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棠》第215頁
先趕到此地的是得到消息的史中丞融,他本就對皇太子是否“死而復生”的消息半信半疑,到時只見一緋袍之人在史臺臨街的匾額之下端坐,十分閑散的模樣。
他的后,飄拂著那面玄紅相間的軍旗。
融抹了一把汗,拾級而上,正垂手一拜,卻錯愕地發覺端坐其上的是個臉。
于是他將那一句“貴人萬安”吞了下去:“你……”
宋泠抬手為他添了一杯茶,笑道:“中丞,別來無恙。”
分明是一樣的面孔,甚至是他常出的那個似笑非笑的神,可一言出口,竟然真他到了一種的、居高位多年之人才會有的威懾——況且他認識那個聲音!
融在史臺多年,陸沆牽連死后才為史中丞。天狩元年,皇太子第一次巡烏臺之時,他還是個尋常的史,連頭都不敢抬,只記得他穿了纏枝花暗紋的緋襕衫,周一檀香靜氣。
朝堂上、祭祀典儀中,那位傳聞中的皇太子離他太遠太遠,真要說起來,他已經忘記了對方長什麼模樣,只能想起他的聲音。
可面前這個人……
他知曉葉亭宴自史臺來備皇恩,雖說最初眾人對他頗有微詞,可在皇后和玉秋實的幾次爭斗之中,他明里暗里周旋于皇帝與群臣之中,緩和眾人的關系,不知救下了多人的家命。
但若他便是那位皇太子,今上為何會不認得他!
須臾之間,融心中過了千百種念頭,最后還是不發一語地垂手退到了一側,沒敢喝他倒的那杯茶。
昨日皇后下詔令百進宮,擺明了是打算廢今上而重立太子泠,但只有這一面印了“承明”的軍旗怎麼足夠,皇后多年來與政事牽扯太多,誰知是不是打算假借傀儡篡政?
他們都在等,等那位“皇太子”現之后,再做打算。
在融看來,此事真是千難萬難的——就算生得一模一樣,就算有他從前的聲音,他該如何證明“我”是“我”?
皇位是天命、是神,牽涉廢立一事,自然該慎之又慎,文臣聲名如惜命,誰敢陪他擔“篡逆”的風險。
裴郗朝融看了一眼,憂心忡忡地道:“殿下,想來他是不肯喝這杯茶的。”
宋泠搖頭,仍舊是不慌不的模樣:“再等一等。”
他窩在座椅上,想起柏森森在進城前夜曾問過他,要不要恢復從前的模樣。
落薇當時恰在側,便搶話問:“當初易容經了蝕骨之痛,如今若是變回去,是否還要再經歷一次?”
柏森森老實地回答:“為你和邱姑娘易容時,只需取用一些特殊的材料修飾五、稍作改,雖說與從前不甚相同,可若是至親至近之人,難免窺不出破綻。”
“所以,當初為了安全,我用了另一種法子為靈曄易容——我師門中曾傳過一種藥草,需先取此藥草,為他浸面三日,浸面時他會痛不生。待三日之后,我整骨添藥,才能重新為他塑一張臉出來。若想變回從前的模樣,便是同樣的一番折磨。”
落薇扣了宋泠的手,宋泠笑著拍了拍的手背:“你在意我是什麼模樣嗎?”
落薇搖了搖頭,只道:“不要再苦了。”
于是他便笑起來:“放心,就算變回從前的模樣,他們也不會因為一張臉信我,真到那時,他們本不必在意我是什麼模樣。”
“——我就是要頂著這張臉,讓他們認下我來。”
……
宋泠擱下茶盞,見史臺前聚集的百姓越來越多,眾人盯著那面軍旗頭接耳,似乎是在疑為何臺上員不跪。
難道這位“皇太子”是假的不?
一位子縱馬過市,穿過臺下人群,三步并作兩步地沖上臺去,抱拳而跪,揚聲道:“民蒙太子殿下與皇后殿下大恩,僥幸自金天詩案中生還,又自冤獄,萬死不得報!”
朝上首磕了兩個頭,隨即轉過來,有人認出了,驚呼道:“這、這不是先前那位擊鼓鳴冤的邱大人之麼?”
邱雪雨環視一圈,立刻道:“太子尚在,當年金天詩案,乃先太師鏟除異己之手段!五王從未謀反,汀花臺上三人因太子屬意才慘遭陷害!我手中有太師死前泣所書,請史臺一閱!”
這封書并非造假,是玉秋實在抄家之前留給宋瑤風、叮囑轉給落薇的。
也不知他最后是懷著什麼樣的心寫了這封書,又蓋滿了自己的私印,生怕旁人不信一般。
融扶了扶頭頂的帽,匆忙上前接過,只看了一眼便覺得頭暈目眩。
這確實是玉秋實的筆跡,況且一字一句細致微、駭人聽聞,若非親歷,絕無可能寫出這樣一份供狀。
一時間,他冷汗漣漣、不知所措。
臺下眾人對他手中書極為好奇,又是一陣竊竊私語。
融強迫自己穩下心神,將那供狀仔細讀了一遍,然而還沒看到一半,他便突兀聽見人群中傳來一聲清脆的金銅之聲。
不多時,人群退散兩,只見一個錦商人,步伐散漫,手持一個鍍金銅碗,一邊敲擊,一邊唱著前些日子在汴都流傳許久的民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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