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過車輅院，前麵便是相國寺北巷，晏清忽然回了，對著江惟仁道：“江大哥，你要不要相麵？”

“相麵？”

衝他盈盈一笑，“你不知道了吧，相國寺的北巷不方家士，鎮宅作法什麽都可以，他們之中有的呢，就擅長相麵，說是能看出命格呢！”

說話間，兩人已行至了北巷裏，從前與晏瀾一同前來時，他最不屑的就是這些士所言，將他們一並斥為江湖騙子，當然也不會去相什麽麵。

晏清心中存了好奇，江惟仁又什麽都聽之任之，兩人便找了一相麵的攤子，那相麵的老翁抬頭一看兩人，便口道：“小老兒今日這是撞了什麽大運，遇到這麽兩位貴人之相！”

晏清對這話並不放在心上，想來這人為了招攬生意，必是遇上誰都這麽說。

先讓老翁給江惟仁相麵，那老翁看一番後便直接捋著胡須笑道：“公子的麵相是能臣之相，日後飛黃騰達自不必說，隻是盛極必衰，怕是有些波折。”

晏清聽到這“能臣”一說，倒覺得頗為可信，江維仁如今雖職不顯，但誰知他日後會是個什麽景，若外放幾年，再調回京中就能去要職部門。

到時，那老翁竟愣愣地盯著，一旁的江惟仁皺著眉，正出聲，便聽老翁語帶歎息道：“姑娘這麵相，小老兒隻有四個字。”

晏清好奇地等著，見那老翁緩緩開口：“貴不可言……”

待要再問，那老翁卻什麽都不肯再說了，隻說天機不可泄。見江惟仁拿出錢袋，那老翁竟搖著頭道：“尋常人來相麵，自然是命格越好我收的錢越多，可今日兩位的命格，這錢我不敢收。”

江惟仁倒是堅持要付，可那老翁說什麽也不收，還說收了自己怕是要折壽。

進了寺，果然人流如織，婦孺老皆有，好在寺地勢開闊，也還能分散得開。

兩側的琉璃塔上，微風吹過，每一層簷角下懸著的風鐸都開始叮當作響。塔前一盆盆牡丹花蔓延開去，姚黃魏紫袍黃，應有盡有，如錦如霞。

這樣的景對晏清而言並不陌生，每年的牡丹花節也大同小異。領著江惟仁一路賞過去，對這些花品種的了解，他當然遠不及。

可他是個好學生，一路興致地講，他無比認真地聽著，如聽天語綸音一般。晏清說著說著一回頭，便與他的目直直相對，而此刻他的一雙眼睛裏分明隻有的倒影，哪裏還有其他。

一路逛著，日頭漸漸大了起來，雖還隻是暮春，可被曬得久了，晏清的額上還是起了一層薄薄的汗，幾縷碎發也在耳側，臉頰更是被日頭曬得泛起兩團水水的胭脂。

早知道，就戴著帷帽出來了，正想著，卻突然發覺頭上多了涼，一抬頭就看到江維仁此刻正站在自己後，將自己寬大的袖子拉開遮到的頭頂上。

他目如常，一句話都沒說，仿佛這一舉再自然不過。

因為他量高，所以這樣為舉著袖子剛剛好，可抬著手總歸是累。晏清指著遠人群聚攏的那一，對他道：“那裏紮了棚子，江大哥，咱們去那邊吧。”

遠的佛塔前的確紮了一排的棚子，是相國寺的住持擔心牡丹花節這天會下雨，特意吩咐寺裏紮好棚子以供大家避雨，誰知到了這天不僅沒有下雨，還出了這麽大的太，卻也歪打正著，正好將這些棚子拿來給遊客們遮。

那棚子紮得穩當，四周設有圍欄，裏頭還有小沙彌給大家倒茶水吃。

晏清同江維仁進去時，棚子裏已有不人了，兩人接過小沙彌奉上的茶盞，想著歇一歇。

他們不知道的是，此時的相國寺門外早已被堵得水泄不通，越來越多的人湧寺，而天一熱，大夥自然紛紛都想進那排棚子裏乘會兒涼。

因為料到來賞花的人不會，是以寺裏紮的棚子都很大，單個能容納上百人，可人一多難免擁，推搡之下便容易起爭執。

晏清與江維仁在裏頭，也不知前麵發生了什麽，隻看到一陣嘩，倒是江維仁因為量高，一眼就看到前麵爭執的兩人已經起手來。

棚子裏本就，四周又有圍欄，那廂兩人不管不顧地起手來，周圍的人也跟著作一團，後麵的人看不清發生了什麽，便不顧一切往前，有人被推到了地上，後麵的人沒看清便踩了上去，有子驚的聲音響起，“死人啦！踩死人啦！”

晏清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見江維仁的臉一下子變了，他毫不猶豫地將圈到自己懷中，在左右驚慌失措的人群中努力穩住自己的形。

晏清在他的膛裏，仰頭隻能看到他微微揚起的下頜，到他因張而繃了，艱難地帶著在人群裏挪。

江維仁本想先帶著走到出口，可棚裏的人慌之下，推到了四周的圍欄，連帶著支撐彩棚的那幾竹竿也被推散了，棚頂因此左右搖晃，眼見著就要倒下來，四周的人趕往外跑，可如晏清一般在最裏頭的，哪裏還來得及再逃。

晏清都能聽到棚頂的竹子搖晃間發出的“吱呀”聲，正驚慌地準備問江維仁現在要怎麽辦，就見棚頂如一團影般了下來。

來不及反應，已被一巨大的力量撲倒，江維仁毫不遲疑，撐起子將罩在下，最後的一刻，他用手將的頭護在自己的懷中。

那棚頂用碗的竹竿紮的骨，上頭油氈鋪著厚厚的茅草，一齊下來，幾乎就在下一瞬，晏清清楚聽到那些重砸在他背上的聲音，他的整個膛劇烈地一震，晏清嚇得魂飛魄散。

不敢想象，他遭了怎樣的衝擊，短短一瞬，卻無比漫長，棚頂砸下揚起無數灰塵，遠傳來人們的驚聲尖，的頭被他護住，眼中什麽都看不到，唯有耳邊，聽到他膛裏那一聲聲有力的心跳。

眼淚從眼眶中湧出，溫溫熱熱又沒了他前的襟裏，小小的洇開一片，而他仿佛並未察覺。晏清聽到他費力地低咳，然後用虛弱而低啞的聲音問：“清清，沒事吧？”

有事的是他，有一竹竿直接砸到了他的後腦勺上，五城兵馬司的人趕來，將人救出來的時候，晏清便看到了他角的跡，安然無恙，卻看到他走了幾步，人就倒了下去。

他傷得不輕，晏清去看的時候，他還笑著說，自己這兩年大約流年不利，多災多病的。

“這一次怪我，”低著頭，聲音有些哽咽，“因為我你才傷這麽重的……”

沒哭出來，眼睛卻通紅通紅的，小兔子一樣。

“說要去相國寺的人，可是我。”他費力地笑了笑道。

卻十分認真地看著他道：“江大哥，那樣危急的時候，你不該不顧自己的安危，若你因我而有個好歹，我又怎麽能原諒自己呢？”

小姑娘神鄭重，一雙烏漆漆的眼睛是盛著瑩瑩水，那蓄著的眼淚將墜未墜，淒淒楚楚的，看得人心得一塌糊塗。

心口鼓噪著，想握著的手，或是替淚，可負婚約，他又怎麽能僭越。

於他，終究是可不可及。

他下心頭的酸，衝輕輕一笑，“當初在江陵，王妃可是你的姐姐，你又為何願意幫一個素未相識的陌生人？”

晏清倒沒想到他對當初的事一直記著，低頭道：“那次算不得什麽，你不用放在心上的……”

怎麽會不放在心上，他苦笑著，瞧著道：“清清你可知道，當初我雖被朝廷授了庶吉士翰林院，可父親出事後，我便絕了京的念頭……”

晏清有些驚愕，還記得他曾說過，父親的夙願便是讓他考取功名，庶吉士向來有“儲相”之稱，多人夢寐以求，也是他寒窗多年換來的機會，可他竟寧願放棄。

“你是害怕王會對你家人不利？”

江惟仁點頭，“我母親不過尋常民婦，族中也都是籍籍無名之輩，我了京王便更不會放過他們了。”

晏清目微黯，想到當初他聽到父親噩耗時該有多麽的憤怒，又有多麽的絕，他的仇家是皇族貴胄，他要拿什麽去跟堂堂親王抗衡。

“可母親知道我的決定後將我大罵一場，我知道，是不願自己絆了我的前程……”他聲音低啞，眼中帶著幾分晦暗。

永遠無法忘記，當初在父親的靈前，母親一邊拿著竹條在他的背上，一邊含淚訓他不孝，他如期進京，去掙那份前程。

他不肯鬆口，直到竹條斷，他背後的衫都浸出殷紅之，母親跌坐在父親的棺木邊掩麵痛哭。

後來江陵府衙來了人，說是晏閣老請江陵的士子過府一敘。

閣次輔晏永年，位高權重，便是連王也要恭讓幾分，他還主持了那一次的科考，照大虞的舊例，主考便是當屆士子的恩師。

“那日閣老將我單獨留下，那番話醍醐灌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徐徐圖之，才有勝算……若是沒有前程，我又拿什麽守護親人？”

他看著緩緩開口，“離開晏府後，王府也知道了消息，江陵都傳晏閣老對我另眼相看，要為我做主，雖是流言，可王也因此有了忌憚。我才下定決心京，這於你於閣老而言的確是小事，於我卻不是……”

王府屋簷下的那個碧，晏府廳堂屏風後的那雙織錦重臺履，聰明如他，自然猜了來龍去脈。

那隻是的一念善心，卻是在他人生最黯淡的時候，照進他生命裏的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