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殿春》姐夫

晏清的確是存了心,想讓江惟仁娶妻,可這樣做的原因,恐怕隻有自己最明白。

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那晚他說,他不會再放手。

可不放手又如何?

他說他努力走到離這麽近的位置,他錯了,如今的他們相隔的距離,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遠。

的眼淚是為先帝而流的,愧對先帝,因為對江惟仁還有,這是無法自欺的事。

也努力過,騙自己已經將過去都忘了,繡嶺那一晚的事,也催眠自己那從未發生過。攥著自己的一顆心,也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以為這樣就可以不去想,不去看。

可哪裏那麽容易了,有的記憶,越是假裝忘記偏偏就越是清晰。

那或許……等他另娶了他人就好了,這樣想著,於是想如了國公府的願,讓穆文菱嫁給他,甚至連下懿旨賜婚都想過了。

那晚他站在玉階前,他說他此生唯獨做過一件追悔莫及的事,卻不敢再聽下去。害怕了,害怕他給自己一點點希,害怕自己生出那些不該生出的念頭,害怕有些被自己撲滅的東西都再度燃起來。

那晚之後,晏清再沒過問過江惟仁娶妻之事,後來齊國公為兒定下一門親事,連穆家也打消了將兒嫁給江惟仁的念頭。

這消息還是崇寧宮來時親口告訴的,崇寧說江先生與國公爺私下裏見了,雖沒明說,可晏清聽明白了,一定是江惟仁親自讓穆家打消這念頭的。

作為慈懿太後的義,陛下欽封的清和縣主,慈懿太後的千秋節,薛時芳自然也在瑤華宮裏,便也聽到了晏清與曹太後的一番言論。

他們的意思,是想要為江惟仁再擇一門妻房,京中皆知,江惟仁因念亡妻,所以多年不肯另娶,薛時英一直以為,為了姐姐,江惟仁會一輩子獨

可當晚在殿上,聖懿太後說要做主,為他覓一位佳人為伴,江惟仁卻並未推拒反駁。

那晚之後,江惟仁數日都宿在文淵閣的值房裏,薛時英一直盼著,終於見他回了江府。

“姐夫,你越來越不回家了。”薛時英皺著眉控訴道。

“文淵閣裏事多,夜深了再回來也是折騰,宿在值房方便陛下宣召。”

薛時英冷哼一聲道:“陛下還未親政,哪裏會那麽晚了還要找你談國事。”

江惟仁平日裏待如自己的親妹妹一般,雖不說是溺,但也有些寬縱,所以養在自己麵前口無遮攔的子。

“你管這些做什麽?”

薛時英看了看他,咬了咬牙,低聲問道:“姐夫,你是不是……要娶妻了?”

江惟仁一驚,盯著問:“你問這個做什麽?”

“那晚在瑤華宮,兩位太後就說要為你做主,保不齊兩位太後和陛下還會下旨賜婚……”瞧著江惟仁,眼中目,似是想知道他的回答,卻又害怕他的回答,“姐夫,如果是那樣,你會另娶麽?”

江惟仁淡淡道:“若宮裏真的下旨,難道還能抗旨不?”

他沒有再多言,心裏卻知道,宮裏無論兩位太後還是陛下那兒,他沒有主請賜婚的旨,都不會下這道旨意。

說完,江惟仁便徑直去了書房,薛時英站在原地,像是沒回過神,愣愣的,一,袖中的雙手攥住,像陷了沉思中。

這一晚,江惟仁沒有再回文淵閣,在書房裏看了會兒書,就回房裏歇了。

他如今這座宅子,還是當初起複進京時,和時芳一起置辦的,後來先帝屢次想給他賜宅院,都被他拒絕了,說自己念舊。宅子也不算小,可比起閣首輔的頭銜,總顯得有些不夠氣派。

夜裏忽然下起了雨,外麵有的雷聲傳來,庭院裏的枝葉被風吹得嘩啦作響。門被緩緩推開,吱呀的聲音被外麵的風雨聲掩去,隨後的步履聲就更是人難以察覺。

江惟仁向來眠淺,半夢半醒間睜開了眼,忽見屋了微弱的燭,坐起來,順著那源看去,便見一個著素子,執著燭臺。

漆黑的夜,唯剩那一星燭火的微,照得的眉目有些模糊,隻能瞧個大概。

“時芳……”他喃喃道,一時間隻以為自己是在夢裏。

子卻未說話,隻將燭臺放在窗邊的案幾上,然後朝他走來。江惟仁一時恍惚,隻以為那就是了自己夢中的薛時芳。

他對已故的妻子一直心中有愧,可離世之後的這些年裏,魂魄不曾夢來。眼前這人上的那一襲淺,分明就是薛時芳生前的舊

外頭夜濃重,屋低微,江惟仁還未將的麵目看得十分清楚,已碎步上前,撲到了他的懷中。

那是一簌簌發抖的子,弱無骨,如藤蔓一般攀在他懷裏。

江惟仁霎時便清醒了過來,這不是薛時芳,時芳在他麵前,從來都是敬小慎微,兩人一直相敬如賓,哪裏會有如此舉

他將懷中子推開,就著那昏暗的燭,燈下是一張淚痕宛然的臉,眼中帶著孤注一擲的執迷,目迷離地、癡癡地看著他。

那臉與薛時芳還真是像,唯有近了一看,才能辨出不同來,薛時芳更為清麗淡雅,而則更為明豔嫵

“時英?”江惟仁驚愕道。

薛時英抬頭戚戚然看著他,雙,最後淒淒楚楚地開口喚道:“姐夫……”

江惟仁一下子將推得更遠,掀開被子站起了來,拉開了與的距離後,背對著冷冷開口:“你到這兒來做什麽?”

薛時芳看到他那一番作心中更是難過,知道自己今日前來意味著什麽,可既然已決定邁出這一步,寧願執迷到底。

再度靠了上去,手從他後抱住他,頭埋在他的背上,帶著哭音道:“姐夫,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好不好……”

江惟仁的臉徹底沉了下來,他手上使力,將的手臂移開,他的力道大,讓往後一倒便跌坐在了地上。

江惟仁麵凝重,看著寒聲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我知道,”薛時英垂著頭,低低喃道,“你要娶妻了,你的邊,會出現另一個人,我知道……那些世家之,有的是想嫁進咱們府裏來的,你會從們中選一個對麽?”

笑起起來,臉上的神像是進了某種迷障裏,“是不是對你來說,們中任何一人都可以?”

說著,薛時英仰起頭來,執拗地看著他,“那為什麽不能是我?”

江惟仁震驚地看著,“胡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他著實是有些驚著了,當初跟著時芳一起隨自己京,當時還是個小丫頭,因為是時芳的妹妹,所以他對縱容,後來時芳過世了,臨走前再三囑托他要替自己將時英照顧好,可其實就算不說,他也會如此做。

這些年裏,他的後宅裏再沒有過旁的子,連個伺候的侍婢都沒有,家中眷便隻有薛時英一人。也漸漸長大了,及了笄,出落了一個水靈靈的大姑娘,他看著隻覺得自己總算沒有辜負時芳生前的所托。

除此,再無他念。

這世間子,於他而言,唯有一人不同,也唯有那一人可以牽他的,讓他日夜輾轉,念念難安。可這個人既不是薛時芳,更不是薛時英。

他將薛時英視如親妹,這句話從來都問心無愧。

“我知道啊,”薛時英怔怔答,“姐夫總會再娶,我也終會嫁人,可我不想嫁給這世間的任何人,除了姐夫你……”

“你是糊塗了,”他冷靜道,“你起來,回自己房中去,我隻當今日什麽都沒發生過。”

他這話是想斷了的念想,薛時英驀地抬起眼來,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姐夫你知不知道,姐姐死後,我就盼著自己能早些及笄,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什麽是喜歡一個人……

“我每時每刻所盼的,也不過是你能多看我一眼,我究竟哪裏比外頭那些子差了?”

江惟仁的神終於有了些鬆,他歎了口氣,低聲道:“自你姐姐走後,你側再無長輩親人,你是將孺慕之誤當做了思慕之

“你說得對,你不是小孩子了,姐夫也不可能陪著你一輩子,你放心,我會為你挑一位好夫婿,往後來照顧你。”

“我不要!”得大,被他的話激得緒失控。

隻有薛時英明白,這些年來,自己一日日看著他時到底懷著怎樣的心盼著自己能早些及笄,這樣才能讓他不再將自己當一個孩子來看待,可又害怕及笄,怕他因此就將推得更遠,嫁給了別人。

“為什麽不能一輩子,”嗚咽著,執拗地問他,“姐夫,你忘了你怎麽答應姐姐的?”

“我是答應過時芳,要護著你一輩子,可就算你了親嫁了人,姐夫也會護著你,護著你的夫君。”

薛時英撲倒他的腳邊,拽著他的袍,仰頭看著他,“姐夫,若你思念姐姐,你可以將我當做,你瞧我本就長得像,我甘願……甘願做的影子。你不要娶別人,讓我一直陪著你好不好?”

江惟仁皺眉,見衫單薄地坐在地上,一臉的淚痕,終於還是不忍,彎腰去握住的手臂,想將扶起來。

“你姐姐是你姐姐,你是你,人死不能複生的道理,我豈能不懂?在天之靈,也願你能嫁給真正如意之人,等明日姐夫就宮,讓慈懿太後為你做主。”

他畢竟是男子,宅婚假之事,不好親自持,這一兩年也不是沒有上門來提親的,可那些人既不如的意,連江惟仁也覺得不眼。既是慈懿太後封的義,請慈懿太後來做主,自然是最恰當的。

他字字句句意思都分明,就是要給尋一門親事,也等於絕了的任何念想。薛時英想過他心中沒有自己,卻沒想過他如此冷靜決絕。

慘白,絕到最後,竟笑了起來,喃喃地問他:“是不是,連姐姐……在你心中也沒什麽分量,便是為你死了,你心裏裝的,也還是那個人?”

最後那一句耳,江惟仁的麵霎時冰冷,“你胡說什麽?!”

薛時英笑著,站起了來,臉上的笑如同被雨水打的落紅般淒豔,“我知道那人是誰……你一定不記得,有一晚你喝醉了回來,回家時鬧出靜將我也驚醒了。

“我見姐姐扶你回去,那會兒你一直在念著一個名字,那兩個字……姐姐聽見了,我也聽見了……”

含恨看著他,問:“直到如今,你心中裝的還是,對麽?”江惟仁平靜地抬起眼,這會兒麵上已再無喜怒,仿佛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語氣平淡卻帶著的堅定,“是。”

他走到一旁冠架上取了自己的外袍,套上後回道:“我去書房,我說的話,你好好想清楚。”

說完,他便從裏間走了出去,外頭的門一拉開,那些風雨聲更為清晰,而他的影,迅速消失在了門外的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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