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帝在旁踱步，冷聲道：“你說與外家商議了？朕怎麼聽說，你那舅父已在春華巷買了院子，最近正在瞧鋪面兒，似要做起買賣來。”

他頓了頓，笑道：“顧長鈞瞧上你，會準你走？此人自大慣了，這些年仗著過去的功勞在京里只手遮天，如今又平北，怎可能容他瞧上的姑娘嫁給旁人？”

周鶯跪在地上，雙膝之下的石磚滲著一涼意。周振確實聽從顧長鈞的話，說年后回蘇州，也只是和外祖母商議的結果。舅父拿沒法子，說不準會拿一些借口來拖住外祖母。屆時回不得蘇州，和顧長鈞就不可能真正斷得了。

太后將拽起來，握住手道：“孩子，過去在顧家，那顧長鈞對你……”太后沒說下去，卻拿眼打量著子，周鶯明白過來，臉上漫過不自然的窘，“沒有的，三……顧侯爺為人貴重，他不會……”

他說過，不會讓不清不楚的就跟了他。

太后放下心來，拍拍的手背：“他要是敢，本宮摘了他的腦袋。你放心，今后你再也不是沒人疼的孩子，你不能走，你得留下，曾祖沒多日子了，就盼著你能在邊兒……”

周鶯想掙開那雙手，太沉重了。

自打知道自己的世，就再也過不回從前寧靜的生活。的名聲壞了，也不想再和顧長鈞有所牽連，隔著太多恩怨，沒法毫無芥的和他在一起。想走。

離開京城遠遠的，重新去過平靜的日子。沒想過要做皇家的公主，過宮中的生活。想去江南，尋個不起眼的小院靜靜的住幾年，去好好的想清楚，想清楚自己是誰，想清楚自己該歸何。

日暮時分，天際泛著藍紫的云霞。中宮正殿廊下，宮人搬了一把椅子，出來，一個頭發銀白的老婦坐在上頭目送夕墜去。

是晉帝結發，中宮嫡皇后，楚氏。

面容安詳，容依稀可辨出昔年風采。

和晉帝年夫妻，孕育了他們第一個孩子，就是盛王正弘。他聰敏過人，很喜。他十五歲那年，晉帝就悄悄寫了詔書，要立他為太子。誰也想不到，他二十歲行及冠禮前，反了。

這個本來就將屬于他的江山，不及他心頭所貴重。痛哭著求晉帝將心上人還給自己而不得，他癲狂地舉起了反旗。

為了一個不值得的人，他把大好前程和年輕的生命都搭進去了。

楚皇后追悔不已。痛恨晉帝剿殺了親生骨，更恨自己，沒有教導兒子去就霸業和野心，而是教他做個沉溺于*的無用的人。

更恨那個離間了自己丈夫和兒子，致使這一切悲劇發生的人。

楚皇后瘋了。從知道盛王的死，那一瞬就瘋了。

被鎖閉在這輝煌的殿宇中。十六年了，晉帝不曾踏足過這個宮殿半步。

如今“皇后”不過是個虛幻的名頭，真正執掌六宮的早換了別人。

的宮人站在后，上穿的宮裝已經舊得看不清。瞧似應該也有四十來歲了，梳著夫人髻，陪伴瘋后在這宮里關了十幾年。

“娘娘，聽說，皇上今兒惱了貴妃，人關了秀毓宮的門兒呢。那妖也有今天，可算是天開眼。”

楚皇后搖了搖頭，眼睛半瞇著，無力地瞧著那日頭。囁喏著，在說著什麼，宮人湊近了才聽清。

“……妖還活著，殺，殺……”

周鶯從宮里出來，迎面就見一輛玄青馬車侯在宮門前。

抬頭四顧，周家送來的那輛車早不見了。

車簾掀開半面，瞥見顧長鈞冷峻的側，“上車。”

四周都是宮中侍衛，后還跟著引路的宦人宮。周鶯抿了抿，依言上了馬車。

簾子落下，跟著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顧長鈞擁著，著下道：“說什麼了？怕你吃虧，一直候著沒敢走。”

周鶯閉了閉眼：“顧侯多擔心擔心自己吧……”有點累，這個時候，一點兒也不想糾纏。

顧長鈞嗤笑，湊近親了親角：“小東西……”

頭回這麼喊他，過去口口聲聲“三叔三叔”，不知多殷勤，原來小可憐也會說風涼話的嗎？

顧長鈞按住腦后，噙住那兩片他慕得心疼的。

許久許久以后，他才微微著，松開。手在臉蛋上著，不釋手。

周鶯始終垂著眼不瞧他，聲音聽來有些疏冷，“顧侯不能永遠這麼錮著我，將來我還得回祖家，也要嫁人。”

頓了頓又道：“就是不嫁人，皇上也不準你和我一起。今后還是……”

“圣旨下來了。”顧長鈞苦地笑了下。

“適才你在壽芳宮陪伴太后，我被宣去書房。”

周鶯這才抬起眼看向他。

他瘦了，面部線條比過去更冷幾分。

“周鶯，我被貶謫了，年后就去兩江赴任。”

周鶯怔住，他翻個，將按在車壁上頭。

薄吻下來，掠過額角，鼻尖，下上。

他眉目在偶然掠過的影里越發深沉。

“咱們私奔吧。”他笑著道。

看著他，心底一點點漫過痛楚。

撇去那些有的沒的，這個救了許多次的人，是不是當真不值得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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