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2章 孤家寡人

背後冷汗涔涔，冷靜下來的李奕維在對方暗沉難辨的眼神裏緩緩轉，俯首下跪，“父皇說的是哪裏的話。老爺子離開燕京城的時候兒臣還小，若今次在宮外遇見，怕是見麵不相識呢……兒臣隻是覺著，老爺子千裏迢迢舟車勞頓的，若連茶水都沒喝一口就讓他回去，傳出去怕是要被人詬病。”

皇帝冷眼打量著李奕維，沉默著不說話，冷沉的目仿若一又一冰冷的尖刺紮在李奕維的腦袋上，紮出許多個窟窿來。

李奕維低頭跪著，背上冷汗一層又一層地起，又被裳一層一層地吸幹，最後隻剩下了渾黏膩不適的覺，冷風一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皇帝瞧在眼裏，冷冷嗤笑，卻也沒有再對李奕維旁敲側擊，隻轉首詢問上壽，“你覺得呢？可曾覺得朕失禮怠慢了？”

老爺子還是沒跪，倒是一旁陪著一同過來的沈謙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心下忐忑不安卻也不知道如何開口調和，三寸不爛之舌仿佛被無形的力量製封印，猶豫再三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上壽那邊的時候悄悄退後兩步，背在後的手朝著門外招了招——他眼睛尖，走過來的時候自然瞧見了姬無鹽和寧修遠，上壽這老頭子脾氣倔起來誰也拉不住，但想來這個寶貝大孫應該是有辦法的。

雖然……這寶貝大孫的脾氣，也不大好。

姬無鹽看了眼寧修遠，上臺階之際正好聽見自家老爺子耿直到近乎於討打的聲音，“草民一介布之，陛下自是不會怠慢失禮的。隻是陛下要草民即刻離開……草民卻是如何都做不到。並非舟車勞頓，隻是……”

話音未落，皇帝倏地瞪眼看來，嗬斥道，“你閉！”

這一聲嗬斥突兀、尖銳、又嘶啞，連著撕心裂肺的咳嗽聲，皇帝著床沿整個人都在抖，瞪著上壽的眼神兇狠地像是隨時準備一聲令下誅人九族的模樣。

一旁太醫倏地齊齊跪地——嚇的。

饒是李奕維都驚呆了，瞠目結舌看著在張德賢的安下平複著呼吸的皇帝……在李奕維的印象裏，皇帝從未發過那麽大的火。最最奇怪的是，即便到了這個時候，皇帝仍然隻是無力咆哮著，並沒有讓人將上壽趕出去、或者拉出去打一頓……就如此看來，皇帝與其說是生氣發怒，更像是害怕，害怕對方沒有說完的那些話裏，藏著的某個。

換句話說……皇帝是被拿了，被他親自趕出去的上壽拿了。李奕維眉眼微垂，角卻緩緩勾起一道不易察覺的弧度，因為這個認知，他竟是覺得有些愉悅。

皇帝終於止住了咳嗽，靠在床畔一口一口地深呼吸著，他看著站在珠簾前麵看起來順從溫和的上壽，咬著牙抬著瘦骨嶙峋的手指著外頭，嗬斥道，“你走！今日你就離開燕京城，回到你的江南去！沈謙，你若是還想活，就帶他走！否則，別怪朕翻臉無！”

張德賢在旁勸著，“陛下……”一邊喚著，一邊卻又不知該如何勸說，到了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隻長長歎了口氣。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明明是該重賞的事，怎的卻變了幾乎要滅九族的大罪？這般詭譎到不可思議的事，在場的所有人都跟著戰戰兢兢提心吊膽，就怕引火燒，自是一個字都不敢說。

無聲的殿，隻有張到紊的呼吸聲。

這樣的抑裏，一聲輕歎便顯得格外明顯。沈謙輕輕歎了一口氣，“陛下……陛下怕是忘了，人剛剛過世，還未殮下葬。人留下小歆，微臣也已經將托付給了信得過的友人，如今……微臣也就是孤家寡人一個啦！”

皇帝微微一愣，神上的不濟使得他的思維也慢了不，愣怔了許久才反應過來沈謙的意思，當下才是真的怒火攻心，指著對方的指尖都在抖，嚇得張德賢在旁連連勸，卻也無濟於事。皇帝一邊吸著氣，一邊哆嗦著指尖罵道，“好！很好……朕就說你們怎麽一起進宮了，原來都是一丘之貉！你沒了後顧之憂，所以就來威脅朕了？”

“微臣不敢。”沈謙緩緩作揖，垂首，下跪，沒了往日朝堂之上渾水魚的模樣，嚴肅下來的表沉穩間帶著掩不住的悲痛與絕，如同喪家之犬。

他老老實實地說著不敢，可皇帝卻知道，沒有什麽不敢的，這人往日裏因為妻如何製於自己，如今就有多麽不可控。

“不敢？朕瞧著這天下間沒人比你沈謙更敢的了！”皇帝冷哼，許四娘的死是皇帝沒有料到的，聽到這一消息的時候他就知道事要壞了……果不其然。

他咬著後牙槽，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後悔自己對這個兒子一忍再忍。目從上壽上逡巡而過，目愈發深涼，意味深長地喃喃說道，“上家主來得倒是巧……”許四娘還未土為安，這人就已經到了，可不就是巧得很？

姬無鹽站在外殿皇帝看不到的位置，因著不知道祖父此行到底是什麽目的，加之和上壽之間的那點兒明麵上的、暗地裏的關係，也不好貿然開口，隻靜觀其變。

上壽也不用出來。

他隨著暗衛回到姬家，因著和那老太婆之間不對付，遂想著先去小寧的院子躲躲清閑。小寧不在，子秋也是他看著長大的，也是個討喜的小輩，平日裏相自是沒什麽主仆的規矩。隻這次……小丫頭端茶的手都在抖。

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了，說難聽些，一隻腳都邁進棺材了，若連一個小丫頭都搞不定的話，他也不必來這燕京城，一輩子就躲在江南得了。

隻幾句話，就問了個清楚明白。

小寧進宮了——皇帝病重，他家的小寧被一道口諭召進了那個吃人的地方，帶走的還是寧家那小子！

好，真是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