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枕》第二十九章(6.12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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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秋推著衛韞出了府門,剛出去便看見一輛馬車藏在衛府外的巷道之中,見衛韞出來,車夫從馬上跳了下來,同衛韞拱手做了個「請」的作。
他手提綉春刀,著黑錦緞華,腰懸一塊玉牌,上麵寫著一個「錦」字。這是錦衛的標準配置,乃天子近臣。
看見那裝扮,衛韞急促咳嗽了兩聲,忙掙紮著起來,要同那人行禮,隻是剛一站起來,就是一陣急促的咳嗽聲,那人忙上前來,按住衛韞道:「七公子不必客氣,在下錦衛使陳春,特奉陛下之命,來請公子宮一敘。」
衛韞聽著他說話,咳嗽漸小,好不容易緩了下來,才慢慢道:「衛某不適,還往陳大人海涵。既是陛下之令,便快些啟程吧。」
說著,衛韞由衛秋攙扶著起來,扶著進了馬車。
片刻後,陳春也坐了進來,馬車噠噠作響,衛韞坐在陳春對麵,一言不發,時不時咳嗽,看上去虛弱極了的模樣。
陳春皺著眉頭,有些遲疑道:「七公子的傷……」
衛韞在天牢裡的事兒,幾乎滿朝文武都知曉了,皇帝震怒,大力辦了所有過衛韞的人,這事兒還有陳春親自的手,對於衛韞的傷自然不陌生。
衛韞聽陳春問話,艱難笑了笑道,「外傷養好了許多,就是傷了元氣,底子虛。」
陳春眉頭更,衛韞看了他一眼,息著道,「不知陳大人可知此次陛下找我,所為何事?」
「不知。」
陳春答得果斷,衛韞也知道從陳春口裡是套不出什麼話,就繼續裝著病弱,思索著近來的訊息。
他離開前線時,雖然衛家軍在白帝穀被全殲,但也重創了北狄,如今北境主要靠姚家守城,皇帝連夜召他宮,必然是因為前線有變。
他父兄均死於前線,他知道他們絕不是單純被圍殲,而其中,姚勇必然扮演了極其重要的角,因而在姚勇掌握著北境整個局麵時,他絕不會上前線去送死。
衛韞定了心神,假作虛弱靠在馬車上睡覺。睡了一會兒後,就聽陳春道:「公子,到了。」
衛韞睜開眼睛,出迷惘之來,片刻後,他便轉為清醒,隨後由衛夏和衛秋攙扶著下了馬車。
馬車是直到書房門前,衛韞下了馬車後,便聽到裡麵傳來皇帝的聲音:「小七,直接進來。」
衛韞聞聲,便急促咳嗽起來。
他咳得撕心裂肺,聽著就讓人覺得肺疼。咳完之後,他直起子,整理了自己的衫,這才步書房中。
皇帝在屋中已經聽到衛韞的咳嗽聲,等抬起頭時,便看見一個素年步殿中,恭敬叩首。
他看上去單薄瘦弱,尚未冬,便已經披上了狐裘,手裡握著暖爐,看上去似乎是極其怕冷的模樣。
淳德帝呼吸一窒,他清楚記得這個年曾是多麼歡的樣子,那時候哪怕是寒冬臘月,他仍舊可以穿著一件單從容行走於外。
愧疚從心中湧了上來,讓淳德帝麵上帶了些憐惜,忙讓衛韞坐下,著急道:「怎麼就這樣子了?可還是哪裡不好,我讓太醫過來看看。」
「倒也沒有什麼……」衛韞笑了笑,寬道:「陛下放心,不過是子虛,近來正在休養。」
淳德帝聽到這話,看著衛韞,想說些什麼,又沒說出來。衛韞看著淳德帝的神,輕咳了兩聲,緩過氣來,關心道:「陛下深夜召臣宮,可是前線有變?」
「嗯,」說起前線,淳德帝神冷了許多:「如今前線全靠姚將軍在撐,可昨天夜裡,白城已破。」
「白城破了?」衛韞有些詫異,卻又覺得,這個答案也在意料之中。前線向來是由衛家於第一防線,姚勇從來也隻打過一些撿子的仗,之所以坐到這個位置,更多政治權衡相關。將一個酒囊飯袋突然推到第一防線,關鍵城池沒了,倒也是預料之中。
衛韞心中計較得清楚,麵上卻是詫異又關心道:「姚將軍在白城有九萬大軍,我走時又從涼州調了十萬過去,白城怎得破了呢?我軍損傷多?」
「我軍損傷不多,」皇帝麵不太好看,冷著聲道:「姚勇為了保全實力,在第一時間棄城……」
聽到這話,衛韞臉猛地冷了下來,驟然開口:「他有沒有疏散百姓?」
衛家棄城之前,都會先將百姓疏散,否則哪怕戰到最後一兵一卒,也絕不會棄城。一城百姓手無寸鐵,北狄與大楚海深仇,大楚丟了的城池,大多會遇上屠城之禍。因而衛韞聽聞姚勇棄城,衛韞首先問了這個問題。
然而問完之後,衛韞卻已經知道了答案。
姚勇不會疏散百姓。
他慣來,也不是這樣的人。
然而當衛韞等著皇帝的答案時,卻聽皇帝說了聲:「他去之前已疏散百姓,倒也無礙。」
衛韞有些詫異,為了遮住自己這種緒,他又開始急促咳嗽,腦子裡卻是開始飛快分析。
以他對姚勇的瞭解,他絕做不出這種事來,可他向來熱攬功,這次怕又是哪位將軍被他搶了功勞。
衛韞覺得心裡一陣噁心,麵上卻是不,淳德帝看他咳嗽得揪心,忙讓人太醫來,衛韞擺了擺手,慢慢順了氣道,「那陛下如今,是作何打算?」
「姚勇太過中庸,這戰場之上,有時還需年銳氣。」淳德帝嘆息了一聲,明顯是對姚勇此番棄城之舉有了不滿,他抬頭看向衛韞,方纔說了句:「你……」
「陛下,衛韞自請……」衛韞一見淳德帝看過來,忙就上前跪了下去,正要表忠,話卻隻說了一半,便開始拚命咳嗽。
看見衛韞這整個人蜷在地上匍匐咳嗽的模樣,淳德帝剩下的話也說不出來,他上前親自扶起衛韞,衛韞一麵咳嗽一麵道:「臣自請……往……咳咳……往前線……咳……」
「罷了,」淳德帝看著衛韞的樣子,嘆息了一聲:「你這模樣,便不要逞強了,你先好生休養……」淳德帝猶豫了片刻,隨後道:「給我推薦幾個人吧。」
衛韞沒說話,用咳嗽遮掩著自己思考的模樣,腦子裡思索著淳德帝這樣急迫的原因。
如今朝中可用的武將也就那麼五六家,楚建昌鎮守西南多年,如今北狄攻勢太猛,西南的南越國怕是也要蠢蠢,楚建昌是不能的,剩下的宋家、姚家、王家、謝家,其中王謝兩家並非標準的武將世家,家中將領多在地,並沒有太多實戰經驗。而姚家已經在戰場之上,宋家也在華京休養太多年,本沒了爪牙。
如今上前線去,不僅僅是打仗,更重要的還是製衡姚勇,姚勇太過怕事,白城一戰不是不可以打,隻是姚勇不願戰,可哪場戰爭沒有犧牲,若一味撤退,直接求和罷了,還有什麼好打?
可是除了衛家楚家,其他幾家和姚勇或許差別也不大,算了算去,也就隻有一個衛韞能夠用了。
算明白皇帝的打算,衛韞輕輕息,虛弱道:「陛下驟然問臣,臣一時也難以推出合適人選,不若給臣幾日時間,臣考察幾日,再稟陛下?」
「也好。」淳德帝有些無奈,人已經這樣了,總不能把這樣的衛韞派上前線,那又與送死有何區別?
他嘆了口氣:「你且回去吧,若有合適的人,即刻同朕說。」
「謝陛下諒。」
衛韞跪伏在地,息著道:「待臣稍作好轉,便即刻前來請命,上前殺敵,不負皇恩!」
「嗯,」淳德帝心不在焉點點頭道:「你且先回去吧。」
說著,他又想起來:「讓太醫再看看。」
衛韞點點頭,讓衛夏衛秋過來攙扶著走了出去。出門之後,便看見一個太醫戰戰兢兢站在那裡,衛韞朝那太醫慘淡一笑,同那太醫道:「衛某已無力在宮耽擱,想早些休息,太醫可能陪我至衛府看診?」
「僅憑侯爺吩咐。」
衛忠衛珺死後,衛韞是便是最合理的繼承人,繼承爵位的聖旨早在衛韞回到衛家那天就下了,許多人一時改不過口來,但太醫卻是個極其遵守規矩的人。
衛韞點了點頭,帶著太醫上了馬車。他斜臥在馬車上,讓太醫上前診脈。
太醫上前診了片刻,說了一大堆舊疾,最後皺著眉頭道:「但是……也不至於此啊。」
衛韞沒說話,抿了口茶,淡道:「太醫,您再看看。」
他沒有咳嗽,口吻一片清冷:「衛某明明虛多病,風寒都不起了,怎麼會沒病呢?」
太醫沒說話,他看著衛韞的眼,對方眼中帶著駭人的意,麵上卻是似笑非笑:「太醫,虛之癥,重在調養,可大可小,來時如山崩,調理得當,便可隨時見效,您說是吧?」
太醫如今已經明白衛韞的意思了,他不敢說話,整個人微微抖。
衛韞撐著下看他:「太醫也會有誤診的時候,我覺得我是虛,你覺得我是虛,再來一百個庸醫說我不虛,我也能給他打出去。可我明明虛,太醫卻說我不虛,那就不對了。」
太醫落著冷汗,旁邊衛夏推過一個盒子,衛韞揚了揚下:「太醫,小小薄禮,不敬意。」
太醫不敢,衛韞過收去,開啟了盒子:「本侯親自為您開啟。」
開啟之後,裡麵整整齊齊,放了兩排金元寶。
衛韞溫和道:「太醫您膝下還有兩子兩,對吧?」
聽到這話,太醫深吸了一口氣,抬眼看他。他目裡帶著不贊同,許久後太醫搖了搖頭道:「這禮侯爺收回去吧,您的確是虛之癥,我會如實上報,煩請停住馬車,放老朽下去。」
衛韞朝著旁邊點了點頭,馬車停了下來,太醫提起藥箱,低頭走了下去,然而下到一半,太醫驟然回聲,頗有些憤怒道:「老朽從未想過,衛家竟會出你這樣心機叵測、貪生怕死之徒!侯爺令衛家蒙矣!」
聽到這話,衛韞麵巨變,那太醫轉便要走,衛韞突然住他。
「老伯,」太醫頓住步子,僵住了子,聽見衛韞冰冷的聲音,他這才覺得,自己太過衝。可骨氣讓他不去道歉,不願回頭,衛韞看著他的背影,許久後,輕笑了一聲:「罷了,你去吧。」
「隻是老伯,我想要您明白,若我是衛小七,那我自當不計後果為國為民拋頭顱灑熱,可我是衛韞。」
衛韞眼神冷下來:「我是鎮國候,衛韞。」
他說這話時,全然不似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每一個字都咬得極為清楚,彷彿是在宣告什麼。
太醫沒說話,他背對著他,片刻後,僵著聲音道:「無論侯爺是衛家七公子還是鎮國候,卻都希侯爺記著。您出自衛家門下,」他扭頭看著他,認真道:「這是大楚有的熱風骨,您能不去折辱它。」
這一次衛韞再不說話,他看著老者清明的眼,一時竟無話可說。
他覺得有什麼從口湧上來,翻騰不已,他死死著窗戶臺,一言不發。
等回到家中,剛一進門,楚瑜就迎了上來,著急道:「陛下如何說?」
衛韞將宮裡的事簡單描述了一下,楚瑜放下心來,隨後道:「你怎的就不願去前線呢?」
記憶中,衛韞當年是背負了生死狀,自行請命到前線,力挽江山傾頹之狂瀾後,才奠定了自己的地位。然而這一次衛韞卻裝病不去,他是如何想的?
「我父兄之死與姚勇息息相關,」衛韞倒也沒有藏著自己的心思,將狐裘給了衛秋,坐到一邊去,給自己倒了茶,抿了一口後,慢慢道:「如今前線全在他掌控之中,我若過去,怕是千裡迢迢專程趕去送死罷了。」
衛韞說這些話時,眼中帶瞭如刀一般的淩厲。
楚瑜看著他的眼神,抿了抿,轉移話題道:「那你打算推選誰去?」
「還在想,」衛韞皺著眉頭:「總該找個合適的纔是。」
楚瑜聽了他的話,想開口說什麼,最終還是緘口不言。
上輩子的衛韞過得風生水起,證明衛韞本就是個極有能力的人,因此若不是提前知曉未來的大事,楚瑜不會去乾涉他的選擇。
衛家人的死讓楚瑜明白,自以為的「知道」也許是錯的,知道一個錯誤的資訊,比什麼都不知道更可怕。
想了想,點頭道:「那你慢慢想,有事兒我。」
衛韞從鼻子裡應了聲,坐在位置上,捧著茶,發著呆。
楚瑜猶豫了片刻,便走了出去,臨出門前,衛韞突然住。
「嫂子,」他有些茫然開口:「如果我也像一個政客一樣,變得不擇手段怎麼辦?」
楚瑜聽到這個問題,轉過頭來看他,年似乎有些沮喪,想了想,慢慢道:「水至清則無魚。」
衛韞抬起頭來看,正要說什麼,楚瑜卻彷彿是知道了他將要說什麼一般,忙道:「可是,你也得保證,那是水。」
「清與不清是一個度的關係,而不是有和無的關係。小七,其實你父兄之所以罹難,就是因為他們對朝廷不夠警惕,不夠敏。若他們能有你如今一半的心眼,或許也不會出事。」
衛韞聽到這話,將抿一條直線。掙紮了許久後,他慢慢抬頭:「我不介意。」
楚瑜有些茫然,稟不明白麪前這個人在做什麼,
衛韞盯著,眼中染著,點著火。
「侮辱了衛家門楣也好,玷汙了家風也好,我都不介意。我隻恨我為什麼沒有早點醒悟過來。如果我早點醒悟,或許父兄就不會死。所以我不在乎我變什麼樣子,我隻在乎能不能保護好你們,能不能站到高去。」
「早晚有一天——」
衛韞著拳頭,眼睛明亮起來,他坐在椅上,咬著牙微微抖,沙啞著聲音道:「我一定要讓這批人——債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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