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一年六月初三。

日頭靠近西山，天漸漸暗了下來，一輛黑的雪鐵龍平穩地停在教會醫院門口。

江副剛熄火，易恒歡便迫不及待地下了車，疾步朝醫院門口走去。

他上沾滿了塵土和沙礫，左臂破了一個大口子，約約能夠看見上麵那條暗紅的傷痕，瞧著目驚心，但他麵無表，仿佛覺不到疼痛，步伐越發急促。

江副小跑著追上去：“帥，別太擔心了，會沒事的。”

帥正在訓練場和人切磋的時候傳來了早產的消息，一時分心，左臂結結實實挨了一下，還沒來得及理，就火急火燎地往教會醫院趕。

易恒歡並未理會後的江副，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小姑娘現在需要他。

想到小姑娘現在遭到的痛苦，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原本從醫院門口到產房要五分鍾的路程，他是隻用了一半分鍾。

顧清笙早產得突然，督軍太太等人都在趕來的路上，手室外隻有林晚一人在焦急地來回踱步。

看見易恒歡，林晚像是看見了救星，忙不迭開口：“大，清笙已經進去十分鍾了……”

易恒歡步子微頓，看了一眼產房的門，慢慢冷靜下來。隨後看向一旁的小護士，問道：“裏麵況如何？”

“醫生正在做手，請家屬耐心等待。”

易恒歡可不想聽這種敷衍人的廢話，直接冷聲道：“我要進去。”

小護士提醒道：“易大，現在進去可能會影響醫生做手，到時候……”

“我不喜歡重複第二遍。”

易家大的名號如雷貫耳，小護士哪能不知道，加上易恒歡這副兇神惡煞的模樣，也沒有膽量拒絕，隻好打開門放他進去了。

饒是易恒歡見慣了大風大浪，但這生孩子的場麵還是頭一遭，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顧清笙正躺在產床上，大腦一片空白，整個人神誌模糊，漉漉的頭發胡在額頭上，全上下隻有一個覺，那就是痛。

醫生見有男人進來，正想開口嗬斥，看清是易恒歡後，識趣地將話咽了下去，轉而對顧清笙繼續道：“大，你別張，放輕鬆，盡量將打開……”

看見顧清笙虛弱的模樣，易恒歡總算找到了幾分理智。他並未打擾醫生助產，而是蹲下，攥住小姑娘的手，用生平最溫的語氣在耳畔低喃：“清笙，別怕，有我在。”

右手被人握住，握著的那隻手強勁有力，耳邊也相繼傳來悉的嗓音，一聲又一聲。

莫名地，顧清笙沒有先前那般害怕了。因為知道，不管發生什麽事，易恒歡都會一直在邊。

聽到小姑娘痛苦的喊聲，易恒歡心底泛起麻麻的心疼，恨不得自己替承這些痛苦。

不知過了多久，產房終於傳來了一聲聲清脆的啼哭。

“恭喜大、大，是個小千金。”

易恒歡鬆了一口氣，沒有去看剛剛出生的兒，而是作輕地替拂去黏在臉上的細發：“清笙，你做到了。”

顧清笙將全的力氣都用了，累得手指頭都抬不，輕輕扯了扯角，小聲開口：“孩子呢……讓我看一眼……”

易恒歡輕輕點頭，笨拙地從醫生手中接過那小小的，皺的小不點，讓顧清笙瞧個仔細。

說來也奇怪，原本啼哭不止的小不點，到了易恒歡手中便止住了哭聲，還眨著淚汪汪的小眼睛，好奇地對上了顧清笙的視線。

顧清笙眼眶漸漸潤，原來就是這個小不點在折騰，撇了撇：“怎麽這麽醜……”

誰知話音剛落，繈褓中的嬰兒又放聲大哭起來，仿佛能夠聽懂母親的話似的。

醫生在一旁解釋：“小孩子剛出生就是這般模樣，過些日子長開了就好了。”

易恒歡哭笑不得，小不點這下哭得可比先前厲害多了，這麽小的孩子，骨頭還沒長好，又輕又，生怕一不小心就傷著。

於是，平日在訓練場上威風凜凜的易家大陷了窘境，他在產房裏對著自己剛出生的兒束手無策，本不知從何哄起。

“別哭了，你母親沒有嘲諷你的意思……是在誇你……”

小不點停頓了一秒，接著哭得更大聲了。

易恒歡滿頭黑線，見的不行，就來的：“再哭就把你丟去軍營訓練了……”

小不點手腳都晃了起來，仿佛不想被他抱在懷中，哭得滿臉都是鼻涕泡泡。

顧清笙覺自己恢複了些力氣，看見易恒歡手忙腳的模樣頓覺好笑。

產房外的督軍太太等人聽聞母平安，才剛鬆一口氣，又聽到嬰兒不斷啼哭的聲音，還以為出了什麽事。

正擔心著，就看見易恒歡臉難看地從產房裏走出來，那模樣活像到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這臉可嚇壞了督軍太太，急忙問：“怎麽了，清笙沒事吧？”說著上前兩步，視線落在小不點上，又問：“孩子怎地哭得這般厲害？”

幾個姨太太也不約而同地上前圍住，皆是一臉探究地著他懷中的小不點。

“母親和各位姨娘放心，清笙無事。”易恒歡別扭地將小不點到督軍太太手上，自然不會承認自己對一個小不點無計可施，一臉正道：“母親，我先將孩子給你，我去陪著清笙。”

督軍太太一聽人沒事，頓時將心放到了肚子裏，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懷中的小不點吸引了去。

“哎喲，我的小祖宗喲，不哭了不哭了哦……”督軍太太一邊輕輕哄著小不點，一邊道：“去吧，去陪著你媳婦吧。”

易恒歡回到產房，見顧清笙還在笑他，微微挑了挑眉頭：“還笑？都是你惹出來的事。”

顧清笙是順產的，休息了會兒，神氣好了許多，想到先前易恒歡哄孩子口不擇言的模樣，輕笑出聲：“你要把兒丟去軍營訓練？”

“你在取笑我？”易恒歡反客為主：“你和林晚跑去朝華飯店，調查兇殺案導致早產的事，我還未同你算賬呢？”

近月來，朝華飯店出了三起兇殺案，易恒歡明令勒止不許顧清笙跑去調查，讓老老實實在家待產，也不允許有人任何消息給。

千防萬防，到底還是沒有防住。

提到這件事，顧清笙有幾分心虛，但仍然故作鎮定：“這有什麽好算賬的，說起來，你還得謝我才是，我替你們警察廳找出了兇手……”越說下去，聲音越小：“再說了，我這不是沒事嗎？”

“顧清笙，你也知道找兇手是警察廳的事，還敢著大肚子去瞎折騰！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林晚沒有及時將你送到醫院，若是在來醫院的路上出個好歹……這後半輩子，你讓我一個人怎麽辦？”說到最後一句，易恒歡的語氣十分沉重。

顧清笙微愣，這件事確實是欠妥當了，當時好不容易找到線索，沒忍住就跑去驗證了。

“蘭之，我知道錯了，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以後不管你說什麽我都照做，不會奉違了！”

“你就看在我剛生產完的份上，原諒我這次吧……”

顧清笙深知男人吃不吃，接連說了好幾句話，見對方仍然一聲不吭，便擰著眉頭賣起慘來。

“哎呀，怎麽肚子又疼了……”

易恒歡也並非真的要興師問罪，隻想小姑娘長點記，日後不要再以犯險，見小臉微皺，當即上前查看。

“怎麽了，還有哪裏不舒服？”他扭頭朝門外大聲喊：“醫生呢？”

顧清笙連忙拽住他的手，搖了搖頭：“不用醫生了，隻要你不生氣，我就沒事。”

易恒歡哪裏還不明白是裝的，無奈輕刮了下的鼻梁。

顧清笙半邊臉靠在他的手臂上，微微蹭了蹭，一抬眼發現他左臂破了個大口子，看上去傷得不輕。

心底微驚：“你的手臂怎麽了？”

易恒歡先前一直沒把左臂的傷當回事，聽提起，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在訓練場的時候不小心被鞭子甩了一下，沒什麽大事。”

顧清笙扳起小臉，一臉嚴肅：“趕去上藥。”

易恒歡本想拒絕，但是對上小姑娘擔憂的眼神，最終還是將話咽了下去，讓林晚進來陪著，自己老老實實去上藥了。

顧清笙在醫院躺了幾天，月子是在督軍府坐的。

在坐月子這段時間，易恒歡上午去一趟訓練場，下午就留在家裏陪。

日日補品不斷，顧清笙覺得自己的腰了一圈。

易恒歡每天必做的事就是逗兒，他看了許多育兒書籍，總算掌握了育兒的技巧，每次將小不點逗笑都要跑去顧清笙跟前炫耀，還總是將生產那天顧清笙弄哭小不點的事掛在邊，以此來襯托他在小不點心中的份量。

對他這種行為，顧清笙隻覺得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