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黜龍》第503章 歸來行(9)
登州城,秋高氣爽。
數以百計的年騎士們依然是高頭大馬、披紅掛綵,卻個個面發白,老老實實的立在道路兩側,看著一排又一排的黜龍幫正經軍士掛著鐵裲、套著黑罩、踏著六合靴、扛著長鐵槍,以一種相當齊整的姿態走登州城。
那個樣子,跟回到鄉中聽到的所謂當年荷戈掃登州時的黜龍幫幾乎無二。
不過,這些被驚嚇到的年騎士們肯定想不到,他們見到的這一營打頭的兵,幾年前卻是被掃的那一批……這一營兵馬是高士通所部,基本上是當日佔據登州的河北義軍選而出。
接著,是樊豹、賈務等營,也都是當日之降人,只是距離近來得快而已;與此同時,曹晨、劉黑榥這兩支騎營也已經抵達,卻是從登州城外圍的城池穿城過,直接往更東面的舊日登州大營而去……至於剩下的幾個營,估計還要兩三日。
當然,都已經足以震登州外上下了。
而這些人,或者說除了程大郎以外的登州上下所有人所不知道的是,這些兵馬抵達之前,紫面天王雄伯南與幾位未至頭領的金剛已經一早便得城來,此時正在總管府後堂與張首席做一些計較。
同時列坐的,還有登州這裡的代總管程知理、白有思在時轉任的文書分管房敬伯,外加白金剛、龐金剛等人……馬圍倒是不在,他老早去了更東面的登州大營做總攬去了。
而秦寶如今還沒有正式的任命,沒有說話的權力,卻被支到門前去站崗。
總之……沒錯,他們又開會了,也不嫌煩的。
“登州有很大問題。”雄伯南一出口,就讓程大郎有些如坐鍼氈。“我比首席早一天,到登州地界也不過兩天,但壽金剛、矮金剛、高金剛他們來的早,讓他們來說。”
坐在張行側的程大郎立即看了一眼那幾個新添頭,然後又忍不住去瞅早一些隨張行抵達的兩個頭,復又想起那位在河北戰場上大顯神威、幫裡地位不比自己弱半分,估計兩三日就能到的另一個頭,不由更加心——別的不說,只是先到的白金剛,對自家明顯是有意見的,從第一面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也不知哪裡得罪了這羣金剛?
鄭二郎間諜刺殺純屬意外好不好?肯定跟這事無關的。
胡思想間,幾位被點名金剛還沒開口,那白金剛居然已經催促起來:“速速說來。”
高金剛幾個自然曉得對方脾氣,卻也不慌不忙,只坐在那裡彙報:“事很多,但大約可以分兩類,一個是許多幫裡頭領的親眷故舊都在登州各置業,比較他,實在是多了太多,說一句登州四的工商產業都被幫頭領和舵主們這一層的家中給佔了,怕也無妨……”
程大郎言又止,房敬伯倒是沒有什麼反應。
“另一個是今年以來,尤其是秋後這一授田,過於無序,甚至堪稱放縱。”矮金剛也接口繼續報告。“來說就是,只要從登州折返的形勢戶索要自己的所謂祖產,州府都會給無條件調到原籍,然後按照原本的田產位置給授……而索要超出定量田產的,一般而言,只要有對應子弟進軍中,程代總管就會給對應的署任,然後按照軍士品級補助讓地方上再增補過去。”
“還有一件事。”壽金剛補充道,作爲領兵頭領,他這次是輕而來。“其實跟授田算是一回事,只是值得單獨說罷了,我親眼見過,許多剛剛回來的形勢戶裡,都還跟著奴僕,沒有釋放奴籍的意思……還有一起回來的人裡面,有人朝其他人放高利債,登州這裡卻置若罔聞。”
原本程大郎一直有主辯解的意思,話到這裡,反而安生了,而房敬伯則依舊從容。
“還有嗎?”張行沒有去看兩個當事人,只是繼續詢問。
“要說案子就太多了,但登州這裡的事不出這兩類三件。”雄伯南皺眉總結道,同時掃了程大郎一眼。
“程總管,是這樣嗎?”張行終於扭頭去看程大郎。
程知理站起來,看他神和作就知道,這廝並沒有太慌張:“回稟首席,我不敢說這些話是假的……”
“首席。”聽到對方承認,白金剛忽然起與程大郎並列,然後朝張行拱手來言。“首席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言語嗎?要我說,程知理這類人便是假英雄、假豪傑,若留著此人在幫,還是如此要位置,便是幫中基業崩塌的預兆,將來壞了天下生機的,也就是他了。”
原本還算從容的程大郎目瞪口呆。
是真的目瞪口呆,因爲他本不理解爲什麼對方要這麼說,更不理解這話的道理在哪裡,更讓他無法理解的是,從首席張行到天王雄伯南再到其他幾位頭領,全都沒有什麼驚愕之態,似乎早有預料一般。
一瞬間,這位心思細的黜龍幫大頭領腦中閃過許多想法,卻還是不解……若是因爲秦二到了或者白三娘即將回來所以張行想卸磨殺驢,可昨日那麼好的機會,直接藉著鄭二的破事拿下他不就了,何必眼下再發作呢?
等今日兵馬城?
不對呀,他程大郎再不知機,也跟這位張首席廝混快五年了,如何不曉得這位的脾氣格?真要存了心拿自己,早就乾脆拿了,而且一定會公開理由,明正大,絕不會這般遮遮掩掩,拖拖拉拉。
那這白金剛到底怎麼回事?
想到這裡,他是真糊塗了,只能求助的去看張行。
張行倒是坦然,只是失笑來言:“程大郎莫要有什麼不安,白頭領自江南過來,親眼見南方義軍腐化墮落、火併廝殺,而這其中主要的緣故便在結黨營私……所以對此類事極爲敏,不是針對你。”
程大郎似乎是得到答案,卻還是不安,便再度朝張行拱手:“首席,敢問你也以爲我結黨營私嗎?”
“這要看今日天王他們所說之事是否屬實,你又是如何計較的其中利害了。”張行面不改。
“回稟首席,我剛剛說了,確有這些事,但我並不認這是什麼結黨與營私。”程大郎趕解釋起來。““譬如第一件事,不管誰來置業,我便是代總管,又有什麼道理不許人家置業?而至於說爲什麼這些頭領家眷在登州置業比其他地方多,道理也很簡單,登州這地方之前數年都沒有人,偏偏礦山、海港、田野、牧場、山林都不缺……產業空出來了,他們自然蜂擁而至。”
“有道理。”張行點頭。“這是實話。”
雄伯南也點了下頭,然後扭頭親自對白金剛稍作解釋。
原來,這個算是歷史留問題,登州一直是三徵的起始基地,是軍事化管理的,偏偏又是義軍蜂起時第一個攻陷的重鎮,當時河南河北乃至於江淮的義軍足足數十萬,規模比之三徵時的大魏主力也不遑多讓,直接就把登州一帶給捲了白地。
能跑的都跑了,不能跑的也被裹挾了,程大郎這種實力的地頭蛇都挨不住,當時況之慘烈可見一斑。
然後這些義軍就在登州割據鄉鎮、縣城,幾乎把登州分了。以至於黜龍幫擊敗張須果進一步東進後,最大的收穫赫然是這些義軍本,而這也是當時張行決意過河北上的原因之一。
等到黜龍幫北上之後,因爲河北空虛外加這些登州義軍多來自河北,所以大部分義軍又都被遷移回了河北,要麼被整編營,要麼被拉去屯田。
於是乎,再往後,登州就一直於程大郎所說的那個奇怪狀態,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什麼資源和設施都有,城池也多,偏偏就是沒人……鬧子的時候,士民百姓往東夷跑,自然不好回來;地主富商往徐州跑,在當時軍事對峙的狀況下也回不來。
這種況登州似乎的確是個置業的好去。
但白金剛依然沒有完全認可:“若是這般說,爲何尋常商人、富戶不來,來的都是幫裡頭領、舵主的親眷?”
程大郎此時只以爲自己已經重新立住腳,也是心裡來氣,便直接冷臉來對:“自然是因爲只有幫里人的親眷纔對幫裡有信心,尋常富戶對上前幾年那個局面,哪個敢把資產安排出自家本土郡縣?”
“那爲何之前白總管在任的時候沒有多頭領親眷過來,只你程代總管在任時一窩蜂來了?”白金剛同樣不懼,直接轉向與對方面對面,甚至音調都高了。
“那我老程就要說句實在話了。”程大郎扭過頭去,狀若冷靜下來,只叉著手站在這裡嘆了口氣。“便是幫頭領的親眷,去年之前也都對幫裡沒幾分指的。”
白金剛當場一噎。
雄伯南幾人臉沒變,乃是因爲他們之前臉就一直不好看。
張行倒是笑了:“這話也有道理。”
“但還是不對。”白金剛重打神來言。“便是此事道理是通的,可普通士民看到之後又怎麼會不懷疑我們幫中人趁機侵奪地方?而程知理爲一個總管州的代總管,卻放任這種有嫌疑的事發生,不僅會敗壞幫上的名聲,而且會撒開口子,讓幫中人爭相效仿,自甘墮落!”
張行點了下頭:“這話還有道理。”
程大郎心中一涼且一驚——敢真是因爲這種事上了計較,可這算什麼事啊?回登州才大半年,怎麼變這樣了?李樞一走跟行宮一影響這麼大嗎?
正想著呢,張行卻似乎看破了程大郎的想法,直接來問:“程大郎是不是覺得這纔回登州大半年,幫裡怎麼就這樣了?這種事也算個事?”
曉得對方脾氣的程大郎只能點頭。
“那我說句公道話。”張行嘆口氣,依舊坐在那裡不。“單指這第一件事,你並沒有任何違背法度的地方,若以此來治罪,人心皆不服,連我都覺得不以爲然,所以我不會治你的罪,甚至不會拿這件事與你做任何指斥與計較。”
程大郎心下一鬆,卻還是覺得糊塗——你到底計不計較?
“我不服!”也就是此時,旁邊白金剛毫不猶豫,大聲來對,失態。
登州總管府後堂上一時雀無聲,而明明是白金剛突然失態對抗了張首席,有些自取其辱的意味,但不知道爲什麼,最慌的居然是程知理。
張行毫不慌,只是再去看白金剛:“白頭領,我知道你這人志懷霜雪,聞善則驚、聞惡則怒,但我們現在掌管八九個行臺幾十個郡,幾千萬人口,不能只憑好惡而枉顧律法幫規來做事,否則只會徒勞生……”
“那就坐視這等事不管嗎?”白金剛怒氣不減。
“當然不能。”張行進一步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凡事要從制度層面來做解決……就好像這一次,發生這樣的事,不能認爲是程大郎的責任,因爲他確實沒有違反律法和幫規,而且這種況下就算是沒有程大郎這麼做,將來出類似的事,只怕還有其他人這麼做……所以,我們要做得有兩點,第一個,不能拿這件事來定程大郎的罪過;第二個,想個法子,立個新的幫規,讓以後這種事被防範。”
白金剛立在那裡,著氣,既像是被說服了,又好像是依舊不忿一般。
這個時候,高金剛在旁不慌不忙提醒:“老白,首席說的有道理,你若是依著子置人,便是了,也壞了《黜龍律》跟幫規,讓更多的人以爲律法跟幫規不值一提,到時候害更大。”
“若是這般說,倒顯得是我不知輕重。”白金剛聽完,立即吐了口氣。“只是新幫規該如何立呢?不許頭領家眷經商置業?”
“當然不行。”張行立即嚴肅更正。“且不說咱們沒這個本事約束他們,便是有,也不能約束長遠,更不該去約束,因爲人逐利,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管了以後怕是還會彈回來,便是咱們黜龍幫也是以利來合人的……白頭領,我與你認真做個警告,天下萬事萬以人爲本,而既是人,便有好的有壞的,有忠孝仁義的也有狡猾卑鄙的,有求公利的就有求私利的,這是天,既不能把人簡單的分門別類,也不能指著能有什麼法子把所有人都扭轉你想要的樣子,非要那般做,只會自取滅亡。”
張行言語說的鄭重,周圍人都不好說話,而白金剛思索片刻,卻是給出了一個不算意料之外的回覆:“我不信張首席的斷言,我出白帝觀就是爲了讓天下人都乾乾淨淨的,但首席畢竟是首席,我此時也願意暫時服從,唯獨等到了年底開大會的時候,我便要往大會上提不許頭領親眷經商的案,只是不知道首席會提什麼案來應對這種事?”
“我覺得幫頭領級別以上的人都應該將自家工坊、商鋪資產彙報,就好像田產檔一樣,專門設檔案來存。”張行給出自己的方案。“每年拿出來給所有頭領一起看。”
“這就行了?”白金剛明顯不服。
“我覺得已經是比較好的了,也能起到震懾作用。”張行認真道。“若是誰當權的時候家裡幾年資產漲的過頭了,便可讓大家都心裡有數,然後將他的權位收起來……就這樣,再過幾年了,大家都習慣了,你還可以提一個新幫規,誰家及其親眷短時間資產增加的過多,說不清楚的那種,便可罷了他的職。至於瞞報,更不用說,直接罷免便是。”
白金剛這次沒有再氣悶,反而頷首:“若是能按部就班把人跟事擡上去,也不是不行。”
其餘人不說,旁邊程大郎倒是心裡鬆了口氣。
無他,真要是這白金剛撞個頭破流,倒黴的固然是這個頭,可自己算什麼?到時候不是錯也是錯了,營私二字是死活躲不開了。
“第一件事這般計較,大家以爲如何?誰還有不同意見?”張行見到白金剛鬆口,立即追問,見到沒有人駁斥,便繼續往下走。“授田的事怎麼說?”
“若是第一件事是這般計較,授田的事也無話可說。”雄伯南嘆了口氣,接上了話。“因爲程大郎自是登州代總管,又是奉命來徵四營衛戍兵的,自然有權招募任用……這也是合乎規矩跟律法的,只是有些切罷了。”
“非只如此。”就在這時,一直沒吭聲的房敬伯忽然出列,然後朝四面團團恭敬行禮。“將自徐州歸登州的戶口放回原籍授田,其實是在下建議的……爲的是登州人,想盡量吸引這些人歸鄉。”
“原來如此。”張行點頭應承。
“至於第三件事,這件事確係是我們不能盡職盡責,但也事出有因。”房敬伯繼續解釋。“一開始是顧忌授田的時機,因爲秋收才方便授田,就想著秋收後再執行開釋奴籍的政策,結果秋後卻又曉得白總管要帶著十萬之衆回來,這些人與奴籍類似,復又想著等白總管回來,一併置。”
張行點點頭:“也有些道理。”
“但還是有不容辯解之的,譬如對徐州回來的形勢戶過於優容,害怕提前執行一些幫方略會嚇到他們,然後不願意回來了……而這就是登州本地吏的私心了。”房敬伯繼續解釋。
“可以理解。”張行也繼續點頭。“但要立即執行,不能再拖延了。”
“是。”房敬伯趕應聲。
張行卻又看向雄伯南:“天王,我覺得第三件事反而只是小問題,有錯就改,沒做就補,有就諒,有理就服,反而是第二件事跟第一件事類似,看起來沒有什麼法度幫規上的問題,卻顯得瓜田李下,不得不做計較……”
“是這個道理,這些事,如果不計較,什麼事都不是,可若是計較起來,怎麼誅心也不爲過。”雄伯南的臉一直不好看。“所以,我也贊同首席的意思,這是我們自家幫規的,得亡羊補牢的補起來……而且這第二條反而好補許多,從今年年底的這次整軍開始,中級軍的任命要從軍務部那裡走。”
“正是此意。”張行立即點頭,復又去看白金剛等人。“你們可有別的異議?”
白金剛等人面面相覷,一時無言。
“那我再多說幾句。”張行看著白金剛,很明顯有針對。“白頭領,登州肯定是有問題的,尤其是主政管軍之人覺得天高行臺遠,無視法度幫規肆意妄爲是跑不了的。但是,登州人口流失是人盡皆知的事,白總管跟一萬多登州核心力量被風颳走更是無妄之災,這個時候我們任命程大郎來做這個登州的代總管,其實對有些況是有些認知的,換言之,程大郎他們是有錯的,但這個錯起碼有七分該我這個作任命的人來擔。”
白金剛聞言面舒緩了不,拱手以對:“首席之前說的已經很好了,但反而沒有這話妥當。”
那意思就是這個理由還行,之前的理由他還是不服。
雄伯南見狀,也趕來言:“這事不能只歸到張首席上,當初程大郎的任命是張首席提出來的不錯,卻是大家一起認可的,若是當時贊同的人不曉得登州況,反而算失職。”
話到這裡,程大郎是真覺得如釋重負了,總算是過關了。
果然,白金剛沒有再糾結,張行也繼續來問:“可還有別的事?”
雄伯南一聲不吭,低頭不語,幾位隨他來的金剛也都默不作聲。
還是白金剛悉自家幾個師兄弟,原本已經坐回去了,此時復又來問:“莫非還有什麼不好的訊息?”
程大郎原本也要坐回去,聽到這話反而差點跳起來,直接回頭來問:“若是有什麼,還請天王說清楚,我肩膀窄,可擔不許多罪過!”
這也是個帶氣的。
無奈之下,雄伯南嘆了口氣,只在張行的視下開了口:“是有事,但不是登州的事,有幾位金剛從各地方帶過來的消息,也有哨騎帶來的消息,都不是什麼好事……偏偏首席來之前專門沒帶哨騎與文書,就是不想分心,我也擔心落龍灘那裡勢複雜,怕影響首席作戰。”
“既還是傳來了,說來聽聽也無妨。”張行不以爲然。“反正還有兩三日兵馬才能齊全。”
雄伯南迴頭去看隨行的三位金剛,三位金剛對視一眼,然後矮金剛率先開口:“不瞞首席,我來的時候,伍大郎那邊手下有個親信叛逃了……這是伍家被抄家時跟著伍大郎逃出來的,地位比較高,基本上僅次於伍二郎跟徐開道,這一次,伍大郎要擡行臺,據說也準備舉薦他做太守的……”
“到底爲什麼逃?”白金剛明顯不耐了。
“聽人說有兩個緣故。”矮金剛正道。“一個是因爲我們……”
“我們?”
“就是我們這羣頭。”高金剛道。“當日南事敗,伍大郎來投的時候,大師兄只是伍大郎手下一個將領,結果現在過去了幾年,伍大郎麾下的頭領沒多一個,反倒是我們幾個頭裡出了好幾個頭領,他心裡不忿,覺得我們是倖進小人。”
白金剛目瞪口呆。
程大郎在旁邊都想笑,就白金剛今日跟首席差點打起來的樣子,若還算倖進,他程大郎算什麼?
“另一個在升遷本上,據說他平素就自詡關西名族,之所以不能做到頭領,便是小人排,而這次雖說伍大郎起了行臺,他的位置應該沒有太大問題,但任命遲遲不到,行臺遲遲不起,他反而漸漸生了疑慮,只說東境人絕不會讓伍大郎起行臺,最後直接跑了。”矮金剛不慌不忙將事說完。
而張行只是面無表:“這有什麼可在意的?自古以來都免不了這種人……他要是個基層軍,因爲授田晚了一些,耽誤了二畝地的春耕而投敵,那我們要反思,是不是賞罰做的不到位;可他一個要做太守、升頭領的人,連幾個月都等不得……走了也就走了。”
“其實。”程大郎在旁笑道。“這事真怪不到誰上……伍大郎的親信,自詡關隴名族,之前不走,無外乎是跟曹氏有仇,現在司馬氏跟白氏當家了,便不想在外地呆了……李樞不也是這樣?”
“李樞去了幽州。”雄伯南忽然開口。“被奉爲座上賓,崔儻也在,而且據說幽州大將魏文達已經到了宗師境地……這是另一個壞消息,昨日哨騎送到的。”
在場衆人都明顯一愣,也嚴肅了許多。
“魏文達、王臣廓,當年都是跟天王齊名的,如今都落在天王后面了。”張行反而失笑。
“若是這麼說,似乎反而是好事了。”雄伯南一愣,也不由來笑,卻又不由慨起來。“到了宗師,就不是看個人天分了,而是要看事業就,看念想……我是靠黜龍幫的兄弟們擡起來的,魏文達是幽州整合起來了,他又了名副其實的幽州第一大將,這纔起來的,王臣廓就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站在門口看了半天戲的秦寶心中微,卻是在程大郎的上落了幾眼——如果自己當初沒有離開登州,如今會是什麼“修爲”?
然而,按照張三哥這些日子毫不遮掩的一些表達,自己當日離開登州好像就是什麼命數一般。
不對,那意思是說,真正的命數在於人跟人能遇到一起,而非是往何去。
“還有嗎?”屋子裡的氣氛明顯緩和不,張行也繼續追問了下去。
“關西那裡,白橫秋應該是打了個大勝仗,但形還不知道……”
“打不贏就怪了,只是不知道戰果如何,還有嗎?”
“淮南那裡,杜盟主剛過淮河就在江都北面打了個敗仗……”
“有點意思……還有嗎?”
“沒了……”
“這算什麼?”張行聽完,反而不屑。“都是天要下雨孃要嫁人的事,且都不足爲慮。”
“首席樂意聽,我們也就是一說。”
“若是如此,皆不足爲慮。”張行見狀,也就收了收味。“登州這邊,準備好後勤保障,一面是幾日就要到的各營兵馬後勤,一面是白總管回來可能會帶來大量的流民和三徵俘虜。”
程大郎和房敬伯趕再度起,行禮稱是。
“至於軍事。”張行去看雄伯南。“還是那句話,兩手準備……接應爲主,要有跟東夷人手的準備,還要通知各營主將,點略各營修行者,以做其他預備。”
雄伯南也點頭:“首席這裡都明白就好,咱們先把要的事做了……跟之前的那些比,白總管那裡纔是眼下的要害。”
說著也起了。
就這樣,衆人各自散去,包括張行也一如既往木著臉背手而去,只是出門時朝秦寶努了下。
秦寶曉得意思,低頭跟上衆人,眼瞅著張行拐到側院住,便忽然開口:“程大哥,咱們兄弟許多年沒見了,昨晚上也沒一起說話,且說說這些年經歷。”
程大郎聞言趕掉頭迎上,便去扯秦二袖子。
周圍人只裝作不見,徑直接應城部隊去了。
須臾片刻,秦寶將程知理引到後院,自己依舊在門外站定。
而程知理雖然知是張行有話要私下待他,但得院來,見到對方臉,還是心下一跳,當場繃起來,然後方纔小心翼翼拱手行禮:“首席。”
“程大郎。”張行負手站在院中樹下,此時黑著臉對上此人,好像昨日說‘哪有大頭領給其他人下拜道理’時的如沐春風本不存在一樣。“我問你,你來答。”
“是。”程知理已經張了。
“第一件事,就是登州產業被幫裡親眷搶佔的事,未必是你引導的,但依著你的子,應該是樂見其的,心裡是把這類事當了與幫中各位頭領好的手段,是也不是?”張行冷冷來問。
程大郎低頭沉默了片刻,然後頭得更低了:“是這個意思。”
“第二件事也是類似,你骨子裡就是忘不了你那一營騎兵,還是想掌握一營完全被你控制的銳才能安心,裡還是想把地盤、兵馬當做私人經營,是也不是?”張行繼續來問。
“是。”程大郎頭低的更深了,但這次答的卻快了一些。
“程大郎。”張行語氣鬆了下來,能認賬還是好的。“我並不覺得你有這種私心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也不覺得其他大頭領、頭領就比你乾淨,何況你還是個有本事的,能文能武,如果真要計較這些,黜龍幫早散了……但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個關鍵,不許嫉恨白金剛,你能做到嗎?”
程大郎擡起頭來,嚴肅以對:“當然能!”
“能就好。”張行嚴厲呵斥。“但你不要覺得這是個什麼你程大郎度量如何的事……而是說,人家白頭領是真的志懷霜雪,而你程知理也總要知道,表是表、裡是裡,表這個東西看起來無用,但實際上是不開的,真撕開了,只有裡,怕是要一蹶不振的!”
“屬下曉得。“程知理甚至有些凝重起來。
“這次出兵你隨我一起走。”張行反而嘆起氣來。“別倒也罷了,唯獨落龍灘這一場,三娘其實兇險異常,我之前只做是不知道,但到了眼下,再裝也無用……按照總管、總指揮這一層來看,你功勳其實不足,這次在登州也做得不好,若是三娘回來,你做副總管或者去大行臺領兵還好,怕只怕三娘回不來,或者重傷,登州還要你來做,就得拿出些姿態來讓雄天王這些幫中兄弟曉得你的能耐和擔當。”
程知理趕點頭,卻又心中醒悟——這幾日見了張首席,總覺得跟前幾年比木了許多,現在看來,被事累到是真的,但也有擔心白三孃的意思,而且心裡總還是亮的。
且說,話到這裡,不管是之前大家聚在一起,還是眼下的私下談,幾乎所有人都認爲,白有思的難只在落龍灘,卻從未想過,落龍灘之前,必然也足夠艱辛了。
午後還在,但落龍灘東面的戈壁灘上卻起了風,風力頗大,雖稱不上飛沙走石,卻也捲起戈壁灘上石的灰塵和沿途河畔的柳絮、落葉,弄得昏沉一片。
這很不常見,但白有思也習慣了。
“總管,這是好事是壞事?”同樣揹著一捆幹蘆葦的王振蹙眉來問。
“是壞事。”白有思坦來答。“若是不起風,哨騎能看到我們,我卻更容易看到他們,確保不走消息,起了風,就難了,更要命的是,咱們行軍就更難了……當然,也有些許好,若是臨到軍營前還在颳風,一則突襲容易功,二則放火也效用快些。”
王振點點頭,猶豫了一下:“那要不要緩一緩,歇一歇,等風停了再走?”
白有思也猶豫了一下,然後堅定搖頭:“遲則生變!誰知道高千秋會不會察覺?而且指著等一等就風停,未免太自作多了。”
王振再度頷首,然後依舊顯得猶豫。
“有話就說。”白有思催促道。
“總管。”王振笑道。“按照路程來算,如果沒風,咱們估計是傍晚抵達,現在走了七八的路程,對不對?”
“自然如此。”
“也就是說,我們已經沒了退路。”
“不錯。”
“出發前你就說,此一與一也,勇者當前,到了眼下,就更是如此,但偏偏遭遇此風,加上行軍疲憊,若是等到天黑抵達,對方又發覺,咱們是不是就危險了?”
“你想說什麼?”
“我不是想說什麼,總管,我是自己不知道自己想的對不對,請你驗證,但你既這般說了,就說明我想的不錯。”王振低著頭側躲避風沙,笑意不減。“而既然想的不錯,那就請總管將隊伍中的騾馬集中起來給我,我率領五百人帶著蘆葦頂著風沙衝過去……這樣的話,便是哨騎發覺也無所謂了,只是前後腳罷了,趕到那裡,我們先放火,驚擾他們,總管隨後掩殺!”
“好!”僅僅是思考了幾個呼吸的時間,白有思便同意了對方的方案。
王振得了言語,毫不猶豫,便去呼喊自己部屬銳,收集隊伍中的那些繳獲沒多久的牲口,然後將蘆葦掛上,甲冑上,便不惜畜力,頂著風沙先行順河而進。
後方部隊呼喊起來,七八千衆再度打起神,繼續前行。
而後方且不提,只說王振帶領的五百騎,中途果然遇到了幾名哨騎,王振騰躍起來,殺了一個,但其餘幾騎跑的飛快,遁戈壁,他也懶得追趕,反而催促部下極速前進。
另一邊,高千秋正在設宴。
倒不是因爲風起而設宴,乃是因爲第三位使者抵達了……沒錯,三位,第一位是前大魏齊王殿下曹銘;第二位是東勝國前釜嶺關副將劉延壽;第三位則是今天剛剛從海路抵達的苗海浪。
苗海浪是東海人,也就是徐州這個總管州建立前東海郡人。
其人一開始就是當地與東夷人走私團伙的頭目,然後以此份進淮右盟;三徵後司馬正佔據徐州,他又名義上離了淮右盟加徐州行臺,同時又與黜龍幫、淮右盟保持聯繫;等到司馬正走後,徐州被淮右盟佔據,他又重新迴歸淮右盟,並推淮右盟出兵援助張行;如今淮右盟主南下淮南,他則再被張行專門寫信留下,要求協助徐州行臺的建立,並在之前張行過河去鄴城時接到命令,來東夷這裡做打探。
三姓家奴,大約如此,但實際上,就是守著東海一畝三分地的,是當地海商的代表人罷了。
至於苗海浪來東夷,也不是有什麼重大使命,張行當時讓他過來的原因很簡單——他跟白有思的通信忽然斷了,信使也消失了,而苗海浪在東夷人這裡稔,讓他看看況。
只不過,因爲時間差的緣故,苗海浪這邊從海路到了,那邊白有思也到而已。
而且,人家苗海浪到底是代表黜龍幫張首席來的,自然也不能輕視了。
於是乎,風起之後,高副帥一邊擔憂局勢,連番派出人去接應哨騎,另一邊專門以歡迎苗海浪的名義在永久的大營正堂設宴招待。
但說實話,氣氛不是很好,尤其是三位使者面對面以後。
首先發難的是曹銘,酒過三巡後,其人忽然將酒杯擲到地上,然後便來質問:“高副帥,我誠懇請你讓出道路,你不答應倒也罷了,爲何反要拖著我?莫非是有計劃?是不是要藉著龍骨山分割之勢突襲白三娘,只留我做麻痹?”
高千秋被問,卻毫不尷尬:“齊王殿下想多了,我若是發兵,你難道看不到嗎?”
“那爲何二番使者前日到了,今日才告訴我?”曹銘氣憤不平,復又指著有些畏的劉延壽來問。
高千秋心中冷笑,卻是毫不示弱:“因爲正要查探白娘子心意……齊王殿下,你莫非以爲我今日設宴是好意不?我早曉得你與劉將軍一個正一個反,一個拉一個扯,不就是想讓我去龍骨山攻白娘子嗎?偏偏龍骨山下白娘子營地都是蘆葦所構,明擺著引我去,今日驗證出來,我如何能上你們當?!”
曹銘目瞪口呆,不由指著劉延壽大怒:“你今日不說,我都不曉得他是使者……我問你,我來時怎麼可能知道他在釜嶺關降了?”
高千秋一愣,心下也一突,卻又失笑:“自是白娘子做主,你二人連番過來互不知曉也尋常。”
話雖如此,高千秋也覺得自己是不是多想,平白錯過了一次好機會。不過,他旋即就否定了這個念想,因爲無論如何,都是有中計風險的。
第一波哨騎回來後,那個連泥都不糊的蘆葦營寨未免太小瞧他了,真以爲他會冒冒失失中計呢?
正想著呢,那邊曹銘早已經徹底發作:“若是高副帥這般想,便是正經欺我了,我現在便要走回龍骨山,與白三娘說清楚,讓做好準備,發兵來攻!”
高千秋努了下,下方四五個軍將涌出來,護真氣一水的綠,卻都是典型的東夷軍將高手了。
曹銘大怒:“高副帥,你這是什麼意思?”
“等風停了再走吧!”高千秋在上首嘆了口氣。
“高副帥。”苗海浪終於也坐不住了。“如此說來,信果然是你截的了?“
“是。”
“哪有截人家夫妻私信的?”苗海浪無語至極。“你知道這般做是什麼後果嗎?真要跟整個黜龍幫翻臉?”
“我也是無奈。”高千秋似乎不想討論這個話題,便四下去看,然後看到一聲不吭只往門外看的劉延壽,便來指點。“劉將軍,你看什麼呢?”
劉延壽猶豫了一下,正來問:“高副帥,你聽過,風從赤、雨從青嗎?”
苗海浪一愣,也著門外若有所思:“你是說……”
劉延壽不敢怠慢,避席俯首下拜:“高副帥,這是機會,是赤帝娘娘在提醒你,此時出擊,正當其時。”
高副帥愣了一下,還沒開口,旁邊曹銘先破口來罵:“劉延壽,你若已經降了,便不該再行倒戈,無論往何,反覆小人誰能信你?”
苗海浪也嘆了口氣:“劉將軍,降便降了,倒戈便也倒戈了,卻要留幾分餘地,怎麼能多此一舉,行戕害之實呢?這般行爲,沒人敢用你呢?”
儼然是經驗富。
劉延壽只是不吭聲,去看高千秋。
高千秋猶豫片刻,負手來到磚木大堂門前,著外面昏沉天空仔細觀察,周圍人也都不吭聲,不軍將也都探頭來看。
卻只見外面昏黃一片,飛塵滿天,連帶著太都不現,偏偏空氣中還約有些沼澤泥水腥臭味道,再加上風嘯如鼓,似乎空中有什麼怪藏其中一般。
正看著呢,忽然間,昏暗飛塵之上亮起一道閃電,繼而隆隆聲不斷,自遠方了下來。
高千秋如釋重負,扭頭來笑:“且不說這自是秋日暑氣未消,海上來了狂風,估計還要下雨,談不上什麼至尊提醒,便真是什麼徵兆,你這般風雷,部隊奔襲數百里,怕是到地方也被人輕易打回來了。”
周圍軍將也都附和。
便是曹銘跟苗海浪看著這個風雷發作,也都面嚴峻,劉延壽也有些無力。
因爲對方說的太有道理了。
你萬般計略,百般思量,對上這種天氣又如何呢?
這種天氣,怎麼可能出兵?
“快!快!快!”
十餘里外,王振已經快要瘋了。“披甲好了就快往前去,不要管隊列了,背上蘆葦,到地方就點火!搶在下雨前點火!點火!”
周圍五百騎士,俱皆慌不堪。
而再往後二十里,親自揹著一捆蘆葦步行的白有思著天上一閃而過的電,同樣微微瞇眼,卻沒有停下腳步,只是去看側部隊,而整個部隊卻都在明顯提速。
很顯然,這些老兵紀律極好,也都信得過,但也正是因爲如此,他們同樣察覺到了可能的危機。
又過了兩刻鐘,一名哨騎自戈壁灘中馳軍營。
又過了一刻鐘,眼瞅著已經算傍晚了,這名被風沙吹得有些暈頭轉向的哨騎被帶到了即將散席的大堂上。
“怎麼說?”高千秋坐在那裡,親自看著這名哨騎灌了半壺北地酒,抹了,方纔來問。
哨騎不敢怠慢,趕將自己的經歷說了出來。
“所以,你們沒有接應到之前派出去的那批失蹤兄弟,反而遭遇到了小騎兵,還被他們打散,攆到了荒灘中?”高千秋嘗試總結對方經歷。
那哨騎忙不迭頷首。
“小騎兵多?”高千秋連忙再問。
“兩三百?”那哨騎有些茫然。“不敢瞞著副帥,離得有點遠,就被那高手察覺到了……但大約是一兩隊的樣子。”
“這就是之前哨騎失蹤的緣故了。”有軍在旁提醒。“白娘子專門分出一支小騎兵來順著河流做掃。”
高千秋連連頷首,又掃過面都有些不佳的三名使者,然後吩咐:“卻也不能不管,既只在幾十裡外,且分一支騎兵去,肖將軍親自去。”
剛纔提醒的軍倒也沒有埋怨之態,直接拱手稱是,便先走了。
這個時候,高千秋已經沒了心思,便來看三位使者:“三位也都去歇息吧!我營中高手頗多,最好不要手,尤其是齊王殿下,不要覺得自己修爲如何,當日執驚龍劍把分山君喚出來,又在江都傷那樣,便是治好了,也只是空殼子罷了,何必裝模作樣?”
曹銘愣愣看著對方,片刻後直接拂袖而去。
隨即,苗海浪也起離開,最後是劉延壽。
三人幾乎前後腳回到營寨各,然後幾乎是剛一房,便忽然聞得某似金戈之聲,也是各自駭然。
“放火!”營寨北側,繞行戈壁轉到此上風口的王振幾乎被風沙和汗水捲泥人,此時看到屬下作爲,更是大怒。“不要貪圖斬獲,斬獲又何用?趁他們沒反應過來,放火!速速放火!”
五百騎不敢怠慢,俄而一人尋得火種,百人尋得火種,便是不人火種丟失,也趕尋到他人,然後徑直點燃蘆葦捆,不過片刻,五百捆蘆葦便被扔到營寨北側各。
大火藉著風勢速起,一時滿寨捲起,連著營寨旁河畔的蘆葦雜草,一起來燒,弄得上下通紅。
驚的滿營慌不堪。
唯有高千秋察覺到況,巍然不,徑直下令:“讓酈將軍帶人拆掉北營南牆,阻止火勢漫延;王將軍引兵繞後去捕殺這幾百騎!”
正說話間,其人忽然發覺,一道金、一道綠,直接從營中飛出,一東一西,繞而去北,也是心中微,復又下令:“遣人去拿劉延壽!韓將軍去助王將軍,齊王跟那個苗海浪去助這騎兵了!”
衆人即刻依令而行。
而高千秋說完之後,復又安左右:“只是小部隊,察覺到大風,想要借火勢驚擾我們,看路線都是追著哨騎來的,不是計劃好的,從容應對即可,不必慌張。”
話音剛落,風沙之中,一道金自東向西,由遠而近,衆人看的清楚,卻是一隻巨大的金威凰,雙翅張開,在衆人視野中越來越大,直往此撲來。
眼見如此,諸將俱皆變,便是高千秋也呆若木,他如何不曉得自己完全被戲弄了?
什麼使者,什麼引都是假的,都是混淆他視線的,對方一開始便是要來攻他的。
營中各,原本稍有整備的秩序,也再度垮塌,明顯混加了三分。
白有思既至,迎面便是原本要去攔截王振的肖並及其部屬,卻先越過他們,將一捆著火的蘆葦自空中拋下,方纔回來戰肖並。
然而,不過片刻,尚未拿下這支騎兵,一人忽然從營鑽出來,遠遠便呼喊做提醒:“白總管速去營中,他們要拆後營南牆!”
竟是劉延壽。
而一言罷,他居然又鑽回營,消失不見。
白有思心下一驚,不敢猶豫,徑直騰起,突後營南側與大營結合。
“都去。”高千秋眼見如此,心急如焚,立即回下令。“都去攔住這白娘子!”
說完,復又跺腳:“我也去,都隨我來!”
然而,高千秋親率營中銳至於此,卻發現自己本無法阻擋,白有思如龍似火,掃諸軍,肆意橫行,本拿不下……就這樣,糾纏不過兩刻鐘,天黑下來之前,大火便乘著風勢漫過北營,捲中軍大營。
大火如牆,又借風勢,人力如何能敵?
便是凝丹高手也只能掉頭逃竄。
與此同時,黑夜中,又一彪兵馬自東營來襲,一併放火,而且火源源源不斷,喊殺聲也越來越多,更有數道點,盈盈繞繞,直破重圍而來。
兩方,不過片刻,便全營失控,兩萬之衆,外加萬餘民夫,狼狽逃竄,相互踐踏,再不能救。
十數裡外,落龍灘中一殘破崗樓之上,腥風之中,一隻略顯老態的手微微抖,似乎想要擡起,卻被一隻更緻有力的手給死死握住,繼而緩緩放下。
隨即,一個聲音緩緩道來:“大都督,這場賭局,不止是你一個下了注的,我的心腹也死了,國主的心腹也沒了……而計劃也是你先提出來的,事到如今,怎麼能反悔呢?當日以十萬之衆爲餌,引大魏兵馬深腹地的,難道不是你?如何此時失態?而且我們難道刻意放縱了白娘子嗎?分明是人家自家磨礪長劍,劈殺至此的。”
迴應這個聲音的,是一陣沉默,與漸漸有些轉小的風聲。
過了好久,東夷大都督酈子期方纔開口,語氣也莫名顯得清冷:“王將軍,請回北營調兵!到時候我的水師也會過來,此事與不,我都要將這支兵馬留下!東勝國將士的固然沒有白流,但也要更值當一些。”
王元德微微頷首,便下了崗樓。
此時,風沙漸消,一紅一白,兩月亮的廓也漸漸顯出來,居然沒有下雨,反而連風都停了。
而準備啓程的王元德擡起頭,卻發現那塔樓上的酈子期也正擡起頭來,月興嘆,且其人面目之上,皺紋清晰可見——但不知爲何,又覺得天下地下,竟似乎爲此老者所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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