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到花溪那天，馮蘊正在荷塘邊上，看徐嫂子教村里人種藕。

天氣暖和，塘邊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男男，老老。他們好似沒有到戰爭的影響，滿臉喜悅，該干什麼，還是干什麼，從不耽誤農事……

因為村里的大槐樹下，不時就會有告示，提醒軍人農務、坊務，村務。

只要聽話跟著干，就出不了錯。

潛移默化間，花溪人更依賴長門……

對馮蘊，也更是心悅誠服。

所以，一聽說鄭壽山投誠，村民首先想到的就是馮蘊。

“還是娘子當初那二十萬車煤的功勞啊。我要是鄭壽山，也跟著送煤的，而不是搶煤的……”

“那是，也得虧娘子神機妙算，早早就看了鄭壽山和李宗訓的貓兒膩。”

村人與有榮焉，聲音此起彼伏……

都在為戰局突然的扭轉而歡欣鼓舞。

馮蘊比他們更早得到消息，因此，那子雀躍和興，早就已經過去了。

輕咳：“別盡顧著夸我了。干正事吧。”

周遭當即安靜下來。

眾人目切切地看著，一副等待示下的樣子。

馮蘊又不莞爾。

“都看著我做什麼？繼續啊。”

楊什長說：“娘子不是要訓話嗎？”

馮蘊看著他殷切的目，忍俊不。

只是不想聽這麼多人當面夸自己，覺得很沒有必要……

“打仗的事，我一竅不通，能訓什麼話？我還是看你們種藕吧。”

眾人轟聲大笑起來。

娘子就是隨和，謙遜，半點架子都沒。

辦那麼大的事，一點不邀功。

馮蘊一眼掃過去，看眾人意猶未盡的樣子，知道他們正在勁頭上，不由笑了一聲。

“確有一事，要同諸位說一說。”

眾人連忙豎起耳朵。

道：“許久沒有召集諸位議事了，恰逢喜訊來臨，那就明日吧。每家每戶，至派一人到大槐樹下，我們要為花溪重新選一個里正，以便為大家辦事。”

是鄉正，里正正該由舉薦。

說誰能勝任，那就是誰。

但馮蘊并沒有這麼做，而是用了更討人喜歡的方式——讓全村里都有了參與。

候選的人員，是提議的。

從幾個什長里來選。

不出意料，結果和馮蘊想的一樣。

村人一致認為，該由楊什長來接任里正。

不在花溪的時候，村里的事，大多是楊鐵柱出面來干，他和長門的來往，也最為切，村里人信任他。

楊鐵柱接任后，當即提議，讓邢丙的妻子徐氏，來接替他原來的什長之職，同時兼任村里胥吏，相當于里正的副手。

他的建議，同樣得到了馮蘊和村里人的一致同意。

徐嫂子卻寵若驚，連連擺手，不敢應。

“我一個婦道人家，哪里做得來這些大事？我不行，我不行……”

楊鐵柱道：“徐嫂子就莫要自謙了。娘子能做鄉君，你為何不能做胥吏？”

徐嫂子一聽，也對啊。

娘子也是流之輩。

有樣學樣就是了。

“那我……”徐嫂子環視眾人，“就我來干了？”

馮蘊勾淺笑，“你當得的。”

徐嫂子嘿嘿一笑，心里那一個飄啊，走起路來，都有些頭重腳輕。

沒有長門以前，雖然邢丙也是馮敬廷郡守府里的武吏，勤勞肯干，能吃苦，對也不錯，日子過得還算舒心……

但跟眼下的幸福，是完全不同的。

以前只是邢丙的媳婦，是家里的主婦，做得再好，也不會有人高看一眼。

現在在花溪村卻是不同。

只要有本事，不管是男是，是老是，都能得到重用。

這里有更多人敬重。

做夢都沒有想過的好事，一件接一件的，在長門發生了。

徐嫂子滿心喜悅，回到莊子后，就帶了厚禮，前去拜謝馮蘊。

“若非娘子全，哪有我們一家三口的今日。大郎他爹說得對，娘子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啊。”

說著，雙膝跪地，朝馮蘊行大禮。

“徐嫂子。”馮蘊喚住，將人托起，“你們也幫了我的大忙。是不是我也得跪下去？”

徐嫂子嚇一跳。

“我們為娘子做事，那是應當應分的……”

馮蘊微笑，“世上沒有什麼分是應當的。”

握住徐嫂子的手，“我們乘的是一條船，往后同舟共濟，勤勉做事就好。”

徐嫂子激涕零地走了。

回頭便找到兒子邢大郎，一頓苦口婆心地教導，讓他往后要掏心掏肺地為馮蘊辦差。

邢大郎耳朵都聽出繭子了。

“好了好了，娘，全村人都知道你當了個九品芝麻，也是吃公家飯的人了。”

徐嫂子啐他一口。

“不著調。

娘說的話，你得記住……”

邢大郎一聽又要開始了，就要開溜。

“等我爹回來，你再給他說說吧，我這邊，絕對聽話。”

徐嫂子哭笑不得，點了點兒子的腦袋。

“我這不是尋不到他嗎？不然，有你什麼事？”

邢大郎吃笑，“好了，我得賬本給娘子了。阿娘自個兒樂著吧。”

邢丙近日不在花溪，帶著麾下的部曲和侯準在小界丘的那幾百人，一并去了通惠河。

這是馮蘊的代。

說，戰場才能練兵。

梅令郎們日復一日的刻苦訓練，可離真正能打仗的軍隊，還有很大的距離。

要讓他們近距離地看到，戰爭最原始的模樣

馮蘊讓邢丙和侯準帶人去的時候，只說是民間自發組織的人，前來幫著北雍軍做一些押運輜重的事，不用發餉。

前線正是缺人手輜重運送，溫行溯自是點頭應下，把人給申屠炯來帶。

申屠炯起初不以為然。

除了侯準，剩下的人也就是空有一把子力氣。就算是侯準的部下，當初秀峰山的那些山匪，他也沒那麼看得上……

所以，申屠炯笑盈盈地應下，當真只安排他們做一些運輸糧秣和資的雜事。

沒有想到，在他們運糧到楚州的途中，居然遭遇了小鄴城軍的襲。

申屠炯大為張，生怕他們出事，沒法向馮蘊代……

不料，在侯準和邢丙的指揮下，這群人面對突如其來的戰事，沒有慌，排兵、布陣、圍堵，廝殺，直到將敵軍打殘，再一鼓作氣地迂回包抄，乘勝追擊，一舉敵，竟是勝得游刃有余……

這可是不得了，申屠炯飯都顧不上吃，即刻找到溫行溯。

“將軍，這全然不是部曲和散兵的模樣啊，他們分明訓練有素……”

頓了頓，他目炯炯。

“十二娘，可知？”

他是為馮蘊到擔心。

手底下有一支這樣的隊伍，要是渾不知，可要出大事的。

溫行溯眉頭微擰。

他一直知道馮蘊招攬了這些人，但是，他也沒有想到，梅令部曲的戰斗力，會這樣悍勇。

他沉一下。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侯準當初在秀峰山，大出風頭，你親自領教過的，他可不是什麼庸碌之輩。有好將，自會有好兵，不足為奇。更何況，葛培手底下那些人，全是溜須拍馬的飯桶，自然不堪一擊。”

申屠炯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

可是越想越覺得心驚。

“十二娘養這麼多部曲，還是有些超過了，不說西京朝廷會不會多心，就說自己，萬一不住怎麼辦……”

一個弱子。

一群悍勇的士兵。

申屠炯想想都替馮蘊一把汗。

溫行溯卻不以為然，瞥他一眼，淡淡地笑。

“哪里就超過了？手底下那麼多工坊……農，鐵，礦山，煤山……哪一樣都要重力。這些人，都只是長門的工匠罷了，想來是侯準有練兵的習慣，帶著訓練了一下，不值得擔憂。”

申屠炯私心里覺得不是這麼回事。

但溫行溯這麼說了，他再唱對臺，更不合適。

于是笑了笑，換個話題說起鄴城軍的糗事——

誰知，溫行溯又把話說了回來。

“西京捷報，只字不許提梅令部曲。有人問起，就說民眾自發相助，為北雍軍運送糧草和輜重之……”

申屠炯拱手，“明白。”

-

花溪。

馮蘊也得到了梅令部曲打勝仗的消息。

是邢丙快馬來報的——

他掩飾不住心的興。

畢竟行伍多年，他從來沒有痛痛快快地打過一場勝仗……

馮蘊笑了下，抬頭凝目。

“旗開得勝，易生驕心。得讓大家把心收回來，切莫疏忽大意……”

邢丙笑道：“娘子放心吧，我們省得。這兩日，溫將軍準備要攻打寧城了，兄弟們都搶著要去打前鋒呢。”

邢丙訓練了那麼久，終是看到了果，他此刻比那些梅令郎更為，恨不得即刻沖上去，和鄴城軍大戰三百回合。

不料，馮蘊聽罷，臉沉了下來。

“輜重不好嗎？”

邢丙趕斂住表，“好是好的，就是不夠盡興。”

馮蘊眉頭蹙起，目厲。

“我讓你帶著他們去，是想讓他們見識一下什麼是真正的戰場，不是去送命……多學習，勿輕敵。老實做好務，旁事不許手。”

邢丙一怔。

仿佛被劈頭蓋臉地潑了一盆冷水，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馮蘊，點點頭，整個人從狂熱中冷靜下來。

“俺記下了，也會轉告侯將軍，一同約束他們，絕不輕敵冒進。”

馮蘊嗯一聲，這才出笑容。

“告訴他們，凱旋之日，我重重有賞。”

邢丙大喜，拱手一拜。

“是。多謝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