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是聽扶纓提起，說是慈懿太後正在為清和縣主挑選夫婿。

“若是有合適的，想來慈懿太後便會下懿旨賜婚了，咱們大虞曆來公主才臺選婿呢，”扶纓議論道，“清和縣主還真是風，說到底，還是江先生麵子大。”

“這也沒什麽，”晏清淡淡道，“陛下跟清和縣主親近，這兩年兩個人同親姐弟一般，咱們陛下的麵子難道還不大？”

陛下對清和縣主的看重眾人皆知，又是首輔大人的妻妹，朝中想要攀上這門親事的人如過江之鯽，當然也有那麽一些看重門第的，覺得薛家的家門上不得臺麵，因而避之不及，可到底還是前者居多。

曹定真對這件事還真頗為上心，一則是清和一直在跟前兒走，又常常陪伴趙元，也有了。

二則上半年裏曹昱被革了職，曹家沒了主心骨，曹家其餘那些子弟在朝中雖職位都不低，卻再沒掌什麽實權。如今又要避嫌，曹家不得還需首輔大人幫襯。

京中子弟馬球、蹴鞠等，西苑裏就有京中最好的一塊馬場，有一坊地之大，又以油注地，平整如削，四周的圍欄高聳，旌旗招展，是曆朝皇子與宗親們打馬球最去的地方，如今南班子弟們便常常在西苑的馬球場上賽球。

馬場四周設有看棚，中間的那座佛閣為主看臺，多數時候佛閣是空置的.可近來這些時候，卻總能看到慈懿太後攜清和縣主駕臨的影，兩側的繡棚裏都是京中的世家貴，遠遠看到薛時英前來，明麵上恭敬有禮，心裏多是不忿。

而場上的宗親子弟，見慈懿太後來了，不得要打起神來好生表現一番，賽場上你爭我奪，倒是十足的看頭。

馬場的那些宗親子弟們，個個手不凡，總能引得繡棚裏那些小姐們翹首以，可無論賽場上有多彩，薛時英神都是淡淡的，的目每次都隻匆匆掃過眾人，從不在任何人的上多停留過。

曹定真的侍聞鶯，私底下也歎道：“奴婢瞧著，場上那些公子們，怕是沒一個了清和縣主的眼呢！”

曹定真平日裏對薛時英的疼也不是假的，知道這丫頭誰都看不上，倒也不生氣，隻歎道：“哀家本想尋一個中意的，看來隻能哀家替做主了。”

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妁之言。

這廂曹太後還在為薛時英的婚事頭疼，江府卻傳來消息，說是清和縣主病了，起初還以為是小病癥，到後頭，竟到了起不來床的地步。

曹太後遣了太醫前去看診，又讓安心養病。

沒幾日，陳敏卻急匆匆趕到了晏清的仁壽宮裏。

“什麽？！”晏清聽了他的稟報後驚愕地站起來，“你說陛下不見了？”

“陛下特意避開了師父，帶了兩個小黃門，又給前當值的人留了口諭，說是要出宮辦事，不許聲張。”

其實趙元還說了句話，他說：“不許聲張，若給慈懿太後知道，要你們的狗命！”

這話陳敏不敢跟晏清說，隻焦急地道：“師父已經遣人出宮去尋了，可偌大的帝京，且得找呢……這樣的大事師父也不敢擅專，若慈懿太後知道，怕後頭會責罰陛下，是以來向太後您請旨，此事當如何置？”

晏清在原地來回踱著步，這會兒急得額上的汗都出來了，張芳既然已經知道，定然已下令讓錦衛出了，可如陳敏所言，偌大的帝京，又不知趙元會去什麽方向。

“去，”停下，對著陳敏吩咐道，“把首輔大人宣來。”

自從瑤華宮那晚之後，再未與他見過，文德殿議事向來也隔著帷簾，從沒向過他一眼。

晏清不想見他，可這會兒，實在是沒辦法了。

趙元一行人到的是江府的後門，來開門的是江府的下人，見一個陌生的年說要找小姐，冷著臉便轟他們走。

趙元從懷裏掏出一塊玉牌，下頭的小篆落著司禮監，那下人識字，看到那玉牌是宮裏之，忙進去通傳，過了一會兒，便折了回來請他們進府。

那下人是聽了薛時英的吩咐，將幾人直接領導的院子裏。趙元一進那月門，就見薛時英在廊下候著自己。

見他走來，薛時英正要向他行禮，他一把上前去把攙住，他量長得快，與薛時英相對站著，與已是一般高了。

他悄聲道：“這是微服來的，別聲張，這些虛禮就免了。”

為防被府上的人識破他的份，薛時英才讓那下人直接將人領到自己的院中，如今隻能請他去正屋裏，把邊的下人都遣了下去，隻留他帶來的兩個黃門。

“陛下你要嚇死我……”低聲道。

“朕聽說你病了，又病得重，不放心就想親自來看看，”進了屋他也不落座，就仔細地打量的麵，皺著眉道，“怎麽母後遣了太醫來也沒甚用？”

薛時英卻笑了笑，虛弱地答：“臣病著更好，若病個一年半載的，就更好了……”

雖這樣說，可哪裏真能病一年半載，這秋的天，拿涼水浸，才能如願生這麽一場病，可這風寒之癥，總歸是會好的。

趙元與，再稔不過，心中所想，趙元也能揣度一二，他更不傻，聽這樣說，雖然不知道這病就是自己弄的，卻也猜到在借病躲著什麽，於是便問道：“阿姐，你是不是……不想慈懿太後為你賜婚？”

薛時英並非真正的皇族，縣主的名頭在宗親裏算不上什麽，起初趙元“阿姐”，嚇了一跳，連聲稱自己不敢僭越，可趙元卻堅持這麽，說既是慈懿太後的義，算起來理當是他的阿姐。

“可陛下，臣份低微……”

那時趙元便道：“那朕私底下這般你，不讓旁人知道，可好？”

這樣一，就到了如今。

薛時英此刻目幽幽地，低著頭，雖未回答，趙元心下已經了然。

趙元歎了口氣，低聲道：“若是朕再長大些，能親政了，那阿姐你想做什麽，朕都讓你如願。”

薛時英抬頭看著他，年此刻目帶著惋惜與惆悵，堂堂帝王，竟也會有這麽無奈的神，可就算他日後親政，掌天下，便真是無所不能了嗎？至與人心，是連無上皇權也無法扭轉的東西。

眼中淚瑩瑩，慨道：“陛下日後就知道了，有的東西，是拿什麽去求都求不來的……”

比如一個人的……

江惟仁趕到的時候，晏清坐在炕桌邊，一臉焦急之，想著趙元會去哪裏，連他進來了也渾然不覺。

炕桌上留著方才宮人倒得茶，神怔忪，出手去想端茶，可那茶盞還是燙的，的手指上去，被燙得了回來。

裏“嘶”的一聲，還沒回神，江惟仁已經大步上前來，將那隻手拿過來，仔細察看。

好在隻是指尖燙紅了，沒什麽大礙，可他還是有些心疼，攥著的手，舍不得放似的。

晏清一下子看清來人，倏地將手從他掌中了出來，仿佛他的手心比那茶盞還燙。

見這樣防備的神，他的角帶著淺笑，輕輕道：“臣參見太後。”

晏清見他如今這漫不經心的態度，氣得額角都在，“江惟仁，你休要的得寸進尺！”

許多日不見，他可比不得，能這麽鎮定，哪怕是生氣的神，也讓他貪看。

可他也不敢真惹惱了，也不再靠近，隻放輕了聲音，“我都知道了，也讓五城兵馬司暗中去尋，陛下這次雖胡鬧，可也不會真的離京，隻要在京中，就能尋到。”

聞言又抬眼去看他，見他認真又鎮定的神，懸著的心也放了一半。

其實一見到他，便沒那麽慌了，還記得嘉佑元年，南熏門的城樓上，北契十萬大軍兵臨場下，整個國祚都危在旦夕。

與他並肩而立，看著城外連綿的戰火，直到長夜將盡，城外的廝殺聲盡數消弭，他在漫天細雨裏輕聲對道：“不用怕了……”

好像有他在，就真的不怕了。

趙元夜裏才回的宮，可剛走到景曜們前，就見著張芳等待多時的影。

見隻是張芳，他鬆了口氣，第一句話就問：“沒有驚慈懿太後吧？”

曹定真當然不知道，可等他回了甘殿，就看到了殿門前的晏清，而的後站著的，正是元輔江先生。

他打量著晏清的神，見麵平靜，有些心虛地道：“娘娘……”

晏清盯著他，口起伏著，想要開口，卻不知要說什麽好。趙元不敢吭聲，好在江惟仁開口道：“夜風涼，先進殿吧。”

趙元離宮的時候，就料到會讓晏清知道，在他看來，嚴厲的是母後，娘娘一貫寵著他，就算生了氣，也舍不得責罵自己。

可晏清今日這神，卻讓他有些慌了，進了殿後便垂下頭低聲道：“娘娘不要生氣了……”

晏清聞言回過，可眼睛都紅了，“你可知道，若今夜你不回宮，明日我就打算跪到奉先殿去，去求先帝英靈保佑……”

“娘娘！”趙元被的話震到。

“可若你在外頭，真有個好歹，”晏清的聲音發著，哽咽道，“我要怎麽向先帝代？”

聽得這樣的話，趙元嚇得跪下了，愴然道：“是兒子錯了，娘娘息怒……”

晏清雖生氣，可到底心，見他這樣，心疼勁兒一上來，正要去攙他，江惟仁本一語不發站著，見上前，便搶先手去將趙元扶了起來。

趙元想起從前自己出閣講學的時候，都是晏清每日寅時，就領著自己前往文華殿聽侍講翰林們講課，風雨不輟，就守在殿的帷幕後，他知道心，了先生的訓便哭著“娘娘”，晏清果然什麽都不顧地奔了出來，將自己摟在懷裏。

這也是為何，他不見了這半日，為何會急這樣。

江惟仁看到他麵愧，便開口道：“陛下，這夜裏風涼，聖懿太後放不下心便一直在外頭裏等著陛下……”

趙元聽了這話，又看著晏清發紅的雙眼，心疼不止，低著頭道：“娘娘別難過，阿元往後再不讓娘娘擔心了。”

見他回宮，晏清的氣已經消了一半了，心懸了這麽久，又在夜風裏吹著，這會兒隻覺得一疲憊。

江惟仁與晏清一同走出甘殿，又陪著走下白玉石階，肩輿停在不遠。晏清走了幾步，忽然回，就見江惟仁早已停了步子，在看著自己的背影。

四周都是宮人，他再不敢僭越無禮，就站在夜裏，那樣靜靜看著。

“還好陛下今夜回來了，”他低聲道，“否則臣還真怕娘娘今夜都不肯歇了。”

他神雖淡，可那目裏卻含著疼惜，還有一若有似無的悵惘。

“娘娘這樣在意陛下，連自己的也不顧，”他邊含著淡淡的笑意，辨不出悲喜，平靜得如在陳述一個事實，“說到底，還是因為先帝……”

他的話停在了這裏，晏清微怔，似不敢看他此刻的目，匆匆撇開頭去，假裝聽不懂他話中的含義。

“臣告退。”他低聲說完，然後轉離去。

晏清一抬眼，便看到夜裏的那道遠去的背影，清瘦修長所以更顯冷清。他側有黃門提著燈籠，那燭將他的影子拖長，他一黎的襴衫幾乎要融進了夜裏。

夜風吹拂起他的衫，此刻他孑然的背影，仿佛落滿了孤單。

晏清想起他方才那句話，隻覺得心頭一滯，口有止不住的悲傷彌漫出來，幾乎要將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