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說了解他的品，就說他真是慕富貴，謀殺太子，這樣不要命的事，對他而言實在不是什麽明智之舉。

江惟仁沒有說話，當初他的確是懷著必死之心，他讓程祁玉在紅丸裏下了過量的丹砂與紅鉛。

太子一死，世宗必然追查，可他當時依附的是蔡雍一黨，他將與趙淳的私信都銷毀了，偽造好了與蔡雍謀進獻紅丸的證據，想著若是世宗追查，自己死罪難逃，卻不會牽連到英王府，更能拉蔡雍下水。

誰知道，世宗直接昏厥過去，連日不醒，後來更是直接駕崩離世，趙淳將大理寺匆匆結案，掩蓋了真相，並擢他閣，不久後查辦蔡雍一黨。

上天垂簾，他才得以僥幸的死裏逃生，也終是扳倒了蔡雍，為晏瀾報了仇。

這樣做自然不是為了自己，如果真讓太子登基，英王府必然有覆頂之災，是英王妃，斷沒有什麽活路。

所以，他必須鋌而走險。

“我是先帝的侍講，自然是希先帝登基為帝，冒些風險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他走到前淡淡道。

他這是說自己是為了趙淳才如此，晏清不傻，那之前，趙淳於他有過什麽大恩？當初他被貶出帝京，趙淳為了不黨爭牽連，都沒有向陛下為他求一求，若說知遇之恩，反倒是蔡雍對他有知遇之恩，讓他得以起複回京。

隻為了讓趙淳登基，何至於要蹈死不顧。

仰著頭，眼睛紅紅的，淚就在眼眶裏打著轉，倔強地不肯落下來，一張小臉淒淒楚楚，人又又憐，他難以自控，一把就將攬了懷中。

江惟仁故意言辭閃躲，就是不肯承認那麽做是為了，不過是怕疚，怕再添的難。

為做的一切皆是他甘願，不求知道，更不求回報。

可晏清不傻，在聽陳敏說了當年的經過，隻要站在他的立場，想一想厲害關係，就能清楚他那樣瘋狂的舉，究竟是為了什麽。

將頭埋在他的前襟裏，極力忍著，不想泄了自己的脆弱，可一想到當初若不是巧合，世宗下令徹查，他將會麵臨的是什麽。

他說，他沒了親族，沒了妻室，孤一人，便是死也不怕。

可怕，怕極了。

那時他背負著罵名，連也帶著對他的重重誤會，若那時他真死了，那些誤會便永無澄清之日，也永不可知，他曾經為了付出過什麽。

晏清終究沒能忍住，埋在他的口泣了起來，這些年的委屈好似在這一刻都浮上了心頭，哭得也越來越厲害，整個人都微微發著抖。

“江惟仁，”拽著他的袍，哽咽著道，“你混蛋！”

知道是想到他過去麵臨的危險才如此難，見這樣在意自己，他自然心裏無比用，可這樣哭著，他又心疼不過。

江惟仁歎了口氣，捧起的臉，看著水氤氳的雙眼，低聲道：“哭什麽，一切都過去了，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麽？”

他拿著袖袍去給淚，晏清卻嫌棄地推開，自己從懷中出了絹子，了眼睛。

“你這個傻瓜，”紅著眼睛泣道，“天下沒有人比你更傻了……”

“嗯，”他輕輕答，目裏搖曳著殿的燈火，偏頭看著，“娘娘說什麽都是對的。”

晏清抬頭看見他含笑的目，聽著他油舌的強調，不由狠狠剜了他一眼。

自然不知此刻自己的眼波流轉，有多令他心。

的眼裏還有淚，而他的影映在的淚中，殿外夜沉沉，殿燭搖晃，這一刻如此靜謐，仿佛人世離他們已遠。

江惟仁上前再度將擁懷中，晏清仿佛是累了，沒有掙紮，順勢就靠到了的肩頭。

太難得……

江惟仁以為會推開自己，他想起過去，每一次靠近的時候，厲荏含著薄怒說“放肆”的模樣，本以為今日也會如此，哪知如此乖順，簡直他寵若驚。

他不明白晏清此刻心的掙紮，理智在不斷告誡自己要謹守住距離，要在此刻推開他，可心卻有一個小小的聲音，掙紮著，帶著痛苦，仿佛在說：“就這一次，放任自己留在他的懷裏，能他的溫度，能聞著他的氣息，一次就好了……”

“清清，”他在耳畔輕聲問，“你還是在意我的，對麽？”

他的聲音放得很輕，像是小心翼翼地，在祈求的一點施舍。

晏清不敢回答，隻將頭埋在他的襟前，一言不發，過了一會兒，終於支起了子，也終於推開了他。

“江惟仁，”聲音暗啞，低低道，“過去如何不提，到了如今，我們已經再無可能……”

“為何不可能？”他目灼灼地看著，“這世間事，於我而言隻有不願，沒有不能的。”

他此刻語氣雖淡，可這一句話帶著千萬人亦往矣的決然與堅毅。

“可我有，”晏清避開他的目，“我不能對不起我的份，更不能……對不起先帝。”

江惟仁眼瞳一，眼底閃過一驚痛之，邊浮起一苦笑，低聲道：“果然……說來說去，都是先帝。”

他險些都要忘了，從來不曾屬於過自己，是別人的妻。

忽然想起，化二十四年，要嫁英王府，他千裏縱馬趕回帝京，片刻都不敢歇，卻終究還是晚了，他騎著馬停在王府外，一門之隔，卻了天涯。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空無一人的街巷裏，那夜暴雨傾盆，仿佛連老天都想要澆熄他心頭的最後一點殘念。

後來他被從甘州調回京中，為了英王府的安危，就斷了與趙淳的聯係，直到太子暴斃，世宗昏厥不醒，趙淳召他去英王府商議對策。

他甚至還能清晰地記起，那一晚婢來給趙淳送熱湯，說：“殿下，這是王妃親自給您燉的湯，為了熬這湯，王妃在灶前守了整整兩個時辰，王妃說了，要奴婢看著您喝下去才行。”

他看到趙淳笑了起來，眼裏是藏不住的滿足與歡喜，對那婢道：“不是說了，讓你們攔著王妃，不讓再親自做這些麽？”

那時他就坐在趙淳的前，心裏痛得麻木了，還要裝作尋常。

“那好，”江惟仁忽然握住晏清的雙肩，看著的雙眼，“晏清，你明明白白告訴我，你對先帝，究竟是激之還是男之？”

晏清沒料到他會這樣問，隻茫然看著他，仿佛不知如何作答。

“隻要你說你對先帝是男之，並且心中再無他人，那我便謹守臣子的本分，從今往後再無僭越之舉。”

晏清張了張口，卻又止了聲，要怎麽回答，不敢說真話，更不願自欺。

江惟仁仿佛漫不經心一般，在耳畔道：“你不是想要我娶妻麽，那日你說得沒錯，為了後著想，我也該再討一房妻室。”

晏清的臉越來越白，手將袖口攥著，連指節亦有些發白。

江惟仁還在繼續，“起初不深也沒什麽，隻要日日相對，時間一久，想來也會恩到白頭。”

忽覺手上一，原來是攥住了自己的手腕，仰著頭，就那麽睜大眼睛著自己。江惟仁忽然一下子心就了，他還沒開口，就見眼睛一眨，眼淚便如滾珠一般順著臉頰下。

連晏清都不明白，為何在他麵前，自己仿佛有流不盡的眼淚。

他終究是不忍，仿佛無可奈何，最終低歎了一聲。

“好了，我不你，”江惟仁手，替將頰上的淚痕抹去，“不過就是一輩子，半生都過去了，我繼續等著就是了。”

等兩人走到殿外，才發覺此刻外頭下起了薄雪，當初世宗來瑚山行宮賞雪景時，下旨在行宮裏種上了萬株紅梅，而這玉閬閣，正好就在梅林的中央。

遠是綿延開去的梅株，虯枝橫斜伴著紅花點綴，枝幹上已經覆上了雪。

“這紅梅映雪，是瑚山的盛景，臣還未曾見過呢。”江惟仁低聲歎。

其實晏清也不曾見過，來過瑚山一次，卻並未到這玉閬閣來，沒有再，仿佛也被眼前的雪景所吸引了。

可這樣的夜裏，即便簷下懸著串的宮燈，也照不盡殿外濃重的夜，又哪裏能看清在夜裏的紅梅，放眼過去隻是沉沉夜，和近紛揚的雪花。

江惟仁站在晏清的後，目沉沉，他雖不曾見過這玉閬閣裏的紅梅映雪，可有在側，便是看一場再尋常不過的雪，也是盛景。

紅梅看不看得見有什麽要，他想要看的，不過是眼前人。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就那麽並肩站在簷下，外頭的雪似乎越下越大，四周安靜極了，仿佛都能聽到雪落下的聲音。

可於他們而言，等這樣靜謐相的一刻，已經耗盡了十多年。

人生幾何，還能有多個十年……也不過是白駒一隙，匆匆過眼。

晏清的眼中又有淚水湧出，可眨了眨眼，沒有讓江惟仁再看見，看著外頭一團團的雪絮，忽然有一種回首已是百年的錯覺。

回頭時，卻發現他卻是在看著自己。

江惟仁此刻的心中何嚐沒有傷，半生坎坷，場浮沉，甚至幾度生死，他並非是無所畏懼的，他也不過是個凡夫俗子，知道富貴榮寵轉瞬便可空。

他想要留住的，唯有一個。

多希這一刻，他們已經是霜鬢白頭了，多希經年之後，還能與這樣一同並肩看雪。

無論這天地有多浩大，於他而言，隻要側有，餘生便足矣。

第二日，駕回鑾，晏清也回到了宮中。

除了文德殿議事，與江惟仁也有相見的機會，便是見了，他也的確恪守著臣子的本分，克己守禮。

轉眼冬去春來，可這一年的春天，似乎注定不太平。

這一年的春汛來得比任何一年都要迅猛，尤其是沄江，江水暴漲，竟將清源、江陵等幾個州府境的堤壩衝毀，無數良田被淹，百姓流離失所，一下子便有十多萬的災民無家可歸。

沄江沿岸幾個州府的堤壩明明在去年剛剛加固，可這才第一場洪汛，就給衝垮了。江惟仁哪裏不明白，當初朝廷下撥的固堤款項，被下頭的員們一級級貪沒，真正用到加固堤壩上的，已是寥寥無幾了。

他責令都察院嚴查，倒是查出了幾個員，卻是幾個無足輕重的小，那些被貪沒的款項究竟流去了哪裏，還是沒有結果。

就在這個時候，因各州府都閉城門，嚴防流民湧，以致於城外的流民發生了暴，淮左路的總督聲稱這些流民都是黨，直接派兵鎮。

災本就重大，若再激起民變，後果不堪設想，於是江惟仁決定親自趕往淮左。

他一去先是安流民，戶部下撥的賑災銀兩加上各地藩庫的庫銀都拿來先賑濟了災民，等流民都安置之後，再查辦各級員。

他親自查，涉案的員紛紛落網，本來案子已經快要辦完，不久就可以回京了。

就在這時，趙元接到淮左傳到京中的急遞，首輔大人遇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