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殿春》嫁為王妃

江惟仁被貶回江陵三年之後,終於得以被調回京師。

當初離京時,他是獨自一人,如今回京邊已有了妻眷,而母親,已於前一年病逝,短短三年,當真是是人非。

他能回京,是蔡首輔的賞識,如今的朝局早已不再是三年前的景,自從晏閣老過世後,從前院黨員被蔡雍慢慢清除,除卻幾個像江惟仁這樣“識時務”的,就連沈注,也不過是苦苦支撐。

晏清是當初父親過世後就回了京中,從前的晏府,門庭若市,朝中多人想著能攀附上晏閣老,而今隻剩了一介孤,再提起晏家,已經被許多人忘在了腦後。

偌大的京師,有的人或許一輩子也不會相逢,更何況如果是有心避開,他回京之後,再未從晏府周圍經過,與晏家有關的記憶,仿佛都被塵封了起來。

沒想到,再一次聽到的消息,是從別人的口中。

那日是與趙殊一同在外飲酒,閑談時,趙殊歎著道:“晏閣老那兒,倒真是可憐!”

他本有些心不在焉,忽然聽到晏閣老幾字,猛地抬頭,“你說什麽?”

“你不知道?”趙姝意外地問,“沈注不久前到寧王府求親,不久就要當寧王的婿了。”

寧王是世宗的堂兄,不僅手握兵權,更得世宗敬重,逢大事不決,都要與寧王相商。

在趙殊的記憶裏,江惟仁向來喜怒不形於,這還是自己第一次見他麵上如同冰麵裂開一般的震驚神

“不人都知道,當初這沈大人同晏閣老家的千金是定了親的,那晏姑娘父母兄長接連過世,因為孝期而延誤了婚事,眼見著明年就要守完孝了,這時候沈家悔了婚……

“晏家如今落敗,又因守孝耽誤了年紀,這往後要挑夫家,可就不大容易了……”

飲下杯中的酒,趙殊見江惟仁一言不發,低著頭不知在想著什麽。

“不過,沈注這樣做也不是沒道理,從前那是晏閣老把他當親兒子一樣,那般年紀就能執掌兵部,曾經人眼紅,可如今他在朝中境這樣艱難,自然想要攀上寧王府這樣的高枝。”

“道理?”江惟仁突然啟聲,冷冷笑著,“忘恩負義又是哪門子的道理……”

趙殊從未見他那樣子,聲音低啞,目冷凝,像帶著抑著的恨意。

和趙殊分開後,江惟仁吩咐車夫調頭,車夫按著他所言的方向,駕車趕到一高門大宅前,那門前的牌匾上還寫著“晏府”兩個字。

他下了車,隻讓車夫在不遠候著,車夫以為自家大人是要進去拜訪著宅子的主人,可他卻看著大人清瘦的背影,就那樣靜靜佇立在夜裏。

說不清為什麽,那個背影遠遠著,竟帶著幾分落寞。

夜風很涼,江惟仁衫單薄,就那樣被涼風吹著,仿佛那樣清冷的寒意能讓他清醒一些。

沒人知道,他的膛裏燃著怎樣的怒火,那恨意,就像是回到了當年的江陵,在聽聞父親死訊後他不顧一切衝到王府中時一樣。

沈注……

自己當初忍下痛楚,竟將拱手讓給了這樣一個人,滿心以為放了手就能的幸福,原來他看錯了人。

可比起沈注,他更恨的,是曾經的自己。

當初自己怎麽,就忍心那樣將推開……

直到下半夜,薛時芳才等到家中車夫送江惟仁回來,一直未睡,就是在等著他。

知道他是與趙殊一同出去的,他時常有應酬,卻從未這麽晚回來過。還聞到了他上的酒意,以及他有些踉蹌的步伐。知道江惟仁的酒量,想著他是喝了多,才會這個樣子。

薛時芳將江惟仁扶回了主屋,讓他躺到榻上,再去端來熱水,進屋時卻見他橫著一隻手臂擋在額頭,仿佛是想遮住刺眼的,可這屋的燈燭分明隻點了暗黃的一盞。

了帕子再擰幹,輕輕抬起他的手臂,替他拭麵頰,他一,像是睡著了一般,可等端著盆子走出去時,後傳來了他帶著醉意的低聲呢喃。

“是我沒用……”他躺在床榻裏,闔著雙眼,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喃喃道。

和外界猜想的不同,晏清知道消息的時候,異常的平靜鎮定。

最大的難過,是想起當年母親去世前的囑托,若母親在天有靈,知道了大概會傷心的。

至於自己,到了如今,已經沒什麽念想了,孤伶伶一個,怎麽樣一輩子都是過,已經再無所求。

沈注還是來見了,這個代,他必須親自給

“清兒,是我對不住你。”

他起初看著,可下一瞬,仿佛承不住,偏下了頭去。

“你知道的,你父親過世後,院黨徹底垮了,要繼承你父親的誌,憑我一人獨木難支……我唯有讓自己變得強,抵擋得住風雨,才能重新振興院黨一派,最終擊垮蔡黨。”

“我知道。”晏清靜靜地答。

自父母雙雙去後,大變,整個人都清清冷冷的,再瞧不出什麽喜怒。

“沈注,相識多年,我自問比旁人要能懂你幾分,你有你的抱負,可父親已經走了,沒有什麽誌,從今往後你走你的路,敗與人無尤,更與我父親與晏家無關。”

沈注抬眼與對視,的目沉靜如水,裏頭有一點點傷惘,卻並無幽怨之

他想過,會恨他,會怨他,無論怎樣他都甘願承

可唯獨沒想過,會是如此。

化二十年,晏瀾的歸葬京師,那年晏府的長廊裏,他曾看著被攬進另一人的懷裏。

無數次,想起那一幕他都心存了僥幸,陪了十多年的人終究是自己不是麽,可真與相逢的早晚有關麽?直到這一刻,看著向自己的目,那清楚地道出了心。

心裏的那個人,的的確確,不是自己。

這樣也好,這樣或許能抵銷一點對的虧欠……

化二十三年冬,江惟仁被任命為隴西路甘州巡,離京外放,為一方封疆大吏。

朝中有個不文的舊例,這些個總督巡,都要把家眷留在京中,江惟仁自然也不例外。

他這一去,無詔不得返京,關外的條件何等艱苦,他呢,邊就帶了一個侍從,這大概是本朝最寒酸的一位巡大人吧……

薛時芳麵上不顯,心裏卻擔心得不行,給他備行囊的時候仔細了又仔細,就怕不夠周全。

前,不朝中的大臣要給他踐行,他一一婉拒了,趙殊說他還是那個臭德行,不與同僚結,他笑笑不說話,人冷暖他實在見得太多了。

臨出發前的夜裏,門房說有人來拜訪,挑夜時候來,自然是不想引起注目。

走到府外,外頭的確隻是輛平頭馬車,小廝將車簾掀開,裏頭出來的男子披厚厚的墨大氅,仿佛是子有些虛弱,低低咳了幾聲。

江惟仁走上前去,將人迎進了府,這才開口道:“王爺怎麽來了?”

來人正是英王趙淳,江惟仁自回京後,與他都隻是暗中書信往來,明麵上毫無集。

趙淳一直疾病纏,寒冬的夜裏風冷,江惟仁沒想到他會親自前來。

兩人在正廳坐下,他這府邸裏就沒幾個下人,他更不願下人看到趙淳,便將人都屏退了。

“自然是要來的,”趙淳緩緩道,“否則我還真不知道,你我是否還有機會重逢……”

“殿下何出此言?”江惟仁愕然問道。

趙淳苦笑了笑,“陛下如今龍有恙,若真有龍馭賓天之日,太子登基,我這個親王當不當得不論,總歸是不會再留在京中,之國就蕃後,便是一生留在封地不得回京,你我自然是再會無期。”

本朝親王案例都是要去往封地之國就蕃的,當然每朝皆有例外,如前一朝的寧王,這一朝的英王趙淳。趙淳封時因陛下偏,又憐他弱,這才特許“不之”。

如今趙淳說今後恐怕不得回京,這還是最好的結局,自古天家無,太子一直視手足為仇讎(chóu),將來能不能留下趙淳的命都是兩說,趙淳也心知肚明,於是歎道,“你本有不世之才,跟著我倒是明珠暗投了。”

“陛下有上天護佑,自然聖壽綿長,便真有那一日,結局未定之前,殿下何必妄自菲薄。”江惟仁平靜地道,“殿下若是信任臣,靜等時機,定會有撥雲見日之時。”

江惟仁就在這一年,踏著冬日凜冽寒風,遠赴甘州就任。

甘州遠在關外,與西境諸國相鄰,尤其西邊的涼國,屢次滋擾,巡統攬軍政,江惟仁一去就整肅防務,與西涼幾次手,震懾了西邊諸國。

到了第二年,世宗下旨,令其兼領安西都護一職,統兵數十萬。

書生帶兵,從來有,可江惟仁在甘州那幾役,打得實在漂亮,關關外皆知其名,那些百姓們都管他“白袍將軍”。

可哪怕遠在關外,京中尤其是東宮的消息,也有件送到他的手中。

世宗的病越來越重,而太子對方士們的依賴卻越來越深,風雲將起,山雨來,可他遠在西境,鞭長莫及。

化二十四年的夏天,涼國重兵犯境,江惟仁率領安西都護府轄下的駐兵迎戰,打下了世宗登基以來的最大一場勝仗,世宗命他親自封聽賞。

他與一幹隨從自甘州趕赴京城,走到慶州,一行人住在驛站中。

吃飯時,鄰桌幾人應當是從京中來的,正在談及帝京近來的大事。

其中一人忽然道:“對了,聽聞英王殿下這兩日要娶妻了。”

往常京中的消息會有人送去甘州,可此次他去往帝京,十來日都在趕路,這些消息自然不得而知。

他凝神聽著鄰桌的對話,聽到另一人笑道:“得了,誰不知道英王殿下早些年就娶了王妃。”

“可那位王妃早逝,這一次啊,是娶的繼室。”

“如今人人都說,離太子登基之日怕是為期不遠了,新帝登基到時候英王殿下前途未卜,這時候誰還上趕著嫁進英王府裏,也是夠沒腦子的……”

“英王願意娶就不錯了,”那人戲謔道,“不知你們還記不記得,從前晏永年晏閣老家那位沒出閣的小姐……”

那人的話未說話,這邊的筷子已經放下,隨從看著江大人忽然僵直,臉極差,怔怔坐著一語不發。

那邊的對話還在繼續,“就是被兵部沈大人退了婚的那位?我知道,晏閣老失勢,又被退了親,京中無人肯娶,都要老姑娘了,雖是繼室,但好歹是正經王妃,倒是不錯了!”

話音落,江惟仁已經站起了,幾位隨從未曾見他那樣的神,一時間不敢開口,隻見他上樓進了房中,隨從們麵麵相覷。

過了一會兒,那房門忽然被從裏頭踢開,江惟仁麵沉沉走了出來。

江大人平日裏為人謙和有禮,便是涼國重兵境也不見驚慌失措,哪裏有過這般暴躁的時刻,幾個隨從跟上去,竟見他直直趕去了馬廄。

他正翻上馬,幾人衝上去拉住馬轡(pèi),勸道:“大人,現下已經了夜,再著急趕路也總要休息一晚,明日再出發為好啊!”

江惟仁抿著,攥著馬鞭,那幾人以為是回心轉意了,誰知他沉著聲道:“我先行,你們明日再出發。”

說完,他握起韁繩,直接一鞭子揮下,就衝進了那夜裏。

就那樣快馬不歇,也直到第二日的黃昏才趕到,他像是魔怔了,在京中的街道上馳著快馬,好幾次都險些撞翻行人,他卻不管不顧,就那樣一直趕到晏府門外。

不用上去敲門,那門外一地殘紅,是鞭炮響過的留,不用問,迎親的隊伍已經走了。

他勒轉馬頭,又朝著英王府趕去,一路上腦子裏隻一片空白,等趕到了英王府,夜幕已降,王府裏的下人正在送客。

是了,京中舊俗,嫁娶之禮都會在午時舉行,這會兒,來前來的賓客都已經紛紛離去了。

終究是晚了……

他騎著馬,就遠遠地看著王府的大門,那大紅的燈籠,上頭還著喜字,仿佛是照得人眼睛酸脹,又像是誰那淒豔豔的

心頭

也不知過了多久之後,才終於有了些力氣似的,他攥著馬韁,掉頭離開。帝京的夜裏行人已,尤其是王府所在的這幾道街巷,尋常人不敢踏足,此刻偌大的街道竟隻有他一人,隻聽見嗒嗒的馬蹄聲響在耳側。

他是糊塗了,就算趕上了又如何了,攔下麽,那之後呢,他有妻房,哪裏還有資格去擔負的餘生。

說起來都好笑,他能扛起西境連綿的烽火,能庇護隴西百萬黎庶的安危,卻一個將來都許不了

也不知要去向哪裏,他鬆了韁繩,任馬緩緩走著,直到忽然手背一涼,低頭一看,原來是一滴水珠落在了手背上。

下意識地,他抬手眼角,沒有淚痕,惶惶然抬頭,就覺豆大雨滴砸到麵頰上。

夏天都是驟雨,仿佛隻是一瞬間,劈裏啪啦就開始落下,不一會兒就了傾盆之勢,瓢潑一般兜頭而下。

他的邊勾起一抹蒼白的笑意,然後低了頭,任那漫天的雨幕覆住自己。

聽封行賞之後便又要啟城回隴西,與涼國的那一戰換回了西境未來數十年的安寧,為紀念那一次的大捷,甘州等地的百姓募資在城外巖壁上開鑿了幾十個佛窟,供奉佛像以求護佑。

江惟仁為從民願,亦手抄心經數卷,供奉在其中一佛窟

那些經文,皆是他夜裏孤燈不眠,一字一字寫下的。

封進佛窟時,隨行的員們,看到巡大人跪在佛像前深深叩首,然後合手祈願。

他們聽到他低沉的聲音,緩緩念道:“伏願三界諸神,十方佛陀,一願西境安泰,阜民康,二乞私願……”

說著,那聲音就低了下去,再難聽清,誰也不知他所謂的“私願”為誰而求,隻依稀聽得最後兩句。

“佑因循善業,獲福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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