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晃的鏡頭。

大概是主持人那句意外之下口而出的“臛”，惹起了房間裡那人的警覺，剛撈到—半的夏鳶蝶被妥帖藏回牀，漆黑的被子拉起,將牀上出的雪白勻停的小到踝足裹蓋住了。

鏡頭裡，那人邁著長過來,不等鏡頭外衆人反應，一隻修長分明的指掌已經虛蓋住鏡頭——

“非禮勿視。”對比方纔大牀邊任踢任鬧的溫，此刻的遊烈纔是鏡頭裡外衆人最知的冷淡。

攝像機連帶著錄像團隊的兩人都被“送”了出去。

畫面也切轉。

這片刻間，婚禮現場落座的來賓們早被迷晃得快找不著北了。

“我沒看錯吧?剛剛裡面那個是我們遊總?真不是讓人下了蠱了，或者找人扮的嗎?他平常在公司可不這樣啊,這是AI換頭吧?”

——這是難以置信的Helena科技中層。

“都說這北城庚家出了倆種，我本來還以爲是那些娛樂小報拿來嚼舌的無聊談資,這庚家長外孫打年時就算後輩裡穩重自持的典範了，怎麼二十七八了，談個反而這麼個德?”

——這是更加難以置信的圈世長輩。

“嘖嘖，兜兜轉轉,到頭來,這大爺還是栽在同一個人上兩回了啊。”“可不是，當年烈哥爲了放棄高考最後一場,我就猜到今天了。”

“那你們可就錯了，人家是栽進去了，然後這麼多年愣是都沒想著往外爬一點。本沒出來，哪有的第二回?“

——這是新德中學派來參加婚禮的校友代表。

“他們太能大驚小怪了，我哥對夏小姐，哦,現在是我嫂子了，這點連雨都算不上，那才哪兒

到哪兒。“

——這是不願姓名的某徐姓司機。

而鏡頭裡晃過。

再亮起時，原本在臥室裡的兩道影，此時已經端莊坐在客廳那張低矮的真皮長沙發上了。

夏鳶蝶的“端莊”沒能堅持上三十秒。

這一週跑了兩趟出差，兩地間隔著得有兩千公里，夏鳶蝶折騰得疲憊，原本以爲今天好不容易能得個休息，沒想到又被這羣採訪拎起來。

這會兒實在是困極了，剛纔洗了把冷水臉都沒提起神。

遊烈在旁邊看了幾次，等攝像團隊架設備的工夫，他擡手托住旁邊有點要垂下去的狐貍腦袋:“還是困?“

剛剛重心—偏，夏鳶蝶就被自己晃醒了。

正有點睏意裡的驚神，轉瞬又被遊烈托住，他上氣息溫度再親近悉不過，於是那點驚起來的清醒，沒—兩秒就又要消散掉了。

含糊地咕噥了聲。

遊烈往夏鳶蝶那兒微微偏，讓枕在了自己肩上，還未手，就察覺什麼，他側眸看向沙發對面。

扛著攝像機的大哥，正拉起近鏡。

遊烈眉峰微擡，半垂的眼尾就漫出些疏冷。

他剛要開口。

“再...低一點。”小狐貍在他肩上輕蹭了蹭，聲輕噥，像某種無意識的撒。

隔著攝像長鏡，攝影大哥和鏡頭外都能看得清晰。

剛剛某人那一眼來的霜，只一兩秒間，就隨著側夏鳶蝶輕蹭的作從眼角化開了，融作潺潺春水似的。

他眼尾隨著形俯低下去，落地燈和著兩人廓。連話聲都好像怕驚擾燈火:“這樣?“

"...嗯。”夏鳶蝶尋到個舒服的角度，闔著眼趁這一小會兒時間休息。

直到採訪正式開始。

“心，回憶?”夏鳶蝶還有些睡得意識不清，聽見主持人一串話後，只捕捉到了這樣一個關鍵詞。

“沒錯,”來做採訪的專業主持人單獨拎著椅子，就坐在沙發斜對面，“這部分錄像我們會剪輯過後放到婚禮現場播放，兩位也可以留作終生回憶錄嘛，等到將來拿出來，翻一翻看一看，那肯定是不—樣的覺!”

夏鳶蝶聽得微微意。

連原本有些冷淡的遊烈都輕起眼，從單手扣著把玩的夏鳶蝶的手指上分出一點注意力來。

“沒問題的話，那我們就開始了?”主持人試探。

沙發上，夏鳶蝶點了下頭:“我不介意的，”轉向遊烈，“你呢?“

遊烈垂眸輕哂:“只要你不介意，那我就不介意。”

"?"

夏鳶蝶此刻還沒反應過來遊烈這話的意思，只當他是習慣地順著的。

於是採訪開始。

大概是某位執行總方纔給主持人留下的冷酷印象深刻，主持人問問題時，眼神明顯是落著夏鳶蝶去的。

“聽說兩位認識了將近十—年了，不知道是誰最早心的呢?“

夏鳶蝶正思索裡撞見主持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不由笑了下:“哪種算心呢。”

“額，”主持人卡了下殼，“那就，最初印象深刻的，有好的時候?“

夏鳶蝶想了想:“番茄湯。”

"...啊?”主持人茫然，下意識地轉向遊烈。

遊烈也是一怔，隨即想起什麼，他側開眸輕笑了聲:“那也算麼。”“爲什麼不算?“

“我以爲你那時候應該很煩我。”

“嗯，煩，但也有一點點好，”小狐貍，“我是個黑白分明的人。”

遊烈點頭:“哦，白皮黑芯兒那種麼。”

主持人:“?“

採訪才—開始，他就彷彿了多餘的那個是怎麼回事。

好在夏鳶蝶還算習慣地照顧了下週圍人的緒，沒和遊烈計較太久，就轉回來，對著鏡頭解釋:“是我剛轉到他們班裡，因爲某個禍水，在食堂吃晚飯的時候被兩個吵架的生無辜波及，然後一份番茄蛋花湯就洋洋灑灑地潑了我半。”

主持人聽得震撼:“那，還能有好了?“

他只差把“你不會是狂吧”的心思寫在臉上了。

夏鳶蝶莞爾:“是回到教室以後，他給我了他的校服襯衫，讓我可以披上，不用那麼狼狽。”

“噢，那確實，”主持人恍然，“剛轉過去就被關懷地送了外套，應該很吧?“

太好了，節奏終於正常了。

主持人地想。

然後就聽——

“沒有啊。”

“?”

主持人僵住，從記錄本上擡頭:“沒有?“

“嗯，”夏鳶蝶理直氣壯，“我那時候覺著他是故意過去給那兩個生其中一個分鍋，維護另一個，所以才找我善後的。”

遊烈顯然也是第一次聽見夏鳶蝶這樣說。

他怔了兩秒，眸暗了暗，忍著沒在鏡頭面前過去咬小狐貍一口:“沒良心。”

夏鳶蝶偏過臉，抿著角笑，安地給仙鶴順順。

主持人回神，著這兩個猶如要開啓他職業生涯鐵盧的奇怪對象，仍有些恍惚:“那，爲什麼會有好?“

“因爲那天，他下襯衫以後，雖然說的話很狗，但既沒有往我面前隨手一扔，也沒有遞給我一定要我接住，而是折了下，然後很輕地放到我桌邊上，他就走了。”

夏鳶蝶回憶著，眼睫輕垂，笑起來，主持人:“你能懂嗎?那種近一分則狎，遠一分則疏的覺?“

主持人:“"....…."

怎麼樣說“我不懂”才能顯得我不像個智障或者文盲。

遊烈卻在旁低哂:“啊，原來對我好那麼早。”

“最多算是印象上的第一次改觀好吧?”夏鳶蝶扭過頭，輕磨牙，又不由地笑了，“當時就想,哎，這個大爺雖然狗脾氣，但說不定還是有一顆善良的心呢。”

眼見著話題又要野馬繮。

主持人回神，慌忙拉繩，強笑著:“夏小姐說這是第一次改觀?那還有第二次嗎?“

“嗯，就在當天晚上呀。”夏鳶蝶轉過去。

“?”主持人一愣，“那麼快?“

“我那時候是在他家裡寄宿，那晚第一次進門，”夏鳶蝶提起來還有點不好意思，“反正各種原因，晚上快12點的時候，就被鎖在樓外面了。因爲是第一天，和大家都不，又不敢去打擾睡著的家裡阿姨，就想了個饅主意。“

“什麼主意?”主持人好奇。

“爬窗。”

遊烈替答了。

主持人:“?““?? ?“

主持人用震撼的眼神打量了下，面前沙發上，這個看著溫婉漂亮的人，長髮帶著微卷披在肩上，鎖骨到頸項都雪白纖弱。

——實在想象不出這樣─副模樣的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夜裡爬窗。

夏鳶蝶眨了眨眼:“因爲對他們家設施不，還爬錯了，進了一樓的泳池間。”

—頓，看向遊烈:“被某個半夜不睡覺的人逮了個正著。”

遊烈聞聲笑了:“原來，怪我?“

小狐貍心虛地轉過去。

主持人連忙cue流程:“那改觀是爲什麼?”

“就是他帶我進樓以後，他就上樓了，待了好一會兒纔下來的。然後下來以後看見我，還特別意外，”夏鳶蝶輕抿角，笑了，“回去以後我纔想通，他應該是怕我尷尬，不想拆提資助的事，本來故意在給我留時間，等我自己上樓的。”

主持人驚訝扭頭，看向遊烈:“是這樣嗎?“

遊烈低撐著眉骨，聞言擡了擡眸: “..忘了。”這樣說的，話尾，他卻不由地朝旁的夏鳶蝶去。

夏鳶蝶恰巧也在看他，眼神狡黠，好像什麼都瞞不住。

遊烈不由勾脣，微微俯過去，用鏡頭捕捉不到的聲音在耳邊低語，“明明知道，還要故意跟我開哥哥妹妹的玩笑?”

“明明是你先說的吧，”小狐貍無辜歪頭，“哥哥?“

"

…………-

遊烈輕瞇起眼。

一兩秒後，他兀地笑了，“行，”抵了抵上顎靠坐回去，聲音低低的，“晚上再跟你算賬。"

夏鳶蝶:“?"

主持人這會正好寫完第二，擡頭:“那這一次，就是開始心了?“

夏鳶蝶瞥過主持人，眼神有些複雜，莫名還帶一點同:“這些，連都談不上，最多算是反差下的一點點吧?“

主持人:"......"

似乎到主持人的哀怨，遊烈低聲笑了，很自然就一擡手臂，虛圈在夏鳶蝶肩後，修長指骨搭著沙發垂下。

他聲音倦懶散漫地來了句:“良心幾乎沒有的。如果這麼好騙，就不是小狐貍了。”

"?”

夏鳶蝶扭頭睦他。

主持人挫敗:“好吧，那第一次心——不，都不用心，只要是第一次覺到心跳快了一下就算，是什麼時候?“

"—定要說的話。”

夏鳶蝶回憶良久，終於拉出來一點:“應該是那次升旗儀式。”“嗯?”

“他當時襯衫在我那兒，然後被風紀老師拉上主席臺訓話，質問他校服去哪兒了，爲什麼不穿，那時候我都以爲他要把我供出來了，覺得以後麻煩大了，”夏鳶蝶一笑，“他明明可以說是爲我的，

但沒提，自己扛了。”

遊烈側眸，意味深長。

夏鳶蝶偏過臉:“你當時是想說我的吧?“

“怎麼說。”

“我印象很深，你都看過來了。”“嗯..."

遊烈漫不經心地應了，烏黑的睫尾垂低了笑:“然後就看見一隻小狐貍，明明特別張，快要把自己—坨了，但還努力把腰桿繃直的。”

夏鳶蝶輕哼。

遊烈:“竟然對我關注得那麼早，我以爲你這種沒心肺的，應該是要很久的後面呢。”

“誰讓你那時候在學校裡家裡，都冷得像個人形自走冰庫似的?”夏鳶蝶輕撇脣角。

再次被忘記了的主持人含淚搶回話頭:“遊先生當時在學校裡很難接近嗎?”

“這個問題你應該採訪新德中學的同學們，”夏鳶蝶毫不猶豫，“不然某人也不會在高中時候留下‘爺′這種黑歷史外號了。”

"—直這樣?“

“後來就變了。”夏鳶蝶不假思索。

“從什麼時候開始?“

夏鳶蝶─愣。

下意識地扭頭去看遊烈，遊烈一直垂著眉眼，安靜似笑地在旁邊聽說話。

是啊。

夏鳶蝶有些怔忪。

從什麼時候開始，遊烈就好像變了另一個人似的了。

“夏小姐?”主持人魂的聲音傳來。

夏鳶蝶慌忙回頭，不知道怎麼有些臉熱:“我也忘了，就，認識著認識著，他好像就，慢慢變了。"

鏡頭跟著主持人，非常配合地切向了沙發另—側的某位大爺。

那人懶蜷著腰腹靠在沙發前，垂著眉眼勾著孩的手指，在掌心間緩慢地繞，明顯是一對的訂婚戒圈在兩人勾纏的指節間，晃著銀白亮眼的。

直到察覺鏡頭。

遊烈敷衍地擡了擡眼:“那時候只是懶得說話，覺著邊的人和事都沒什麼意思，像是一羣.……"

話沒說完。

夏鳶蝶由他把玩的手指輕勾，撓了下他掌心。

遊烈回眸，收到夏鳶蝶─個微微警告的眼神——

‘這可是要在婚禮現場放的。‘

'有同學在怎麼辦。‘

遊烈接收信號，瞭然勾脣，轉回去。他略作思索，將原本已經到邊的詞換了一個，“像是一羣祖國未來的花朵。”

主持人:“?"

ωωω★ ttκǎ n★ ￠ ○

鏡頭外。

新德中學校友們:“?“

他剛剛是不是想說他們像兒園大班生?

夏鳶蝶適時解圍，衝鏡頭笑:“他們智商過高的是會這樣，看我們普通人就像看人形金魚。"

新晉金魚主持人流淚:“那遊先生自己知道什麼時候變了的嗎?“

遊烈點了點夏鳶蝶掌心，不由便笑，“從一隻兩面三刀的小狐貍，突然跳進花園裡的時候。”

主持人眼神—亮:“所以遊先生的心，應該是有明確時間點的。”

“嗯。我和不太一樣。”遊烈低聲繾綣，“狐貍是很難攻克的，要細水長流，積沙塔，要一點點化，侵蝕，要悄無聲息，積跬步才能千裡。”

夏鳶蝶在攝像團隊的眼神下，有點臉熱，微微繃起:“我哪有那麼拒人千里?“

“你有。”

遊烈淡淡擡眼，眸裡卻深邃:“我用了兩年的時間，才徹底磨掉你心裡那座築得很高的，能擋千軍萬馬的壁壘。”

夏鳶蝶心虛地挪開眼眸。

主持人適時話:“那遊烈先生的第—次心是在?“

遊烈意味深長地著夏鳶蝶:“在高二九班的教室。”

狐貍耳尖—抖，機警地豎起來了。

遊烈慢條斯理:“窗臺前，我第─次想把——“

“啪。”

夏鳶蝶幾乎是袞地彈回來，撲進遊烈懷裡將人捂住。

對上那雙低垂下來的笑意敞豔的桃花眼，夏鳶蝶哪還能不明白方纔採訪開始前，遊烈那句“你不介意我就不介意”的意思。

“這段，也剪掉。”

主持人跟攝像大哥換了下眼神。

他笑瞇瞇轉回來，“好，那遊先生還能再說說第二次嗎?”

夏鳶蝶放下手腕。

遊烈不假思索:“在別墅二樓樓梯間裡，白天兇狠的小狐貍，晚上變了一隻可憐的，好像被人踩了尾的小貓小狗。”

夏鳶蝶扭頭,輕磨著牙，“我就不能是個人嗎?““不能。”

“?”

“對人會犯罪，對貓貓狗狗不會。”“? ? ?”

最後一句沒攝像錄製聽見，遊烈側到耳邊，似笑非笑的:“這可是我當初保護你的紅線。"

“咳咳咳咳，”主持人慌忙將話題帶向能說的東西，“那還有後續嗎?“

“有啊。”

遊烈懶洋洋轉回去，“到第三次，我就有點認命了。”

主持人:“認命?“

“嗯，”遊烈低著眉眼，輕描淡寫道，“就是那種，大概是要栽了，的覺。”

“哦??”主持人來了興趣。

夏鳶蝶也意外，好奇地側過上:“是什麼時候?““你猜。”

“嗯，那天晚上，閣樓裡?“

遊烈輕哂，靠過去:“那次是第四次。而且那次以後，就已經是非你不可了。”

被迫明化的主持人:"......"

又、開、始、了!

好在夏鳶蝶會自己cue流程:“那到底是什麼時候?“

“西泰步行街，那座商場裡，飛天梯上。”

夏鳶蝶:"......?"

主持人:“飛天梯上發生了什麼事嗎?“

遊烈默然了會兒，垂低了眼，忽然輕勾脣角:“沒有。只是那天人很多，熙熙攘攘，我一直不喜歡人多的地方，耐著子陪逛。我本來一直以爲大概跟我—樣，然後那天發現並不—樣。”

他輕輕握住手掌，十指一扣，“就在那座飛天梯上，說，遊烈，我喜歡這裡，萬人如海—藏。”

夏鳶蝶怔然。

遊烈垂著眼，無聲地笑，一瞬竟溫近悲憫:“那一刻我突然想，原來，是喜歡人間的。這個我一直有點厭倦的地方。”

夏鳶蝶指節—，幾乎是下意識地攥了他的。

遊烈就回神，微微擡眸。

他似笑，卻又眼尾微紅地往眼底:“就從那一秒開始，我忽然發現，我也有點喜歡這個地方了。.…只要知道這河山萬里有這樣一個人，站在熙熙攘攘的衆人間，走過他們，我就能到邊......那這座人間，因爲在，好像也沒那麼討厭了。”

"......"

他曾經像是—只越飛越遠的風箏。由親手拉回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