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張公公求見。”在文淵閣裏當值的小黃門進來稟報道。

江惟仁忙放下手中事，起去迎。

“先生，你讓咱家查的那件事，”雖然已屏退了眾人，可張芳還是下意識地低了聲音，“咱家已經查清楚了。”

江惟仁問：“查到是如何下的毒了？”

張芳點了點頭，“那時候聖懿太後還是先帝的皇後，慈懿太後隻是妃嬪，不敢明目張膽，自然要找一個最難被人察覺的法子，經手的人也必得越越好，於此有幹係的人，早已被慈懿太後理幹淨了。”

說著，張芳抬眼看了看江惟仁，“可若要難以察覺，就得用效力緩慢，那些太醫都察覺不出的藥。這呢，就要經年累月地用著方可達到目的。慈懿太後當然是夠謹慎，當年那些人一個都沒留下，經手之人是不在了。

“可時日那樣長，難免有疏之時，當年在聖懿太後邊伺候的人裏，有人暗中窺見了，一直不敢說出來罷了。皇天不負有心人，這個人還真讓咱家給找到了！”

江惟仁的麵更加沉重，當初先帝駕崩，他反駁了梁承煥為晏清加徽號之請，看著是奉承曹氏，可實際是不願讓晏清因這道徽號而招曹定真的嫉恨。

後來他明麵上幫著曹家，也是為了讓曹氏些憤懣，曹昱看著風，實則並沒能挾製住什麽實權。

可他怎麽也沒料到，曹定真已在那麽早的時候就下了狠心。

“那人怎麽說的？”

張芳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搖著頭道：“也難怪咱們疏忽，曹太後想的法子實在是……防不勝防！那人說，是宮人在薰籠裏添了東西。

“尚局夜裏薰，往往會熄了明火，薰上一整晚，以便香氣浸染衫多日不去。他們加在薰籠裏的東西是白末狀的，看著與香灰無異，薰的宮人將那末摳在指甲裏，薰的時候便抖落進薰籠，那東西遇火便會燃出毒氣，隻是那毒氣淡，尋常人聞不到，卻全給薰進了衫裏。

“那衫又被送到聖懿太後那兒，日日穿著，著，經年累月的，毒便滲了理，太醫哪裏能查出來，可三五年之後，那毒慢慢滲，終究會滲到五髒六腑去。到時候，毒才發作出來，如娘娘如今的這些罪，突然就厲害了起來，就是這個緣故。可若已經到了這個時候，為時晚矣……”

江惟仁一不，可雙拳卻在袖子裏攥得指節發白，那目沉得人害怕，張芳看他這個樣子，心中也是難過，連安都不知如何安。

“無論是那毒，還是下毒的手法，實在是太過罕見……”張芳歎道。

江惟仁眼中已漸漸起了猩紅之，低著頭，心中的悲憤難以紓解，連開口都有些困難。

哪怕已經明知如今的境況糟糕，可聽到是如此被人心積慮地謀害，竟是早在那麽多年前就遭了算計……

“好在如今至是知道了下毒的法子，若是能查到這樣的毒和下毒的手法，之前是否出現過，保不齊能有什麽特別的解毒法子……”張芳見他難的樣子，隻能開口勸道。

趙元一心想要在前朝立威，一改多年來他對閣聽之任之的作風，與江惟仁在國事上的齟齬也越來越多。

六部的事務，多年來都是按著江惟仁的大致方略來置的。趙元麵上不顯，心裏想的卻是要削弱江惟仁對六部的控製。

他衝齡踐祚，兩位太後又是婦道人家，前朝之事幾乎是江惟仁一手把持，郡縣裏的許多黔首隻知首輔而不是皇帝。自古皇權與相權便是此消彼長，趙元想要完全控製朝政，首要的便是要削減首輔在朝中的積威。

在他看來，六部中最要的便是戶部與兵部，他先是尋了由頭發落了戶部尚書，重新擢了人上來，又以整修兵備為由，逐步裁撤軍中將領。

尤其是北邊，自古大虞的心腹大患便是北境，所以邊防以北邊為最重。

當年兵部在沈注手裏，他的政治理念與晏閣老一脈相承，偏重於世家，便讓一幹世家子弟軍中任要職，可世家子弟驕奢慣了，一則是嫌棄邊關苦寒，二則是多紙上談兵，時間一長士兵們練懈怠，軍心浮。

到了嘉佑元年，北契破關，一路直抵京師，最重要的就是北邊那幾鎮的守將不得力。江惟仁退敵之後便趁著那次的機會，調整北邊的駐防，尤其是將領，幾個軍事重鎮不僅撤換守將，更在嘉定與宣城設總督，由兵部侍郎兼任。

趙元要兵部，自然免不了也要調整邊關的守將，江惟仁勸過，可他哪裏肯聽，他要平衡皇權與相權自然沒錯，可這樣未免有些之過急了。

江惟仁卻突然在這個時候請旨前往甘州，說是整修邊備，巡視軍務，難免外界諸多猜測。

趙元當然樂得答應，江惟仁若留在京中，便常有兩人政見不一，相持不下之時。

甘州路途遙遠，且他此去要找的那人尚下落不明，甚至不知道什麽時候回回京。

“我不在京中時，聖懿太後的安危，便要請公公留心了。”他對著張芳囑托道。

“先生還是不打算告訴太後，這一次去甘州的真正目的麽？”

江惟仁搖了搖頭，“那人下落不明，我擔心此去萬一無功而返，不若先不讓知道。”

之前張芳查到了曹定真給晏清下毒的法子，可那法子實在罕見，找了好些對用毒解毒頗有研究的大夫，都說從不曾聽聞過熏進香的法子。

遍尋無果的時候，他忽然想到，從毒上查查不出痕跡，可若說用香，西境是最講究的，他派了人到西境去查，果然查出多年前西境曾有一個渠勒的小國，渠勒國的皇室中，便曾有過用毒香熏的損法子。

尋常的毒，便是能燃出毒煙，一則會煙火氣附著，二則就算染在了裳上，不多時便也散了，哪裏能滲進裏，唯有那渠勒國能製那樣的香灰，能讓毒煙附著在衫上，滲進人的裏。

後來渠勒國滅，皇室衰微，這東西便也隨之銷聲匿跡。

而當初江惟仁任甘州巡，同時統領安西都護府的時候，打敗涼國，便也解救了不被涼國囚起來的西境諸國王侯，其中便有那渠勒國皇室的族。

西境商路上來往最多的不僅是香料，還是藥草，且西境向來多珍奇，極有可能會找到能救晏清的辦法，他自然要親自跑一趟。

讓晏清知道有一線希自然是好的，可若是知道了，最後他卻沒能找到辦法回來，對的打擊更大，不若等他已經將功找到辦法回來了，便給驚喜不遲。

他這一去，最擔心的當然是晏清的安危，隻有想到有張芳在，才能放心些。

“先生放心去吧，咱家會將娘娘照顧好的。”張芳答道，說著又擔憂地開口道，“可那聞鶯……先生不怕清和縣主將給陛下？”

“若是真想要將聞鶯給陛下，那一早便了。是從前被我慣壞了，才驕縱任，但也不至於真糊塗到那樣的地步。如今最要的，是找到解毒之法。”

晏清的癥狀如今越來越明顯，已經沒有時間再遲疑耽擱，江惟仁看著張芳又道，“且我一離京，更會放鬆警惕，我已經安排好了人，隻要去見聞鶯，跟在的後，自然就能將人找到了。”

晏清的毒，如今已經越來越難遮掩了，張芳不僅囑咐了陳敏一定要將聖懿太後照料得周全，更會時常親自去往清思院，向問安。

尤其江惟仁走後，清思院的大小事務張芳都一一過問。晏清心中有計較，隻是沒有顯，等到這一日張芳再過來問安，突然開口道：“張公公，有一件事哀家想問你。”

張芳恭敬道：“請太後示下。”

“元輔先生他……”晏清目微，“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了我中毒的事？”

張芳一怔，驚得一時間沒能回答，可他這神，晏清一看便已經知道了答案。

晏清垂下目，輕聲道：“我想過了，我時日已無多，總歸是逃不過一事。曹太後真正的死因，未必能瞞得了陛下一輩子。我走後，江惟仁他不管是歸還是繼續留在朝中，隻要陛下知道當年的事，我怕陛下會將怨恨訴諸你們的上。

“所以，我打算在將死之時，將那件事告之於陛下，讓他的恨都落到我一人上，往後無論是他還是你，都不必再為此擔憂。”

“娘娘不必如此！”張芳急急道，“隻要將那聞鶯除去，陛下自然再無從知曉當年的事。陛下雖非太後所出，可這麽多年了，太後一直將陛下視如己出，陛下也視太後如生母一般。若與陛下反目，對太後而言，怕才是最難過的。”

晏清卻搖了搖頭，“當初那事，百出，因為是你在查，阿元他無論如何都不回疑心到你的頭上，所以你才能讓許多線索抹去，遮蓋住了真相……

“可如今你也瞧見了，陛下他與從前已全然不同，他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小孩子了。向來君心難測，將來他會變什麽樣子，你我都未可知。

“若他哪天起了心了念，要重查當年之事，就算是聞鶯已經不在了，難保他找不到其他什麽線索。”

說著目一黯，聲音也低了下來，“你說的對，我一直將他視如己出，他若真知道殺害他生母的兇手就是我，那定然是恨毒了我，隻要想一想，我都會覺得難以承，可……可從我殺了曹定真那刻起，這一切就了注定。”

張芳悲憫地看著晏清，看著神雖淡然，可眼中的悲傷卻無法掩飾。

晏清平靜地道：“他的生母死在了我的手裏，他要恨我，無可厚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