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迎手心攥，抿了抿。那雙澄澈的眼睛里，此刻正倒映出屬于他的影子。

沉默了片刻，帶有幾分理所當然的語氣：“之前我不舒服的時候，你一直陪著我的。”

陳敬洲眉心微，不知怎麼的，忽然有些想笑。

說不出的苦，自他心房無聲蔓延。

常聽人說，被偏的那個總是有恃無恐。好像理所當然的認為，無論什麼時候，只要提出了要求，他就會為做到。

他存在的價值，只是填補孤獨之中的那一悵然若失。

沒有了他，還會再找另一個人。他不是獨一無二，只是可有可無。

陳敬洲微垂的目落在那只白凈的手上，心中百轉千回，面上卻冷靜自持，問：“就只是這樣？”

許迎思考了一下，點點頭：“嗯…”

陳敬洲無聲地扯了扯角，看的眼神變得嚴肅，語氣也十足凝重：“許迎，你明白離婚所代表的意義嗎？”

許迎著他一片角，仰起頭回著他深沉的目。

陳敬洲語速緩緩：“離婚不止是兩個家庭與財產的分割，也不是單純的從此不在一起生活。而是兩個人各回原點，各自面對未來不會再有對方的人生。”

不會再有對方的人生……聽到這幾個字時，許迎的心口驀地一刺，抓著他袖的手指，也下意識更收幾分。

陳敬洲的話還沒說完。他溫沉好聽的聲音，此刻字字落地有聲，道：“我會上其他人，與其他人再婚。然后過個三五年，會與另個人共同孕育一個孩子。”

“分開的日子久了，我就會漸漸淡出你的生活，做另個人的丈夫。照顧你也不再是我的責任。”

他看著的眼睛：“陪伴？”

這兩個字令他無聲一哂。

“只有關系親的人，才有資格提出這個要求。”他的語氣聽來格外的冷：“在你心里，我是你的什麼人？”

許迎原本緋紅的臉頰，在聽完他一番話后，逐漸沒了。

他界限分明的樣子，看起來薄又冷漠。

慢慢地松開了手，狼狽的收回。兩只手放在上，握了拳頭，聲音無比艱：“哦…我知道了。”

又失神的重復了一遍：“知道了……”

陳敬洲看低下了頭，甕聲甕氣的對他道：“麻煩你今天走這一趟了，以后我的家人再聯系你，你無視就好了……抱歉。”

他了，終究還是咽下了自己的滿腹心事，數秒鐘的僵持后，轉了闊步離開。

司機和陸立言還在樓下等他。

一回到車里，陸立言就詢問了況。

陳敬洲沒說什麼，只默默地給湘庭湖那邊打了通電話，告訴了秋姨在這兒住院，又囑咐小心照顧好。

車子穩速前行。

陸立言從后視鏡里看他一眼，笑了笑，說：“既然這麼在意，又何必走到離婚這一步呢？”

陳敬洲酒意散盡，收起了手機，沉默的低頭點煙。

陸立言其實猜到了幾分，措辭后認真勸道：“你再運籌帷幄，算無策，人心和卻是這世上最難算計的東西。許迎未必會如你所愿的，按你所想的方式往下走。”

他頓了一下：“即便你每一步都算準了，可又想沒想過，那個結果是否能令你滿意？”

陳敬洲靜靜的聽著，裊裊升起的煙霧模糊了他的視線，令他瞇起了眼睛。

旁觀者總是冷靜而清醒，試圖將已經陷深淵中的好友，重新拉回岸上。

陸立言說：“做了律師這麼多年，接過大大小小的案子，也接了形形的人。忽然發現有的時候，一個人為了一件事投了自己幾乎全部的心力，他就不可能完全的不求回報。”

“而當他投的越多，心中對結果的期待值就會無限拔高，若是結果遠遠低于他的預期，巨大的心理落差，會把一個人瘋。”

陸立言說著，又抬眸看了眼后視鏡里的他，忽然覺得他好像早就瘋了，正理智而清醒的發著瘋。

“心存執念不是什麼好事兒，做人還是不要太為難自己。”陸立言搖頭嘆氣：“賭博的風險太高，孤注一擲的人，最后的結果往往輸得一敗涂地。”

陳敬洲聽完，慢條斯理地撣落了煙灰，手指間的煙燒的猩紅，他思索了半晌，忽而笑了：“律師當夠了，想改行做心理醫生了？”

“算了吧，你這病啊，心理醫生都難以疏解。”陸立言無奈地一攤手。

這番話點到即止，為緩和氣氛，便開了句玩笑：“你啊，恐怕得求佛拯救了，回頭去寺廟燒燒香拜拜佛吧。”

說到燒香拜佛，就想起了自己上月接的那個司。

五十來歲的企業老總特信風水學，說隔壁新搬來的鄰居，裝修風格壞了自家風水。前前后后的扯皮兒，他聽得腦子都疼。

想了想，就對陳敬洲說：“實在不行你找個大師算一算，看看你和許迎的八字究竟有沒有緣分，是不是上輩子欠了的？要不做個法事呢？或者給下個蠱？”

陸立言推了推眼鏡，越說越認真：“誒，江港那邊不是就信這些東西麼，你去問問京山，讓他給你介紹兩個厲害的大師？”

陳敬洲：“……”

……

許迎肋骨骨折的傷，要住院至一個星期。

秋姨到醫院陪床，照顧無微不至。偶爾聊天時，三句話離不開陳敬洲，話里話外期盼著他們復婚。

許迎只好打哈哈，把這話題敷衍過去。

住院幾天，江年來醫院探過幾次，聊起的多是項目的事兒。

江年雖然比年齡小，可做事細心又認真，人也靠譜。許迎最初還提心吊膽的記掛著項目，后來見江年一直小心盯著，繃的心弦這才有了幾分放松。

能靜下心來好好的養傷了。

晚上，和蘇喬打過了一通電話后。許迎掀開被子下床，去外間倒水。

時間已經不早了，秋姨也睡下了，安靜的病房，只有在倒水時發出的細微靜。

人一閑下來，總是莫名的失眠。

許迎坐在桌前，一只手支著下，歪頭發呆的看著窗外。腦子里正不住的回想著，他那天對說的每一句話……

尤其回想起他說“會上其他人”“會與其他人再婚”時，心底前所未有的恐慌，不知怎麼的，轉瞬之間滿滿的占據了所有心緒。

然后，忽然矯的覺得，自己已日漸養好的肋骨，好像比之前還疼了……

許迎捧著一杯熱水，慢吞吞地喝著。

實在睡不著，就拿起手機漫無目的隨便翻看。

微信朋友圈亮著一個小紅點。

是沈述在一分鐘前，接連發了兩條態。

一張陳敬洲坐在點歌臺前的側影照片。配了文字：給好兄弟征婚了，三十一歲相貌端正，無不良嗜好，平時閑著沒事兒就寵老婆。還會唱歌。過了這村兒沒這店了哈，有意的趕快聯系我，快快快！

“……”

為數不多的共同好友，都在評論里點了個贊。

許迎捧著手機沉默了一下，忍不住點開了那張照片。

燈偏暗的會所包廂里，男人穿著隨意，白襯衫的領口和袖口，都敞開卷起。狀態顯然十分放松。

定格的畫面，是他英俊的側臉廓。

微低著頭，視線落在下方的屏幕。男人的鼻梁高，薄輕抵話筒，樣子很專注。

有一道暖影恰好落在他臉上。模糊不清的氛圍，襯得他整個人愈發松弛帥氣了。

許迎看了一會兒，咬了咬，指腹往下一。

沈述的另一條朋友圈，是來自于視頻號的一段視頻。

點開以后，視頻里的男人正專注的唱著歌。

比起他平日里的沉冷聲線，此刻更多了幾分沉浸于歌曲中深的磁。

陳敬洲的粵語咬字，真是十分聽。

許迎聽過這首歌，卻是第一次聽他唱起這首歌——

「陪著你你都不會知，凝視你背影一輩子

旁人常在笑我堅持，我只得堅持，我喜歡堅持

即使只相隔著塊紙，相親必須同時同意

地上最遠的只怕是同場，也不看我一次

墻紙一般在門墻是我，填充畫面那容，無權伴你躺臥

想知這角碎花，只裝飾你的堂皇神殿麼，可曾被你欣賞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