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奕到了筒子河這邊，宮墻下的將士就已經把槍指過來了。

楊奕著他們，一時之間也沒有開口。

他有當初皇后給他的令牌，而且后還有皇后之派給他的護衛，就算沒有皇帝旨意，要想進去也很容易。

可是此刻他的心頭堵著一團麻。這高高的墻頭那方，住著他的父親和母親，按理說這是他的家，他應該高興才是，可是他只要一進這道城門，接下來他就不能回頭了。

前面幾十年都未曾考慮過的路途，此時就擺在眼前，在他的腳下，他不自地浮出了幾分慎重，同時也有……倒也有幾分莫名其妙的怯意。

那是一種好像背井離鄉多年后再歸來，而不敢去直面曾經悉的一切的“近鄉怯”。

“殿下，已經和守城的將士打好招呼了，他們已經快速去乾清宮通報。”

這默然失神的當口，隨在后的護衛在馬下稟報起來。

楊奕下意識覺得他們這作有些太快，但看看自己已經走到此地，卻又沒有任何理由去責怪他。

他翻下了馬。抬手著馬頸，一下下地順著馬鬃往下捋。

不多時城門那邊傳來靜，忽又有一片芒自對岸照來，接著，懸索吊橋放下來了，兩路宮人提著燈籠小跑著過來，到了跟前左右一，然后就朝著楊奕撲通撲通跪了下來。

“小的接駕來遲，請殿下恕罪！”

楊奕轉，只見面前的空地上，一直往后延到吊橋那頭，跪滿了數十個太監侍衛，他們拿著燈籠，抱著拂塵，最前方的兩個年老的太監還手捧著一個托盤，上方擺著一柄尺余長的玉如意。

楊奕著他們，緩步走上吊橋。

那老太監連忙捧著托盤跟上：“請殿下手捧如意橋，許我大周萬壽無疆！”

楊奕心里頭有點不耐。

他是來找皇帝說道易家那件事的，不是回來這一趟就要立刻當太子的。

整這樣一出，他覺得實在有點多余。

他往前走去。

老太監又在后拉長了聲音懇求：“殿下！您是天之驕子，是我大周的皇子，您要為大周江山著想啊！”

說完后又傳來撲通一聲，他又跪下了。

楊奕深吸氣，反手抓起了那柄如意，拎著它就朝著橋頭那邊的宮門走去。

后的老太監激的大呼：“快開午門！快開午門！”

聲音傳到了門下，朱紅宮門緩緩開啟，剎時間宮門燈火通明，儀仗威嚴，一頂華麗的五爪龍紋飾輦靜靜停在門檻五丈。

輦兩側各站著幾個威武侍衛，以及兩個太監。

楊奕進門，眾人就迎上前幾步，同樣也齊齊跪了下來：“恭請殿下上輦。”

楊奕瞥了他們一眼，仰首環視了一圈四面，然后徒步朝著北面宮殿走去。

一眾宮人快步追了上來：“殿下……”

但他們這些人，哪里追得上楊奕的步伐？

乾清宮很好找，順著中軸線一路向北，哪怕沒來過，也找得到去。

宮人們跟著他，既不敢阻攔，也不知該如何勸說，于是一路跟在他后，到了后來也就不勸了，索在前面引起了路。

如此不過片刻，只見沿途燈越來越亮，宮人越來越多，衛也越來越森嚴。

一座至為莊嚴的宮殿矗立在眼前，楊奕停在臺階之下，仰著匾額上的乾清宮三字，而后穩步踏上了臺階。

門下的太監早已有眼力見地進殿門之通報，等到楊奕到達門檻之下，通報的人正好走了出來，伏地跪下道：

“恭迎殿下回鑾！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楊奕瞥著他們，不知道自己如今這平頭百姓的份哪來的“千歲”？

即便是要下跪，難道不也應該等他正式接冊封之后在行禮儀嗎？

但他素來不是個多話之人，眼下又如何會去挑他們的禮數呢？

何況他也清楚，如果沒有人允許，這些人也斷不敢如此。

他走進門，一淡淡龍涎香頓時撲了鼻腔。

昔年他曾被大月王段若傳召宮問話，當時的大月宮殿里，也是點著這樣的香，所以他認得。

殿里頭四都點著燈，十分明亮，一點都不像是將要就寢的樣子。

往東側去的簾籠下懸掛著五珠簾，里人影綽綽，此時迎著楊奕的目，正傳來緩慢而沉穩的聲音：“來了？”

楊奕把子全部轉過來，著珠簾那邊緩緩走出來的影，逐漸抿雙。

皇帝掀開了簾子，背著手走出來。

“你倒是真會挑時候，再晚片刻，我可就要就寢了。太醫院不許我熬夜，你就是想進來，那也進不來了。”

楊奕淡淡瞅過去，到底是抬起雙手，行了一禮：“打擾你了。”

皇帝緩步走到窗下的錦榻上坐下，直到坐的四平八穩了，才把頭抬起來：“找我什麼事？有什麼話不能明日再說？”

既然他如此直接，楊奕也沒有打算繞彎子。他說道：“老三的世，是你讓人散布出去的吧？京城里的輿論，也是你一手推起來的吧？”

皇帝道：“何以見得？”

“就憑我今日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難道這不就是你的目的嗎？”

皇帝抬了抬眉頭，打量了他幾眼，然后道：“我可沒你進宮，這是你自己選擇進來的。”

“行。既然我進來了，那你應該知道我是為什麼進來的？”

“這我怎麼知道？”皇帝端起了炕桌上的茶，瞥著他說道，“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蟲。”

楊奕頓片刻，凝眉道：“我不想跟你兜圈子。我這次進宮，是想來跟你說說易家。

“就因為你鬧出的這場風波，在太仆寺任職的易筠，已經從你的老家找來了兩個子弟，想要趁虛而，興風作浪。

“無論你是不是知，事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作為一國之君，是否應該出面阻止，而不是放任自流？

“如此下去，事態必將還要惡化，到那個時候，又不知道要生出多枝節來！”

皇帝著他，不不慢地啜著碗里的茶。

楊奕等了片刻不見他說話，遂道：“你要是覺得我沒有資格說這些，你也可以罰我，讓我閉。”

皇帝道：“我倒沒這麼覺得，只不過，你既然這麼張，那為什麼不出面阻止？”

楊奕沒有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