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傷詭異的氣息，伴隨著熱浪，一波一波在這個空闊的空間中回著。那隻火龍張牙舞爪，容貌猙獰，但並沒有繼續膨脹，似乎目前這個樣子已經是它的極限。饒是如此，在那熾炎之下，連堅的地表都開始有了裂的痕跡，反倒是那個看似破舊古拙的火盆，反而安然無恙。

火熊熊，倒映在神眼眸之中，彷彿他的雙眼裡也在燃燒。

火焰的那一頭，那個子的聲音卻淡淡笑了一聲，道：「你的法力是真的不行了，還是故意騙我的？雖然說這法陣並無玄火鑒催，當初在你復生之時又到毀壞，但威力也絕不止就這一點。」

神那英俊的臉龐上沒有什麼波，平靜地道：「你既然如此提防我，我就有些搞不清楚了，為什麼你偏偏又要來救我？」

那子哼了一聲，道：「我不是早就和你說過了麼，一來我是為了這古巫族傳下的奇陣，另一個便是我看焚香穀那裝模做樣的雲老頭不順眼。」

神微微一笑，似乎並不把那子的話放在心上，道：「雲易嵐雖然背約，但說來我也並未曾當真相信過他，當日若是我勝了青雲山那一戰，他必定不敢若此。落井下石，豈非正是多數人之所為？」

那子道：「隻可惜他還是不知道，你與我是不一樣的，是殺不死的。」

神的目深邃，慢慢凝視著火背後的那片黑暗，熊熊火焰，卻似乎還是照不進那地方。

「你又怎麼知道，我是殺不死的呢？若是我現在告訴你，我已經是可以被殺的了，你又會怎麼想？」

他盯著黑暗，角卻似還有淡淡笑容，彷彿帶著幾分挑釁，又似有幾分一般，緩緩地道。

那子突然不說話了，整個山裡，似乎隻剩下火焰燃燒時的聲音，但不知怎麼，卻似乎比原來什麼都沒有的時候，更加的死寂一片。

也不知過了多久，神忽然道：「我們相識到今日，已有多年了？」

過了許久，那子淡淡道：「記不得了，當年我得道之日不久，便誤闖誤撞來到了這裡，說起來，你當初倒是為何對我另眼相看？」

神笑了笑，慢慢低下了頭，臉上疲倦之彷彿更加濃了，道：「我那時雖然不是人，卻也是不了寂寞的。」

那子又是一陣沉默，彷彿也有些吃驚，過了半晌道：「你今日怎麼看起來的確有些不一樣了？以前你從來不會說這種話的。」

神肩膀抖了一下，發出了兩聲劇烈的咳嗽聲，但臉上依然還是帶著淡淡的微笑，似乎在他的眼中，什麼都是不在乎的：「你見過快死的人，能和平常一樣嗎？」

那子幾乎是立刻接著道：「但你不是人！」

「你怎知我不是人？」

……

火盆中的火焰，忽地拔高，似火龍無聲的一記咆哮，然後緩緩落下，周圍八幅神的兇神圖案也緩緩落了下去，芒黯淡，漸漸消失在黑暗中。火龍逐漸融了火焰中，化作了普通的火，周圍一一暗了下來，隻有火盆周圍還有些亮。

「你對自己做了什麼？」許久之後，那子輕聲問道。

神沒有回答，也沒有說話，他看去彷彿越來越是疲倦，慢慢舉起了手。火中，他的右手手腕上，麵板彷彿都失去了澤般灰暗，的，還有一條暗紅的氣脈藏在手腕裡麵。

神看了那條氣脈片刻，搖了搖頭，輕輕用手在手腕上劃了一下，片刻之後，手腕上緩緩現出了一道口子，然後慢慢溢位了一滴。

鮮！

紅的鮮！

「怎麼可能……」黑暗中的那個子似乎太過驚訝，竟連話都說不下去了，半晌之後，才似回過神來，愕然道：「你……你竟然變人了！」

神沒有說話，隻是微笑，那樣沉默的笑容，沒有人知道，究竟是苦笑，還是欣的笑。

「難怪，我心裡一直都在奇怪著，你本是稟天地戾氣所生，本當是不死不滅之所在，怎的會在青雲山頭誅仙劍下，此大創。原來你竟是不知什麼時候，變作了你向來討厭的人了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子不知道是覺得太過荒誕，又或是難以自製，竟是笑了出來。

神的目，凝視著自己手腕上那滴紅的鮮，眼中閃爍的卻是難以言語的複雜，似歡喜，似悲傷。

「我從來都沒有，討厭過人啊……」他疲倦的微笑著，「我能到這世間，有我神誌明識，不也是人之所為麼？」

那子一怔，道：「你說什麼？」

神緩緩抬頭，向那火盆中燃燒的火焰，他的聲音，在這黑暗與明替閃爍的地方，彷彿又回到了過往悠悠的歲月裡。

「我第一次有意識的時候，見到的就是了，那個時候我甚至還未有，隻是在恍惚之間，那個子彷彿注視著我。隻是隨著時間流逝，我漸漸形，終於也知道了原來是一個人類，是巫族那一代的巫，名字做玲瓏。」

饕餮在神的旁，低低吼了一聲。

神過手去，在它的頭上了兩下，饕餮安靜了下來。那個子一點聲音都沒有，似乎知道某個塵封在過往歲月中無數時的，就要為之揭開。

神的眼中，溫慢慢佔據了全部位置，他的眼，也向那遙遠的黑暗深，的遠方，那裡，或許也有個曾經的靈魂，在靜靜聆聽。

「是玲瓏以巫法，收化南疆這裡的天地戾氣，並從中提煉華，造出我來的。」

神淡淡的說著，這個曾經迷千萬年的，從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那些巫族所謂的英雄，跟隨著玲瓏一定要將我置於死地，如果知道了我竟是他們所尊敬的娘娘親手創造出來的話，真不知道他們會是什麼心啊！」

他微微的笑著，過往的那些殺戮與戾氣，似乎從來也不曾存在過他的上，此刻他所有的，不過是一份回憶而已了。

「我曾經問過玲瓏很多次，為何要造我出來，可是從來都不肯說。但是我後來終於明白了，其實不過也是為了兩個字而已。」

那子忍不住追問道：「什麼？」

神淡淡道：「長生！」

那子聲音微訝道：「長生？」

神點了點頭，道：「不錯，你也覺得可笑吧？可是當日，就是為了這個目的的。當時的玲瓏，巫法造詣已經是遠遠超過古人，放眼天下，幾乎更無敵手，而巫族之中，所有人更是對敬畏如神。無聊之餘，所為之事，便是給自己找另一個目標了。這聽起來倒和如今中土那些修道中人差不多，可是長生之謎，本是天道，雖然乃是絕世聰慧的子，卻始終參不破。終於有一天，想到了非人的法子。」

「非人……」

「人之所壽，皆有所限，縱然修道有，也不過多活個幾百年罷了。但非人之，卻往往命更加悠久，而天地造化、戾氣等等，更是天地開闢以來，恆久不滅者。既然想到這裡，便悉心鑽研，終於是被於那本無生機之中，生生造出了一個我來。」

「當真是了不起……」那個子幽幽地道。

「嘿嘿。」神淡淡笑了笑，道：「是啊！當真是個了不起的子。從我來到這世上，第一眼醒來，便看到的是了。然後不知過了多的歲月裡，我的世界裡都隻有一個人而已。慢慢的，我開始形，而因為我本乃是稟天地戾氣所生的，既然有了神識，自然便開始吸收周圍戾氣，漸漸強大起來。」

「隻是，卻似乎有些不安了，看著我的眼神，漸漸不再那般親切，當我的力量終於開始可以和勉強相抗衡的時候，從那一天開始之後，便再也沒有對我笑過。」

「我那時很疑，不知道到底為了什麼，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力量增長的如此之快，可是對我來說，力量又有什麼意義呢！我隻是想和……想和在一起而已。」

「你可以告訴，不就知道了麼？」那子忍不住道。

「我說了，說了很多次，現在想起來，大概和孩子向著母親撒差不多吧！」神角出淡淡的笑意，可是又消失了，「但是，從來也沒有相信過！」

那個子沉默了，許久沒有說話，神也沉默了，彷彿沉浸在回憶中。

火焰，還在火盆中燃燒著，在半空中輕輕抖，似乎也在息。

時在這黑暗的地方彷彿停下了腳步，側耳，傾聽！

過往的歲月是凝固了記憶的冰，一點一滴的融化，然後慢慢的消失。

誰能挽回呢？

是你還是我？還是我們其實都是，中息奔跑的人兒，卻終究追不過時，漸漸老去，消失在那片影之中……

「終於，有那麼一天，我不再想一直待在隻有的那個屋子裡，我想出去看看。那天，離開了許久也不曾回來，我破解了下的製，開啟了的屋子的門，走了出來。」

「有很多、很多、很多的人……可是每一個人看到我，都是驚恐大，畏懼逃命。不知怎麼，我那個時候開始十分驚慌，隨即惱怒，最後，我覺得心中有戾氣直衝上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十幾個聞風而來的戰士開始向我撲殺，我一邊招架一邊後退，我不想和他們手，我很後悔，我隻想和我的玲瓏在一起，我隻是想出來看一眼而已的……」

「我拚命的說，拚命的解釋，可是沒有人聽，直到我錯手殺了第一個人……」

良久的沉默。

「那個年輕的戰士倒垂在我的手中，慢慢垂下了頭，裡流出了鮮紅的。我呆住了，其他人也呆住了，然後他們更加兇猛的衝來，在他們的喝罵聲中，我分明聽到遠還有哭喊聲，是那個戰士的親人在哭泣吧！我不知道，但是從我第一眼看到鮮的時候開始，我的已經發生了變化了，那種殺戮一般的.就像瘋了一樣纏繞著我，我不想殺人，可是我控製不了，於是我手了，我殺人了。」

「我殺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人……」神低下了頭，但是他的聲音還在繼續。

「我站在泊中，不知道站了多久，慢慢清醒過來，然後，我看到遠，在無數人的簇擁下，玲瓏回來了。看著我，眼也不眨的死死的看著我，臉蒼白的無以復加。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很害怕，我覺得我好像真的錯了，可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做錯什麼了……」

「然後，玲瓏手了，親自向我手了。我不肯還手，我希向解釋，我想對說，以後我再也不敢出來了，我隻要待在那個屋子裡，從此以後隻要陪伴著一個人就好了，我就心滿意足了。這樣的話，我說了無數遍，可是，一次都沒聽進去。」

「的巫法不是那些普通戰士可以比的上的，很快我的就被打的千瘡百孔，可是，這些傷口每傷一次，它就會自己吸食周圍的戾氣康復，甚至連我自己都覺的到，玲瓏每打我一次，我的力量反而增長的更快一分。最後，玲瓏也發現了這一點，的臉好似死灰，彷彿絕了一般。」

神還是在微笑著，回憶著，隻是臉上，終究是多了幾分痛楚：「我慢慢開始覺到，玲瓏是真的恨我，發狂一般的用各種巫法對付我，我的雖然不死不滅，但是我的心真的很難，所以到了後來，我自己跑走了。而在逃跑的途中，所有遇上的人都被我嚇壞了，直到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當時的樣子，在那些普通人眼中，真的是很嚇人。」

他輕輕拍了拍趴在他邊的惡饕餮，道：「我當時的樣子，可是比它還要難看多了。」

「離開了玲瓏，我逃進了十萬大山，不久之後，我發現這個，便在這裡暫時住了下來。可是我想回去的，我全心全意，其實隻是想和玲瓏在一起。於是我終於還是回去了，可是迎接我的，便是這個法陣。」

火盆中的火焰，發出劈啪的聲音，似乎在回應著神的話。

「我從來沒有想到，這世上竟然能有如此可怖的力量，玲瓏用玄火鑒之力，佈下八兇玄火法陣，召出了八荒火龍，在那焚盡天地萬的熾焰之下，縱然我是不死不滅之，竟也被燒的元氣大傷，形盡毀。」

「我拚命告訴玲瓏，我不想做什麼其他事，我隻想和在一起，可是好像一點都聽不進去，就想將我燒死。最後，我落荒而逃，逃回了這個山。我不知道為什麼，玲瓏要這麼對我，可是我不甘心，我真的是想和在一起的。」

「回到這裡之後，藉助十萬大山這裡獨有的天地兇戾之氣，我回復的很快，就在我打算再悄悄去找的時候，竟然已經追了過來。帶著七個所謂的勇士，追到了這個古，親自進來，找到了我。」

「我不意外，因為我本來就是創造出來的，若說天下有人能對付我，瞭解我，除了還有誰呢？可是我真的不懂，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對說了那麼多的話，為什麼一點都不聽呢！但是這一次，玲瓏竟然回答我了，說，其實一切都是的錯，造出我這樣一個怪，更是大錯特錯。因為我乃是天地戾氣所生，天生有殺戮之機，若容我活在這世上，隻怕世間蒼生都會慘遭劫難。」

「我拚命對解釋，說我不會的，我隻要和在一起，其他的我什麼都不想。可是隻是淒涼的苦笑了一下，說是相信我的，其實何嘗不是願意和我在一起，可是，可是……若是死了之後呢？」

古之中，幽幽遠方，彷彿有人在黑暗中嘆息著，為了千萬年前的那一幕，卻不知當年落下的淚珠，可還有人記得麼？

「我呆住了，心裡一片空白，我知道自己是不死不滅的，可是我從來沒想過，玲瓏是會死的。我到現在還記得那麼清楚，玲瓏蒼白的笑容裡，卻有淚珠掉了下來。然後，再一次發了八兇玄火法陣，將我困在其中，將我本再一次焚毀，可是我化作的那戾氣華，終究是滅不了的。」

「法陣過後，也已經元氣大傷了，但是我是造出來的，在火焰之中，我還是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這一次，什麼都沒說。」

「將法陣布在這古之中，製著我，日夜焚燒，隻要我戾氣稍微回復，這熾炎便會將那點戾氣焚毀。末了，怔怔著我，突然問我還有什麼心願？」

神低低笑了一聲，道：「心願，我能有什麼心願呢？我全部的心願隻不過是想和在一起。於是我問，我為什麼不能和在一起？玲瓏低著頭，慢慢的說，因為我不是人，甚至不是生靈，註定了我們不能在一起。」

「我便在那熊熊火焰中，對著，大聲說：那你，就讓我做人吧！」

他的聲調忽然高，猛抬頭，向著的穹頂，大聲呼喊。

「讓我做人吧！……」

「轟隆」，四壁齊震，石紛紛落下，聲若擂鼓，震耳聾。

飛塵之中，神慢慢低下了頭。

「後來，怎麼樣了？」那黑暗中的子道。

「……好像呆住了，良久過去，一也不。我忍著烈焰焚之苦，萬念俱灰。可是，卻突然站了起來，停下了法陣，走到我的邊。我木然看著，不知道想做什麼。」

「低低的，對我說，是對不起我。然後，……」說到這裡，神的聲音不知為什麼，突然開始微微抖起來，「開始念頌一個冗長的巫法咒，慢慢拔出了刀子，然後開始……一刀一刀向自己割去……」

「什麼？」黑暗中的子驚呼了一聲。

「我也呆住了，不，是嚇傻了，真的是傻了，不知道究竟在幹什麼。慢慢的，玲瓏用自己的，甚至還有自己的白骨，在地上搭建了一副軀骨架出來，然後，將我放在這骨架之上，隨著的咒語越來越急，我漸漸融了這副軀，就連意識，也開始慢慢模糊了。」

「我聽見聲音越來越低，可是還是在對我說著，這是最後能為我做的事了，日後隻要有人找到五枚聖，放置在這骨架之中，我便能死而復生，但是復生之後，雖然妖力還在，軀卻已是個人，既然是人，便不再是不死不滅之。」

「說一心追求長生，冒犯天道，造出了我這樣一個怪，卻發生了不倫之，更是錯上加錯；又因為我，害死了無數命，更加令天下蒼生浩劫重重。而親手害我，卻又是……說到這裡，什麼都沒有再說了，我的意識也漸漸要消失了，恍惚中，隻聽到最後說了一句：我會一直陪你的……」

這句話，我一直都不明白的。

直到我，千萬年後，死而復生，重新站在了古口。

那一尊，被風霜雨雪吹打、日曬月寒磨礪，卻依舊深深凝著這古深的人像。

我抱著。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