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鯨魚》第140頁
那是駱靜語第一次知道,自己是聽不見的。
從那以后,他開始觀察別的小朋友,還有爸爸媽媽的鄰居和同事,終于明白,世界是有聲音的。小狗會,喇叭會響,畫片里的人會說話,煙花除了漂亮,聲音還很大。而這些聲音別人都聽得見,他們也會說話,和他不一樣。
駱靜語總會躲在被窩里自己的耳朵,許愿一覺睡醒他也能聽得見,可是一天又一天過去,每天醒來,他的世界從未改變。
好在,爸爸媽媽、爺爺和姐姐與他一樣,都聽不見。還是小朋友的駱靜語學著安自己,沒有關系,不是我一個人聽不見,姐姐也聽不見,姐姐照樣可以上學。
也就在那一年,駱明松想試著給駱靜語安裝助聽,憾的是,經過檢測,駱靜語和駱曉梅一樣,雙耳極重度、傳、音神經耳聾,兩耳都是120分貝以上,也就是聽不到自然界的任何聲音。
這種程度的聽損安裝助聽已經沒用,當時,有醫生向駱明松推薦人工耳蝸,說是1997年,中國第一例兒人工耳蝸植手在北京順利完,接手的是一個三歲的小孩,手很功,機開啟后,小姑娘就聽到了聲音,以后經過語訓還能學會說話。
醫生說語前聾兒安裝人工耳蝸的最佳年齡是十二個月到五周歲,駱靜語是合適的,駱曉梅就大了點。駱明松心了,起了帶兒子去北京檢查的念頭,可是一打聽價格,他和閻雅娟都陷了沉默。
幾十萬的費用,在90年代,對于一對在福利工廠工作、每月只有幾百塊工資的聾啞夫妻來說,是天文數字。他們甚至都沒有房子,住的還是工廠宿舍,存下來的幾萬塊錢,是打算買房子的。
駱明松一度不想放棄,送駱靜語去參加語訓,據說聾兒恢復一些語言能力,能更適應人工耳蝸的植。駱明松想的是,如果兒子語訓學得好,那就咬咬牙去借錢,帶他上北京,畢竟這是一輩子的事兒,聽得見和聽不見,對孩子來說意義太不一樣了。
可惜的是,因為駱靜語從小沒有任何聽力刺激,更沒有進行過語言學習,對于重復又枯燥的語訓,他非常排斥,每天都是大哭大鬧不愿去。
小小的他怎麼能懂得說話意味著什麼?他覺得手語就是說話了,為什麼要用小手按著老師的嚨去知振?為什麼要學著老師的型去張發聲?
發了聲,他也聽不見,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麼,說得對不對。有時候一個簡單的詞,老師會讓他一遍遍說,怎麼說都不對,他本不知道哪兒不對。他覺得自己的型、舌頭和牙齒的位置和老師明明是一樣的,可老師就是說他發音不對。
他傷心地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說,就這麼堅持了一個月,駱靜語再也不愿去語訓了,抹著眼淚著大門不肯出去,一次兩次,三次四次,駱明松和閻雅娟決定放棄。
閻雅娟認為聽不見沒什麼,他們都是這樣長大的,以后駱靜語找一個耳聾的姑娘一樣可以好好過日子。
駱明松心里卻充滿愧疚,尤其是兒子過了五歲生日后,六歲、七歲、八歲……他越來越大,距離人工耳蝸也就越來越遠,但是他們家的錢還是湊不夠,房子也沒買,聽說福利工廠即將改制,要是沒了工作,往后一大家子都不知該靠什麼生活。
這些事,是駱靜語長大以后,家里人陸陸續續告訴他的。對于一雙兒,駱明松一直充滿歉意,覺最對不起的就是駱靜語。一是因為在已經有了一個耳聾兒的前提下,讓兒子也帶著缺陷出生,二就是因為人工耳蝸。
兩件事,前者本可避免,后者則是因為條件所限,駱明松覺得自己作為父親,對兒子和兒實在有太多虧欠。
想到這些事,駱靜語的眼睫垂了下來,他沒有埋怨過父母,年時倒是怪過老天,想著大家都是人,為什麼他生來就和別人不一樣呢?
占喜不知道駱靜語在想什麼,現階段,他的想法還不能很好地向表達。這是很無奈的事,他們聊過這個話題,約定好慢慢來,不著急,不可以因為這個生彼此的氣。
他們都在心里做打算,他愿意為努力提高書面打字水平,則愿意為他好好學習手語。
10點半,占凱威下課了,占喜去教室門口接他,小家伙背著書包、垂頭喪氣地走出來,看到占喜也不興,只低低地了一聲:“姑姑。”
占喜知道父母吵架肯定會對小侄子的心理產生影響,便溫地哄著他,岔開話題問他上課學了些什麼。
威威的下一堂課是下午1點半,中間有三個小時的空閑時間。往常,占喜會帶他去書店里看會兒書,或是去肯德基吃飯休息。秦菲不允許帶威威去玩游樂設施,說小孩玩得太累下午上課會打瞌睡。
不過這一天,看著小侄子蔫頭耷腦的模樣,占喜心了,問他:“威威,你想去玩游樂場嗎?”
威威仰頭看,眨著眼睛說:“想,但是媽媽不讓我玩。”
“你媽媽出差啦,今天姑姑帶你去玩,我們不告訴你媽媽,好嗎?”占喜他的小腦袋。
威威終于有了點神,跳了一下說:“好!我好久沒玩游樂場了!”
“唔……去玩之前,姑姑要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是姑姑的朋友,一個叔叔。”占喜牽著威威往駱靜語那兒走,駱靜語看到他們,已經從長椅上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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