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上那個陳醫師了？”殷遲遇恍恍惚惚。

他跟陳山私底下沒有接過，昨天是他們第一次見麵。在殷遲遇看來，那位陳醫師在專業領域的確很厲害。

可他除了醫了不起之外，好像，也沒有其他厲害之了。

別人不知道，殷遲遇卻是知道的。

他這個姑姑，是個控。

那位陳醫師的容貌普通的，完全過不了值這個大關卡。

想到陳醫師擁有生機解涼丸這件事，殷遲遇心境豁然開闊，他遲疑地說道：“姑姑，就算你想要拿到生機解涼丸的配方，替侄子提高競選獲勝率，那也用不著出賣你的婚姻...”

“這代價太大了。”侄子之有愧啊！

聞言，殷婷看殷遲遇的目有點兒一言難盡，“沒鏡子就撒泡尿照照，你那醜樣子，值得我出賣婚姻？”

殷遲遇：“...”

他早已習慣姑姑私底下的毒舌，被罵了，不僅不生氣，凡倒覺得親切。

“那你為什麽看上他啊？”

殷婷擱下手裏的咖啡勺，似笑非笑地說：“當然是圖他年紀大，圖他不洗澡，圖他活兒好。”

見姑姑不肯說出原因，殷遲遇放棄追問了。

“那行，這幾天事比較多，我先去忙了。姑姑...我祝你心想事，早日抱得姑父歸。”

趁殷婷發火前，殷遲遇趕起溜了。

他離開殷婷的起居室，穿過正廳，就看到前方大院的角落裏，蹲著個忙碌的影。

正是他未來姑父。

殷遲遇不聲地走了過去，站在男人後看了會兒，發現他在灑花種。

左看看，右看看，殷遲遇都沒看出來這男人哪裏了姑姑的眼。

遲遲沒聽見殷遲遇說話，陳山這才抬頭著他，問道：“殷先生，有什麽事嗎？”

殷遲遇宕機一般，了個啞。

他絞盡腦想了想，才幹地說：“你對我姑姑好點兒。”說完，殷遲遇自己鬧了個紅臉，趕落荒而逃。

陳山皺眉目送殷遲遇離開。

一回頭，看見站在正廳門口皺眉無聲打量他的殷婷，陳山頓時手足無措起來。

他指著花壇尷尬解釋：“我尋思著這塊地空著也是空著，不如種點藥草...”

殷婷打斷他：“跟我進來。”

陳山猶豫了下，在上了手，這才孝布走向殷婷。“做什麽啊？”

殷婷一把拉住他的手，說：“跟我去房間。”

“啊？”

陳山暈乎乎，被殷婷拽進了的起居室。

陳山還沒顧得上好好打量生活的地方，就被殷婷推進了浴室。

人的浴室，總是香香的。

陳山站在裏麵，滿麵局促。“做、做什麽？”活了半生，已經是個半老頭子了，麵對殷婷的時候，陳山還像是三十年前的頭青年。

對，他永遠做不到遊刃有餘。

殷婷抱臂靠著浴室門，擋住出口，語調強勢地說：“服。”

“啊？”

陳山先是一愣，接著，一張老臉通紅。

然後結了。

他磕磕絆絆地說：“這、這不好，我...我沒做好準備。”這一把歲數了，他都懷疑自己的腰還能不能行。

再說，闊別多年重逢，一見麵就做這種事，總是尷尬的。

殷婷懶得廢話，直接手去他的服。

陳山趕推開，他說：“我自己來。”

聞言，殷婷退回到浴室門邊，抱臂繼續看著他。

這形，殷婷好似欺負良家的地主財閥，陳山就是被欺負的黃花大閨。

陳山哆哆嗦嗦地了服。

沒聽見殷婷停，陳山又著頭皮去子。手剛搭在腰帶上，終於聽見殷婷說：“轉過來，背對著我。”

陳山鬆了口氣。

接著，想到自己背上的東西，陳山不由得抬頭看向殷婷。

注意到殷婷的眼神很沉痛，陳山猜到殷婷要做什麽，他歎息了一聲，說：“別看了吧。”

“轉。”殷婷固執又倔強，說：“我要看看。”

陳山沉片刻，才緩緩轉過去，將整個後背呈現在殷婷的眼前。

陳山不年輕了，快六十歲的男人了，自然不像年輕人那般結實，皮也不像年輕人繃。

但這些都不是殷婷在意的。

殷婷死死盯著陳山肩胛骨中間，那裏，刻著一個猙獰扭曲的字——

罪。

叛國之徒，有罪之！

這是陳山當年被判犯有叛國罪後，被強行刻下的罪證。

溫良的指尖落在[罪]字之上，陳山能察覺到那隻手在抖。

他啞聲說：“也不是很疼...”

比起生理上的疼痛，心理上的痛苦才最難以釋懷。

殷婷再也忍不住落下熱淚。

他曾是那樣耀眼的青年。

棄醫從政，他一門心思想要報效祖國，可他得到的是什麽？

是整個政界從上往下的欺騙！

他清清白白政界，卻被刺上[罪]字，了叛國之軀，有罪之！

怎麽可能不疼！

殷婷反複[罪]字，啞聲問道：“你能通過手改變容貌，也能輕易抹除它吧。為什麽沒有切掉它？”

陳山默默攥雙拳。

他嗓子很灼熱，說話都有些困難：“...我不想忘記那段記憶，它在，我才能時刻提醒自己曾過的折磨和痛苦。”

“它們是支撐我活下去的力。”

這輩子，他活著，全靠恨跟痛。

聞言，殷婷用力圈住男人的腰，臉頰著男人的肩胛骨，眼淚從[罪]字上麵淌過。

“謹言哥哥...”

殷婷箍男人的腰，聲聲泣：“謹言哥哥，這些年，你是怎麽熬過來的啊？”

有多年沒有聽到這個稱呼呢？

陳山恍惚低頭，握住腰間那雙手，他說：“殷婷，你別哭。”

“你知道的，我最擅長的就是惹你生氣，我最不擅長的就是哄你開心了，”

年輕談那會兒，殷婷也是個有些縱的姑娘，不就耍小孩脾氣。

十次生氣，有九回都跟殷謹言有關。

殷謹言怎麽哄都哄不好。

一別二十八年，陳山還是沒學會怎麽哄人。

聽陳山承認自己就是殷謹言，殷婷破涕為笑。

想到時代衝殷謹言撒胡鬧的遙遠記憶，殷婷心中慨頗深，歎道：“謹言哥哥，我早就不需要你哄了。”

“我啊，現在可是國際會議桌上大殺四方的毒寡婦，隻有我弄哭別人的份兒。”

隻有小公主才需要被哄。

殷謹言不在的這些年，早就了公主，穿上了戰士的鎧甲。

聞言，陳山心髒麻麻地疼了起來。他捧在手心裏寵著的小孩啊，終究還是長大了。

隻是長大的代價，太沉痛，也太漫長。

“謹言哥哥。”殷婷說：“以後就不要再姓埋名，以殷謹言的份，堂堂正正地活著，好不好？”

“你蒙過的冤屈，我早已替你張。你跟我一起站出來，我們向世人公開當年的真相，還你一個清白。”

“好不好？”

陳山有些猶豫。

做回殷謹言，堂堂正正地活麽？

他離殷謹言這個份太多年了，如今有機會重新做回殷謹言，他竟有些躊躇害怕。

察覺到陳山的忐忑，殷婷又說：“謹言哥哥，為人父親，為人外公，難道你打算一輩子躲在暗角落裏活著嗎？”

這句話，如當頭一棒敲醒了陳山。

他錯愕地問殷婷：“你知道了？”

“你是說，傾城和我們的關係嗎？”殷婷淒苦一笑，頷首說：“我知道了，但我還沒跟那孩子相認，我想和你一起去見。”

提到這事，殷婷也問陳山：“你是什麽時候知道傾城與咱倆的關係的？”

陳山說：“大概十年前吧。”

“十年前？在傾城還是梨諾的時候？”這大大出乎殷婷的預料。“你是怎麽發現的？”

“離開殷家後，我去尋找了我的父母，見到了我的母親。”

“梨諾那孩子，與我母親年輕時候長得幾乎一模一樣，我一看到，就知道是我們家的孩子。”

“那時，我還以為是我同母異父弟弟的私生，特意走了的頭發做了DNA。但結果出乎我的意料，竟然是我的兒。”

“竟有這麽神奇的事。”殷婷聽到這離譜的經過都覺得不可思議，“你的母親還在嗎？”

“早就不在了。”提到已故的母親，陳山還算平靜。

殷婷好奇問道：“你的母親什麽？”

“莫敬雲。”

莫敬雲？

殷婷驚呼道：“可是被譽為國醫的莫家傳人？”

“沒錯。”

莫家世代從醫，居在蓬萊島上。早些年裏，凡是有重癥之人，都會前往蓬萊島去尋找一線生機。

若能遇到莫家人，那十有八九能獲救。

莫家在醫學界是個傳奇。

可惜莫家人丁凋零，到後來竟隻剩下莫敬雲這一個傳人。

“可我記得，莫敬雲早已離世五十多年，你後來怎麽會遇見？”莫非...“莫前輩當年墜海亡是假的？”

“這事說來話長，跟君家那位剛離世的老先生不了幹係。”陳山花了幾分鍾的時間，將莫敬雲跌宕起伏的人生故事講給殷婷聽。

“這麽說來，你的父親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瘋醫黎霄？”

“嗯，他的確是我父親。”陳山了麵頰，告訴殷婷：“當年，也是他想辦法將我從監獄裏救了出去。”

頓了頓，陳山又說道：“黎霄後來在為蘇決做事，黎霄也是梨諾的授業老師。”

“我的中醫傳承自母親，我的現代醫則傳承自我的黎霄。忘了告訴你，我還有兩個份。”

既然決定相認，陳山就沒打算對殷婷藏他的過去。

“你還有別的份？”

點點頭，陳山語調平淡地說：“我還有兩個名字，一個封擎，一個聶步非。”

“...”

盯著陳山看了好一會兒，殷婷默默轉回了臥室。

臥室那邊靜悄悄的，陳山也不知道殷婷在做什麽，他在浴室裏站了會兒，這才重新穿上裳走了出去。

臥室裏沒有人，他最後在圖書收藏室裏找到了殷婷。

殷婷靠著書櫃牆，手裏捧著一本相冊。

陳山站在的後，目越過的肩膀落在那相冊上，便看見了一張有些眼的合影。

那張照片留影於12年前的國際醫學探討會，殷婷是邀參加探討會的國際工作者，而聶步非是邀參加探討會的醫學研究大佬。

合影中，殷婷跟會議主辦方的工作人員站在第一排，聶步非則站在第二排，就站在殷婷的後。

照片上的聶步非，有一張廓深邃的混麵孔，穿一套麵料款式考究的黑正裝。留著黑背頭，戴著一副銀方形眼鏡，垂眸凝視著前的殷婷。

殷婷以前沒細看過這張照片。

如今再看這張留影，才發現[聶步非]的目一直鎖定在的上。

“這個是你？”殷婷覺得神奇。

原來在此之前，他們就見過了。

“嗯。”

陳山說：“那天我們還同席吃過一頓飯，你很喜歡主辦方準備的鵝肝。”

陳山語氣炫耀地說道：“我現在也會做香煎鵝肝，不比他們做得差。”

殷婷眼裏有淚閃爍。

合上相冊，轉摟住陳山的脖子，小心翼翼將臉在陳山口，啞聲說道：“那今晚做給我嚐嚐？”

“好。”

“要不，上傾城和君九一起？”

陳山用力點頭，“好啊。”

“那我來給傾城打電話。”

殷婷親自給阮傾城打了個電話，熱邀請跟君九來吃晚飯。

阮傾城接到這個電話，並沒有著急答應，問殷婷：“夫人，請問今晚是家宴，還是晚宴？”

殷婷一愣。

視線一片朦朧，忍住淚意，低聲說道：“是家宴，孩子。”

阮傾城便笑了，“好，我跟君九回去的。忘了問，夫人喜歡什麽花？”

殷婷再也憋不住淚意，直接在電話裏麵哭了出來。

泣不聲，哭了淚人。

阮傾城靜靜聽著，很耐心，沒有掛電話，卻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殷婷。

哭了好一會兒，殷婷才強行鎮定下來。

再開口，聲音還算平靜，但仍然難掩哽咽：“是不是有種做鑽的康乃馨？每年過母親節的時候，我的同事們都會收到他們孩子送的鑽康乃馨。”

“我...我可以要一束那樣的花嗎？”

阮傾城笑著應道：“當然可以。”

掛斷電話後，阮傾城在君修臣的陪同下，去了酒店隔壁的進口花店。

最後，選了57支朱麗葉玫瑰，跟一束鑽康乃馨。

殷婷今年剛好58歲。

當店員詢問是否需要在卡片上寫寄語時，阮傾城想了想，說：“祝您長命百歲，媽媽。”

很普通，也很俗氣的寄語。

但這已經是阮傾城能想出來最真誠的寄語了。

想，殷婷在看到卡片寄語的時候，也會到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