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長夜未明》第104章 第 104 章

東京戰局混沌, 在博容死后,李令歌很快為贏家。

敵軍紛紛投降。

有些后續戰場需要打掃。

李令歌疲憊至極,本應向大臣們再表一表忠心, 再演一演戲, 也好像沒有了心

沈青梧見渾渾噩噩說了幾句話, 就把一切權限給張行簡——“張相負責這些吧。”

轉頭時,沈青梧看到李令歌蒼白面上, 睫上眨的淚珠。

李令歌似乎一直在忍耐。

對抗著一切,強忍著所有, 為了目的愿意付出一切。但是有些付出,似乎終于超過了的忍耐極限……面上一點表都沒有,可是淚水沒有止過。

博容……

沈青梧沉默著。

時至今日,明白帝姬的上位, 必然會有反對者。博容做了那個反對者,搶了旁人的活。博容既在殺他們,也在為他們鋪路。

對博容來說, 死亡應當是解

徒留生者傷懷,他已不在意了。果真如他自己告訴沈青梧的那樣——我會為破誓付出代價, 你來看我的結局。

沈青梧不安地看向張行簡。

有點畏懼那破誓的代價。

這般出神時, 旁邊衛士推了推,沈青梧才聽到坐車輦的李令歌在喚

李令歌沙啞著聲音:“沈將軍去益州一趟,協助楊將軍一同收整作的隴右軍吧。逆賊已死,法不責眾,他們也是不由己……沈將軍召回他們吧。”

沈青梧:“是。”

--

于是沈青梧去了益州。

沒有和張行簡說什麼, 長林回到張行簡邊, 沈青梧看也沒顧得上看, 便整兵離去。

知道自己應該回去益州, 也知道張行簡必須留在東京。

東京如今是一團爛攤子,帝死后,帝姬想登基,正需要作為宰相的張行簡幫他收服人心,安各位大臣。還有沈家的殘留余孽,宮中的火,博容的死,大臣關于帝姬的爭吵……

張行簡片刻也不開

沈青梧也會回到適合自己的環境。

沈青梧想,等和楊肅一同收服那些隴右軍,等再次回到東京時,想必帝姬已經可以功登基了吧。

也好。

只是有點可惜——

張月鹿打賭說,一月結束一切,好娶

如今看來,一月之,他娶不到了。

--

七月尾,天高云闊,沈青梧和楊肅在益州整兵。

關于帝姬的消息,一個個傳遍天下,什麼“登基”“先帝有詔”,聽得那些被包圍的隴右軍一派茫然慌

隴右軍帶兵的,也姓沈。隴右軍被困在益州,和益州軍天天繞來繞去,天天被勸降。最后黃丫頭沈青梧來了……隴右軍將領起初冷笑不服,后來漸漸搖。

若是帝姬登基,他們還在堅持什麼?

可是帝姬不是子麼?子怎能登基?東京那些大臣們,怎麼可能同意?

沈青梧與楊肅,便日日與這樣的軍隊耗著。他們不開戰,只耗對方。對方幾次突圍,被重新堵回去。終有糧草不夠一日,隴右軍是他們的掌中,遲早投降。

這日,沈青梧剛與一只勇猛的敵軍先鋒對過招。

趁熱打鐵,帶上自己的兵馬,要去會一會敵軍,再次宣揚一番“投降不殺”的話。楊肅與笑著說,讓努努力,今日說不定就會有果。

畢竟已經耗了一個多月了。

畢竟敵軍最近半月陸續有逃兵,被他們抓到了。

天下著濛濛細雨。

沈青梧從軍帳中出來,掉手上。衛兵校尉在外等,要與一道再起前往敵軍大營。

這個關頭,沈青梧聽到一個衛兵急匆匆的跑步聲,一徑到軍帳外。

校尉低聲訓斥:“什麼事,這麼慌張?將軍要去會一會隴右軍,沒有重要的事,不得打擾將軍。”

那個跑來的衛兵急聲:“重要、怎麼不重要!張、張、張……”

沈青梧刷地拉開軍帳門。

面容被雨水沖刷的小兵結結、興無比地說完了話:“張相來督軍了!東京來的相公,居然來看咱們了!”

不用小兵說完,沈青梧已經看到了。

張行簡撐著傘,帶著一些人,正被楊肅領著,參觀他們的簡陋軍營。淅瀝小雨綿綿,楊肅藏著自己的不滿緒,陪同這位相公。

楊肅記恨這人曾關押自己,便怪氣:“張相日理萬機,東京一天就是一樁事,怎麼跑這麼遠,有心看我們這些大老啊。”

張行簡淺笑:“自然不是看大老了。”

楊肅一噎。

張行簡慨:“跑死了兩匹馬,楊將軍認為自己值得嗎?”

楊肅脖子紅,快被氣死。

沈青梧手搭在門簾上,靜靜看著張行簡。看到他淺笑,看到他意態閑然,撐著傘于雨中緩行,他與周圍人一點都不一樣……

雨中散步的張家三郎,袂飛揚,白袍若雪。那樣的風流韻味,只此一家。

張行簡目一閃,木傘向上斜了斜,他溫潤目看到了上鎧甲已經有些臟的沈青梧。

他目清亮,卻不狼狽,只眨一眨眼,明潤之,讓看出他的歡喜。

楊肅扭頭,看到了軍帳旁那個眼睛快看直的沈青梧——一見到這個人,沈青梧就被迷得走不路。

誠然這人是皮相就好看,但是沈青梧也太掉價,太讓他們益州軍臉上沒面子了!

楊肅心復雜,忍著酸,大聲咳嗽一聲。

楊肅:“沈青梧!”

沈青梧立刻看他:“你誰?”

——敢當著這麼多兵士的面,直呼上峰大名?

楊肅看冷淡面、銳利眼神,心中更酸,想到:你恐怕只對我們這麼兇,在張三郎面前,你肯定不兇。

楊肅冷冷道:“你是不是該出發了?”

沈青梧淡漠:“嗯。”

從帳中走出,向楊肅和張行簡走來,后十幾個親衛兵趕跟上。旁邊分明有康莊大道,但非要往這里繞一下。

眼睛一下張行簡。

努力忍著自己所有的激與歡喜,以及對他的

而張行簡好像讀懂了的眼神——他總能一瞬間讀懂緒。

沈青梧分明什麼也沒說,路過楊肅和張行簡時,便聽張行簡輕笑:“沈將軍要去耍威風了嗎?那我可否在隴右軍大營外等沈將軍回來?”

楊肅:“太危險了……”

張行簡無辜:“不是有楊將軍陪同嗎?楊將軍難道會讓我傷?”

楊肅:……這個人油舌,太討厭了!

可偏偏沈青梧吃這套。

楊肅看到沈青梧角忍不住地

沒有笑。

卻比笑出來更過分。

--

討厭的狗男

--

沈青梧心急如焚。

耐著與隴右軍周旋,圍堵他們,說服他們投降。

沈青梧:“告訴他們,帝姬已經登基,讓他們別抵抗了。”

親衛兵深吸一口氣:“啊?”

帝姬登基了嗎?

沈青梧:“就這麼說,嚇一嚇他們。”

時間已經夠久了,李令歌登基,不再是天方夜譚。用來勸降,真假無謂。

也許是歸心似箭,作風忍不住比往日更強些,也許是敵軍被圍困多日,到了強弩之末——

只熬了一個時辰,眼見的下屬告知:“將軍,他們是不是豎白旗了?”

沈青梧瞇眸,眨掉睫上的雨水,凝對方的軍營。

一個小兵先試探地捧著軍旗,結結跑出來:“是不是‘投降不殺’……我們沈將軍說,你們保證不殺,我們就投降!”

他們的將軍也姓沈,但和沈青梧自然不一樣。

沈青梧騎在馬上,著對方軍營,看那位躲在后方的將軍試探地派人不斷問話。背脊直,微微恍神。

好像看到姓沈的那些人,曾經的趾高氣揚,曾經的傲慢……

終有一日,他們都不如

沈青梧的心,些許復雜、迷惘。

沈青梧道:“通知楊肅,讓楊肅過來配合清點兵馬。”

騎馬掉頭而走,疾行于雨中。后不明所以的親衛兵齊齊馬,跟隨上

沈青梧馬疾行,漫無目的。但是出了軍營不遠,眼睛看到了一片黑點,以及黑點中的一點白——楊肅那些軍人們,陪同張行簡立在雨中等候。

張行簡撐著傘,軍人們穿著蓑,等著楊肅涉新的命令。

軍人們被雨打的面上閃著興——終于可以收降兵了!任務要完了!

楊肅背對著沈青梧的方向,訓話:“待會兒得當心些,提防他們不是真心投降,一個個拿好刀背好弓……”

雨水澹澹。

雨并不大,不足以讓沈青梧看不清張行簡。

軍人們在說話,張行簡看到了沈青梧。隔著雨簾,他對安靜笑。

沈青梧著他的面容。

風雨穿梭,腦海中浮現些怪陸離的過往,沒有去細究,突然被一種極致的所籠罩——

在終于贏了這場任務,在終于讓沈家人低頭后,在騎馬長行一段距離,看到雨中靜候的張行簡,沈青梧心中有熱烈,想要宣泄。

、懷念、迷惘錯。

沈青梧跳下馬。

沈青梧向不遠的張行簡高呼:“張月鹿——”

他睫一下,銀魚般明亮的眼睛眨一眨,專注凝視。

軍人們齊齊回頭來看。

沈青梧激,滿腦子是他,千言萬語到口邊,一如既往地拙于口舌,無法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暢意。

沈青梧大聲:

“你愿意嫁我嗎?!“

本想說“娶”,但滿腦子是“嫁給他”,磕絆之后,出口之話,讓對面的張行簡睜大漂亮的眼睛,讓場面一時靜謐,又讓眾軍人們齊齊發出轟鳴笑聲。

軍人們笑得直不起腰,有的看沈青梧,有的看張行簡。

而哄鬧眾,張行簡驚訝地揚了揚眉后,在沈青梧愧而退之前,他彎了眼睛,輕笑:

“好啊。”

善意的笑聲遍布山野,所有人驚訝地看著張行簡,沈青梧目灼灼地著他。

慢慢的,出釋然的、輕松的笑。

彎了眼睛,向他走去。

--

八月時節,皇帝易位,李令歌當了新皇帝,改了國號,為“記容”。

莫名其妙的國號,遠不如子登基帶給天下人的震撼大。人人討論著這與祖制不和,百姓茶前飯后閑聊兩句,爭得面紅耳赤的,倒是酸腐文人們多一些。

但是新帝對各地位并未大改,也或許新帝會改,但那都是徐徐遞進的事,至現在,人們發現,新帝登基,除了了些新增的賦稅,好像日子重新太平了起來。

新帝有自己的治國理念,有自己要與臣子們進行的博弈,但是無戰無爭,百姓一時間很難看出子為帝會帶來的變化。

沈青葉行走在山林間,慢慢想著這些。

隴右之地,剛從山下回來,居于父母亡前所居之城,遠離東京紛擾,日子不好不壞。

寫一些字,做一些畫,賣錢為生。常因為貌而被人惦記、欺負,但經歷過東京刺殺后,不再懼怕這些。

抱著自己沒賣完的字畫回山上木屋時,沈青葉心中想的是,不知新帝登基,對姐姐可有影響。希沈家敗落,不會影響到姐姐……

正是這個時候,轉過一道山崖,手中字畫被風吹,從懷中拋飛。

那都是錢財,沈青葉忍不住去追逐飛散在半空中、如蝶一般飄舞的字畫。

沈青葉:“哎……”

忽然凝聲。

山崖背后,字畫紛飛之后,一個戴著蓑笠的黑青年,緩緩走來,面容一點點清晰。

沈青葉怔怔看著,死去的記憶重回,而茫然地看著雪白宣紙后,這人摘下了蓑笠。

是秋君。

秋君沉默地彎腰,將落到地上的字畫一一撿起。

秋君抬頭,著那目瀲滟生霧的弱娘子。

他道:“與殺手同行四百天……你道之后會如何呢?”

沈青葉著他不語。

他道:“他還會來找你——若想繼續同行,可要付出些什麼代價?”

--

九月,海天云闊,丹桂生香。

十月,收之月,新帝大赦天下。

重新收編益州軍與隴右軍后,兩只大軍換了新的主帥,將領們或封或貶,各有所得。楊肅繼續回益州,沈青梧沒有和他一同回去。

沈青梧被新帝賜了新宅,升做了殿前司指揮使,掌管十萬軍。

軍中多是些頑劣不堪的貴族郎君,這位將軍上任,油鹽不進,風格冷,頗讓他們苦不迭。而這樣的將軍,與張家定了親,也許年底便會婚。

論功論績,沈青梧幫李令歌走到今天這一步,沈青梧的地位份,讓與張家旗鼓相當。張行簡在朝中當著宰相,沈青梧做著衛軍首領,論理,新帝不應愿意這二人結親,新帝應忌諱二人功高震主。

但是不知出于什麼原因,新帝很支持沈青梧和張行簡親。

也許這是一種“補償”“贖罪”。

無人說道。

張家無話可說——他們家三郎,都恨不得搬到沈將軍府上去了,為了留住三郎,自然對方提出什麼條件,他們都愿意著鼻子答應了。

張家不能再損失一位郎君了。

十月某夜,天下著雨,沈青梧回到自己府上,便見張行簡已候多時。

在屋中卸刀時,略有心虛。思考著該如何安張行簡——他作為宰相,日日有時間來找玩兒;但初初接任指揮使,公務忙得暈頭轉向。

不知道張行簡怎麼會那麼有空。

但是被他幽怨眼神看著,心中日日生愧。尤其那人可惡無比——眼神幽怨,偏偏一句抱怨也不說,更讓沈青梧對他百依百順。

沈青梧思忖著今日該如何哄張行簡時,房門被敲兩下,某人大搖大擺進來。

張行簡含笑:“梧桐,怎麼這麼久不出來?我等你許久了。”

沈青梧回頭:“……你如今進我屋子,越來越沒禮貌了。”

先前那個總是會敲門、耐心等應的郎君,不見了。

張行簡心虛一瞬,卻理直氣壯:“你我都快親了,何必在意這些繁文縟節?”

他心中有計劃,想不地拉近二人距離,讓沈青梧對他更親昵些。他這些心思,當然不必讓知道了。

反正張行簡收放自如。

日日不找他,他日日找又何妨。東京這樣大,卻也這樣近……他想見時,不必牽腸掛肚。

張行簡笑問沈青梧:“可有功夫與我出門耍一耍?”

沈青梧:“……”

看窗子。

噼里啪啦澆著雨。

不可置信:“現在?”

夜里出門淋雨嗎?

張行簡半邊靠在屏風上,彎眸看著,他道:“有何不可呢?”

沈青梧:“要淋出病怎麼辦?我倒是無妨,你可以嗎?”

張行簡故意板臉:“不許胡說。”

于是,不說就不說。

沈青梧哼一聲。

換了常服后,拿起一把傘,便和張行簡出門了。

知道張行簡有些賞雨觀花的文雅好,雖不懂,卻愿意陪他,讓他高興。出門前,沈青梧想,今夜大約是他又要去哪里賞雨吧。

--

二人卻上了車。

上了馬車后,張行簡就拿出白布條,要蒙住沈青梧的眼睛。

沈青梧警惕看他。

他佯怒:“我會害你嗎?”

沈青梧:“那可不一定。”

他堅持要蒙的眼,沈青梧堅持拒絕。不喜歡失控的覺,不喜歡一片黑暗——時被關在黑屋子里,從那之后,都害怕仄的環境(馬車),眼前的漆黑(蒙布條)。

張行簡蹙眉:“你前日本答應我,今日不辦公,陪我一整日。我整理好了所有政務,來找你,卻在你這里白白坐了一日……”

沈青梧立刻:“蒙眼睛吧。”

張行簡笑。

沈青梧被蒙了眼,坐于一片黑暗中。心頭迷惘才生起,便有郎君的手來,握住了手。

他手指修長,骨勻稱,玉骨琳瑯。輕輕搭著,沈青梧的心便安定下來。

已長大,武功,早已不是年時那個孩了。

--

馬車停下,握著手的郎君將手走,沈青梧立即去找他的手,敏銳捕捉到馬車車門打開,冷風吹來。

沈青梧側過臉。

蒙著眼的,面容清寒如霜,一綹著被風吹起的白布條飛揚,上盡是英秀之氣。

代替張行簡那只玉骨手腕的,來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握住了沈青梧。

沈青梧一愣。

蒼老的、沙啞的聲音響起:“二娘子,小青梧……你又歸家遲了,小心被夫人發現,被他們打。”

沈青梧怔忡。

大腦空白,聽著這個對來說已經十分陌生的聲音,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這只手牽引著,要拉下馬車。

沈青梧巋然不

那聲音越發蒼老,沙啞得越發帶著哽咽之音:“你是不是又在害怕?別怕、別怕,沒有人來看你,沒有人發現。小青梧乖,嬤嬤給你藏了好吃的。”

沈青梧

這只枯瘦的手拉拽著,努力想將拉下馬車。

沈青梧慢慢地了。

跳下馬車。

白布飛揚,沉默地被這人牽著手,被這人引著往前走。

然后是另一個有點陌生的有些老的人聲音響起:“青梧想出門是麼?去吧,我讓你哥哥帶著你一起出去,想玩什麼就去玩,想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回來。但也不能太晚——明日你還要跟著你哥哥練武。”

接著走了一段路。

沈青梧在漆黑中靜然。

沈琢的手代替那只引著的老人的手,抓住手腕,帶著走。

沈琢聲音在耳畔響起:“青梧,先前張家那位郎君,是你救的,對吧?我們找到了你留下的帕子,那位郎君也承認了。沈家和張家聯姻,你對張三郎有救命之恩,他當對你以相許。”

相許。

沈青梧握著沈琢的手用力。

漸漸明白這些是什麼了。

最開始的老人是嬤嬤,之后的人是恨恨得要死的沈夫人,現在的沈琢,是從地牢中被帶出來的哥哥。

這是什麼意思呢?

沈琢帶著,在暗黑中行走。

飄落,天地靜謐,腳步聲迭起,漫長而空寂的塵世間,沈青梧一時間覺得只有自己一人,一時間又斷續知到周圍很多氣息、很多人。

耳力真好。

聽到很多聲音——

“這便是沈家二娘子吧?這般俊俏英武,什麼樣的郎君才配得上。”

“聽說與張家的月亮定了親?要我說,那月亮配不上。”

“還不是救命之恩嘛,老掉牙了。”

“張行簡哪里配得上沈青梧。”

沈青梧搭在沈琢手上的手發抖。

好幾次忍不住想摘下布條,但答應張行簡不摘,所以堅持地繼續走。

直到一個聲音過那些聲音,在很近的距離響在耳畔。

張文璧略有些僵冷的聲音說:“你就是沈家二娘子?你與我弟弟天造地設,生來便是一對。我張家何德何能娶到你這樣的奇子,我替我弟弟高興,替我們家請你包容。”

沈青梧驀地掀開了白布條。

重重煙火塵煙映眼簾。

第一看到的是面前靠著墻的張文璧。

然后抬頭,發現這是一條長巷。

長巷盡頭,看到了撐著傘的張行簡。

那郎君如玉如琢,翩然如畫,在煙雨綿綿的秋夜中,靜靜

沈青梧回頭,看向自己后漫長的路——

后的沈琢、沈夫人、滿臉含淚的嬤嬤。

他們目各異,看著

沈青梧再回,看長巷盡頭的張行簡。

--

突然發現這條巷子,七年前走過。

突然發現今日秋夜雨,若是放到七年前,便是與張行簡決裂、傷心被棄的日子。

站在巷子盡頭的張行簡,與隔著重重人流。

曾經他一步步放開的手,讓一個個人拆散他們。

今日他讓舊人重歸,讓舊重走,讓痛恨、畏懼、傷心、生氣的那些,一一扭轉。

十月十一日,是對有格外不同意義的一日。

要將它當做生辰。

要永永遠遠地記得這一天——

巷子盡頭,張行簡溫地看著

他的目好像在說:過來,得到我,擁有我。

抹定所有憾,消去所有不平。你來擁有我,我心甘愿、堅定萬分要跟隨你。

--

沈青梧眼前一點點模糊。

白布條被扔開,掉頭就走。

后的張行簡似乎慌了。

他扔掉傘,向追來:“梧桐……”

沈青梧快步行走。

眼淚不停掉。

迷離的視野中,一個個悉或陌生的人從眼前掠過。那是帶著愧疚與疲的沈琢、冷著臉卻不得不演戲的沈夫人、不敢看眼睛的嬤嬤,還有當年的衛兵們,茫然的世人們……

沈青梧眼淚不停掉。

疾走間,看著巷子——

十六歲的沈青梧在楓紅與梧桐中挖出那個埋在落葉下的郎君;十六歲的沈青梧自由自在地在街巷間跳躍,帶著快樂與期待,一次次跑去看張行簡;十六歲的沈青梧靠著墻,說他是我的,我絕不讓。

視線模糊中,二十三歲的沈青梧,與十六歲的沈青梧對視著。

眼圈通紅的,看著那個倔強不服輸的

--

誰也不能理解對張行簡的不甘。

誰也不能明白對張行簡的執著。

--

二十三歲的沈青梧與十六歲的沈青梧肩而過。

秋天,十六歲的沈青梧去從軍了。

又一個秋天,沈青梧在軍營中孤月。

再一個秋天,沈青梧看著月亮發呆。

秋天過去無數次,枝繁葉茂的梧桐樹,佇立在明月下。

--

沈青梧不斷落淚。

在心中告訴那個十六歲的自己:不要害怕,繼續往前走。

終有一日,你會得到他。

你不會后悔的。

他是這個世間,你最想要的禮

--

張行簡追上了沈青梧,抓住手腕。

他急聲:“梧桐!”

他說:“我只是想給你一個驚喜,你若不喜歡……”

沒有不喜歡。

沈青梧轉,投他懷抱,抱住他脖頸。

--

沈青梧臉埋在他頸間。

這世間,他,最想得到他,最不后悔他。

--

沈青梧說:“這是給我的生辰禮嗎?”

張行簡輕輕點頭。

看不見,他開口赧然:“沒想讓你哭……”

他聲音懊惱。

而沈青梧抬起通紅的眼睛。

對他出笑。

這樣的笑容,也許在別人眼中很兇,但在他眼中,代表著的溫與喜

說:“讓我們繼續過生辰吧——接下來,你是要帶著我賞雨嗎?”

他含笑:“接下來是看燈。”

沈青梧:“看什麼?”

張行簡戲謔:“看金吾不夜,長夜未明天啊——”

那便是賞一夜燈的意思吧。

沈青梧笑。

那就賞一夜燈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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