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枕》番外四·宋世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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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宋世瀾第一次見蔣純,約莫是在十一歲。
他是宋家庶子,宋家雖然也是華京頂級世家,但子嗣眾多,因而除了世子之外,其他子嗣與普通世家公子並無區別。隻是時他並不明白這個道理,看著父親和世子宋文昌相,心中總有些期盼,希有一日父親能像對待宋文昌一樣對待他。哪怕沒有那樣優渥條件,能有幾分父子之,那也極好。
因此他從小十分努力,就是求著能得了族中老師讚許,在父親麵前言一二,讓他與父親多多親近。然而他後來卻漸漸發現,這並不會有多大作用,無論他如何讀書,如何習武,得了多誇讚,他的父親都並不會因此,將他看做宋文昌一樣的存在。
但年人總帶了幾分不服氣,除了努力他別無他法,他的母親秋夫人瞧著他努力的模樣,隻會同他說:「兒,你得認命。」
可他從來不認,他想,同樣是人,除了他是庶子,他不比宋文昌什麼,憑什麼他要認命?
他便同他母親說:「母親,你別擔心,日後榮華富貴我會為你掙,你就安心福就好。」
秋夫人無言,好久後,隻是將他摟在懷裡,嘆息道:「傻孩子。」
那是年氣盛,也不懂得收斂,他鋒芒畢,隻想著憑著自己去爭去搶。
秋夫人乃史子,家中清貧,那時想要一堆玉鐲子,但侍妾月銀卻無力支撐買一堆上好玉鐲,於是宋世瀾一心想給母親買一對玉鐲。
十一歲那年秋獵,聖上許眾家公子,誰若能在秋獵中撥得頭籌,就許他一個願。宋世瀾便深林,他設下陷阱,又與狼搏鬥,終於獵下了一頭野狼。
他滿是拖著狼從林子裡走出來,宋文昌卻攔住了他。
「你把狼給我。」
宋文昌麵傲慢:「我便讓我母親給你母親漲些月銀。」
宋世瀾息著,他著帶的弓,冷著神,目又狠又野,像足一匹孤狼。
「我不給。」
他說:「我獵到的東西,憑什麼給你?」
「憑什麼?」宋文昌冷笑出聲,「就憑我是世子你是庶子!你一個庶子若是撥得頭籌,你讓我的臉往哪裡擱?!把野狼拿過來,」宋文昌有些不耐煩,「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宋世瀾聽著這話,忍不住笑了。片刻後,在宋文昌沒反應過來之前,他翻而起,猛地沖了出去。
他如離弦之箭,抓著狼,拖著滿的傷,從林之中直奔而出。
人群發出歡呼之聲,他抬頭看向那些等候著他的人,在馬衝過眷的看臺時,他聽到一聲小小的驚呼。
他回過頭去,發現是一個小姑娘,捂著,麵詫異。
他不知是不是嚇到了,便溫和笑了笑,從姑娘邊打馬而過,隨後提著狼單膝跪下,將狼送了上去。
「承恩侯府宋世瀾,」太監聲音尖利響起,「獵得狼王!」
【2】
他得了那一對玉鐲子。
付出的代價是三十個板子。
他的父親和大夫人都無法容下他,他們容不得一個搶了世子彩的庶子。
他的父親怒罵他:「獵了狼王本是好事,你怎麼不給文昌?給了文昌,那就是給我們承恩侯府掙個臉麵,你自己拿著,是個什麼事兒?難道日後還要給你一個庶子繼承侯府不?!你為兄長,為家臣,不為你弟弟考慮,不為世子考慮,不為侯府考慮,就想自己逞能,你也不想想,你算個什麼東西?!」
三十個板子很疼。
他母親哭著撲在他上,去替挨這個板子。他趴在長凳上,聽著他父親罵,聽著他母親哭喊,咬著牙挨著板子。
他想起他獵的那頭狼,它被所有人圍追堵截,它倉皇逃竄,走投無路。
最可怕的不是你拚死反抗,而是哪怕拚死反抗,也沒有結果。
打完板子,他和母親回到了自己院子裡。他發了高燒,他抓著秋夫人,沙啞出聲:「母親,我錯了嗎?」
秋夫人哭著抱他。
「兒啊,」著他,「你沒錯,可出生在承恩侯府,為庶子,你做這些,便是錯了。」
出生在承恩侯府,姓宋為庶子,你爭你搶你努力,那便是錯了。
他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絕,彷彿這一輩子,似乎就如此到頭了。
於是那天晚上他跑了。
他帶著傷,打暈了下人,咬著牙翻牆跑了出去。
他跌跌撞撞出去,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他就是想去一個地方,他不欺淩,他所有努力能得到回饋,他所有優秀會被承認。
年人的願太簡單太直白,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於是他想起別人說過,護國寺的和尚慈悲為懷,他想著,不管怎麼說,先去找個地方活下來吧。
於是他咬著牙撐著自己到了護國寺,那天下著小雨,他發著燒,帶著傷,一步一步走在護國寺臺階上。那條路太長,他爬到一半,就再也扛不住,一路滾了下去。他摔進林子,再也沒有了力氣,便躺在那裡。
他又冷又害怕,同時又生出了些無端的盡頭之,覺得這一輩子如此了,似乎也並沒有什麼。
然而便就是那時候,他聽到了一個小姑孃的驚聲:「呀。」
說著,一雙溫暖的手抬起他,帶著驚訝道:「宋公子,你怎麼在這裡?」
【3】
那人便是蔣純了。
那時候蔣純也就十一歲,他們同年。跟隨著家大夫人去護國寺上香,姐姐讓下山來買點心,便遇到了他。
將他背起來,送到了林中一座竹屋,留了些糕點和水給他,又拆了他的服給細細綁著傷口。
他問,你是誰?
便笑,我乃左將軍蔣宏之。
「嫡?」
「庶。」
蔣純垂下眼眸,宋世瀾趴著,有了那麼幾分不好意思,便道:「你怎麼識得我?」
「前幾日宋公子獵狼之時,我在。」
蔣純笑了笑,其實長得不算特別耀眼的麗,不過清秀而已,但氣質溫和,讓人心生親近。
他看了一眼,想起來那日那聲「啊」,便想了起來,他不由得道:「你那日似乎有些擔心我?」
他對人的緒知得清楚,蔣純被他的敏銳驚到,出詫異之,片刻後,便調整過來,笑了笑道:「宋公子真是敏銳。」
「你擔心我做什麼?」
「宋公子如今這樣出現在這裡,難道不該擔心嗎?」
聽到這話,宋世瀾抿了抿:「你早猜到我有今日?」
「什麼份,做什麼份的事。」蔣純嘆了口氣,宋世瀾聽得這話便怒了,翻起來道:「你便覺得,我當認命了?!我是庶子,這便是我的命?!」
「這不是命,」蔣純按住他,認真道:「這隻是份。」
命不可以改,份卻能改。宋世瀾被這番話說愣了,片刻後他卻是反應過來。
什麼份做什麼份的事兒,想要做出格的事兒,那就得改了自己的份。
「我們這樣的份,就得學會忍得,讓得。便就是爭,也得把吞下去,力求一擊必中的爭。韓信忍得下之辱,宋公子,」蔣純抬眼看他,認真道:「您得學會忍得。」
宋世瀾沒說話,他靜靜看著這個人的眼睛。
他乾淨又平和,如秋日下波瀾的湖水,波粼粼。
照顧完他,便起離開了去,他吃完給的糕點,咬牙回了承恩侯府。
此時已是夜,他逃出去的事,竟是沒有一個人發現,便就是被他打暈的下人,都不知道是誰打暈的自己,反而報了有刺客,全府在抓那個不知名的刺客。
他回到屋中去,秋夫人在床上躺著,病了,咳嗽著。
宋世瀾去了邊,給倒了水,秋夫人咳嗽著道:「兒啊,別爭了,也彆氣了,啊?」
「好,」這一次,他笑起來,溫和道:「母親,我不爭了。」
【4】
聖上賜了他兩個鐲子,他把兩個鐲子分開來,一個給了母親,另一個藏了起來。
他也不知道是要給誰,他約知道,但卻不知道該如何給那個人。
那時他隻是激,他很想去給對方親口道一聲謝謝,卻一直沒有靠近對方的機會。
從那以後,宋世瀾突然變了一個很平凡的孩子。
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普普通通,但他的普普通通,又比其他兄弟,恰恰好那麼一點點。
他脾氣越來越溫和,他總在幫忙別人,尤其是宋文昌。他替宋文昌寫文章,為宋文昌出謀劃策,他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哥哥,讓宋文昌這個草包出去,在世家公子中顯得並不是蠢得那麼耀眼。
他做這一切大夫人看在眼裡,對他母親和他都好了許多,他父親對他也溫和了不,常常誇讚他。
他收起自己的爪子,從一隻老虎變了貓,所有人都覺得宋大公子脾氣好,慢慢就忘了,這曾經是十一歲就獵回狼王的男人。
忘記這件事的是所有人,也包括了蔣純。
他總是遠遠看著,從十一歲開始,所有的聚會、宴席,他都會把目投注在那個姑娘上。
慢慢條,長大,十五歲的姑娘,出了子最初的模樣。
大楚的子,十三歲開始定親,十五歲及笄便可出嫁,緩一些的,十八歲已是大姑娘了。男子除了將門世家中的庶子,其他華京的公子,大多要在二十歲行冠禮之後,才會正式娶親。故而在蔣純開始正式參加大楚男相親的「春宴」時,宋世瀾也不過是跟著幾位年長的表兄,去那宴會上,隨意逛上一圈。
春宴之上,每位席的青年都會有一株桃枝,每個人的位置上都會寫上他們的名字,遇到喜歡的人,便可以將手中的桃枝給對方,若不願意對方知道,在對方離席走時,便可放在對方桌上。
宋世瀾十二歲開始參加春宴,他去的第一年,蔣純沒有接到任何桃花,於是在蔣純和姐妹在亭中踏青時,他學著其他公子,將手中的桃枝輕輕放在蔣純的桌上。
回來的時候,堂兄不免都笑話他。
「世瀾小小年紀已經會送花了,不知是送給哪一位小姐啊?若是喜歡,還是早早定下來得好,不然到了姑娘十五,怕是等不了你了。」
宋世瀾笑笑,其實那時候也不知道什麼喜歡不喜歡,就隻是單純覺得,這個姑娘幫過他,那他也不想在春宴上一株桃花都收不到,讓他人笑話。
【5】
他送了三年桃花,每一年都是悄悄送過去,誰都不知道。
原是沒有人送花的,或者送也如他一樣,隻是輕輕放在桌上,這樣的,不過就是好或者喜歡,遠不會論及婚嫁。
直到蔣純十五歲那年,當時他正在和朋友聊天,就聽見周邊鬧哄起來,他尋聲看過去,就看見衛束正被衛家幾位兄弟簇擁著往前推。
衛家都是武將,十分能鬧,整個宴會上都是他們的聲音,他看見那個人高馬大的衛束著桃花,被他後的衛榮推著道:「二哥快去,快點過去!」
衛束抿了,他旁邊朋友笑起來:「喲,衛二公子這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無論哪個姑娘,」宋世瀾笑著道:「能嫁衛府,都是好事。」
衛府那樣的門第,哪怕是庶子,也是其他人家高攀不得的。
話剛說完,衛束和旁邊衛珺似乎說了什麼,深吸了一口氣,大步就朝著眷中走去。
眷中的人驚起來,直到最後,他停在一個藍麵前。
那正坐在自己位置上,低頭剪著花枝,似乎從未想過這些鬧劇會與有關,直到頭頂一個有些張的男聲響起,:「蔣二姑娘。」
蔣純剪著花枝的手微微一頓,抬起頭來,有些茫然看著衛束。
衛束看著的表,麵十分鄭重,他彎下腰,將手中的桃花到了蔣純手裡。
做完這件事後,所有人起鬨笑起來,衛束紅著臉,低聲道:「蔣二姑娘,我……我很喜歡你。不日我會讓母親上門提親,你……你答應嗎?」
蔣純被這話驚到,忙低下頭,小聲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還二公子詢問家中長輩。」
「沒,」衛束笨拙擺手,「他們我肯定會問的,我就想問問你。」
他有些害道:「你……你答應嗎?」
他問出話來,所有人都不敢答話,宋世瀾遠遠看著兩個人,一言不發。
等了許久之後,眾人才聽道:「我聽家中長輩的。」
衛束舒了一口氣,衛家若是上門提親,這滿華京,怕是沒有不答應的。
他笑著點頭,趕忙道:「好,這就好。二姑娘,」他拱手行禮,「我這便回去準備。」
說完,衛束高高興興回頭,衛家子弟一行人打打鬧鬧,吵嚷著要讓衛束喝酒。
等衛束走後,春宴也接近尾聲,所有人開始收拾著東西,準備離開。
蔣純低著頭也開始收拾東西,宋世瀾走到麵前。
蔣純抬頭看他,有些迷,看著麵前這個年,他也就十五齣頭的模樣,容貌俊,氣質溫和。他拿著一株桃花,靜靜看著。蔣純覺得他有些悉,又想不起來哪裡見過。四年畢竟太長,若是沒什麼關係的人,也就忘了。
宋世瀾看出眼中的陌生,他什麼都沒說,彎下腰去,將那一株桃花珍而重之放在了麵前。
「公子?」
輕聲發問,他沒有回話,轉頭離開。
【6】
不久後,蔣純定親。定親後不久,衛家軍和城南軍比試了一次。
宋世瀾屬於城南軍,衛家幾個公子出來,個個都是頂尖,除了楚臨勉強板下一局,幾乎是碾勝利。
宋世瀾在軍中本也算好手,隻是他向來脾氣溫和,這種打架的場合,大家也不太能想到他,衛束站出來的時候,原定是另一位士兵上去迎戰,然而在對方站起來時,宋世瀾卻突然按住了對方。
「我來。」
他聲音平靜。
他走上臺去,衛束看著他,頗有些詫異。衛束比他大四歲,看上去高壯很多,他有些擔心道:「宋公子,你怎麼……」
「聽聞二公子武藝高超,」宋世瀾微笑,「世瀾特來請教。」
話剛說完,他沒給衛束拒絕的機會,直接沖了上去!
他打得又狠又勇,廣袖翻飛之間,世家公子的貴氣與一孤勇混雜。
衛珺在高著,同旁邊兄弟輕嘆出聲:「當年宋公子十一歲林俘狼王,我還以為這份孤勇已折於宋家,原來隻是韜養晦,生於宋家,可惜了。」
旁邊衛家子弟聽著,忍不住點了頭。
若宋世瀾生於衛家,雖然嫡庶有別,但衛家不會有宋家那樣的嫡庶大防,眾兄弟友和善,宋世瀾所學所有,大可用在戰場上。
然而他沒有這樣的運氣。
那天他和衛束打得難捨難分,直到大雨傾盆,兩個人互相製著對方,和雨水混雜著流下來,最後他頂住衛束重重一擊,將衛束踹下了高臺。兩個人躺在地上息,衛束先站起來,他高興道:「能和宋公子手,在下三生有幸!」
宋世瀾閉上眼睛,他撐著自己站起來,朝著衛束點了點頭,疲憊得一句話說不出來。
那一架讓他斷了一肋骨,他休養了兩個月,那是他這輩子做過最出格的事兒。而那份,也就止步於此。
他去參加了的婚禮,他看著衛束背著進了大門,那時候他想,其實這也不錯。
他未來大約能娶個更好、更有權勢的人。
而嫁得好,過得好,他也沒什麼可擔心的。
他走他萬骨枯的功路,過平安無憂的日子。
沒什麼不好。
【7】
從那之後,他沒再掛念過。
他是宋家完的宋公子,他長袖善舞,和所有人打著道。
他輔佐宋文昌,為承恩侯府最得力的公子,宋文昌哪怕看不起他,卻也不得不承認他的才能,不得不去依靠他。
他打磨著爪牙,等著哪一日,一擊必中。
這些年他母親離世,辦了秋夫人葬禮的第二日,他就要去邊疆。那天他清晨他先去了護國寺,他在寺廟中虔誠拜過佛珠,在他磕頭的時候旁邊也有人跪了下來,他轉過頭去,看見已經梳著婦人髮髻的蔣純。
這時候邊已經有了一個稚兒,那孩子還很小,由下人抱著。虔誠叩首,他作遲鈍了片刻,卻仍舊假作不認識一般站了起來。
而後他走出寺廟大門,剛準備下山,他就被人住。一個侍拿了傘,同他道:「公子,快要下雨了,我家夫人說給您送把傘。」
「你家夫人是……」
「衛家的二夫人。」那侍笑起來,「方纔您在拜佛,二夫人看見了,說您也是要去沙場的將士,便讓我們給您送把傘。沙場兇險,」那侍嘆了口氣,「你要小心啊。」
宋世瀾沒說話,他從那侍手中接過傘,一時間竟覺得有些哽咽。
那把傘陪著他去了疆場,後來又陪了他許多年。
他走過山人海,看過暗險阻,每次下雨他看見那把傘,都會覺得心一片寧靜。
那傘的主人似乎是他時一場華夢,麗又遙遠,讓他心生掛念,又不可及。
他本來以為,他們一輩子便是如此。
直到純熙九年,衛家滿門,除衛韞之外,葬於白帝穀。
大楚上下,舉國皆驚,他得知訊息的第一瞬間,腦中閃過的便是那子清麗的麵容。
他已經許多年沒見過,他也不知道那人如今是什麼樣。
他吩咐了下人去打聽衛家的訊息,而後便投這一場巨變。這一場巨變,對於整個朝堂來說都是一場全新的洗牌,所有人都不敢鬆懈。每個人都在打聽訊息,準備籌碼,等著開牌那一天。
他本以為衛家會就這樣跌到穀底,誰曾想衛家卻重新站了起來。
當時許多人還以為,衛家不過就是茍延殘,他卻毅然選擇了和衛韞結盟。
他幫衛韞,衛韞替他殺宋文昌。
宋文昌一死,世子之位便非他莫屬。
他本當這不過就是一場易,直到他與北狄軍糾纏在汾水附近的西郡城。
那時宋文昌好大喜功,被出戰,然後被困於小橘縣。他父親著他與北狄,救出宋文昌,然而他和衛韞早有約定,為了姚勇出,他要儲存宋家實力。
他正兩難時,他突然接到了蔣純的求救信,來了汾水。
汾水就在西郡城邊上,蔣純有一位故人在汾水,本是來解故人之困,卻剛好遇到北狄攻打汾水。
他二話不說,領兵出城。他帶兵汾水時,兵荒馬,他在人群之中,焦急出聲:「衛二夫人!衛二夫人?!」
他太清楚知道,這樣混的攻城戰中,人可能遇到的遭遇,他心如麻,最後不由得大喝出聲:「蔣純!」
他大喊著的名字:「蔣純,你在哪?!」
便就是這時候,他突然聽到一聲大喊:「宋公子!」
他駕馬回頭,看見人群之中,提劍而立的人。
穿著水藍的長,披著銀白的披風,一手拉著一個孩子,手中長劍還燃著,抱著孩子朝著他跑過來,焦急喊他:「宋公子!」
他騎著馬過去,一把握住的手,將和孩子拉在了馬上。
似乎跑了很久的路,整個人都在息。
抱著孩子,他一手攬著的腰,一手用手中長槍殺出一條路來。
「我奉大夫人之命前來,協助您刺殺宋文昌。人我已經帶來了,今日您攻下汾水,明日再攻一城,北狄被您激怒,必定開始強攻小橘縣。我們會趁刺殺宋文昌,嫁禍給北狄,您可儘力營救他,這樣一來,您父親也不能再說什麼。」
宋世瀾不說話,蔣純有些疑:「宋公子?」
「知道了。」宋世瀾聲音有些沉,似乎有些不高興,他皺起眉頭,冷著聲道:「你為什麼來這種地方?好好不在華京呆著,過來做什麼?」
「大夫人怕派其他人過來,你不放心。」
「你來了我更不放心。」
這話說出來,蔣純有些詫異,抬頭看他,麵前男人麵冷峻,他帶著從沙場一路馳騁而過,將放到安全,隨後便道:「你且先等等我。」
說完,宋世瀾便回過頭去,一頭紮了戰場。
蔣純在屋子裡吩咐來帶的暗衛趕往了小橘縣,隨後便在城中等著宋世瀾。等到天明時分,站在城樓上,看著青年水藍銀紋長衫,提著長槍駕馬而。那一瞬間,有什麼從腦海中猛地閃過。
等宋世瀾回來的時候,看著宋世瀾,輕輕笑了。
「我想起來了,」說,「宋公子,您當年十一歲的時候,還一個人獵了一匹狼呢。」
宋世瀾聽得這話,不由得笑了。
「我不僅獵了一匹狼,我還在護國寺,被夫人救過一命。」
蔣純微微一愣,片刻後,猛地反應過來:「呀,」詫異出聲,「我都忘了!」
【8】
蔣純來了之後,的暗衛殺了宋文昌,宋世瀾拿到世子之位,便給老侯爺下了毒,隨後控製住整個宋家。
此時整個戰場已經起來,宋世瀾接了衛韞的命令,和北狄膠著著。
宋世瀾不放心蔣純回去,便同道:「你且先留著,等時間合適,我便送你回去。」
蔣純並不打算給宋世瀾添,並且故人的孩子在戰中斷了腳,也需要休養,便留在了宋世瀾邊。
宋世瀾如今已經將近二十一歲,卻還是孑然一。他邊沒有眷,蔣純經歷了最初的匆匆忙忙後,便觀察起宋世瀾的生活。
他每日飲食極其簡單,吃飯時間完全沒有個固定時候,有些時候來晚了,吃得著急,便讓廚子直接熱兩個饅頭也是常有的事兒。家裡完全沒人安排打理,服破了個也沒人注意。看上去溫和的貴公子,其實過得十分糙。
蔣純最開始隻是調整自己和孩子的飲食,那時候宋世瀾並不會固定回來,見了兩次宋世瀾隨意拿了個饅頭蘸湯吃後,終於在第三天,讓人去問了宋世瀾回來的時間。
宋世瀾以為蔣純有什麼事,便同下人道:「和二夫人說,我再過半個時辰就回來。」
蔣純得了訊息,便在家中準備佈菜,等宋世瀾回來的時候,他看著等在門口的蔣純等人,便站在那裡愣了。
蔣純朝他微微一笑,卻是什麼都沒說,同他道:「近來看世子飲食上不大規律,便冒昧給世子準備了些,一日勞頓回來,總該吃頓好飯的。」
「多謝二夫人了。」宋世瀾笑了笑,麵上客客氣氣,然而他在喝下第一碗熱湯,看著佈置好的飯菜,覺旁邊有一個人坐著的時候,心卻已是有了驚濤駭浪。
他頭一次覺得,自己有個家。
吃完這頓飯,他轉頭看向蔣純,麵上帶了幾分懇求:「二夫人,世瀾有一事相求。」
蔣純愣了愣,隨後忙道:「世子,您請說。」
「世瀾一個人過慣了,家裡也沒個人管著,您也看到了,雖然公務上世瀾可以理得井井有條,但家中的確一團麻。世瀾鬥膽,想請二夫人幫忙世瀾整頓一下家中庶務。」
說著,宋世瀾解下一顆鑰匙,了過去:「這是我府中倉庫鑰匙,二夫人在這些時日,想如何府中大可一下,所有擺設、用人、規矩,都想請二夫人幫忙整頓一下。」
「這不好。」聽得這話,蔣純趕忙道,「宋世子,這些事,您當請一個人來管纔是。我一個外人……」
「非常時行非常事。」宋世瀾說得認真,「實不相瞞,二夫人,您看我其實也已經到了婚配的年紀,的確是該找個人來幫忙。可是如今這局勢下我不可能匆忙親,讓下人管家又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我信得過二夫人,還請二夫人給我在府中立出一套規矩來,等日後二夫人走後,我不至於後院失火。」
聽得這話,蔣純有些不好拒絕了。
宋世瀾是衛韞盟友,他能好,那是再好不過的。
蔣純猶豫了片刻,終於是點了頭,接過了那串鑰匙。
【10】
之後的時日,宋世瀾在外和北狄打著遊擊戰,蔣純便在家裡管家。
期初小心翼翼,但後來便發現,宋世瀾是當真不管府中任何事的,無論做什麼,他隻會說:「好。」
閑來無事,便開始大展手。挪了這裡的花,移了這裡的盆,調整了食譜,建立了一套府中基本執行的製度。分出了各種丫鬟侍從等級,又給宋世瀾培育了心腹……
每天都等宋世瀾回來吃飯,因為在,宋世瀾每日都會想辦法固定時間回家。
蔣純也不知道那份覺是什麼時候誕生的。
就是悄無聲息間,從「宋世瀾是個不錯的人」,慢慢就變了「宋世瀾極好極好」。
宋世瀾做每一件事都很有分寸,他似乎從來不會犯錯。有一日看他寫字,他每一筆都寫得小心翼翼,不由得道:「世子這輩子做事兒,都這麼小心嗎?」
宋世瀾微微一笑:「是啊。」
「為什麼呢?」
「庶子出,」宋世瀾垂眸看字,神平和,「又哪裡容得我做錯什麼?」
蔣純微微一愣,那片刻,突然覺得,自己的心似乎突然疼了一下。
突然有些憐惜這個人了。
「那這輩子,」忍不住詢問,「世子就沒有過不小心的事兒嗎?」
「有。」宋世瀾微微一笑,蔣純不由得道:「是什麼?」
宋世瀾沒有說話。
他將話止於齒,他太清楚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對於蔣純而言,此時此刻他不過就是衛韞的盟友,一切都不過是看衛韞的麵子,他不敢說太多。
但那句話他知道。
他這輩子唯一不小心的事兒,就是喜歡。
他們兩一直呆到楚瑜被困陵城,北狄直取天守關。
宋世瀾帶兵前去支援天守關,打了極其漂亮的一仗,接著趙玥稱帝,衛韞去北狄生死不明,楚瑜死守在陵城。
衛家瞬間沒有了任何可以主事的人,便去找了宋世瀾,同他道:「宋世子,我要去找我婆婆。」
宋世瀾微微一愣,片刻後,他慢慢道:「此刻局勢太……」
「正是因為局勢太,」蔣純麵平靜,神沉著,這樣的冷靜讓顯現出一種無法言說的剛毅,這是一種難以摧折的堅強。靜靜看著他,出聲道,「我才得回衛家,幾位公子還有婆婆都在等著我,回去主持家中庶務。」
聽到這話,宋世瀾沒有出聲。
他垂著眼眸,握著筆。
他突然特別清楚意識到,是衛家人,嫁給了衛束,哪怕衛束死了,也是二夫人。
他想說好,然而卻說不出來,可他也沒有什麼理由留下。
「我已經找到了家中人所在,今日便啟程。」然而對方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應,便直接道,「宋世子,告辭。」
那一聲告辭出來,他終於沒忍住,一把抓住了的手。
「別走了。」
蔣純回過頭來,皺起眉頭,眼中滿是警戒:「宋世子?」
他閉上眼睛,輕嘆了口氣:「蔣純,別離開宋家。」
「宋世子什麼意思?」蔣純冷著聲道,「如今我小叔陷虎狼之地,你莫不會以為能以我要挾衛家做些什麼?宋世子,你……」
話沒說完,他便猛地將一把拉到懷裡,捧住的臉狠狠吻了過去。
蔣純愣了片刻,隨後拚命掙紮起來。
下手幾狠,一腳踹到他上後,旋即一掌就了上去!
清脆的耳響徹屋子,蔣純怒喝出聲:「你放肆!」
宋世瀾沒說話,他抬眼看。
那眼神讓蔣純愣了愣,想起他時,提著狼王駕馬而過時的模樣。遮掩了這麼多年,那個要拿到什麼,拚死也要取得的宋世瀾,依舊還是這樣。
「我什麼意思,」他聲音平靜,「你現在知道了嗎?」
蔣純說不出話來,宋世瀾回去拿披衫,他神平淡,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你要管衛家,我可以幫著你管。你現在不答應我,那也沒事,你別答應別人就好。」
「我送你回去。」他停在麵前,邊帶了笑意,「這輩子,我等得起。」
【11】
他知道不能打草驚蛇。
他知道不能做得太過。
衛束才離開,和衛束的他很清楚,他不願意去和一個死人爭。
於是他就一直等著。
期初別人問,他就是笑笑,但他總是去衛府走往,旁人也就看明白了。
期初的拒絕悄無聲息,不過就是當著他的麵穿白服,帶白花,領著他去衛家祠堂看著衛束的牌位,同他說上自己和衛束過往的事兒。
他從來不介意,永遠一副笑瞇瞇不明白說什麼的樣子。
一年、兩年、三年。
他的耐心好得出奇,讓人覺得害怕。
但其實他心裡知道,自己耐心並不好,他隻是能忍。
可忍耐終究是有盡頭的,衛陵春一日日長大,他越長大,便越是躲著他。
他無可奈何,乾脆上門提親。
他們的一直如此,他著,卻不肯出頭。直到最後,他被所在太平城。
他得知自己染病的當天夜裡,他坐在屋子裡,看著月亮。
他突然就特別想,然而等想到,又忍不住想,死了,會不會鬆了口氣,再沒人糾纏了。
然而沒幾日,他就看見那子輕騎而來,停在城門前,抬頭看他。
「宋世瀾,」揚聲大喊,「開城門!」
他獃獃看著,那一瞬間,他突然覺得,這一輩子,值得了。
【12】
後來嫁給他,為王妃。他帶著去了瓊州,那裡是宋家的範圍。
他們在那裡悠閑度日,沒有人知道的過去,但卻總是惦記。
懷孕的時候,格敏。經常在夜裡無法睡,他便抱著,陪著一起。
有一天夜裡,忍不住問他:「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嗯?」
「宋世瀾,」蔣純嘆了口氣,「我嫁過人,又生過孩子,你喜歡我,不覺得憾嗎?」
宋世瀾想了想,好久後,他嘆了口氣。
「那又怎麼樣呢?」
他輕聲開口:「這一輩子,我也沒喜歡過別人啊。」
蔣純聽到這話不由得笑了:「騙人,」笑意盈盈,「春宴上的花,總送過幾個姑娘吧。」
宋世瀾抿了抿,嘆息出聲,他將人攬在懷裡,蔣純不滿道:「說話啊,莫不是不敢說了?」
「還記不記得,你十二歲時候,一株桃花都沒收到。」
「你胡說,」蔣純忙道:「我收到了!」
「一株。」
宋世瀾肯定開口,蔣純微微一愣。
宋世瀾笑起來:「我送的。」
蔣純睜大了眼,宋世瀾低頭親了親的額頭。
「傻姑娘,你走之後,我便再沒送過桃花。」
自卿離席,再無桃花。
最初和最後,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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