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門好細腰》第599章 大結局(終章)

馮蘊微微一驚。

沒有激,安靜地看著濮漪,等待下文。

漪把外面的事,揀重要的告訴

“蘊娘,我和哥哥都不信你會造反。”

說的,和哥哥。

這里很有嚼頭。

不包括長公主。

那濮漪這麼做,將會頂著巨大的力。

“替我謝謝郡王。”馮蘊笑了笑,拒絕:“平原,我不能連累你們。”

“不要這麼說。我兄長當年得你照拂,本就該投桃報李……”說著又垂下頭去,語帶哽咽,“只是我們的本事太小,若非他突然開恩,我都找不到你在哪里……”

這世上從不缺有有義的人。

今日以前,馮蘊和濮縱已多年沒有往來。

略略慨,握住濮漪的手,“你做得夠多了。走吧,不要再來。往后你們夫妻還要相,別為了我讓你難做……”

不說這話還好。

一聽這個,濮漪眼睛便了。

搖搖頭,笑得比哭還難看。

“我跟他往后……只怕是沒得相了。”

一聲自嘲地笑,問馮蘊,“蘊娘可知,我為何多年無子?”

馮蘊一驚,“為何?”

“多年來,他一直在服藥……”

方才馮瑩沒有說錯,這些日子,為了打聽馮蘊的下落,是真的使出了渾的解數去討好溫行溯,陪吃陪睡,極盡溫……

溫行溯待一如往常,和風細雨,就像尋常人家的夫妻一樣,該如何就如何,偶爾來了興致,他甚至會比以前更為賣力一些,又或是心下存了歉疚,待比以前更好。

正是如此,濮漪得以進他的私人領域,看到那些藥……

馮蘊聽得一臉震驚。

瘋子。

原來溫行溯才是瘋子。

誰能想到那樣君子端方的人,暗里如此地癲,對旁人,對自己,癲。

漪抹了抹眼淚,回頭看一眼閉的門扉,拉住馮蘊的胳膊,突然變得急切起來,“這些事,先莫提了。來日若得機緣,你我再來細說……”

說罷回頭來一個仆

“阿蕓和你形差不多,你穿上服,我帶你出去……我哥在外面等著,我們先想辦法離開這里……”

馮蘊沒有,因為知道溫行溯是什麼人。

這麼做太冒險了。

不一定能把帶出去,說不定會把濮兄妹折在這里。

“平原,我無須你的幫助……”

漪臉一滯,突然冷了聲音,“馮蘊,你是何居心?”

馮蘊一怔。

道:“你明知我的夫君迷你,為何還賴著不走?你就不能行行好嗎?離我們遠遠的好不好?沒有你,他會喜歡我的,會讓我生下他的孩子……”

低吼著,眼淚決堤而出。

那個阿蕓的仆過來了,在馮蘊面前寬解帶,看上去很是張。

馮蘊知道這幾個姑娘此刻心承著什麼。

終是點了頭,換了裳,跟著濮漪走出來……

幾個守衛都在門口,馮蘊低著頭,看著腳尖,很是鎮定。

反倒是濮漪有些張了,出門沒走幾步,便拽住馮蘊的手腕。

“去牽馬。”

今日是騎馬來的。

馬匹就停在門外的拴馬柱上。

馮蘊用余掃一眼,心跳速度加快了……

已經許久沒有走出院子,許久沒有呼吸過如此新鮮的空氣。

點了點頭,按捺住激的心,轉過去……

然后,如同凍住一般。

“要去哪里?”

溫行溯就站在院外那棵禿禿的柳樹下。沒有穿鎧甲,一青墨的深袍配上斬蛟,整個人如同畫中走出的文人雅客,清俊、和,如一抹山間清風。

“回去。”他看著馮蘊,“聽話。”

馮蘊立在原地,與他對視。

溫行溯眼神平和,看不出一

還是那張臉,還是那個人,可馮蘊越來越不認識他了。

上輩子的大兄不是這樣的,那個為征戰沙場,與蕭呈據理力爭要立為后,那個將渠兒高舉起來坐在肩膀笑容滿面的好阿舅,不是這樣的……

他的大兄,他的親人,留在了上輩子。

眼前這個人不是心里那個人——

“讓走。”濮漪聲音沉悶,像是嗓子眼里有東西堵住一般,帶點哽咽。

“你已經關了很久了,你讓離開這鬼地方!”

用吼的。

抖的聲音,對溫行溯,吼出不滿。

溫行溯沒有看,盯著馮蘊沉靜如水的臉,瞇起眼睛。

“腰腰,你走不掉的。你知道。”

馮蘊一言不發。

漪突然笑了起來,咯咯的笑聲,仿佛是心底被撕裂,越笑越痛,越痛越笑。

“溫行溯,你如此可笑,你為何如此可笑?”

笑聲中,沒有人看出眼里閃過的掙扎。

只看到突然仰起下,手上不知何時掏出的匕首,鋒利的刀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刀在手中。

手在微微抖。

“讓走!”

溫行溯終于朝看了過來,“平原。你在威脅我?”

“溫行溯,我說你讓走,聽見沒有?我不要這個人橫在我們中間……你要是還當我是你妻,你就讓滾啊!”

“平原。”溫行溯目鎖定濮漪手中的匕首,朝慢慢走過去,“把刀給我……”

“你讓走!”濮漪臉變得詭異的白,烏發上的金步搖搖搖晃晃,不止手抖,聲音也抖得厲害,盯住溫行溯的目,有一種近乎絕的悲哀。

“別過來。否則,我就殺了我自己。”

溫行溯定住,冷冷地盯住,聲音溫和,“不要胡鬧。有什麼事,我們回家再說。”

回家……

他們哪里有家啊。

漪低低笑著,握刀的手一

脖子傷了,有鮮流出來。

卻不管不顧,猛地掉頭吼向馮蘊。

“快滾啊!騎上那匹馬,滾遠點……我不想再看到你,這輩子我都不想再看到你了……”

馮蘊看一眼。

那雙眼決絕、憤怒、悲痛,瘋狂……

仿佛要將所有的緒,都傾瀉而出。

機不可失!眼看溫行溯的注意力被濮漪脖子上的傷痕所吸引,快步上前,拉開馬韁繩,翻上馬,迅速調轉馬頭,往前方不知名的小徑疾馳而去。

溫行溯回過神來,大驚。

“攔住。”

一群侍衛沖了過去。

溫行溯沒再看濮漪,奪過一匹馬,上馬就追。

漪在背后喊他,“你回來!溫行溯,你再不回頭,我就死在這里,我就死在你面前……”

溫行溯沒有理會。

“你回來——”

漪的聲音中帶著絕與不甘,嘶吼著,用盡全的力氣,想喚回自己的夫君,然而,溫行溯沒有停留,馬蹄順著馮蘊離去的方向,漸行漸遠……

明艷的夕,就在屋檐之上,晃得濮漪睜不開眼。

看著男人的背影,淚水橫流。

“我要是死了,我母親不會再信任你,扶持你,你想要的,永遠也得不到,永遠也得不到的……”

溫行溯的馬步頓了一下。

在那短暫的瞬間,他似乎覺到了什麼……

然后,頭也不回地朝馮蘊追去了。

漪笑著流淚,眼淚瘋狂地滾落下來。

如果他沒有停頓那一下,或許沒有那麼痛。

那一瞬間的猶豫,讓痛苦得無以復加。

他都知道的。

知道會做什麼,也預測到了,的死亡。

知道后果,但他義無反顧。

他的前程,的命,都可以拋棄。

為了得到馮蘊……

這些都可以不要。

“我會讓你后悔的……你會后悔的……”

再任一回吧。

了半輩子,因他而做出的那些改變,再改回來,也不算什麼……

還是那個瘋狂的不顧一切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平原縣君,還是那個別人不讓好過也不會讓別人好過的紈绔

尖利的刀尖毫不猶豫地刺脖頸。

汩汩而下,瞬間染紅襟。

覺不到疼痛,因為心上的傷痛早已超越了

的心太痛了。

痛得幾乎忘記了呼吸。

快下山了,為何還這麼烈……

眼前發花,浮掠影,仿佛看到了自己悲慘的一生,那些為男人而付出的所有,如一個個泡影,悉數破滅……

“平原——”

縱從遠飛奔過來。

看到這一幕,他目齜裂。

“阿兄……”濮囁嚅翕,慢慢地倒下去。

匕首落下的聲音,尖銳刺耳。

流著淚,朝濮出手。

“抱抱我。阿兄,抱抱我。我好冷……”

“漪兒!漪兒!漪兒!你別嚇我,別嚇阿兄……”濮縱跪倒在邊,雙手抖著想去抱

全是

全是……

糊了脖子,肩膀,手臂,都是

縱想替捂住,怎麼都捂不住,一手鮮紅。

“阿兄……”濮漪看著兄長,的親人,眼淚像小溪似的,潺潺而淌,“阿兄……對不起啊……我的男人……殺了你的阿萬……”

縱一愣。

片刻的怔忡后,他撕心裂肺地大喊。

“別說話,你別說話了……”

他激的,抖的,抱著濮漪瘋狂大喊。

“傳太醫——快傳太醫——”

“太醫……救救我妹妹……”

漪目渙散,角微微牽了一下。

清醒著。

清醒地知道,自己就要走了。

阿兄……

阿母……

如果只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平原縣君,阿兄也只是一個花溪村里無憂無慮的教書匠,他們沒有卷權力、戰爭,此刻……是不是又該忙著準備年貨,滿心歡喜地迎接新年了……

花燈,炮仗,年糕……

那些簡單溫馨的日子,遙遠而虛無。

“阿兄,你告訴阿母,我不能再孝敬了……”

“我這一生……活過,又像沒有活過……沒有意義……”

重復著這句話。

就好似,在對自己最后的審判。

“沒有意義……我……沒有意義……”

的人生是沒有意義的。

的命,也是無關要的……

那個人不在意。

“漪兒……”

縱仰頭天,放聲大哭。

“你為什麼這麼傻……”

氣彌漫。

不會呼吸了。

也不會回答他了。

不會兄長,不會對嗔數落,也不會去阿母面前告他的狀……

“漪兒……”

長嘯的聲音帶著說不清的不甘。

撕心裂肺。

他甚至不知道這些眼淚,是為濮漪而流,還是為自己……

-

溫行溯停下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

看到了鮮,也看到了濮漪的腳上穿的是他們婚時,找應容做的鹿皮靴子。

鹿皮是他親自獵的,鞋子做好后,一直舍不得穿,方才就踩在流淌的泊里,染一片黑紅的

他好似被人剜了一刀。

在心上,最最痛的地方。

他拽住馬韁繩,掉頭,下意識地往回跑……

不會的。

不會自盡。

時常鬧著撒潑發狠要生要死的人……

怎麼會輕易去死?

他想回去看看,遠的馬蹄又勾纏著他的心,像有千萬縷的線,纏著他,越束越……

雙眼一閉,他深深地用力呼吸。

明明只有一瞬,卻仿佛經歷了一個漫長的拉鋸。

他不能再等,不能再等,不能回頭。

也回不了頭了。

“駕!”

駿馬疾馳出去,他越去越遠。

漪眼里已經沒有了,卻聽到了馬蹄……

嘚嘚……

嘚嘚嘚……

消失了。

結束了。

慢慢合上眼睛。

-

天還沒有黑盡,月亮已升上了天幕,好似要迫不及待地窺視人間。

馮蘊不知道濮漪已經離世。

力地奔跑著,突然從袖口出淳于焰所贈的那個鳴鏑……

這種哨箭需要用弓箭向天空,才會在飛行中發出聲音,用來當信號或是示警。

但淳于焰給這個有些不一樣……

它最巧的地方是,含里借著氣流吹響,可以發出長長的嘯聲,傳出很遠……

馮蘊就是這麼做的。

被囚在那個重兵把守的小院里時,鳴鏑是沒有用的,但現在跑出來了……

淳于焰說,“你需要我的時候,我便會在。”

不抱希

附近都是溫行溯的駐軍,淳于焰不可能出現……

但聲音可以帶給和希……

咀!

尖嘯的聲音突然劃破夜空。

馬兒跑得很快,馮蘊含著鳴鏑邊跑邊吹。

想要離叛軍的地盤遠一些,再遠一些。明明風吹過來有些涼,把的頭發都揚了起來,可一熱汗,把脊背都了。

馮蘊渾然不覺,在馬匹的奔跑中渾麻木,被顛得都好似不是自己的了。

前方有一條河,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但沒有路了,只有一個騎馬而立的人影,靜靜地立在水邊。

不知等了多久,一寒氣。

依稀落在他的眼里,他映在水面,在月下泛著幽冷的澤,似乎被賦予某種復雜而深邃的——是期待、是決絕,又似難以言喻的溫

馮蘊如墜冰窖。

四周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

“腰腰。”

溫行溯上的冷氣籠罩,與遙遙相對,仿佛被一無形的力量牽引著,慢慢走過來。

馮蘊只猶豫了一瞬,調轉馬頭就走……

,是一陣黑的士兵,陣列嚴整,披甲持銳,如同山巒投下的影,從四面八方而來。

#每次出現驗證,請不要使用無痕模式!

好像一只鉆鐵桶的小螃蟹,除了投降背面的男人,無路可去……

馮蘊站在原地,雙腳仿佛被凍土定住。

只有那雙眼,牢牢盯住溫行溯。

倔強的,沒有半分示弱。

“娘子,你別跑了。我們不會傷害你。”申屠炯站在人群里,帶著唏噓勸

他是溫行溯的好兄弟,幾乎是看著馮蘊長大的,看著他們兄妹好,把對方看得比命都重,也看著他們走到如今,勢同水火……

馮蘊沒有理會他。

盯著溫行溯,蒼白的臉上不見,眼底浮起一層濃重的霧氣,就那麼安安靜靜,佇立在天地間。

“腰腰。”

溫行溯看著,臉上沒有半分緒。

“跟我回去。”

馮蘊:“做夢。”

溫行溯:“你不要恨我。我仍是你可以信任的兄長,我們還像以前一樣,可好?”

馮蘊暗暗咬著牙關,雙眼執拗地盯住他。

沒有說恨,可那種濃郁的化不開的失和決絕,遠勝于恨……

溫行溯的雙眼寒了下來。

“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走吧。跟我回去……”

他聲音冷冽了幾分。

不是商量,是命令。

要是不走,那些士兵,就會抓回去。

馮蘊的目投向他,耳邊傳來一聲尖利的嘯聲……

肩背一凜。

那聲音與發出的鳴鏑聲一樣。

一模一樣。

幾乎就在嘯聲響起的同時,不遠傳來尖銳的喊殺聲,馬蹄陣陣,如千軍萬馬踏著巨浪而來……

嘈雜的馬蹄聲,振了馮蘊。

“駕——”

下意識往聲音傳出的方向,撒開蹄子奔跑。

“大家注意,不要誤傷!”

是淳于焰邊的桑焦,他大聲吶喊著,看到馮蘊便驚喜的大喊。

“是娘娘!”

“娘娘別怕,大王帶兵救你來了。”

馮蘊沒有說話也沒有來得及說話,只管往前狂奔,溫行溯就在邊,與不過三丈之隔……

嗖!

一支利箭從前越過。

馮蘊嚇一跳,回頭看去。

溫行溯追過來了。

馬上就要追上了。

有些絕,勒韁繩狂奔向河堤……

馬匹不知是不是也到什麼,一個起躍,騰了起來……

馮蘊收勢不住,整個人傾斜著,眼看就要摔出去。

“小心!”側突然傳來一聲低呼,悉的聲音不帶戲謔,從軍中疾馳而來,在子從馬背上騰起的剎那……

騰空掠起,長臂接住,再又坐回馬背,往前疾馳而去……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馮蘊在他的馬背上坐穩,這才從驚心魄中回神。

“淳于焰!”

“抱我!”

淳于焰打馬狂奔,一副冷魅的面在月下閃著懾人的寒,他右手摟住馮蘊,左手執韁繩,披氅被風吹得老遠,一副桀驁冷漠的姿態,仿佛從腥殺戮里闖出來的白馬王子,可肩膀的一側,鮮早已了錦繡華裳……

馮蘊回頭瞥一眼。

他用力將的頭扳正。

“坐好!逃命要。”

馮蘊看著他的臉,目復雜莫名。

“你沒帶兵馬?”

“帶了,二十個人。”

“……”

這一帶是安渡軍的控制地,他想要帶大軍進來,不可能不驚溫行溯。

馮蘊察覺到與他相的地方漸漸手在他裳上了幾下。

“別!”淳于焰低聲制止,“你這人。”

馮蘊心跳驀地快了幾分。

“你們是游過來的?”

淳于焰嗯一聲,沒有多說什麼。

“不用,這是夫該做的。”

“……”馮蘊不知道說什麼。

生死關頭,斗會顯得十分可笑。

淳于焰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攏住的腰,束在懷里。

“駕!”如利劍出鞘,速度很快。

后面,殷和桑焦等人帶著十幾名云川死士正在斷后,與安渡軍纏斗在一,但勢孤力薄,抵不住溫行溯大軍的攻勢。

桑焦倒在地上。

戰刀落地發出悶悶的聲響。

“大王……快跑……”

淳于焰回頭看了一眼,咬牙。

“駕!”

“云川王——”

溫行溯在后面窮追不舍,厲警告。

“留下,饒你不死。”

淳于焰快馬如箭,頂著寒風飛馳而前,也沒忘了諷刺溫行溯,冷笑聲聲。

“我也愿與腰腰死在一起。”

溫行溯舉起弓箭,看著馬上的兩人摟抱著,如殘影掠過,又放下弓,雙一夾馬腹,“駕——”

淳于焰騎的是好馬。

可二人一騎,始終要慢上幾分的。

溫行溯的人馬越來越近,嘶聲吼聲近在咫尺。

這讓馮蘊下意識想到那一年,被馮敬廷送晉營,溫行溯渡過淮水來救。那時候,大兄為他,連命都愿意舍去……

時移事遷……

最信任最依賴的人,了最可怕最畏懼的夢魘。

蒼穹呼嘯。

北風狂吼。

馬匹揚蹄。

淳于焰肩膀上的傷,刺紅奪目。

“淳于焰。”馮蘊語調微微沙啞,“你放我下來,自去逃命。”

淳于焰冷笑,“我怕死?”

馮蘊知道這男人執拗起來像個瘋子,聲音放些,“被追上,他不會殺我,但會殺你……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淳于焰嗤笑一聲。

狂妄又恣意。

這是馮蘊從來沒有見過的……

他低下頭,的頸間,用一種近乎輕快的語氣。

“馮十二,你心疼我。”

“你怕我死。”

“你舍不得我死。”

馬匹呼嘯而過,他的笑聲落耳朵,激得馮蘊汗豎起,頭皮發麻。

這都什麼時候了,他在想什麼?

命要。”揪住淳于焰的胳膊,試圖說服

不料淳于焰突然摟,突然笑著扯開臉上的面,用力朝背后的溫行溯丟擲過去……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扳過馮蘊的臉,親在的臉頰上。

當著溫行溯的面,吻

呼吸炙熱,眼若深潭。

“這次我先找到你。馮十二。”

“這一口,算你補償我的。”

馮蘊震驚——

來不及說話,來不及反應,臉頰的溫熱還在,淳于焰已拔出碎玉劍,從馬背上躍下,然后用力一拍馬屁

“追風,帶去找裴獗!”

馬兒力,嘶一聲往前狂奔。

馮蘊俯去抓,沒有抓住馬繩,雙手抱住馬鞍,回頭大吼。

“淳于焰,你這個瘋子!”

凄聲吶喊。

淳于焰沒有回頭,只是揚臂朝揮手示意一下,朝溫行溯沖了過去,橫劍當前。

“要想馮十二,也不問問我的劍,同不同意?”

他公然板,狂妄至極。

“溫行溯,是男人就下馬,我們決一死戰。”

溫行溯握住斬蛟,手,聲音沉冷。

“攔住云川王——”

他拉住馬繩便要走,打算越過他去追馮蘊,可是淳于焰不會給他機會,猛地扯下系在腰間的鞭,用力卷向馬……

是秋瞳。

馮蘊被溫行溯帶走后,人人都說馮蘊造了裴獗的反。

淳于焰起初還高興了一下,接著就在大雍軍營地里找到了秋瞳……

馮十二連他送的鞭子都沒有帶走,怎麼可能造反?

人對他沒有心,對好東西是絕對認真的……

丟棄裴獗都有可能,丟掉秋瞳不可能。

死吧。”

秋瞳韌強,在他手里好像長了眼睛似的……

戰馬長嘶。

溫行溯始料未及,被他襲了個正著,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淳于焰大笑,毫不懼敵眾我寡,鞭伴碎玉,如同靈蛇出,舞得風。

如洗,灑落在他俊的臉龐上,如同下凡的謫仙,高貴、清冷……

一群安渡軍士兵沖了過來,看著月下的云川王,驚呆了。

淳于焰生得太好看了。

也太讓人意外。

士兵們難以置信。

誰不知云川王是個心狠手辣,面容可怖的變態?

終年四季以面示人,竟然不是丑陋不堪,而是容絕世?

得不像人,不像正常人,逆天之,一笑傾城,足以令世間萬黯然失……

“淳于焰!”

馮蘊沒有辦法控制奔跑的追風,回頭大喊,“你走啊!”

“快走!別不識好歹。”

嗖嗖的風聲,尖銳地傳耳朵。

蒼穹高遠,星月將男人映得無比艷,手上的秋瞳好似被蒙上一層暈,長袍飛舞,鞭斜飛,漸漸被人群淹沒……

圍上去的士兵,越來越多。

長矛、刀槍,水泄不通。

撲!溫行溯的斬蛟,生生灌他的……

淳于焰姿一頓,咬著牙,捂著口,看著遠去的馬匹,聲音帶笑,悠長。

“我在心里……溫行溯……你比不了我,比不了……”

從斬蛟的刀尖,滴落下來。

溫行溯指著淳于焰的脖子,冷冷看著馮蘊遠去的方向。

“試試看,在不在意你的命?”

的味道,從風里傳來。

這一刻,馮蘊說不上是憤怒更多,還是失更盛。

追風很通人,它似乎意識到什麼,又或是知道了什麼,慢停下來,馬蹄在淺草上來回踏步,發出凄厲的嘯聲。

它在呼喚它的主子。

馮蘊終于抓住了馬韁繩,回頭看一眼月下的長河,慢慢看向溫行溯。

“留他命,我跟你走。”

看不到淳于焰此刻的形,也不知他傷得如何。

應該這麼做……

否則,帶著追風離開的每一步,都將是余生的煎熬。

溫行溯打馬朝走近,把手

馮蘊沒有理會,徑直過去。

溫行溯道:“你對他,有有義。”

馮蘊道:“我對所有值得的人,都有有義。”

溫行溯不再說話。

他知道,從今往后,他不再是值得的人。

河邊的風聲很大。

申屠炯聽不到他們說什麼,遲疑一下,走過來。

“大王,人不行了……”

馮蘊子一僵。

溫行溯扭頭看一眼,淡淡一嘆。

“抬回去吧,別讓他死在半路上。世里,野狗多。”

馮蘊靜靜地看著,臉上的表近乎麻木。

被人拖了出來,其中一被放到了馬背上。

織錦的緞子,是珍稀的心織就的,華麗異常,靴子上的云紋金線勾勒,彰顯著主人尊貴的份。

看不到他的臉,就那樣長手長腳的搭在馬背上,綿綿的,鮮順著淌下來,沒有一點生機。

“淳于焰。”喊了一聲。

以為聲音很大,耳朵里卻聽不見。

如同蚊鳴。

隔著這麼遠的距離,腥氣好似就在鼻端……

溫行溯眉頭皺起,“想看看他嗎?”

馮蘊沒有回答,手心扣著鳴鏑,眼淚無意識地流下來,那樣沉默。

人群嘈雜,耳朵空寂。

的目沒有焦距,

不該吹它……

不該找他……

明知逃不掉,為什麼不放棄。

接著,子晃了晃,子從馬上傾斜,栽倒下去……

“腰腰!”溫行溯手過去,平靜的俊臉上,仿佛結了厚厚的一層堅冰。

他將人摟住。

就像那年馮宅后院的年,把裳半孱弱得不住發抖的小孩摟在懷里。

“腰腰,沒事了。大兄在,大兄在的。”

他手足無措,像一個無助的年,慌不迭把抱上馬背。

“大王——”

馬蹄聲伴著斥候的高呼,沿著河堤傳了過來。

越來越近,最后在溫行溯面前翻滾下來。

后背上,著一支長長的箭矢。

“……大王……裴獗……殺……來了……”

溫行溯低頭看一眼懷里的人,目遠眺。

“來得正好。”

他回頭看著申屠炯,“調集兵力,準備迎戰。”

申屠炯抿,瞥一眼馮蘊。

輕飄飄的,瘦得好像只剩下一把骨頭。

“末將領命。”

-

璟寧八年的冬至,是一個將為歷史銘記的日子。

天有圓月,皎皎如銀。

裴獗率領的大雍軍沿長河而上,將安渡軍的防守砸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

他來得比想象中快。

旗幟在夜風獵獵,馬蹄聲一刻不停,火照得人影幢幢,如滾滾浪席卷而來。

這些日子,兩軍的戰線拉得很長,從淮水一線,到安渡郡府。

溫行溯數年如一日,研究裴獗的打法、陣法,擺軍布陣,為這一戰做足了準備。

天上的圓月,也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場驚心魄的廝殺。

萬軍齊呼。

萬馬齊鳴。

火把的濃煙仿佛要把天空照亮。

長矛、刀槍,吶喊、瘋狂。真正的戰場上,將士是麻木的,像被洪流裹挾的螞蟻,卷在山呼海嘯的旗幟中間,在戰鼓的激越下,隨著主將的方向,群結隊……

“殺!殺啊……”

喊聲震耳聾。

箭矢飛,戰馬嘶鳴,烽火狼煙里,一個個方陣如同漫天涌的蝗蟲……

奔跑、沖鋒,死亡。

安渡軍的旗幟率先倒下……

重步兵的陣形了,盾兵抵擋

不住一波波的沖擊,弓弩的箭矢快要用完了……

而大雍軍的增援,源源不斷……

就連閉了九個月的新京城門,也打開了。

新京城的守兵,殺了出來,與裴獗的大軍遙相呼應。

申屠炯一馬當先,抹一把臉上的鮮,狂奔到溫行溯的面前。

“大王,撤吧,放棄安渡!”

他們有十幾萬大軍,尋一個防守薄弱的城池,先駐扎下來,再圖后計。

申屠炯和楊圻都這麼想。

“結好的方陣被擊穿,不撤不行……”

他們也很了解裴獗。

甚至知道擊潰他的每一個打法。

一旦陣列變形崩潰,北雍軍的騎兵就會穿,把他們分割開,逐一殲滅……

“大王,走吧。”申屠炯大喊。

“我們守不住了。”楊圻也很焦急。

溫行溯沒有,慢慢地,聽著悶雷一般的馬蹄聲,淡淡地道:

“告訴裴獗,我愿和談。”

申屠炯一怔,和楊圻對視一眼。

早就該談了,手上握著籌碼不用,卻一拖再拖,等到這時……

大石頭仿若落地。

又有一弦繃了起來。

-

安渡城南門。

敖七帶著小瑞寶,立在城頭看著下方。

瑞寶瞪大雙眼,在人群里尋找爹娘……

線太暗了。

距離太遠了。

新京的護城河也太寬了。

他看不清楚,兩只腳踮了又踮。

“敖將軍,父皇會贏嗎?”

“會。”敖七告訴,語氣溫和

三個月前,他當爹了。

做了爹,再牽瑞寶的手,覺和以前大不一樣。

“陛下要站得遠些。”

“我不怕。”瑞寶著他,目灼灼的,聲音放低,朝敖七眨了個眼,“阿母說,大哥會護著我,有大哥在,什麼都不用怕。”

敖七一怔。

低頭看著瑞寶清澈的眼眸里,那全然的信任,心里突然泛起一陣寒涼。

幸好,他不是溫行溯,沒有固執地奔向那條不歸路。

他握住瑞寶的小手,微微一笑。

“是,臣會保護陛下。”

瑞寶朝他招招手,待敖七彎下腰來,瑞寶在他耳朵說,“以后我讓大哥當大,最大的!”

敖七抬頭:……

-

溫行溯所謂的和談,是讓裴獗單槍匹馬地過去。

一個人,一匹馬,不帶侍從。

這與送死何異?

紀佑第一個不同意,“那狗賊憋了一肚子壞水,陛下萬莫上當。”

其他人也出聲阻止。

熊熊燃燒的烽火,將天空照得亮。

馬背上的裴獗,平靜地解下腰上的重械,丟了出去。

“朕去。”

“陛下!”

眾人齊呼,聲音哽咽。

紀佑更是氣到極致,握刀的手骨啪啪作響。

他破口大罵,拍馬就要沖上去,找溫行溯決一死戰。

左仲手,將他攔住。

他搖了搖頭,“陛下自有決斷。”

聲音沉重地敲在眾人的心上。

其實他們都知道,阻止不了的。

溫行溯有恃無恐,是因為娘娘在他手上。

有娘娘在,陛下就一定會去。

裴獗走得很快。

千上萬的士兵從中分開,為他讓出一條路。

屏氣凝神,天地俱靜。

溫行溯的低笑聲,也就格外清楚。

“你知道我要什麼條件嗎?問都不問,就敢過來?”

裴獗腳步頓了一下,“你要什麼,都給你。”

溫行溯問:“我要你的命呢?”

裴獗:“也給。”

沒有遲疑,眼神堅毅。

他就靜靜地站在那里,在人群中間,仿佛被萬千的士兵簇擁著。

他也瘦了。

一如溫行溯懷里的馮蘊。

消瘦的臉頰被火把的映照著,憔悴、疲憊,黑眸卻亮得刺眼。

四目相對。

隔著不太遠的距離,仿佛要看穿對方的心思。

他們曾經共過患難,在戰場上,背靠背過外敵,也為對方擋過刀槍……

有些話不必多說,就在肺腑。

馮蘊不止一次說過,溫行溯是的家人,是最信任的人。

為溫行溯,是向納的。

甚至會把裴獗都排斥在外。

溫行溯突然笑了,苦笑。

他知道,裴獗從來都知道他對馮蘊的愫,但一言不發,仍然許他高位,予以重兵,放權、放心……

從破虜將軍、龍驤將軍,到都督中外諸軍事。

從北雍軍、南雍軍,到東雍軍……

是裴獗一步步喂大了他的野心。

讓他為大雍朝堂上,唯一可以與他抗衡的力量。

溫行溯慢慢低頭,看著懷里仍然昏迷不醒的子,聲音低沉沙啞,仿佛不是說的生死,而是什麼醉人的話。

“很好,那就要你的命吧。”

他將手扣在馮蘊的腰上,冷冷地看著裴獗,“用你的武,自刎當前。”

寒風呼嘯,掠過他頭盔上的紅纓。

裴獗著他,目穿冬夜里的霧靄,冷冽而視。

“不見蘊娘安全,我豈能如你所愿?”

溫行溯一笑:“看來你對分,也不過爾爾。”

裴獗:“我要見到平安。”

溫行溯:“看到你的尸就會平安。”

裴獗默默看著他,想了片刻。

“你要的無非是江山,我給你。”

溫行溯低低一笑。

溫和的,悉的表

“你本不知道我要的什麼……”

裴獗:“那不重要。”

一個人無論做什麼,都須得付出代價。只要出手,即使有了變數,與預想的結果不一樣,也只能被攪裹其中,如墜洪流,不是想,就能得了的……

他看一眼馮蘊,“我即刻下旨禪位,圣旨一下,你就放人。”

“不。得位無須圣旨。”

溫行溯將馮蘊抱得更了一些。

“我要你死,死在陣前,死在面前。”

裴獗抬高辟雍劍,指著他,冷冷的劍在火發寒。

“你發誓。”

溫行溯:“好,我發誓。若裴獗自刎陣前,我必放馮蘊歸京,令母子團聚,且此生不犯大雍分毫。如違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裴獗迎上他的視線,“好。”

他抬高手臂,劍一點一點地出來……

作很慢。

慢得仿佛在拉扯人心。

錚!辟雍劍出鞘,寒閃閃。

眾人眼睜睜看著裴獗挽個劍花,劍一揚……

“陛下!”萬軍悲呼。

噗!

一把匕首溫行溯的口。

沒有半分遲疑,堅決,果斷,無聲無息。

裴獗看著溫行溯驟然變的臉,連一猶豫都沒有,拍馬揚劍,直疾而上。

“沖!”

“殺啊!”

將士山呼海嘯,奔騰如水一般。

冷風刺面,火仿佛變了昏黃的金點點。

溫行溯的晃了晃,在馬上搖搖墜。

在墜馬的瞬間,他胳膊在馮蘊的腰間托了一下。

習慣的,免摔倒。

馮蘊沒有彈,手上握的匕首,是裴獗所贈的翦水……

削鐵如泥。

輕盈。

匕首在上藏了許久,從未有一刻離

其實有過很多機會,可以將它捅溫行溯的膛。

沒有那麼做。

一是不能全而退。

二是沒有決心……

直到看見裴獗的辟雍劍揚起,就要濺當場。

拔刀義無反顧。

“母后!”

瑞寶的呼喚從遙遠的城樓上傳來。

“母后,我來救你。”

馮蘊依稀聽見兒子的聲音,抬眼卻看不見。

很累了,又乏又累,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拉扯著,也往下倒。

一只胳膊橫了過來,將攬到踏雪的馬頭。

裴獗把刀從的手上奪過去,低低道:“好蘊娘,苦了。”

馮蘊著他的膛,綿綿靠著,彈不了半分。

那麼久不見,本該激萬分。

不起來。

沒有因為方才兩個人在千鈞一發中的默契而興

也沒有因為溫行溯的敗北而雀躍。

慢慢抱住他的腰,“我好難啊,裴獗。”

裴獗摟,“我知道。”

親手殺了溫行溯……

沒有比這更讓的了。

裴獗慢慢將手蓋在的眼睛上,將人擁懷里,策馬離開。

不敢讓看到兵中,馬蹄踩在溫行溯上的樣子。

“看瑞寶去吧。”

馮蘊沒有說話,抱住他,無聲無息。

王敗寇,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

璟寧八年這場戰爭,以一個令人始料未及的方式結束了。

那場仗,尸橫遍野。

當溫行溯的尸從尸堆里翻找出來時,人們發現,他上最致命的傷,不是馮蘊捅的那一刀,而是混中的馬匹踩踏所致。

縱橫天下的一代儒將。

死在了軍中。

死前,沒有留下一句話。

溫行溯陣亡后,裴獗用了不到五天便全線擊敗了安渡軍十幾萬殘部。

那些天,據當地的百姓說,令人畏懼的慘聲一直回在安渡郡上空,空氣里仿佛都飄著腥味,讓人頭皮發麻。

功,便仁,安渡軍沒有支援,沒有援兵,注定為被歷史拋棄的那一方,為也許連他們自己都說不清楚的野心死殉。

“楊圻戰死。”

“申屠炯被俘,自戕陣前。”

“南雍軍叛將已全伏誅!”

這一戰,沒有真正的贏家。

-

可怕的噩夢終于過去了。

璟年八年臘月初一,大雍軍班師回朝。

大雍皇帝攜皇后登高祭祖,在淮水邊焚香祭旗,再騎馬回安渡。

新京城里,萬人空巷。

安渡城南門滿了前來迎接大軍凱旋的百姓。

烏泱烏泱的人群,跪了一地。

“恭迎陛下!”

“恭迎娘娘……”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戰略局勢,和平再歸,沒有人不為這一刻而歡欣鼓舞,百姓的敬重也發自心。

這是大雍的傳奇,是這一片大地上守護萬家燈火的神。

那些載史冊被后代謳歌的戰績,在這一刻,已然被傳誦了萬遍,萬萬遍……

熱鬧的人群里……

馮蘊站在裴獗的邊,著萬民朝拜,心里好像裂開了一條,有照進來……

突地,聽到一個細微的笑聲。

循聲過去——

淳于焰沒有戴那個令人驚懼的詭異面,整個人慵懶地坐在一輛木制的椅上,旁人都認不出他是云川王,有害郎低低猜測,那是誰家的公子,生得這樣俊。

馮蘊看了裴獗一眼,“他為何在此?怎麼沒死?”

裴獗:“禍害千年。”

淳于焰離得很近,都聽近了,不由嗤的一聲。

“馮十二,一定要找罵嗎?”

姚儒站在淳于焰的邊,扶住木椅的把手,出尷尬的笑。

淳于焰自己是不會尷尬的,他看一眼沉著臉,不得不忍的裴獗,又微笑起來。

“姚大夫,勞煩你扶本王過去,拜見一下陛下和娘娘。”

他是云川王。

自是跟普通百姓不同。

一步步推到裴獗的跟前,因為上有傷,連躬行禮都省了。

但話還是說得十分漂亮。

“陛下得知我救了娘娘一命,念恩,容我在宮中小住……”

他無恥起來著實令人生恨。

裴獗冷冷掃向他,淳于焰笑容更大,捂著膛,愁眉苦臉地一嘆。

“我這傷,只怕一時半會好不了,要多住些時日,真是叨擾陛下和娘娘了。”

裴獗眼睛更黯幾分。

淳于焰道:“志不暢,更是難愈吧,對不對,姚大夫?”

姚儒尷尬地笑了笑,“大王當靜心休養。”

淳于焰目掃過裴獗,又意味深長地盯著馮蘊,“我定會好生靜養的。”

他看馮蘊,眼神不加掩飾。

那一眼看得心跳加快,臉都熱了幾分。

瑞寶迎了上來,察覺到母親的緒,不解地看了看父親。

“阿父,阿母,你們在說什麼?”

裴獗道:“這里有一只討厭的蒼蠅。”

瑞寶到找,“哪里?”

馮蘊扭過他的小子,“別聽你阿父胡說。”

淳于焰道:“對,要聽你義父的話。”

義父?

馮蘊不可思議地看過去,不料,瑞寶卻是認了,朝淳于焰恭敬地行了一個禮。

“義父救我阿娘,落下病,以后瑞寶會像孝敬親爹一樣孝敬你老人家……”

淳于焰得意洋洋,看著裴獗,“乖兒子。”

瑞寶角彎起,又湊近一些,乖巧地對他道:“義父,等我長大了,打江山送給你。”

淳于焰開眼角微微一笑,“打哪里的江山?”

瑞寶道:“南齊,云川……”

淳于焰輕輕一,一口老差點沒濺出來。

“逆子啊。”

還沒長齊呢,就開始想他的地盤?

淳于焰瞪著裴獗,懷疑是他教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老的教子不嚴,才會有逆子一肚子壞水。

裴獗云淡風輕摟著馮蘊,走向停在城門的龍輦。

他先扶馮蘊上了馬車,再隨其后坐上去。

不等簾子放下,便在淳于焰嫉妒得發狂的目注視下,低頭頷首,在馮蘊的耳邊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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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夫主請上坐。”

馮蘊:“?”

片刻的迷茫,搞不清男人在想什麼。

“快說。”裴獗盯著

馮蘊沒他那麼稚,形一頓就要走開,被裴獗一把撈了回來。

好笑,微微欠行禮,“夫主,請上坐。”

簾子這才落下。

裴獗滿足地攬住,但不讓坐車廂的墊,而是將置于上,微弱的天里,他袍角輕,深眸含笑。

“妻主,請上坐。”

馮蘊坐在他懷里,瞥他一眼,臉頰眼可見地浮上一層紅潤,若海棠。

“你這麼稚?”

“明明你很喜歡。”

“……”

“蘊娘,我很想。”

“裴妄之!”

-

-

【后記】

冬去冬又來了。

年關又至。

大年的前一天晚上,馮蘊領著夫君和兒子回了一趟花溪,跟長門的親人們一起團了年,便沒有回宮。

躺在自家的床上,做了一個夢。

夢境中,雪花輕盈落地。

有人站在盛放薔薇花的廊下等

幽香陣陣,他一銀甲盡顯儒雅,含笑,仿佛穿越了歲月的溫,靜若青松。

不可置信地看著,慢慢走到他的面前。

又在即將走近時,退步。

“腰腰,別怕。”溫行溯的聲音和清雅,不是他背叛后那樣的冷,聽上去如沐春風。

“我好不容易才有機會來向你告別,你何不聽我說幾句話?”

馮蘊慢慢站定,看著他,不說話。

“腰腰可是怨我?”

“我不懂。”

“你不用懂。”溫行溯道:“總歸我做了一直想做,卻沒有做的事,死也是甘愿的。”

馮蘊淚水盈盈。

打破了命運,讓一切都變了樣。

也是大兄,走出不該走的那一步。

“我是來向你告別的。”溫行溯說,“別恨我。那天就算你不手,就算裴獗不為所率兵殺上來,我也……不會傷害你。”

馮蘊:“是嗎?”

“是。”溫行溯莞爾,“大兄永遠不會傷害腰腰。”

馮蘊:“下輩子,不要再這樣了。”

“好。我記下了。”溫行溯清俊的拔異常,臉上還是帶著笑的,像往昔一樣,朝行了一禮,慢慢轉,“腰腰,我要走了。在那里等我。”

馮蘊過去,是一個子的影。

有些模糊,好像被濃霧籠罩著。

溫行溯走過去,牽了的手,便乖巧地依偎過來,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攬住了的腰,仰頭,二人對視一笑。

馮蘊下意識往前追了幾步,“平原。”

子回過頭來。

那一刻,馮蘊看到了臉上的笑。

的眼淚不知怎麼就滾落下來。

好似在睡夢中,一個人哭。

大手覆上來,蓋住的眼睛,又用帕子拭了拭。

“哭什麼?”

馮蘊沒有睜眼,平靜地說:“我以為我們已經改變了命運。我以為再不會像前世那樣了……”

裴獗沉默片刻,“你做到了。”

馮蘊:“大兄還是死了。還是死得那般不堪……”

裴獗道:“我會給他一個面。”

-

裴獗厚葬了溫行溯。

墳冢在信義郡,他曾經駐守過的地方。

漪和他合葬在一起,靈位也一起擺在了春酲館里,碑上寫著“江左溫氏溫洄之妻。”

這個決定,其實馮蘊猶豫了很久。

后來長公主和濮縱點頭,才這麼做了。

長公主說:“這是平原選的路。”

縱說:“妹妹愿意陪著他。”

于是馮蘊便想,大兄也是幸運的。有那麼一個子,不論他貧窮富貴,生老病死,總是仰慕著他,著他,生生世世都愿意陪伴他,在地下也不會孤單。

-

璟寧九年一開春,便有南齊的使者到了新京。

不找皇帝,不找皇后,不談國事,而是打聽花溪的姚大夫。

使臣想把姚儒帶回齊國去。

緹騎司的探子,把人盯得死

但凡南齊有個風吹草,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韋錚親自去了皇帝的書房,如此這般,如此那般的一說,次日,那使者便被請到皇帝的面前。

正初帝病得厲害,藥石無用,太醫們也都束手無策,這才病急投醫,這才想到了花溪的姚神醫。

蕭呈的病來得詭異,南齊朝野眾說紛紜。

有人說,是嫻貴妃所害,在自請出宮前,在皇帝的杯子上抹了藥……

又說,其實那藥不是一時的,早就種在皇帝的飲食里了,那嫻妃是真狠,了皇帝多年,就恨了多年。

更有甚者,說皇帝不是生病,而是中毒,那毒藥的名字,“金閨客”,上會長風疹,服用下去,就是慢自殺。

使者說得唏噓,跪請大雍皇帝開恩。

自齊國退兵恒曲關,蕭呈便下了和談書……

裴獗也親口點頭,答應十年,兩國無戰。

不打仗了,民間商貿往來也頻繁,大家就是友邦嘛,使者認為,皇帝沒有必要,也不可能阻止一個民間的大夫,去齊國為皇帝看病。

他還說,“世人都說雍帝大氣,不拘小節,懷寬廣,應當不會……計較這點小事吧?”

使者是哭著回國面圣的。

那大雍皇帝他大氣是大氣,就是大的地方跟旁人不同……

對給齊君治病的事,十分小心眼。

他限制姚儒來齊,這不是要看著齊君死嗎?

半個月后,那使者再次來到新京。

不過這次沒去花溪找大夫,而是宮面圣。

他帶來了齊國的特產,還有齊君的禮……

不是金銀珠寶也不是古董田產,而是一幅“稚子圖”,那畫上的孩兒坐在書齋里,目專注而好奇,小手輕輕著一本攤開的書籍,過半掩的窗欞,灑在他稚的臉龐上,文房四寶,筆斜倚,那分明是齊宮的模樣。

使者說,“這是齊君病中,親手所繪。敬獻大雍皇帝。”

裴獗那天在書房里坐了很久,畫像被他收在書房里。

直到后來的有一天,瑞寶不小心翻開,笑著問他。

“父皇為何要藏兒子畫像?”

“這是哪個畫師所做,惟妙惟肖,技藝湛啊!”

“噫,這里……”

落款有蕭三的字。

子偁。

裴獗笑了笑,用手捂住。

“走吧,陪你母后吃飯,說說你的功課。”

一聽功課,瑞寶就忘了畫像的事。

后來,那幅畫像被裴獗鎖了起來,連馮蘊都不得見……

因為,蕭呈從未見過瑞寶。

-

姚儒從齊國回來,就被馮蘊去了。

問了一些齊宮里的事,馮蘊有些驚訝。

蕭呈是真病了。

馮瑩是真的失蹤了。

那日在溫行溯的小院見過以后,就失蹤了。

馮蘊不想便宜,派人四找了找,沒有尋著,也就算了。

不料次年六月,管薇帶人去云川拉石墨,回來說在云城,到一個百戲表演的伎人班子,他們有一個十分可怕的展出,“蘿卜人”。伎人把人裝在罐子里,畫著致的妝容,給客人唱悲傷的小曲。

管薇說,那蘿卜人長得很像大齊的嫻貴妃。

馮蘊聽描述,心里咯噔一聲。

想到那天馮瑩惡毒的臉,脊背上麻的,二話不說,便去找淳于焰。

淳于焰的宅子又翻新過了。

夏的時候,才搬進來的。

對聯還是新的,什麼都是新的。

看到馮蘊怒氣沖沖的臉,他連笑容都是嶄新的。

沒有了面遮掩,花溪的大姑娘小媳婦被他迷得暈頭轉向,瘋了一批又一批,小郎君們都不好討媳婦了,他卻覺得呼吸都格外順暢。

“馮十二,你又找死來了?”

馮蘊覺得這人很是欠

坐下來,在他桌案上倒杯涼茶,潤了潤,平復一下心,才說起馮瑩的事。

“是你干的?”

淳于焰不怎麼在意,聽完也沒有反應,“蘿卜人”的恐怖,對他沒有半點影響。

“我還想說是你干的呢。”

馮蘊恨不能踢他一腳。

作勢揚手,還沒有打下去,他便哎喲一聲。

“痛。傷口痛。”

那天在長河邊上,他了很重的傷。

姚大夫說,要不是他肺腑的位置長得和常人不一樣,歪斜了那麼幾寸,當時就命喪黃泉了,本救不過來。

從此馮蘊便他爛心爛肺。

他不僅不生氣,還高興得很。

這可是撿回一條命呢,歪就歪吧,斜就斜吧。

可是馮蘊說“蘿卜人”也是他干的,淳于焰就不高興了。

“在你心里,凡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爛事,都是我干的,對吧?”

馮蘊:“還不承認?”

淳于焰惻惻地咬牙,“壞事本王干多了,這算什麼?做了的,認,沒做的,馮十二,你踹死我,我也不認。”

馮蘊遲疑了,“不是你,還能有誰?”

還有誰干得出這等喪心病狂的事?

淳于焰看到懷疑的眼神,還在往自己上招呼,嘖一聲,“你說,誰最恨?”

誰?

馮蘊想到了齊宮里那個需要常年服藥才能保住小命的狗皇帝。

冤冤相報。

他們就是冤冤相報吧。

馮蘊沉默片刻,黑眸一斜,抬就走。

“誒!”淳于焰坐在木椅上,看著這麼個沒心沒肺的東西,恨得牙,“馮十二,你就不能管管我?”

馮蘊回頭,“趕滾回云川去。”

“本王就偏不走。”

淳于焰在花溪住下養傷,到長門覓食,有姚儒問診,有時候要是在花溪尋不到馮蘊,還會宮去“拜見”皇帝陛下,商討一下兩國邦之事。

傷后,日子過得相當舒心。

屈定和向忠等人驚喜發現,他們的主子如今的模樣,比在云川稱王的時候,可快活多了,就連那張臉,也長得比過去水靈。

真是個冤孽。

一天天的笑不盈臉。

說好聽點,要迷死人。

說難聽點,他可真是個賤皮子啊。

記吃不記打。

裴獗也覺得淳于焰十分添堵。

這日馮蘊要回花溪去,他下了朝便換上便服,出來。

吃晚膳的時候,淳于焰果然厚著臉皮過來蹭食。

裴獗不,還陪飲了兩杯。

等吃罷晚飯,馮蘊沐浴去了,他讓侍從把姚儒來。

“云川王傷如何?應是大好了吧?”

姚儒如今是神醫。

遠近聞名的神醫,怎麼能說謊呢?

他點點頭,“傷是大好了……”

眼看皇帝剛要松口氣,姚儒便又尷尬地補一句,“不過,云川王的疾嘛,只怕是好不了了。”

裴獗瞇眼,“他有疾?”

這是裴獗第一次知道淳于焰的病,從姚儒的里。

當然,姚儒這樣的神醫,正理來說,就算是死,也不會暴病人私的……

可……

他不是活著嗎?

活人哪得住大雍皇帝的冷眼殺?

姚儒不住,真不住。

他說了。

不過在說之前,特地叮囑了皇帝,“這事你可不要告訴別人啊。千萬不要告訴別人……”

皇帝能告訴誰?

就沒有別人。

馮蘊沐浴出來,就覺得裴獗的臉有些不太對,看的時候,那雙眼睛赤辣辣的,野似的,好像要把生吞活剝似的。

“我沒惹著你吧?”

出白皙的小手,在裴獗眼前晃了一下。

那只手,下一瞬就淪陷了,連同的人一起,落在裴獗的懷里。

他說,“鞭怎麼又回來了。”

鞭子鞭子……

馮蘊也不知道淳于焰犯的是什麼病,把“秋瞳”拿回去了就算了吧,居然又給送了回來。本也沒想再收,可屈定死活要放在案上,哭求說送不出去,他回去就死定了。

于是又了裴獗眼里私相授的一樁。

“我只是好心。”

“丟了吧。”裴獗輕的發,“鞭有什麼好的?為夫換個的給你。”

馮蘊眼皮跳了一下,想溜,沒來得及便又落了魔爪。

“裴狗!”馮蘊瞪著他,牙分泌出幾分意,揪住他的裳,看到榻邊矮幾上的食盒。

那是小滿讓灶上為煲的湯。

這些天,馮蘊胃口不是很好,每頓進食很夜又很容易們便費盡心思為子……

所以都盼著,能再誕下了個小皇子。

可馮蘊私心里想要一個小公主。

的小孩,多可心吶。

裴獗并沒有注意到的眼神。

最近朝臣們又開始有意無意的提點,要他充盈后宮,繁衍子嗣,朝事又雜,他好幾日沒有好生紓解,得了這樣的機會,哪會輕易放過……

床笫如江山,天下他都可以縱橫,在上仍是輕易掌控。

馮蘊起初惦記著那碗里的湯,想著小公主的事,有點心不在焉,逐漸得了些快意,便低低嚶嚶地溢出些細碎的纏綿……

“我先吃東西,我了。”

“我喂你。”

他將撐得滿滿。

屋外的仆聽半晌,就聽到陛下問娘娘還吃不吃得下。

“吃不下。”

“不好吃……”

“不要吃了……”

兩個仆是剛到長門的,年歲還小,嚇得六神無主,找到小滿便問,可是準備的飯食不合娘娘口味。

小滿疑心,隔著窗聽一下,拍們腦殼。

“外院侍候去。”

六七月正是多雨時,不知何時又淅淅瀝瀝下起了雨。夏夜,雨聲,蟲鳴,他有些克制不住興,如雄壯猛下山饞食,那嚶嚶的聲音,傳出老遠。

夜里安靜。

人都散去了,只有那暗夜里晚起覓食的蟲兒聽見。

不過便是蟲兒聽見……

也知,這是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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