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門好細腰》第533章 合歡花開

馮蘊進去的時候,蕭呈就坐在客堂的木案邊,飲酒。

他不知在這里坐了多久,酒壺已空了兩個。

又似乎是酒放縱了思緒,今夜的蕭呈,竟與馮蘊記憶里那個容清冷,疏離難近的齊君,很是不同。

走得有些慢。

蕭呈看著

也看著蕭呈。

中間沒有阻礙,眼神赤

前世的,今生的,都在腦子里,在目中,又無法窺探,對方眼里是什麼……

蕭呈盯著白皙的臉,如春日初綻的桃花,滴,清澈黑亮的眼睛,深邃似秋夜的星空……

還是那麼

不,比從前

得不可方

“阿蘊。”他語遲。

里仿佛有一團火。

沒有人知道,他想了多久。

又有多麼,睜開眼睛,就能看到能像此刻這般,步伐輕盈地朝他走來,輕輕喚一聲,“蕭郎。”

蕭呈面容微醺,目亮得驚人。

馮蘊涼涼地看他。

“齊君找我來,不會只是為了看你飲酒作樂吧?”

蕭呈:“何來樂?沒有你,我無樂可言。”

馮蘊低笑一聲。

“這不是齊君該說的話。”

蕭呈將桌上擺放的另外一只空酒杯拿過來,慢慢斟滿。

“今日裴獗下了國書,請我離開。”

這事馮蘊聽說了。

不置可否,眼睛里閃過一抹譏誚。

蕭呈道:“我明日就要離開安渡。看在故舊的份上,坐過來,同我說說話吧。”

馮蘊站著沒

從酒里,挪到蕭呈的臉上。

“我不認為齊君喝個半醉,有談話的誠意。”

“我沒醉。”蕭呈看著,“飲酒,我只為壯膽。”

馮蘊不相信這些鬼話。

蕭呈是什麼人,太清楚了。

此刻做出這番姿態,甚至在面前變得小心翼翼,并不是他改了,而是馮蘊變了……

不再是上輩子那個孤立無援的馮十二娘。

那個馮十二娘六親無靠,只有倚仗他,所以,他可以隨便拿,無須珍惜。

他可以召之則來,揮之則去,高興時哄幾句甜言語,不高興就棄若敝屣,誰也奈何不得……

他可以肆意。

不可以。

而現在份不同,他完全掌控不住

馮蘊也是活了兩輩子才明白,誰強誰有理,所謂的,也要勢力對等……

否則,下位者對上位者,弱對強,就不要奢求不該有的,而應該去努力變強。

笑著坐下來。

在蕭呈對面,懶懶地看著他。

“齊君說吧,我聽著。”

強勢的,冷淡的,如上輩子蕭呈對

蕭呈俊目微暗。

“阿蘊,你面前的不是齊君,是蕭三。”

馮蘊眉梢微微一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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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要不是齊君這個份,僅僅只是蕭三,他只配吃掌,哪里能得的好言好語?

淺笑,“哪請問蕭三公子,想說什麼?”

蕭呈:“我想要一個答案。”

馮蘊看著他通紅的雙眼,面無表,“什麼答案?”

“你。為何變心?”

蕭呈慢慢傾,將那杯斟好的酒遞到的面前。

平靜的面容,沒能阻止酒波輕……

他的手,在微微抖。

“當年說過的話,都忘了嗎?”

“你種的那株合歡樹,昨年開花了。你不想回去看看?”

馮蘊后悔進來了。

沒法原諒的蕭呈,卻很容易喚起死去的那個馮十二娘……

離開臺城前,在竟陵王府圍墻外種合歡樹,跪在樹前向樹神許愿。

“蕭三一定要來娶我。”

“蕭三快點來接我回家。”

“蕭三平安康健,來娶我回家。”

記憶里的馮十二娘,面目有些模糊。

馮蘊想著,便笑開了。

“沒有。”笑道:“我從來沒有變過,一直如此。”

蕭呈搖頭,“在臺城時,你不一樣。”

馮蘊:“你也說了,那是臺城。”

冷淡地看著蕭呈的眼睛,沒有留半分面,用最冷的話,像刀子似的捅向他的傷口。

“臺城的十二娘,是個什麼東西?弱小、無助,無依無靠。后母打我,繼妹欺我,就連街上的乞丐都能辱我……蕭三啊,那時候的你,就是我的救命稻草。我只能靠著你,盼著你,等著你娶我,才能逆天改命……”

蕭呈眸子微闔。

眼里的,暗得嚇人。

馮蘊:“我現在已經逆天改命了,你說,我還圖你什麼呢?”

看著蕭呈眼里涌的風暴,淡淡莞爾,說得不溫不火。

“我雖未曾傾心于你,但也算給過你機會。蕭三,是你沒有珍惜……當年的馮十二娘。”

字字如針。

針針見

時的馮十二娘,癡。這是蕭呈唯一的藉……

可僅有的這個,馮蘊也不愿給他。

推翻了曾經的一切。

月牙蒼里枯守郎君的的笑容,小鹿撞般歡快的步伐……

那些屬于他們的,沒有裴獗參與的過往。

全盤否認了。

再端起那杯酒,微微傾斜,干干凈凈地倒在木桌上。

“覆水難收。你我也是如此。”

“阿蘊……”蕭呈手握住,將的手連同酒杯一起,籠掌心,扣住。

“酒撒了,可以重新斟滿。”

他強行扳著馮蘊的手腕,將酒杯擺正,提壺重新注

“你看,還是一樣的酒,一樣香醇醉人。”

馮蘊:“不是方才那一杯了。撒了,就是撒了。何必自欺欺人?”

蕭呈眼睛赤紅,如若滴

他慢慢地,松開手,再繞過木桌,蹲在馮蘊的面前,單膝半跪,聲音嘶啞。

“阿蘊。不是當年的蕭三不肯珍惜你,也不是他無無義,忘了與你的婚約。而是當年的蕭三羽翼未境艱難,還須靜待時機,才能娶你過門……”

他從沒有對人說過這種話。

再艱難,也沒有服過

第一次在人面前伏低段,眼淚就下來了。

“你沒了母親,我沒了雙親。”

“那時的我,也如履薄冰,在地獄,我怎敢拉你一起赴死?”

權力爭奪的旋渦里,人心如同猛,殺兄弒父,六親相斗,沒有人能在其中獨善其

馮蘊相信,蕭呈這一刻流下的眼淚是真的。

但他哭的不是

是他自己。

是竟陵王府孤獨的年郎。

是那個在骨相殘的困堆里踏著累累白骨登極皇權之顛的竟陵王。

他有苦。

他會累。

但不是的。

的痛苦,全與他有關。

其實,這不是馮蘊第一次看蕭呈流淚。

上輩子也有過一次……

唯一的一次。

生小兒子予初的時候,難產。

九死一生,去了半條命才從閻王手里險回來……

孩子呱呱墜地,蕭呈一只抱著孩子,一手抱著,喜極而泣。

男兒有淚不輕彈,何況是帝王……

馮蘊是被那兩行淚水過的。

可惜,為此一步步退讓自己,他卻步步,并沒有因為哭過,差點失去過,就格外珍惜……

他親手葬送了

還有命。

“阿蘊……”蕭呈哽咽,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弱過,“我來接你了。隨我一起回去看合歡花,好嗎?”

馮蘊聽著聽著,笑了。

“你當我死了吧。別難為我,也難為自己。”

蕭呈握住的手,“你是怕裴獗嗎?”

馮蘊目一凜,勾淺笑,“是啊,你在晉地,如何帶我走?”

蕭呈道:“你要你肯。阿蘊,你點個頭,我即刻帶你離開晉國。”

馮蘊冷冷一笑,推開他,將手從他熾熱的掌心里收回來,語調冷淡。

“你當真想跟我在一起?我嫁過人,你都不在乎?”

蕭呈搖頭,聲音喑啞,“不在乎。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做什麼都行……”

“好。”馮蘊不冷不熱地地盯住他。

“我再給你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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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蕭呈眼睛一亮,就聽道:“即刻退位,詔令四海,讓所有人都知道,你自愿做馮十二娘的……側室郎君。從此一心一意,不問政事,不要君權。”

蕭呈瞳仁震驚。

從未聽過如此悖逆倫常的話。

“還有……”

馮蘊淡淡地笑,一字一句說得認真。

“哪怕是裴獗欺你,打你,我也可能會訓罵你,你也絕不后悔,心甘愿服侍我,不求名分……”

“阿蘊……”

“我也不是那麼刻薄寡恩的人。”馮蘊盯著他這張臉,微微勾

“蕭三公子南齊,名冠四方,如此神俊朗,我一個凡人,自然也會為……”

“有我長門一日,我便會養著你,食無憂。你會有仆從,可以隨意使喚他們,但這些仆從只會忠于我,聽命于我。”

“我若來了興致,也會臨幸你,但你不可以反抗,不管你心如何,開心與否,我要,你便得給我,否則,視為對妻主不忠,要責罰……”

“當然,我不會親自手,只會漠視你,由著裴獗,或是我的哪個郎,暗地里耍手段拿你,侮辱你,因為你不是晉人啊,在這里,怎麼也該得些委屈。”

“為了我,你凡事都得忍著。不然我就會懷疑你待我的義……”

“若是哪一天,你運氣不好,讓人給玩死了,也是你的命。”

說著說著,便笑了起來。

那笑容,比哭還要難看幾分。

“如此,你還愿意跟我在一起嗎?蕭三公子?”

蕭呈心如雷,驚訝得無以復加。

這麼瘋狂無序的話,是怎麼想到的?

又怎麼能將它說出口……

“怕了嗎?”

“還是不愿?”

“看來你的義,也不值幾何……”

馮蘊眸底冷笑,步步

“你做不到的,蕭三。”

“你一生汲汲營營,如此熱權力,登基后更是手握權柄,萬人之上,怎肯為了一個子放棄大好江山?”

“權勢是如此令人著迷,不說你,我也一樣。嘗過權力的滋味,你讓我再去做后宅婦人,籠中之鳥,僅憑一個看不見不著的字,就為男人犧牲自己……呵呵,是你蠢,還是我蠢?”

蕭呈默了。

久久地,回不過神。

頭哽著,眼眶紅著,淚水未干。

但他說不出話……

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其實,他想過許多要回馮蘊的辦法,裴獗說的“不惜一戰”,他想過的,也干過。

輸就輸吧。

如果他死在戰場上,那十二娘這輩子都會記得他。

死去的人,是無可替代的。

正如

死在他的上輩子,了他的畢生之痛。從此,就永永遠遠地留在那里,誰也替代不了——包括眼前這個陌生的馮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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