了鄭壽山這條線……

在此之前，任汝德都覺得皇帝下這一步棋，為時過早。沒有想到，不止蕭呈想這麼干，連馮蘊都了心思……

怪不得愿意以二十萬車煤球，相助鄭壽山，原來竟是跟陛下想法一致……

任汝德沒有當場拍脯答應。

只說此事恐有為難，須得修書一封，給鄭壽山的小舅子試探一下，可有機會。

實則回去便寫信，飛鴿傳書給臺城——

在這種大事上，他不敢瞞。

然后滿腦子都在想，要如何應付馮蘊……

不料，臺城竟是首肯了。

蕭呈吩咐，“十二娘如明珠在匣，可共大計。君凡有疑慮，可依言而行，輔佐就大事，不負朕。”

任汝德看得直瞪眼睛。

他側目回頭，看著金戈。

“你我到底是誰的屬下？我怎生越發糊涂了……”

金戈抿了抿，不答。

當天晚上，他便去了孔云娥的住。

馮蘊姍姍而至。

金戈拱手，將蕭呈和任汝德的書信來往，據實相告。

“陛下一心待娘子，不求回報。”

馮蘊從鼻翼里哼出冷笑。

“此人狠毒，你看不出來？”

金戈愣住。

若說旁的他還信，那信可是他親眼所見，陛下對馮十二娘全無戒心，愿意把自己撒下的餌，捕來的魚，悉數相贈，不藏半點私心。

這怎麼就狠毒了呢？

馮蘊看他一眼，不便明說什麼，只道：

“借我之手，行他之事。無非靜待時機……哼，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金戈不著頭腦。

但有一點，他是看出來了。

陛下在馮十二娘這里，哪怕呼吸……都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