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日》第20章 N.不速之客
這樣的場景, 蘇洄夢到過幾次。
事實上,比起這樣的會面,有些夢境更為直接, 是真真切切的婚禮, 有白紗和捧花, 還有快要被昂貴水晶燈曬化的油蛋糕。夢里的寧一宵邀請了他,他們坐在一張長桌的首與尾, 很幸福地講述著與妻子的相遇有多珍貴。
蘇洄原本以為,自己需要花費很大的力氣, 去維持表面的和平,夢里就是如此。
但當這一刻真實地出現,蘇洄才發現自己竟然可以這麼冷靜,仿佛一個稱職的旁觀者。
或許是這些年的打擊太多, 太大,樁樁件件早已將他錘一塊麻木的廢鐵,失去了力。
何況和寧一宵在一起,好像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分別的時候, 他們都是一無所有的學生,再重逢,寧一宵快要為別人的丈夫。
蘇洄恍然發覺,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 他們的一次次相遇都源于意外。好的意外,壞的意外,無意義的意外, 沒有立場和資格的意外。
不, 他有。
他如今的立場, 是給寧一宵一個好的訂婚禮。
“你好。”蘇洄試圖讓自己離緒, 只是禮節地回握了這只悉的手,很短暫便松開。
寧一宵沒什麼表,移開了眼神,對貝拉說:“這件事沒聽你提起。”
貝拉聳聳肩,“那是因為之前沒有搞定啊,沒有定數的事我是不會隨便說的。”
說完對蘇洄笑笑,“和我們一起吃個午餐吧,正好聊一聊想法,你覺得怎麼樣?”
蘇洄半垂著眼瞼,眼圈發紅,看上去很疲憊。他的腦海中似乎有一個聲音,不斷地告誡著自己,快逃走,快逃。
道德和思念在相互拉扯。
他最終低下頭,從用得很舊的包里拿出文件夾,“瓊斯小姐,這是初稿,我今天過來就是想把這個給你。很抱歉,我有很要的事要做,可能要失陪了。”
蘇洄說話語速很慢,但也一字一句說得很清楚,他的表看上去一秒也不想停留。
貝拉見他狀態不佳,便接過文件夾,溫和道:“沒事的,其實你可以說一下,我讓他們去你那兒取,今天麻煩你跑一趟,真不好意思。我的司機就在樓下,不介意的話,他可以送你。”
“沒事的。”蘇洄婉拒,“謝謝你。”
“這是應該的,真的很謝你能考慮我的委托。”
正說著,貝拉手機響了,看了一眼,對著寧一宵抱怨道,“又是他們,我都說了隨便決定就好了,甜品又沒什麼大不了,結婚真麻煩……”
蘇洄只想離開。
“瓊斯小姐,那我先走了。”
正在接電話的貝拉立刻微笑擺手,對他說下次見。
蘇洄轉離開。
寧一宵沉默盯著他背影。
“都可以啊,你們上次不是送來了酸櫻桃蛋糕,那個就不錯……”
或許是錯覺,寧一宵分明看見蘇洄的腳步一滯,停頓了半秒。最后還是還是走了,一次也沒有回頭。
他眼眶發,不聲地轉頭,去看窗外的雪。雪下得好大。
這畫面真悉。
貝拉掛斷電話,拿胳膊肘拐了拐寧一宵的手臂,“哎,是不是很好看?”
寧一宵很冷淡,只看了一眼,甚至沒有開口。
“我說eddy。”
貝拉兩手握住,一副小生的表,“長得可真好看啊,說話聲音也好聽,溫溫,好久沒有遇到這麼迷人的家伙了,不愧是藝家。你說,和這種人什麼覺?”
寧一宵沒有給任何反饋,只有抑的沉默。
貝拉只好自問自答,“應該終難忘吧。”
實在無法忍,寧一宵終于開口,“你今天話很多,轉了?又喜歡男人了?”
“干嘛這麼咄咄人?”貝拉撇了撇角,從包里拿出鏡子補,“只是嘆而已,倒是你,怎麼總是出這種骨悚然的表?拜托,雖然就一個月,好歹也認真裝一裝,別太敷衍了。”
寧一宵臉仍舊很冷,“為什麼找人之前都不和我打招呼?”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貝拉啪的一聲關上小鏡子,“這很重要嗎?訂婚本來就是走過場,你不是什麼都不管的麼……”
“你找他做什麼?”寧一宵問。
“找裝置藝家能干什麼,當然是做裝置藝了。”貝拉覺得他怪怪的,但鑒于他們目前為止都是盟友份,只好和盤托出,“因為和我說過,之前看展的時候看到了eddy的作品,很喜歡,還想見一面來著,但一直沒有機會,本來我是想給制造機會的……”
貝拉說著,嘆了口氣,“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反正我就是想氣一氣克伊,讓看到我和別人訂婚,而且訂婚禮上還會出現最欣賞的藝家的作品。本來之前我沒什麼覺,今天看到這位eddy長得這麼帥,心里還有點不舒服……”
寧一宵從來就理解不了這位大小姐的思維方式,何況是現在這個時間點,他本無法思考。
出于私心,他并不希蘇洄出現在這個逢場作戲的訂婚禮上,無論是他的人,還是他的作品。
“我不同意,不需要這個。”他甚至連訂婚禮這個詞都不想用。
貝拉白了寧一宵一眼,“為什麼?我不管,錢都付了,合同都簽了。”
“那就毀約,我來賠償。”
“我不要賠償。”貝拉覺得他腦子不正常,“我的事還不著你管。”自顧自低頭,打開方才蘇洄給他的文件夾,里面果然是他的手稿。
“畫得真不錯,字也好看。”貝拉細細欣賞。
寧一宵說不出話,是看到他的字就覺得呼吸不暢。
貝拉收起文件夾,得意地歪了歪頭,“我拿個畫框裱起來,氣死克伊。”
貝拉·瓊斯的傲氣和大小姐做派都事出有因,和寧一宵這種從底層爬滾打起來的人不同,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天之。
父親斯芬·瓊斯是商業巨擘,持公司數之不盡,商業帝國覆蓋全球,目前還在進行科技領域的版圖擴張,也是寧一宵公司的東之一。
的母親則是著名服裝設計師,同時任著名時尚雜志的總編,提拔了無數行業新星,其中就包括貝拉的前友——目前紐約炙手可熱的攝影師克伊·陳。
貝拉是瓊斯家的小兒,繼承了母親刁鉆的時尚口味,對接管公司沒興趣,前面還有四個兄姐,也幾乎不著,所以也承襲母親缽,為了一名設計師,創立了自己的同名品牌。
在為個人品牌第一批產品進行拍攝宣傳的時候,遇到了同為新人的克伊,從此便開展了地下。
因為出差距太大,加上斯芬的管控太過嚴苛,甚至限制了貝拉的產繼承權,除非同意與父親相中的人選結婚,單槍匹馬殺進硅谷的寧一宵就是其中一個人選。
貝拉格叛逆,本不在乎產,哪怕凍結了所有錢都愿意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但克伊拒絕了,認為貝拉眾叛親離的代價太重,承不起,提出了分手。
秋天,貝拉親自來到寧一宵的公司,開門見山地提出易,知道寧一宵需要新一的融資抵抗大企業的收購,而也需要寧一宵為獲取信托和產的鑰匙。
同時,也亟需一場轟轟烈烈的訂婚宴,狠狠推克伊一把。
當時的寧一宵甚至還問:“你不怕本不在乎?”
貝拉自信道,“我怕突然來搶婚,所以決定當天穿平底鞋。”
寧一宵始終不明白,貝拉為什麼會那麼篤定,篤定一個人真的自己。
至他做不到,可能永遠也做不到。
和貝拉來酒店宴會廳并不出現在他今天日程中,連卡爾都很疑,為什麼他愿意耗費六小時的飛行突然從杉磯趕來紐約。
不過是因為前一天,熬了通宵準備和奧恰收購談判的寧一宵,在公司茶水間聽到下屬的議論。
“之前好像說拒絕了好幾次?”
“是啊,但是昨晚突然臨時打電話了,杰森告訴我的,他還說對方急著要錢呢。”
“看來藝家也是離不開鈔票的,那麼大一筆錢,誰看了不心?”
這番帶著嘲諷的話在某個瞬間引起了寧一宵的注意,突然冒出的下意識,令他站在原地思考,以至于嚇到了端著咖啡打算回去的員工。
“shaw……要喝咖啡嗎?”
寧一宵問,“你們說的是誰?”
員工小心回答,“就是貝拉一直讓人找的那個藝家,好像eddy。”
“姓氏。”寧一宵冷著臉。
“蘇,是個華人。”
預真的覺很不好。強迫癥又一次出現,六小時的飛行里,他不斷地強迫自己一遍遍數著商務艙的座椅,一次次起去洗手間洗手,洗到雙手發紅,不得不戴上手套。
寧一宵到困,這種困一直延續到他擅自去到貝拉和蘇洄見面的地方,延續到看到蘇洄的瞬間,化作無發泄的憤怒。
他很想知道,蘇洄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知,甚至于在西雅圖那場烏龍,面對面和自己談的時候,他就已經被告知,眼前這個人就是那個紐約上流名媛的訂婚對象。
而那位叛逆的名媛,早早就邀請過他,為他的委托人。
唯一蒙在鼓里的只有自己。
蘇洄什麼都沒說,哪怕自己就坐在他面前,他依舊保持緘默,靜靜地聽自己試圖回憶往昔,試圖喚起他對過去那段的一點點記憶,最后無于衷地離開。
就算蘇洄站在他面前,當著他的面轉手稿,都沒有皺過一次眉。
寧一宵回到在紐約的房產,開了一整天的電話會議,幾乎不進食。
卡爾好幾次試圖為上司點餐,但送去也是白費,他本不,只能自己吃。
雖然有點慶幸,因為這些昂貴的餐食他平時從不會給自己點,今天卻可以連吃三頓,但卡爾也很擔心,害怕寧一宵真的出事。
他只好告訴上司唯一的好友、兼公司的投資人景明,對方正好也在紐約,很快便開著他相當夸張的帕加尼過來,卡爾也因此休息了一小時。
寧一宵坐在辦公椅上看研究員發來的論文,景明來得突然,沒人通知他,連他的助理都沒吭聲。
一進房間,景明就被消毒水的氣味刺激到打了個噴嚏。
看寧一宵明顯掛了臉,他嬉皮笑臉地湊上去,“我給你拿了瓶好酒,這可是我小時候在我爸農莊親手釀的。”
“你這房子空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買來就是辦公用的。”他輕車路,從玻璃展柜最下層拿了醒酒,這是他自己之前放過來的。開了瓶,醒了一壺,景明心滿意足地坐在寧一宵的沙發上,等著喝酒。
“還好我找人搬了組沙發,不然坐的地方都沒有。”
寧一宵頭也沒抬,“有椅子。”
“太沒意思了,這兒這麼大,都可以弄個網球場。”景明開起玩笑來,“你看外面草坪多好,要不要我給你弄套兒樂園?找記者來拍拍,樹立一個未來的好父親形象。”
寧一宵對他的滿跑火車忍無可忍,“你來這里就是為了喝酒?”
景明玩世不恭地笑了笑,“還真是,我可不是來找你看財務報表的,就是純喝酒。”說著,他倒了一杯,晃了晃,“嘗嘗?這酒可不是一般人能喝到的。”
他端過去,隔著桌子遞給寧一宵。寧一宵接過來,抿了一口。
“怎麼了?”景明立刻詢問。
寧一宵放下酒杯,“一般。”
“怎麼就一般了?你太沒品味了!”
“我不是品酒師。”
寧一宵的心眼可見很差,景明也看得出來,半靠在桌前,低聲音詢問,“不會吧?別告訴我你因為訂婚禮不高興吧,這都什麼時候了,這緒反饋是不是跑得太慢了點兒,腦子不是好使的嗎?”
他說話跟倒豆子似的,沒一句寧一宵聽,他沒看景明的臉,“不是因為這事。”
“嘁,我不信,那還能因為什麼?”
景明吐槽起來毫不客氣,但安起來也就那麼幾句,“貝拉媽肯定安排了大批,現在還捂著就是為了攢個炸新聞。新舊聯姻,瓊斯家的婿是硅谷獨角ceo,多有看點。到時候那些融資商誰不上趕著,咱們c也差不多就到位了。”
他說出自己唯一的擔心:“這事兒,怎麼說都是利大于弊,就是之后你倆掰了,瓊斯老爺子那頭不好代,他肯定知道你們合起伙誆他,要拿你出氣就麻煩了。”
寧一宵喝掉杯子里剩余的紅酒。
“棋下到這一步,瓊斯先生心里也很清楚,我們都是互惠互利。真到了那一步,惹惱他的也一定不到我,只可能是他的小兒。”
“可人家是親父。”景明提醒他。
寧一宵抬眼看向景明,“我們也是真金白銀的投資關系,一條繩上的螞蚱。”
“你這不是很清楚嘛。”景明不理解,“那還煩什麼?”
寧一宵沒說話。半晌,他站起來,走到窗邊,“我今天遇到他了。”
準確說,是他主去找罪。
“他?”景明一開始沒搞懂,可看到寧一宵這樣子,忽然也就意識到說得是誰,也變得不利索,“就那個、那個……就是你為了找他差點輟學的那個前任?”
他覺不妙,一下子就回想起寧一宵跑冰島差點被凍死的事。
癡種一般都沒有好下場,他趕勸解,“你不會想舊復燃吧?這個時間點可不太合適,而且都多年了。”
寧一宵沉默了半晌,再開口,聲音變得很輕,有些無力。
“我就是想不通。”
想不通他怎麼會真的沒有一點舍不得。
想不通蘇洄有沒有過他。
看他這樣子,景明不由得擔心起來,畢竟寧一宵是個勢在必得的格,要什麼,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得到。
“我說你也該忘了,六年了,不是六個月不是六天,是整整六年,既然他能甩了你,甩得干干脆脆沒有一次聯系,就足夠說明問題了。”
“說不定人家都結婚生子了,可能對象都換了不知道幾個。你有什麼想不通呢,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不變的,你這麼聰明,怎麼就走不出來?”
景明搬出他最在意的工作,“現在收購案和c投資可都迫在眉睫了,別犯傻。”
看到寧一宵極差的臉,他又忍不住嘆了口氣,替他心酸。
他親眼見證過寧一宵最消沉的階段,酗酒,煙,強迫癥一再加重,整夜整夜工作,不吃飯也不睡覺。
再來一次,別說本尊了,連他這個旁觀者都吃不消。
景明放下科打諢,認真告訴他,“寧一宵,你不可能和一只小貓玩偶過一輩子。”
這句話像是一把無形的利刃,徹底地劃開了他的心口。他沒有反應,眉頭皺,是被破后的生人勿近。
景明說得沒錯,他也很清楚,自己現在什麼立場都沒有。
玩偶不會變,人會。
六年后的寧一宵比過去更堅信,這個世界上沒有永恒不變的東西。
但只要重新見到蘇洄,他就沒辦法再自欺欺人。
看到蘇洄過得不好,難過的還是他自己。
卡爾難得有閑暇時間,在一樓的會客廳拌沙拉,這次不止他一個人,還帶了個助理書艾米,也終于不那麼無聊。
他開始對著艾米回憶起創業史:“你知道嗎?shaw為了公司的運營可以三天只睡一覺,飯也不吃,通宵之后還能神飽滿地給投資人展示產品,一談就是幾個小時,都不知道是什麼支撐他這麼做。”
“沒有朋友?”艾米的好奇點發生嚴重偏移。
卡爾覺得自己的話題被破壞,但還是解釋說:“沒有,至我跟他這幾年,他從來沒有私人生活。”
“那……瓊斯小姐……”
卡爾看了看四周,小心謹慎地說:“這個可能真的是商業聯姻了,他甚至沒讓我給他們訂過一次單獨的晚餐,就算是相親也得有那麼一兩次吧。”
突然,寧一宵樓上下來,八卦二人組這才終止談話,裝作認真吃沙拉的樣子。
“卡爾,你過來一下。”
寧一宵又給他安排了奇奇怪怪的工作,讓他去查瓊斯小姐找來的那位裝置藝家。
當他找到對方照片的時候,突然發現,這不就是上次和老板喝咖啡的年輕男人?他對漂亮的人一向印象深刻。
一來二去,自認為細心的卡爾發現事不對。老板這麼關心這個人,可提起的時候表又很差……
他們都來自中國,長得都很英俊,該不會……
當天晚上,員工食堂里,卡爾瞇著眼對鄰桌的艾米說出了自己離譜的猜想:“你說……shaw不會有什麼失散多年的弟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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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洄從曼哈頓折回布魯克林的醫院,又乘坐地鐵,返回學校。出站的時候,雪總算停了。
他疲憊到在地鐵里幾乎站不住,戴著耳機聽課,強撐著,照往常那樣去到純藝系的助教工位上,辦公室空無一人,蘇洄拿出稿紙,繼續工作。
沒多久,懷特教授一通電話打來,打斷了蘇洄痛苦的反芻。他要求蘇洄去他的辦公室,這已經給了蘇洄不好的預。
進門的時候,蘇洄看到懷特教授擰著的眉,心想,他的消息真是靈通,恐怕貝拉·瓊斯之前就不止一次找過他。
“eddy,你不是不同意的嗎?”懷特教授開門見山,“這次是為了什麼?我不相信真的是因為錢。”
蘇洄竟然笑了一下,“的確是因為錢。”
教授盯著他的臉,最終嘆了口氣,“出什麼事了?”
蘇洄盯著他桌子上殘留的一陳年咖啡漬,停頓許久才開口,“我外婆生病了,肝癌。”他省略了許多細節,盡可能清楚又平淡地描述完這一切,目的是希教授不要為他擔心。
但沒有用,聽完懷特教授便站起來,走到他面前,“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可以幫你。”
“您幫我太多了。”蘇洄垂著眼,“我還不起。”
氣氛沉悶,懷特教授將手摁在他肩上,拍了拍,只說出一句,“你知道的,我把你當是我的孩子。”
初遇的時候,他就曾說過。早年他和妻子曾經有一個孩子,和蘇洄一樣大,但不幸患上罕見病,并沒能活過十八歲。
在寒冷的芝加哥街頭看見蘇洄的第一眼,他就覺得悉,也到心痛。
“你不愿意接我的錢,我理解,但醫療費用是一筆不小的數目,無論如何,你外婆的要,你要學會妥協。”懷特對他說,“剛剛我也想過了,和伊登聊了聊,他說他也想幫你,一起做一個募捐義賣活。”
午飯時間,蘇洄被帶去懷特教授的家里,懷特夫人見面便給了他一個擁抱。
憐憫地說:“上帝會保佑你的。”
蘇洄不太相信上帝的存在,但如果哪天死掉,真的見到上帝,他也難以向他訴說自己遭遇的苦難和不公。
出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賬戶上多了一筆錢,三萬金,名目是助教的獎金,匯款人是懷特教授。
他發消息,想拒絕,但教授并不接,并且告訴他伊登在校舍門口等他。蘇洄只好手寫了一張借條,留在教授的辦公室。
伊登是個非常熱心的人,有著墨西哥裔年輕男孩兒的和直爽。
在得知蘇洄外祖母的病后,他非常難過,攬下了整個募捐活的舉辦,堅決不讓蘇洄心,要他一心一意照顧祖母。為此,他還聯合了懷特教授的其他幾名研究生,大家一起親手做了杯子蛋糕和甜甜圈,用以義賣。
蘇洄很激他們,白天在醫院照顧外婆,到了晚上,他回到租的房子里,把外婆之前做好凍在冰箱的小餛飩煮好帶給朋友們吃。
募捐義賣活選在了周末,學校的劇院門口。
蕭索的冬日里,街道上的人比往日了許多,但他們的義賣還是在順利進行。伊登專門設計了一個大的海報,就放在一旁,不好心人上前,仔細閱讀后購買了他們的甜甜圈或蛋糕,有的甚至給了很多錢,放在他們的蛋糕盒里。
事實上,站在這里讓每一個路過的人觀賞自己的傷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們的善良令蘇洄更加無力。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等待施舍的他不思考,如果他再有能力一些,會不會外婆就沒這麼辛苦?
“我們賺了很多呢。”一旁的薩拉很開心,做的小蛋糕得到許多人青睞,“真不錯,都可以開個小蛋糕店了。”
蘇洄也笑了,笑容很淡,“那我會天天顧的。”
另一位同學是日本留學生葵,葵看著他發紅的眼圈,不免有些心疼,上前去抱了抱,“別難過,我們都是支持你的。”
伊登點頭,“是啊,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整理了剩下的甜甜圈,了手,充滿期待地等待下一個好心人的臨。
但他們等到的卻是不速之客。
“誰讓你們在這兒搞義賣的?”
幾個人高馬大的年輕男人走過來,領頭的金發男邁克是攝影學院的學生,之前在畫廊和他們發生過一次沖突,矛盾的起因是種族歧視,針對的就是為亞洲族裔的蘇洄和葵,也對墨西哥裔的伊登進行了辱。
這一次邁克又出現,很難不讓人認為是故意。
“我們是報備過的。”伊登不卑不,“如果你就是單純來找我們的麻煩,我會去找學校安保。”
街道上車流不息,邁克笑了,“去找吧,像你們這樣只會乞討的家伙,就應該離開,這里不屬于你們,看看你們自己骯臟的皮!該死的黃種人!”
“你最好注意一下你自己說的話!”同為白種人的薩拉忍無可忍。
經過上次的事,蘇洄大概明白對方的格,想大事化小,于是拉住伊登的手臂,伊登只回了一句,“是嗎?那你們白人是一開始就生長在這片土地上嗎?”
沒想到這句話惹怒了邁克,他沖上前,朝伊登的肚子狠狠踹了一腳,蘇洄看見下意識推他,跟著邁克的幾人見狀,也都沖上來拽開他,拳頭落上來,蘇洄躲無可躲,被打倒在地。
伊登辛苦做的海報被撞壞,倒在地上。
見事鬧大,眾人扭打在一起,葵立刻跑去找到學校安保,將幾人拉開,但事態嚴重,也捅到了學校領導跟前。
邁克的父親是企業家,為學校捐了很多錢,因此他的錯誤被很大程度抹去,事不了了之。
蘇洄被單獨去談話。
主任坐在辦公桌前,臉被影半攏著,“你知道,你的份是很尷尬的,既不屬于學生,也不屬于教師。當初是懷特教授極力向我們推薦你,才能破格留下你作為助教。”
這些話蘇洄不是第一天聽,也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我知道。”
“這話說出來會有些冒犯,但事實是,我們有很多理由讓你離開學校,但還是決定留下你,eddy,這是個很艱難的決定。”
募捐最終獲得四千金,能夠多付四天普通病房的住院費。蘇洄預支了助教工資,但也是杯水車薪。
意料之中,他并沒有太失,買了水吃藥,回到教學樓。蘇洄有一個賬本。記賬是他這幾年養的習慣。他將自己獲得的每一筆錢都記在本子里,再劃去在醫院的開銷。
賬本這一頁的左上角是之前他寫的備忘錄,提醒自己,這周末要去診所做電休克治療,一次要一百金,不包括麻醉費用。
蘇洄盯著,沉思片刻,最后把治療提醒全部劃掉。
一下午的時間,他都在學生工作室里,和一個正在準備比賽的本科生討論構思。
說是討論,事實上大部分是對方在闡述,在畫圖演示,蘇洄坐在一邊,用筆記本整理思路,等到對方說完,才一一給出自己的建議,實在提不起力氣,他就會招一招手,讓學生湊過來看他的電腦。
“你的主基調就是油畫風格的立化,彩如果更加強烈一點,材質的選擇上可以把薄紗換做是上更濃厚的理布,當然這只是我的建議……”
學生看著蘇洄屏幕里所提供的資料和圖片,到豁然開朗,“謝謝你eddy,我想我有新的主意了,太謝你了!”
在紐約的這所藝院校里,蘇洄的疾病得到了很寬容的對待,他無需掩飾,可以正視自己。平時會接的學生們大多也都知道他的狀態起伏,但即便是在最差的時候,他至多也是不在校,從未有過任何不好的行為。
哪怕是在郁期,只要吃藥能控制,能讓蘇洄說出話,他都會盡最大能力幫他們。
純藝系的學生都非常喜歡這個助教。
“我可以請你吃披薩嗎?”學生很熱地提出邀請,“或者是餃子,聽說這里的華人都很喜歡吃!”
蘇洄微笑著拒絕了,“不用客氣,我今天還有事要辦,下次好嗎?”
下午六點,他離開學校,在系大樓的街區看見一輛悉的車。
“天真冷。”梁溫走過來,笑著將手里的一杯東西遞給蘇洄,“熱巧克力,喝一點恢復神。”
蘇洄接過來,但并沒有喝。這些天他斷斷續續地和梁溫聯系,把外婆的病也告訴了他。蘇洄知道,梁溫現在很擔心他的狀態,可他的確也裝不出更好的樣子。
“別擔心。”梁溫為他開了車門,“我送你去醫院。”
蘇洄沒回答,沉默著上了車,坐上副駕駛。
剛系好安全帶,梁溫遞過來一張創可。
“角破了,你外婆看了心疼。”他說完,幫蘇洄把后視鏡放下來。
這是這幾天蘇洄第一次照鏡子,里面的自己看上去沒有半點,角殘留著痂和淤青。
蘇洄撕開創可,在自己的角,掩去一點傷痕。
在梁溫的咨詢室里,他展現過足夠多的丑態,多糟糕的都有,沉默已經是最面的相模式。
但一路上梁溫都很照顧地和他說話,用一些心理醫生慣用的引導話,混雜他的日常,試圖讓蘇洄多一些反應,但直到抵達醫院,蘇洄都沒有說話。
他看上去很憔悴,仿佛一夕之間回到了梁溫第一次見他的時候。
“我幫你請了一位護工。”梁溫說,“之前照顧過我媽,很細心的一位阿姨。你自己手總是不方便,也更專業。”
蘇洄點點頭,終于開口,“謝謝。費用……”
“費用你不用擔心。”梁溫笑了笑,跟著他來到住院部,“我已經預付了三個月。”
蘇洄并不希他這樣子,“我現在還有錢。”
“聽我的,我是醫生。”梁溫語氣溫和,態度明確,陪著蘇洄來到病房。他請的護工已經開始了工作,正在為外婆拭。見狀,兩人便又出去。
“我想再咨詢一下,看什麼時候能給我們安排手。”走廊里,蘇洄低聲說。
梁溫看了一眼手表,“現在應該還來得及,去等等醫生。”
看到外婆蒼白的面容,蘇洄很擔心,上次醫生的話還言猶在耳,這種癌細胞的擴散速度他本等不了,能早一天手,希就多一點。
等待了兩小時,之前的主治醫生終于從手室出來,對方神凝重,開門見山對他說了況,“今天上午你外婆的征又出現了大的波,我們重新做了檢查,況惡化了,并且出現了新的并發癥,這一次的況比之前還要棘手。”
同為醫生,一旁的梁溫很了解醫師的話,“您的意思是現在要放棄之前的治療方案?手還可以做嗎?”
醫生看向他,最終看向蘇洄,“這種手的條件很嚴苛,我也沒有做過類似的,所以我的建議是立刻轉院,但目前我們聯系了一些有這方面條件的醫院,他們現在都沒有床位,資源比較張。”
病惡化的速度本由不得蘇洄息,就像是在他上一塊巨大的石頭,越來越沉重。
“如果留在本院治療,最保險的還是保守治療,但治療效果……”
蘇洄明白醫師的意思,這是個兩難的選擇。
他強撐著和梁溫一起聯系其他醫院,梁溫也打電話找自己之前的老師幫忙,但忙了一小時也無果,畢竟心理醫生和專攻癌癥的外科醫生之間隔著一條不小的行業分界線。
“現在的住院病房都很張,臨床手的安排也很困難。”
梁溫看著他狀態不佳,拍了拍他的肩,“現在不早了,先去吃點東西。”
蘇洄搖了搖頭,他本沒胃口。
“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自己撐住,萬一你倒下了,你外婆怎麼辦?”
聽到這句話,蘇洄凝固的表才終于松些許。
“我想出去煙。”
拖著沉重的雙,蘇洄從住院部來到了醫院一樓外的花園。說是花園,但這里的一大片草坪已經完全枯萎,覆上白雪,一旁種植的紅杉也行銷立骨。
梁溫陪他走到長椅邊,聽到蘇洄說謝謝。
“謝我干嘛?”梁溫笑了笑,“你不是也幫了我很多忙,朋友就是這樣,你幫我我幫你,不是嗎?”
蘇洄搖頭,“我沒起到什麼作用,都是你在幫我。”
“我們是朋友,不是嗎?”梁溫攤開手臂,給了他一個擁抱,退出時笑著說,“我之前說的話,你別有負擔,現在有太多突發況,你可以緩一段時間再考慮。”
蘇洄想到他不久前的告白,心里卻激不起一波瀾。
“我是很慎重的。”梁溫面帶微笑,“其實從一開始見到你,我就懷有私心,不然可能就會直接讓你做我的病人。但我也得遵循職業守,權衡之下,我才為你介紹了其他的醫生,因為從見到你的第一面開始,我就對你產生好了。但是這并不代表我們必須要有以后,就算暫時不接,我也可以等待,我已經等了兩年了,不介意更久一點。”
梁溫的付出,蘇洄都清楚。他的開解,他提供過的每一個幫助,蘇洄都非常激,永遠不會忘記。
“我知道的,現在……”
但他騙不了自己的心。
“好了,先不說這些了。”梁溫笑著,轉頭看到不遠的商店,對蘇洄說,“在這等著,我給你去買點吃的。”
蘇洄并不,但也沒能攔住他。
在梁溫走后,他到疲累,獨自坐在長椅上,拿出煙和火機。
風并不大,但火怎麼都點不燃,一次,兩次,無論嘗試多次,都是失敗。
抖著手將煙取下來,蘇洄埋頭,很突然地哭了。
寧一宵和貝拉站在一起的畫面就像是錯誤播放的電影,滯緩而重復地在腦海回放,他無法停止工作,無法在任何一個時間點駐足,只要一停下,就會想起他。
好像被迫吞下了很苦很的石頭,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嗆出滿臉、滿指的眼淚。
蘇洄垂著頭,自暴自棄一樣無聲哭泣著,痛苦再難抑,他渾抖得厲害,連支煙也夾不住。
不多時,雪地里發出腳步靠近的聲響。
蘇洄撿回意識,試圖平復自己,也胡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水,清了清嗓子,沒抬頭,假裝自己沒哭過。
“這麼快就回來了。”
對方沒有言語。
蘇洄皺了皺眉,抬眼,視線落在眼前昂貴的皮鞋、羊絨大的擺、銀紐扣、戴著皮手套的手。
起了風,刀片似的刮在臉頰,吹得生疼。
模糊的視野里,最不可能出現的人居高臨下地出現,最悉的臉,最陌生的表,最難堪的時機,一切仿佛組了這場噩夢的高點。
但蘇洄甚至不愿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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