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京城格外冷，不等冬天到來，就已落了好幾場大雪，一腳踩上去，咯吱咯吱的響聲。

薑小綰站在未央宮院子裏叮囑唐珺，“姨母千萬小心。”

車滾滾，碾在厚厚一層積雪上，薑小綰足底冷得不住，來回跺腳。

深夜時，風雪未停，唐珺駕著馬車往朱雀門走，剛一靠近，被侍衛攔了下來。

“什麽人！深夜出宮，可有令牌和聖旨！”

唐珺揚起臉，“未央宮薑貴妃的馬車，你們也敢攔？”

“薑貴妃的馬車……”

幾個侍衛竊竊私語許久，卸了佩刀上前。

“姑姑深夜出宮，可是未央宮出了什麽急事，需要我等向王上代為轉達嗎？”

“貴妃娘娘命我出宮，你們放行即可。”

為首的侍衛暗示了後頭的人一眼，立刻有人繞過唐珺，從朱雀門往紫宸殿去。

唐珺看在眼裏，越發疾言厲，“放肆！你們連貴妃娘娘的馬車都敢攔嗎！”

那些侍衛全然不理會，不肯打開朱雀門，反倒近前來，打算檢查馬車。

唐珺立即手攔住，“貴妃娘娘的馬車，也是你們能查的！”

“無論什麽人的馬車，凡出朱雀門，無一不檢查，怎麽，姑姑這馬車裏藏人了不！”

唐珺氣惱至極，瞪大了眼睛，風雪吹進眼眶，鼓漲起一片紅。

“你竟敢辱沒貴妃娘娘的清白！”

那侍衛冷笑，“貴妃娘娘清白與否，隻有自己清楚！”

他們強行要掀開帷幔，唐珺擋在馬車前，仿佛裏頭真藏了什麽不能見人的東西，不許任何人靠近。

周容徽的馬車越來越近，四角垂著明黃的穗子，上嵌鴿紅寶石，在夜與雪中，格外尊貴威嚴。

侍衛們不再與唐珺糾纏，讓開路跪下。

周容徽緩緩下轎，環視一圈，確是未央宮的馬車不假。

他的眼神比風雪還要寒冷，一腳重重踩在雪地裏，咯吱的脆響，像人的骨頭發脆。

“姨母深夜出宮，所為何事啊？”

惱怒，慌，急切，在唐珺眼眸中織，全數落進周容徽眼底，他的聲音越發淩厲威嚴，“說！”

唐珺急忙跪下，雙膝陷進深厚的雪地裏，冷得骨頭都了。

“回王上……是貴妃娘娘，娘娘……”

“貴妃怎麽了？”周容徽略瞇眼，凝視著慌到說不出話的唐珺。

磕磕絆絆，終是沒說出什麽有用的東西。

那夜馬車換人，扶琢藏在這輛馬車中的景象還近在眼前，薑小綰為扶琢斷了腳筋而痛哭不止。

周容徽剎那間怒不可遏，箭步上前，一把掀開了唐珺背後的帷幔。

可眼前的景象卻他一腔怒火無發泄。

馬車裏空無一人，連一隻箱子也沒有，絕藏不了人。

耳畔風雪聲呼嘯而過，周容徽深深吐出一口氣，合上帷幔。

月斜斜籠住周容徽，影子無限放大，吞噬掉唐珺。

他一字一頓，震懾著唐珺的心神，“未央宮到底出了什麽事。”

唐珺驟然哭起來，起先是抑著的啜泣，後來逐漸放大，哭得不上氣。

周容徽等不及，一把攥住領，幾乎把唐珺整個人從地上拎了起來。

“小綰……小綰舊疾複發，奴婢實在沒有辦法了，這才出宮去找大夫……”

周容徽呼吸驟然一窒，口大幅度起伏，寒涼的風過腔，鑽他全。

“舊疾？貴妃何曾有過什麽舊疾！”

唐珺的聲音斷斷續續，張地渾冷汗，“貴妃娘娘從前過寒，膝蓋一直不好，每到雪天，更是疼痛徹骨……”

周容徽眼神中一懷疑，擰眉，“既然疼，為什麽不傳太醫，反倒深夜去宮外找大夫？”

唐珺眼淚止不住地流，“回王上，從前在……在東宮時，貴妃娘娘的不好，一直都是城南的霍大夫親自開藥針灸，其他人的方子不好用，奴婢萬不得已，這才想深夜出宮去找霍大夫。”

周容徽將信將疑，緩緩放下，招手了兩個侍衛，“你們跟著一起出宮，務必把城南的霍大夫帶來，孤去一趟未央宮。”

他親眼看著兩個侍衛駕著空的馬車，與唐珺一同離開朱雀門，急忙轉，命駕往未央宮走。

薑小綰渾冰冷躺在床上，有疾不假，隻是今夜風雪，還不至於複發。

特意用銅盆取了雪，褪下，把那冰冷的雪花覆在自己膝上，直到一整盆雪都化作髒水，膝蓋已經由疼痛變作麻木，全然站立不住，疾發作到最嚴重，這才停止。

周容徽進殿時便見到渾是汗躺在床上，上裹著兩三層被子，還是止不住抖。

“薑小綰，薑小綰？”周容徽越發慌，把滿頭是汗的薑小綰從被子裏撈出來，“薑小綰！你醒醒！”

嚶嚀了一聲，痛苦到極點。

周容徽小心翼翼掀開被子，查看膝蓋，一片紅腫，手覆蓋上去，燙得不像話。

皮滾燙，裏頭的骨頭卻是冰冷的，若診治晚了，雙殘廢也有可能。

京城冬天嚴寒，寒便容易得這樣的病癥，隻是周容徽沒想到，薑小綰竟也有這樣的舊疾。

出高貴，照理說應該很重保養，是不會得這樣的病癥的。

周容徽打了一盆熱水端到薑小綰邊，輕拭膝蓋，過了一刻鍾左右，終於清醒過來。

“王上……王上怎麽在這兒，姨母呢……”

周容徽試探額頭溫度，把手帕浸在熱水裏，擰幹搭在薑小綰額頭，“出宮了，去找從前醫治你疾的霍大夫。”

薑小綰這才恢複知覺，手抖著自己的膝蓋，“今日雪大，妾不慎在未央宮院子裏跌了一跤，不想竟了這樣……”

外頭風聲呼嘯，如同張牙舞爪的，像要闖進來吞噬掉薑小綰。

帷幔搖曳著，隨寒風一陣陣起伏，薑小綰的膝蓋隨之刺痛，咬住，還是忍不住輕呼。

周容徽給掖了掖被角，眼神如墨漆黑。

“你究竟瞞著孤什麽，這樣的病癥，又是從什麽時候得的，為什麽不告訴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