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去繡嶺圍獵，還帶了不宗親，南衙軍裏的金吾衛隨扈警蹕，因這次狩獵不日即回，所以他下旨諸事從簡，不得大肆張揚。

第一晚先是宿在了湯泉行宮裏，第二日聖駕與首輔大人及幾位宗親們才趕往獵場。

繡嶺地勢險峻，山高林，又有一道深穀，在聖駕到達前，已經讓兵馬司調兵布圍，封鎖了整個繡嶺。

大虞的皇子自也是要習騎的，趙元自不例外，他騎倒還尚可，隻是從前每每與眾人圍獵，誰又敢搶了他的風頭。

此次前來，他的好勝之心不減，與眾人約定了兩個時辰為限，分頭行獵，最後看何人所獵最多，宗親裏若是有人拔得頭籌，他自然會有賞賜。

江惟仁本以為由，不想場，可那幾位宗親們一徑勸說，沒法子隻好也騎馬馳進了林中，他當然不在乎所獵的鳥多，不過是應付一遭，想著等時辰到了便回去。

獵場裏要說獵最多的，肯定是林深，尤其是那道深穀裏，聽聞有鹿群在穀中，宗親們自然爭相往那邊趕去，江惟仁卻隻在外圍徘徊，卻正好上了那位崇寧長公主的駙馬，齊國公家的次子穆修林和潁川侯。

兩人都是在軍中待過的，騎功夫自然是京裏那些吃喝玩樂的宗親們不能比的。

可江惟仁卻不同，他雖是文臣，但卻是實打實統過兵打過仗的，不止如此，他打敗涼國擊退北契，哪一樁都朝中那些個武將都不能比的，能率軍在大漠千裏追擊敵軍的人，幾隻鳥算什麽？

穆修林和潁川侯哪能任他應付了事，兩人便邀著他往深穀裏走去，江惟仁無意輸贏，不過是作陪而已，這繡嶺早有兵馬司布圍，倒沒什麽危險，於是三人越行越遠，直到行至深穀中。

那穀中不僅有鹿群，還有虎狼等猛，偏那麽巧，幾隻孤狼追擊鹿群，隻見遠鹿群如水般湧過來，伴著後麵的狼嚎，三人的馬驚狂奔，又被鹿群衝散，江惟仁力攥住韁繩，可下的馬卻被一頭鹿撞上，險些就他跌下馬來。

就在這時，林中響起了鳴鏑聲，是兵馬司的人趕來了，果然一隊輕騎迅速圍上來，並大著“保護首輔大人”，為首幾人迅速搭弓引箭，隻聞嗖嗖幾聲，箭挾風聲已破空而來。

江惟仁見兵馬司趕來，心中本鬆了口氣，可直到那幾箭出他才察覺不對。

他曆來謹慎，便是帶了弓箭，側還備了把長劍，他側避過那幾箭後立馬箭格擋，隨後箭矢便如連珠一般向他的周。

此時他心已沉了下來，這一隊人馬趕來得如此之快，這些箭看似是向他周圍的鹿群，可兵馬司的人不會差到讓那些箭矢危及到他，這些人要殺的哪裏是鹿，分明就是鹿群中的自己。

不這隊輕騎，穆修林和潁川侯怕也不開幹係，這鹿群奔逐的方向也未必不會是人為在驅使。

心中有了計較，他迅速調轉馬頭，本已要馳出鹿群了，如今他卻衝進了鹿群裏，與那鹿群同樣的方向往前奔去。

那一隊人馬幾十人，他雖也出過行伍，可到底是文臣，論功夫不過是皮，留在原地必死無疑。

後箭矢如急雨一般追來，他已經無力再揮劍格擋，被一箭後背，更糟糕的是下的馬中了幾箭，被側的鹿再一撞，再無力支撐，搖搖墜。

江惟仁瞅準時機，一咬牙躍到近旁一隻野鹿的背上，此舉九死一生，那野鹿不停狂奔，他隻能死死抱住鹿頸，那些人還追在後，他還能依稀聽到那些“保護首輔大人”的高呼聲。

沒後背的箭簇上有槽，此刻流不止，浸了半邊衫，手上的氣力漸弱，可若他鬆了手，便是不被那些人殺，也會被鹿群踩泥。

眼見前麵是一道山澗，水流湍急，他一手抱住鹿頸，一手從靴筒裏出隨所帶的匕首，刺中鹿腹，那鹿吃不住劇痛發了狂一般，橫衝直撞衝出了鹿群。

“什麽！”趙元擺案而起，“人不見了？”

“首輔大人誤鹿群中，兵馬司趕去的那隊人馬一直跟著鹿群想要救下江大人。可那鹿群經過山澗，讓大人他跌下馬背落了山澗裏，那水流湍急，頃刻就不見了蹤跡！”

他這話半真半假，當初所有人是見著江惟仁跌山澗，最後隨著水流不見，隻是江惟仁為何會被到那裏，他卻故意模糊事實。

“微臣失職，請陛下責罰！”兵馬司的將領跪地請罪。

“給朕搜，搜遍整個繡嶺也要將先生找出來！”他攥著拳頭，製著怒氣道，“先生負家國之重，他若是無事，朕饒了你們的死罪，先生若是……你們自去向天下百姓請罪！”

趙元親自守在繡嶺，兵馬司又在京中調集人馬，幾乎將整個繡嶺都圍攏搜了個遍，可活不見人死不見，竟是一點蹤跡都沒尋到。

“陛下……”穆修林勸道，“請節哀，朝中大局還要您主持，不可在此地逗留太久，如今這樣的結果，隻有一種可能了……”

“什麽可能？”趙元看著座下的一眾宗親與將領們問道。

“江大人若在這繡嶺，除非是被野拆吃腹，否則無論生死都應該被我們尋到，可就算是被野所食，也會留下殘餘，不會毫痕跡都無。”

穆修林緩緩道，“這繡嶺因有地熱，山間流水不息，可那澗水的下遊，水麵早已冰封數尺，江大人被山澗湍流所挾，如今怕是在那數尺冰麵之下，除非鑿開冰麵，否則大人的不會出現，可無論如何，三天已過，江大人已無生還的可能了……”

趙元沉默著，半晌沒有說話，宗親們見他如此便紛紛道：“請陛下節哀！”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沉重地開口：“回鑾吧……”

在趙元回京前，一直下令封鎖江惟仁失蹤的消息，直到他回了京，才公開這一消息。

薛時英是如今帝京裏江惟仁唯一的親屬，消息是趙元特別讓張芳親自去報到瓊華閣去的，誰知不久就有小黃門趕了回來。

“陛下！”那黃門一臉驚慌，“娘娘聽了消息悲痛過甚，了胎氣，太醫已經過去了。”

趙元匆匆趕過去，見薛時英麵慘白地躺在錦被裏，那模樣瞧得令人心驚。薛時英見他來了，一下子坐起了，看得他心口一跳，卻恍然未覺，看著他怔怔問：“陛下，姐夫他……他到底怎麽了？”

“朕繼續讓人在繡嶺尋人，可……你要節哀！”

“不，不會有事的！”掀起了被子，赤腳奔到他前，“陛下，一定要找到姐夫，他肯定還活著的！”

張芳與阿鸞在一旁皆驚呼，阿鸞勸道：“娘娘，太醫剛才說了，您不能再緒過激了！”

說著，薛時英忽然捂住腹部，眉頭皺了起來，嚇得趙元麵無，“怎麽了？”

他將打橫抱起，高聲道：“太醫呢？太醫！”

太醫本就候在殿外，又匆匆進來，診了脈後隻搖頭道：“陛下，娘娘這樣子是再不能驚了……”

太醫開了藥退下後，趙元便守在了的榻邊，張芳侍奉在一旁，忽聽到他低聲喃喃道：“為了江惟仁，竟如此難過麽……”

過了小半個時辰，薛時英才慢慢醒轉過來，一睜眼就看到榻邊的趙元，四下了，神思慢慢清醒過來。

“陛下，”看著趙元問，“姐夫的事，聖懿太後知道了麽？”

他看著靜靜答：“已經遣人去報知了。”

“那，可還好？”口問道。

趙元先是盯著，那目深沉，讓薛時英一時間覺得無比陌生，下一瞬，他邊忽然浮起一玩味的笑，緩緩道：“阿姐為何會覺得，江先生出了事，娘娘會不好？”

薛時英被問得一怔，隻覺得今日的趙元與往常大不一樣了。

趙元見眼中閃過一懼意，心下一，到底是舍不得嚇到，手了的發鬢，放了神道：“繡嶺那邊朕會讓人繼續找，直到找到先生為止，你得好好照顧自己，不許再這麽嚇朕了……”

從寢殿裏出來，趙元的神迅速冷了下去，對著側的道：“娘娘胎像不穩，不得驚，今後外頭的消息決不能傳到瓊華殿來，不要讓出去走。若執意要往哪裏去，皆要先來報與朕知道。”

“奴才領旨！”那恭敬答。

張芳以為趙元今晚應該會陪在薛時英的邊的，沒想到等薛時英睡後，他竟走出了殿外。

“擺駕！”他吩咐側的宮人。

一旁的張芳疑地問：“陛下，您這是打算去哪兒？”

趙元看了看不遠的夜，“自然是清思院……”

晏清已經知道了消息，關於江惟仁失蹤的經過，來傳信的小黃門所言和繡嶺時穆修林所說的一般無二。

“怎麽會那麽巧……”不敢相信，不斷地搖著頭喃喃道，“他一定還在繡嶺，一定是兵馬司沒有將繡嶺找遍……”

那小黃門嚇得撲通跪在地上，晏清極力想讓自己冷靜下來，深呼吸了幾下，等稍稍鎮定之後，對著阿妤道：“去將張公公請來！”

阿妤點著頭，剛轉過，殿外就傳來一道聲音，“不用去了！”

等那人過門檻，殿的宮人紛紛下跪行禮，趙元走進，對著晏清道：“娘娘，當日兒臣就在繡嶺，那日究竟是什麽形兒子再清楚不過，先生不可能還活著了……”

晏清形一晃，子本就虛弱，這般看上去纖瘦的子搖搖墜，阿妤上前扶了一把才讓能穩住。

“不是說……什麽都沒找到麽？”眉心攢，艱難地開口道，“既然沒有尋到，那他肯定還活著！”

“什麽都沒有尋到，便隻能是他的沉了水麵的冰層之下。娘娘放心，兒子一定會將先生風大葬，極盡哀榮，朕已經讓禮部擬諡號。”

晏清走到他前，“隻要沒有見到，就要繼續找下去，現在大虞還需要他，你也需要他……”

聞聲，趙元竟笑了笑，輕聲道：“是娘娘還需要他吧？”

晏清看著他，震驚得有些回不過神，趙元冷了神，對著殿的宮人道：“都給朕下去！”

“阿元……”晏清低低喚。

趙元平靜地看著，那神一如從前他每一次承歡膝下，可他說出口的話，卻如外頭的風雪一般冷，“娘娘，你不該如此難過的，你想啊，先生死了正好，這樣你跟他的醜事便不會傳揚出去，父皇的麵，也不會再被你們糟踐了！”

說到最後那幾字，他幾乎咬牙切齒，晏清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喃喃道：“你……你……”

趙元冷冷笑了笑，“朕怎麽知道的？娘娘大約是忘了，去歲冬日的恭謝禮，您是從哪兒回的臨芳清樾，瑚山行宮的宮人是，可真是不巧，偏偏就有人窺見了。”

晏清往後一退，扶著炕桌慢慢坐到了暖炕上，麵上再無一。

“所以，繡嶺的意外，是你安排的？”

趙元看著，眼中難得起了波瀾，“能怎麽辦，兒子總不能傷害娘娘您吧，可父皇何辜，他那般信任江惟仁，而立之年便已是當朝元輔，權傾天下，前無古人！可他怎麽回報父皇？娘娘，父皇當初待您如何，而您，又是如何對他的？”

晏清輕輕點了點頭，苦笑了笑，“這一年來，你在朝中的作為，不過都是在忍著，尋一個時機來對付他吧。”

“這天下本就是朕的，”他提高了聲音，冷冷看著，“娘娘，我朝以孝治國，朕是天子，是天下人的榜樣，娘娘的養育之恩朕辜負不得。

“朕也相信，娘娘對父皇並非沒有愧意，朕會讓人就在一旁修一座佛堂，娘娘便在佛前，好好贖一贖從前的業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