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9章 他沒有怒發衝冠的資格

姬姑娘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跟著寧修遠下了屋頂出了院子，儼然已經忘記了，剛剛還咬著後牙槽暗罵慶山是個靠不住的……

此刻的姬無鹽更加不知道，就在自己還睡在屋頂上的時候，寧大人的醋壇子就已經被打翻了。打翻了醋壇子的寧大人舍不得欺負自家小姑娘，就隻能勉為其難地欺負欺負上楚和慶山了。

這個時候的姬無鹽，還想著今夜反常喝到人事不省的老爺子，問寧修遠在宮裏的時候是不是發生了什麽？畢竟皇帝不待見自己祖父是真，祖父抗旨城也是真，陛下真要發難的話，就連自己的救駕之功恐怕也頂不了什麽事兒。

寧修遠卻說，“祖父是高興。”

“上家遠遁江南是奉了陛下聖旨，而非因為得罪貴妃不得不舉族南下。這些年，祖父手中都握著一支不為人知的軍隊，人數不多，卻各個驍勇善戰……當年圍獵場中皇帝失足跌落陷阱，無意中開啟了前朝留的寶藏。金銀、兵，數不勝數……陛下生多疑，誰也不信。偏祖父和沈大人當年陪在陛下邊，了見證人……於是，一個故意冷落發妻嫡、藏鋒守拙，隻因害怕陛下拿這對母攻其肋，另一個，暗中奉旨出城，隻為用那些寶藏為陛下建立起這枚誰都不知道的暗棋。”

這些雖然未曾正兒八經地聽誰說起，但姬無鹽自己其實也猜到了七七八八。低著頭踢著腳邊石子，訥訥點頭，“這我知道。李裕齊就是因為不知道從什麽地方聽說了上家有巨額寶藏，才費盡心思娶了上鳶。”

寧修遠垂眸看，攬在肩膀上的手了的發頂。

無聲的寬。

彼時哭著問外祖母，沒有了姐姐，以後自己該怎麽辦？外祖母也是這樣攬著坐在姬家院中最高的那級臺階之上，看著院中餘暉漸漸沒，說，“等時間久一點……就好了。”姬無鹽又問到底要有多久才算夠久？外祖母攬著慢悠悠地晃，說自己也不知道……

姬無鹽覺得，這個“久一點”大概要比的生命還要久那麽一點點，上鳶也許是生命裏永遠過不去的陣痛。它一直都在那裏，雖然再也不至於如同最初那般撕心裂肺，但偶爾被提起、偶爾被想起的時候，仍然會像是有一針倏地刺了一下的心髒，微疼，餘韻長久。

拋開思緒萬千，輕輕歎了口氣，問寧修遠，“那祖父高興什麽？”

姬無鹽是個極擅掩飾緒的人，何況此刻夜深濃，寧修遠似乎不知道自己方才那個小作反倒讓徒增傷，隻笑著說道，“不若，你猜猜看？”

這哪能猜得到？最近也委實沒什麽值得高興的事，除了林一終於死了之外。隻是這件事似乎也不值得祖父沐浴更進宮麵聖才是……這般隆重，姬無鹽實在也沒什麽心，自嘲道，“總不能是他將寶貝都貢獻出去了吧？”

誰知，寧修遠竟是點了頭，“嗯。老爺子將自己手中的那道兵符出去了。”

對上姬無鹽不可置信的表，寧修遠笑著搖了搖頭，將自己上的大氅披在了姬無鹽上，才牽著繼續往前走，“我以為他會和陛下發生衝突，所以跟著一道去的。前後腳進的宮，我過去的時候正好遇見他雙手舉著兵符跪在地上，說是要用兵符換所有人平安離開……包括，你姐姐。”

姬無鹽倏地就停在了那裏，怔怔看著寧修遠的後腦勺，哆嗦地說不出話來——包括，姐姐……

寧修遠背對著姬無鹽，長長地歎了一聲，才轉過去回到前，看著幾乎震的瞳孔，眉眼含笑溫說道，“他有他的為難，他也有他的不得已。上家有那麽多人，他是一家之長……所以，一個姑娘折了，他痛心疾首，他將自己關在書房裏老淚縱橫，他也忍氣吞聲……任憑你們責備他是個頭烏、是個孬種。但人沒了就是沒了，他肩上還有那麽多人……還有你。他沒有怒發衝冠的資格。”

“他害怕這件事鬧得太大，最終連你的都會被人挖出來。屆時，傷的就不僅僅隻是一個孫……他總要為還活著的人謀劃盤算。可是，誰曾想明明是養在雲州的小丫頭，子卻像極了他，執拗起來誰也拉不住，一個人就往燕京城闖。他送來了上楚，隻是仍然不放心，再多的‘一切安好，勿念’都沒有半分說服力，他最終一意孤行，冒著欺君之罪也要來帶回他的另一個孫。”

姬無鹽站在那裏仰麵看著寧修遠，樹影間打下的影影綽綽的月落在眼底，讓的瞳孔有些酸。眨了眨眼睛，問寧修遠，“這些……都是他同你說的？”

“是……起初是真高興，說終於無事一輕了，可以在江南好好地頤養天年了……沒喝幾杯，就喝多了，就開始又笑又哭捶頓足地同我說了這許多，他說知道你心裏其實一直都怪罪於他，今次見麵與往日相比也了幾分親厚，說著說著，抱著酒壇子就睡著了。”

怪罪嗎？姬無鹽捫心自問……應該是怪罪的，隻是這種連自己都不願意麵對的緒，被自己刻意疏忽了。就像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飾著太平。

不說就代表沒有，不說就代表並不存在。

姬無鹽垂首站在那裏，半晌，輕聲喃喃，“不是說沒有怒發衝冠的資格嗎？那怎麽還是來了？明知是欺君之罪，明知帝王喜怒無常，來的時候還連個招呼都不打，一肚子的也是一個字也不說，憑白讓人擔心著……哪有他這樣的當祖父的……”

低著的聲音裏，帶了哽咽的音，些許無助、些許倔強。

姬無鹽垂著腦袋咬著角，即便是夜深濃、即便是麵對著寧修遠，依舊選擇將此刻的表藏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