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園街。

即將拆遷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為老街人盡皆知的新聞，短暫的驚喜過后，八條幾乎天天堆滿了人。

開發公司的老板是李穆潔，即便清楚老李頭孤僻冷傲，可為了一輩子之中的大事，大伙還是著頭皮，手里拎著水果點心，來到十五號，想要討一份。

幾十塊或許能換幾十萬，這也是桃園街小老百姓普遍的算盤。

一天上百號鄰居到訪，還都是陪笑說著好話，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李玄塵無奈，只好派出關門弟子鎮守大門。

傻小子是出了名的虎娃子，除了師父和趙聲一家，誰的面子都不給，板著臉，橫著胳膊，瞪著一雙大眼，也不說話，頗有些秦叔寶和尉遲恭的氣勢。

凌晨，鐘聲響了十二下，即將來臨新的一天，李玄塵從屋里走出，見到徒弟還在那勤懇值守，輕聲說道：“估計沒人來了，關門吧。”

傻小子奉命關好門，著發酸的胳膊和大，覺得比練功都累，聽到肚子傳來不和諧的聲音，自己跑到廚房煮了一大鍋面，放了些青菜，伴著醬，狼吞虎咽吃了起來。

李玄塵著懸掛在天上的滿月，唏噓道：“十五了，該回來了。”

至于說的是誰，只有老爺子自己心里最清楚。

聞到食飄散出來的香氣，不免饞蟲蠕，李玄塵也顧不得過午不食的舊習，說道：“還有面嗎？”

傻小子抬起頭，鍋里只剩下零星的菜葉和半鍋面湯，他眨眨眼，說道：“面是沒了，您要是想喝湯，管夠。”

“算了。”

李玄塵嘆了一口氣，將腰帶勒一些，轉過頭，盯住老槐樹看了半天，低聲說道：“吃飽喝足了吧？去拿把斧子，把樹給砍了。”

傻小子瞬間愣住。

平日里，師父對待老槐樹呵護備至，跟對待親孫子一樣，不小心蹭掉塊皮都要生氣，今天怎麼要砍掉？

周奉先以為自己聽錯了，問道：“師父您說啥？”

“去拎把斧子，砍了。”李玄塵又敘述了一遍，眸子里浮現出復雜神。

“師父，你沒睡醒呢吧？還是在夢游？大半夜要砍老槐樹？要是明天睡醒了，不得把我給砍了？”周奉先從大山里來到城市已經好幾年，已經褪去了青和懵懂，言辭之間更像是趙聲風格。

“聽話，去吧。”老爺子聲說道。

“長得好好的，為啥要砍了呀？”傻小子撓著頭納悶道。

李玄塵盯著老槐，似乎是在自言自語，“進退有命，遲速有時，澹然無求矣。”

周奉先書都沒讀過，哪能聽得懂晦的古文，哪怕是趙聲來了，都無法了解其中奧妙。

“真砍啊？”傻小子張大問道，能清晰看到牙齒之間還夾雜著菜葉。

“命由我作，福靠自求，砍！”李玄塵斬釘截鐵說道。

讀書不是傻小子強項，可說到砍樹，當年在老白山，取暖做飯哪樣離得開木材？絕對敢拍著脯自稱大師，李玄塵去了趟廁所的功夫，老槐轟然倒塌。

隨著枝葉紛飛，大門探出一個腦袋，“這干啥呢？”

見到這人，周奉先斧子都來不及放，跌跌撞撞奔了過去，給了對方一記熊抱，“哥！”

能讓傻小子喊哥，除了趙聲還有誰？

糯康落網，任務圓滿結束，至于如何跟泰方證明誰是真的糯康，那是杜晨華的工作。才一到家，趙聲就聽到咣咣砍樹的聲音，還以為遭了賊，于是趕看個究竟。

曬到黝黑的皮，滿臉風霜，像是地里刨食的農民，跟之前的總裁形象判若兩人。

“哥，你咋變樣了？”傻小子疑問道。

“變帥了？”趙聲著糙的臉頰問道。

“呵呵。”傻小子又不是真傻，不該說的一律不說。

李玄塵打量了一番，輕聲說道：“來，進屋喝口水。”

說的是水，其實是老爺子珍藏的名茶，不知從哪搶來的正宗武夷山大紅袍，放了許多年始終沒舍得喝，今天倒是稀罕，見到兩位徒弟齊聚一堂，老爺子干脆把箱底的茶葉拿了出來。

一碗茶下肚，頓時消除了幾分疲憊，趙聲又問道：“師父，您咋把樹給砍了？”

李玄塵面容僵說道：“馬上要拆遷了，我不砍，留著給那不孝的閨砍，還是給你砍？”

趙聲哦了一聲，尋思著小姑作快，這才沒多久，拆遷工作就提上了日程。

“怎麼樣？順利嗎？”李玄塵低聲音問道。

“算是有驚無險吧，抓住了。”趙聲揚起一個自豪的笑容。

“好。”

李玄塵重重點頭，“為民除害，青史留名，這是天大的福報，許多人一輩子都求不來的機緣。”

“全靠您老的諄諄教誨，要不是您教的好，我哪能干出如此轟轟烈烈的事。”趙聲嘿嘿笑道，深得場髓，馬屁和功勞全要送給領導。

“你立功立德，跟我有啥關系。”李玄塵本不吃這一套，送給他一個白眼。

“如果不是齊師兄相助，沒準就功虧一簣了。”趙聲慨道，回想起紙山一幕，齊師兄的天神下凡，總有種不真實的覺。

“長歌？”聽聞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老爺子恍惚失神。

那一年，杏樹林，滿臉堆著稚的小道士，要和自己比劍。

轉眼間，已是白發不見白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