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黜龍》第505章 歸來行(11)
面積巨大的鹽鹼沼澤地,黜龍軍冒著細雨行了起來——他們更改了之前的計劃,不再立即向北面佈置防線,而是大舉收隊伍,同時催促夾在中間的各路流民、俘虜速速往原定路線偏北的方向極速前進。
這個作有兩層含義,首先是以戰兵做餌兼斷後,確保這些流民和俘虜儘量離戰場西歸……一百多裡地而已,沿途有黜龍幫建立的簡易補給軍營,所謂鹽鹼沼澤地裡也不乏淡水溪流、河道,若沒有追兵的話,便是有所減員,也絕不會耽誤大部折回登州;其次是要集中兵力的同時嘗試引對方兵馬深,然後相機作。
實際上,又過了一個時辰而已,北面樊氏兄妹便傳來最新的訊息——樊梨花親自衝陣偵查妥當,通過觀察與審問俘虜,得知來敵應該是以東夷人在落龍灘北端設立的北大營爲主力,然後都督此軍的東夷王族大將王元德又帶來了一部分增援兵馬。
“按照之前南大營的戰力來判斷,完全可以打。”軍嚴肅起來,馬圍反而振。“只要王元德深,咱們可以直接集中優勢戰力,一舉衝散北面部隊,到時候就算沒有破局,也足夠從容了。”
“可以,先按照這個計劃來。”張行一如既往的選擇推卸責任。
馬圍振而去,一手牽著黃驃馬一手牽著白有思步行的張行卻開始了誇誇模式……倒不是誇只白有思,而是說,在誇完白有思的大智大勇之後他便與側白有思一唱一和,對西歸的衆人,從唯一的大頭領王振開始,到隨行的三徵俘虜,只要是被點到跟前的,全都開始了不要錢的誇獎。
他說五百騎突襲東夷人南大營的王振:“志氣天,果敢英進。”
誇沿途負責武裝保衛的王伏貝:“有勇有略,幫之臂膀。”
誇管理俘虜的程名起:“樸素嚴,文武兼通,將來未必不能進南衙。”
就連閻慶都被誇讚:“聰達明銳,臨持節。”
弄的其實只是跑來一趟別的啥都沒幹閻小哥都有些不好意思。
倒是馬平兒不在,猜也能猜到去見王雄誕了。
而這就顯得很不務正業。
人家大宗師與王族大將領著兩路大軍正在往你這裡呈兩面包夾之勢呢!
然而,不止是張行,包括雄伯南、程知理,連著來接應的許多其他頭領,乃至於下面隊將甚至什長一類軍,也都在做類似的事……他們或是噓寒問暖,或是誇讚稱頌,或是單純說笑話,還有人在誇飾他人與自己的武勇、修爲,甚至有誇文學的,反正不一而足。
這與外圍大量軍隊的披甲整備,整隊整營的調度,往來不斷的哨騎,在一起參軍們停在泥沼中大聲商議的計劃,鹽鹼地裡的雜水汪,包括天上漸漸加的小雨,都與這種放鬆氣氛形了某種怪異的對比。
你別說,效果還是有的,最起碼許多原本張的人也都漸漸放鬆了下來。
“經歷過年初河北那一場的都自在。”同樣在步行西進的高金剛四下去看,得出結論。
旁邊的白金剛抹了一把不知道是汗水還是雨水甩到腳下,繼而微微皺眉:“這是自然,但我還是覺得首席託大了……應該再多帶些高手纔對。”
“不對,你說的不對。”高金剛搖頭反駁道。“幫裡那麼大攤子,不可能傾巢而出,那能出多呢?再來,不過是多來十來個凝丹-丹之類……”
“既能多來十來個凝丹,來了不好嗎?”白金剛腳步不停,卻轉過來正駁斥。
高金剛曉得自家兄弟脾氣,也是不急不慌:“這就要扯到另外一個說法了……現在是一個大宗師領著兩路幾萬兵,而咱們只是要走的話,眼下陣容足矣;而若是真龍出來了,多十來個凝丹丹,說不得反而會增添傷亡,給幫裡造多餘損失。”
白金剛一愣,復又搖頭:“話是這麼說,可指這些人就能從容過大宗師,還要看那白三娘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實才行……”
“你連這個都疑?”高金剛看著自家兄弟,微微瞇眼。
“以前是不疑的。”白金剛一邊走一邊低聲道。“但從觀裡出來,見到這麼多所謂英雄、豪傑、點選、教主之後,覺得也就那樣……未必沒有一塊好底子卻被這世道人心磨爛的。”
高金剛這次倒是附和著點點頭:“這話是有道理的,只不過人家白三娘未必是你說的這種……幫裡這麼多人都服氣的,何況人家這次既把整個登州軍給全須全尾的帶回來,還帶回了這麼多之前三徵的俘虜,還有這麼多流民,沿途破關斬將,毫不,足堪對份了。”
白金剛這次也沒有繼續再犟,反而點點頭:“這倒也是。”
話到這裡,他復又催促對方:“你自去忙碌,不必圍著我說話。”
“我若不陪著你,豈不是又要你一個人孤零零趕路?”高金剛依舊從容隨行,卻又忽然止步。“不對。”
“什麼不對?”白金剛反而詫異。
“這白三娘自金鰲府一路殺過來,過了幾多關,殺了幾多將,早已經讓東夷人心驚跳、咬牙切齒,不然也不會也有今日的事了,對不對?”
“自然。”
“那敢問王元德如何會中計,輕易提兵冒進呢?”
“這就是高師兄你不懂軍事了。”白金剛嗤笑一聲,反過來做了解釋。“幾萬人的軍事對峙,但凡有一中計的可能,便該有此準備的……這種力量差距不大的大規模野戰,都是這般不斷拉扯、試探、對峙,然後本不知道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忽然發戰鬥的。”
高金剛恍然,兄弟二人便繼續在周遭怪異的誇誇氣氛與整肅氛圍中趕路。
不過,不得不說,兩人的判斷還是對的,黜龍軍大舉收,但王元德儼然早有計較,本不中計,反而在面對黜龍幫假裝出來的阻擊擾下主放緩了行軍速度。
這基本上宣告了黜龍軍敵深的戰預想失敗了。
又過了一個時辰,下午時分,更麻煩的事出現了——東夷人水軍在西南側海岸登陸後,行迅速,連灘頭陣地都不設,就立即往黜龍幫主力西側最近的一個營地,也就是張行等人昨夜設立的營地而去,而且是登一軍發一軍,半點遲滯都無。
南北兩面,一偏西一偏東,一水一陸,一急一緩,形勢立即改變。
這個時候,有人提議反向改變策略,集中兵力,猛撲海灘,卻被馬圍拒絕……馬圍的理由也很簡單,那艘巨型樓船明顯是酈子期的塔,有塔的大宗師跟沒塔的不是一回事,不然也不會讓俘虜和流民遠離海岸西歸了……所以,與其冒險,不如穩妥起見,待其自行離開海岸,從容在昨夜營寨作戰。
這就是要放棄急襲的計劃,轉而尋求穩妥對峙路線了。
而大部分人也都迅速同意並通過了這個建議……畢竟,大宗師的威力大家已經見識過一回了,對於來援的黜龍軍主力來說,眼下的高端戰力配置似乎足以應付一位離開塔的大宗師,卻未必一定要嘗試應對一位有塔的大宗師。
哪怕說,衆人心知肚明,等在距離海岸線幾十裡的地方,未必就能真的避免面對一個“有塔”的大宗師,但還是願意爲了這點可能放棄戰選擇。
說白了,不能講是有了心理影,但也是見識了大宗師那種碾式手段後,寧願真刀真槍去拼命,也不願被人輕易宰殺……哪怕這種宰殺造的傷亡未必有軍隊戰殺傷來的多。
對此,張行也同樣是迅速贊同批準,主打一個逃避責任。
計議既定,全軍極速收進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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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位大都督麾下兵馬果然不同凡響,倉促登陸,臨時突襲,卻居然在黜龍軍主力迴歸前便有一軍撲到了那個臨時的、以土壘雜石爲基準的營寨之前。
“餘將軍,黜龍賊主力還沒回來!”排頭小校大喜過,立即回來向自家主將做彙報。“營空虛!”
東夷名族餘氏出的水師大將餘義慈也不搭話,徑直打馬上前來看,果然看到偌大的營盤只有靠著自己這面掛著一架高字旗,營中士卒也極,不由振。
不過,其人依舊沒有急切下令,反而是忽然自馬上騰躍起來,卷著一彷彿什麼帶著翅膀活的長生真氣來到高空之中,藉機四下來看,立即看的清楚——黜龍軍主力其實已經快到了,只是天小雨再加上隔著營盤,所以尋常士卒沒有發覺而已;而與此同時,黜龍賊營確係只有一個高字旗,而且兵馬稀疏;更重要一點是,這鹽鹼地沼澤區缺乏木材,黜龍賊的營盤極其簡易,本沒有木柵,只有一些石壘壕外加一些帳篷罷了,樓和門也沒有,只有幾個人工堆砌的高坡和一些稍作平整的道路。
探查清楚,待餘義慈在空中一轉,看了眼後自家軍勢,便徑直落下下令:
“黜龍賊主力馬上就到,但不要,咱們的主力也在後面,此戰勝負就在誰更快誰更狠!無須顧慮,速速出擊,搶佔營盤!”
軍令既下,那排頭小校即刻興折返。
而餘義慈也再度回頭吩咐:“飛馬去喚大都督來,只要他來,佔住營盤,此戰便如水滔滔,勢不可擋了。”
言迄,前方已經戰……或者說,隨著餘義慈部的陸戰排頭軍殺前方黜龍幫軍營,零散的黜龍軍幾乎是一即潰,拖著那面“高”字大旗便往後方營寨中心逃去。
餘義慈表怪異,在馬上探著脖子來看,似乎既有些期待,又有些嘲諷,還有些警惕之態……畢竟,那白娘子一路過五關斬了八九將,兵鋒之銳著實讓人心驚,想來這黜龍賊自有些能耐,如何這般不堪一擊?
正想著呢,隨著排頭軍數百人涌當面第一個營寨,忽然間,一聲梆子響,後方營寨邊緣的石壘之後立起來許多黜龍軍軍士,各自持弓,然後箭飛如雨,頃刻間便將突其中的排頭軍的七零八落……第一箭雨下來,這些排頭軍雖然有了明顯損傷,卻居然不懼,反而加速衝鋒,但是接著,第二箭雨又來,配合上在地上哀嚎的傷員,便明顯遲滯了這些排頭軍,而待第三箭雨又明顯齊出來,這些人再不能忍,直接倉促逃竄,連傷員都來不及帶走幾個,留在那裡被趁勢追出來的黜龍軍就地刺死刺死。
“上盾,接應部隊,換突擊!”餘義慈眼見如此,只是嗤笑一聲,然後便迅速下令。
數量足足是排頭軍兩倍,剛剛抵達此地的五六百披甲持盾武士立即涌出,在各自軍的帶領下分五隊,或是循門,或是翻過矮壘,輕易便再度衝當面的這個小營盤。
然而,守在營的黜龍軍不甘示弱,他們不再放箭,反而是在主將旗幟的搖下蜂擁而出,就在營盤,順著營壘走向結陣,居然全都是鐵甲長槍兵。
然後甫一結陣完畢,便以一百五十人一隊的建制,主反向朝著涌營中的東夷盾刀兵衝鋒而來。
餘義慈看到這一幕,終於是仰頭大笑,然後在已經漸漸稀疏的細雨中回頭來言:“諸位,這黜龍賊四五年掃了幾十個郡,然東齊規制,今日一見也算是盛名之下無虛士……這樣好了,金副將往後走,見到後軍便告訴他們繞行去搶佔營寨其餘各空虛之地,此地我親自上陣,務必要生擒當面之賊!”
旁邊金副將便來勸:“這當面之賊,怎麼算也不過是黜龍幫一營之兵罷了,爲首者不過是一個領兩千兵尋常頭領,餘將軍份貴重,何必親自冒險?”
餘義慈擺手來笑:“金副將,你不要瞧不起人,這當面之黜龍賊掛著高字旗,不問自知,定是東齊皇族、環渤海皆有的高氏……如何能小瞧人家?再說了,此人以一營之兵留後大營,卻被我們大軍水路突襲,尋常人早逃了,他卻能臨危不,調度有序,足堪稱名將了,自然也值得我走一遭。”
說完,徑直打馬向前,周邊銳親衛紛紛隨從,而隨著其人向前,前後長生真氣涌出,聚集在側,竟然有足有吻,有翅有,化作了一隻濃綠的大鳥模樣,然後昂首向前推去。
周圍親衛見狀愈發歡呼不止,蜂擁隨從,後方副將也下令擊鼓助威。
其實,若是張行在此,必然要驚愕的,他理解以真氣化爲的表達方式,尤其是長生真氣,徐世英上就經常纏著一隻綠蟒蛇嘛……但是,綠的龍他能理解,綠的蛇他也能理解,可是一隻綠的、昂首大公?
是不是有點怪異?
當然了,這只是張行不同於他人的怪異審,此時此刻,營中留守的高士通在一個人工小坡上遙遙見到這一幕,心中非但沒有半點稽之意,反而震……因爲對方這個威風凜凜的綠油油大公走過來,便不是個半步宗師,也是徐大郎那般的天縱之才了。
一念至此,其人嘆了口氣,扭頭先看向一人:“齊……曹先生。”
今日其實一度隨軍出營,但還是早早轉回營的曹銘被的渾不自在,還是隻能應聲:“高大頭領儘管吩咐。”
“戰事兇險,本該以你以爲使者請援兵一舉兩得纔對,但是現在東夷人兇,沒有你襄助,我真不敢說能對付這位長生雄,還請你待會助我一臂之力。”高士通言辭懇切。
曹銘還能如何,只能著頭皮點頭:“高大頭領放心,也不必疑我,我拼了命也要回去見我母我子的。”
這倒是個無可辯駁的理由。
見到曹銘應許,高士通方纔再度轉來告側一名準備將,言語則加快了許多:“高秉,東夷人兇,我跟曹先生不得不上去拼命,現在你走一趟,這次一定要親自見到張首席,讓他速速加快派遣援兵。”
那準備將聞言居然直接跪地叩首,方纔轉尋了戰馬從大營東北面離開。
而目送著自己侄子離去,高士通方纔來看周圍的準備將與三位隊將:“諸位,事撞上來了,咱們不能不拼,支撐一時半刻,援軍馬上就到。”
衆軍不敢怠慢,紛紛出列拱手稱是,曹銘也不尷不尬的站起來,還無奈接過了一個鐵裲掛在上。
披掛完備,高士通也不再廢話,使起平生之真氣,鼓出來一個真氣團團來,便自領著幾位準備將與三隊長槍兵,從另一個土壘隔斷的營中而出,饒過正在陷混戰的小營,去襲東夷軍之側後。
至於曹銘,卻只藏其中,並不直接顯出來。
且不說高士通如何戰,另一邊,高士通的侄子高秉不過剛剛出了營地,行不過兩里路,便已經遇到了一營兵馬,卻居然是王伏貝部……而其人不免有些猶豫……一方面,爲高士通的侄子,他當然親經歷過河北戰事,而彼時王伏貝是軍,他和他叔叔則是被迫放棄河北去登州的義軍,雙方是有過陣戰之仇的;另一方面,他也曉得王伏貝這次是被接應的疲敝之軍,剛剛與那些流民分離而已。
不過,停了片刻,其人還是主往王伏貝旗下去了。
“何事?”此時雨水稍停,王伏貝見到來人面,也未多想,只是張口來問。
“王頭領,前方大營東夷人攻勢急促,我正要尋首席求援,你部若是遠來疲敝,可以避開大營,往正西面稍駐。”高秉一言出口,便不再理會,而是死命馬,往已經有些泥濘的鹽鹼地上奔馳而走。
王伏貝目送對方離去,過了足足數息方纔反應過來,此人好像是當日在河北被自己殺了兩個義兄弟的高秉,不由微微皺眉。
高秉繼續疾馳,又不過兩刻鐘便尋到了那面紅底的“黜”字大旗,然後見到了已經騎到馬上的張首席……很顯然,只看周圍人的神就知道,前方戰事的消息已經傳來,而且引發了不人的擔憂。
聽完前方軍彙報,雄伯南首先忍耐不住,立即拱手請戰:“首席,高大頭領在幫威卓著,不能有閃失,我先走一遭如何?”
“當然。”張行立即點頭,卻也擡手止住對方。“不過我有兩句話速速的說一說……”
“請首席下令。”
“不是下令,而是提醒。”張行認真道。“天王,咱們這一次來的本是要把人帶回去,不是作戰,更不是要跟東夷人拼的你死我活……所以,之前嘗試先行打垮王元德那路兵馬我是認可的,然後拒絕在那樓船下戰我也是認可的,剛剛知道東夷人搶營卻不著急讓部隊撲上,我還是認可的……這不是跟著大家隨風倒,而是這些舉措其實一直都在避戰,馬分管他們是知道這次事要害的。而天王先到前面迎戰,心裡也要有底,咱們的本在河北,然後是北地,不該在這裡過多損兵折將。”
雄伯南立即點頭:“首席說的這般清楚,我如何不曉得?既是來作接應的,總不能接應出來了五個營,又賠了十個營……”
“關鍵是也不能示弱。”雨水已停,沿途趕路,本來就虛的馬圍臉上都是汗,卻搶過了了句。“最好是避免損失的同時把戰力和實力出來!”
雄伯南再度頷首,卻是直接從秦寶手裡接了那面大旗騰空而去了。
那高秉在,見到雄伯南捲起紫煙雲,幾乎人人鬆了一口氣……畢竟,之前戰事開啓,幾乎人人變,都擔心那酈子期直接過來,以大宗師的份強行佔據營寨,而若營寨被奪,今夜黜龍軍便無立之地了。
非只如此,張首席雖然現在說的清楚無誤,讓人放下心來,但之前作態,卻好像是因爲許久未見白三娘,滿腦子發昏,只顧著牽手,完全沒有承擔起責任一般。
如何能讓人安心?
“得給天王立一桿自己的大旗了。”張行遠遠著那團消失在西南面的紫雲煙,思緒一如既往的與衆不同。
衆人都沒有回過勁來,只有白有思與秦寶點了下頭。
就這樣,大隊繼續前行,毫不管前方營盤雙方不約而同來了一場類似於添油加火之態勢。
而待到主力抵達營寨前時,卻發現營盤南面、西面、東面都有戰,而且一鍋粥,只有營盤上空雄伯南時不時執大旗往來各支援,早早看的清楚。
衆人不敢怠慢,簇擁張行上了一小坡,藉著遠烏雲隙裡的芒來做觀,這個時候才大略分辨了一下之前留守與陸續抵達的各營位置——高士通、徐師仁、馬平兒、王雄誕四營都在營各戰,明顯是於守勢,營外則是劉黑榥全營、曹晨半營騎兵側翼繞後,但效果極差,也明顯是在收著打……除此之外,居然還有王伏貝?!
張行將目從那隻綠油油的大公上收回,落在了營盤西南側的一陣地上,不由詫異:“王伏貝如何這般深敵陣?”
“首席。”馬圍立即提出建議。“此戰首尾就在王伏貝!即刻發兵自外圍打通敵陣,聯結王伏貝,同時驅重兵營敵軍,那麼東夷人不想被分割包圍的話,就只能撤軍!”
白有思便要,王叔勇也要作,卻被張行攔住:“不急……酈子期爲什麼沒來?”
自王叔勇以下,衆將面面相覷,皆不能答。
還是馬圍,咬牙來對:“要麼是酈子期自己不願意來,要麼是後有兵馬咬過來了,他要先置那一邊!”
“賈務與李子達?”王叔勇立即意識到馬圍在說什麼。
“應該是。”
“那該如何?”
“救是來不及了。”馬圍立即給出答案。“這個是從他們水軍海上登陸就沒辦法的事,真要想救,就是在這裡把東夷人打疼!”
“說的不錯。”張行點頭認可。
“那我去!”王叔勇立即請戰,而白有思這一次沒有吭聲。
“你要營,從正面過去,然後與天王一起接管全營。”張行擡手一指。“務必把那隻攻的最猛的綠公攆出去!”
王叔勇立即點頭,卻沒有立即,他還要知道自己能調度的有誰,而哪些人又來負責繞後切。
“那我去做繞後。”秦寶繼續來做請戰。
“可以。”張行再三點頭認可。“但還是要等一等。”
衆人一時不解。
“要等劉大頭領與曹頭領。”馬圍趕提醒。
果然,片刻後劉黑榥卷著黑乎乎的弱水真氣從空中撲來,一落地後濺了一泥水,上披紅帶綠全都一片黑褐,他也不在意,只是大喊:“首席!本就是鹽鹼地水窪子多,又下了半日雨,地面上還被踩踏,泥濘的厲害,騎兵過不去!而且這東夷人確實厲害,兵厲害,將也厲害,跟我們有的拼!怪不得東夷人能撐過三徵!”
張行聽到這裡,回頭相顧衆人,即刻來言:“諸位,不能耽誤時間了,這麼辦吧,我隨二郎一起陣,引騎兵突進去!”
衆人各自一愣,隨即是馬圍先反應過來:“首席,不如營起大陣!”
莽金剛也來勸:“首席,營之後我們兄弟藏在陣中,什麼都能擋。”
“不值得。”張行擺手。“十七個營,四個營被隔絕,五個營疲憊不堪,偏偏還有七八萬俘虜、流民在側後方趕路,咱們還要阻擊、斷後,對方還有大宗師沒有面……現在起了大陣是方便,怕只怕後續無力。”
其他幾人反應過來,也要來勸,卻不料,白有思先行開口:“既如此,我也隨你走一遭,斷不會讓你出事。”
張行點頭,其餘人皆不好言語,更兼戰事張,便各自認可。
須臾片刻,馬圍分派妥當,乃是秦寶率部分準備將以及幾營臨時調度出來的銳,在劉黑榥部掩護下發起突擊,張行與白有思親自掩藏其中;王振、錢唐引軍去支援曹晨做另一側疑兵;而王叔勇率領剩餘所有部隊涌營中,正面這支東夷主力;十三金剛也營,卻都藏在莽金剛營,引而不發。
而且計劃即刻得到了執行。
時間來到現在,已經臨近傍晚,一日小雨早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乃是西面照出的一抹亮……而就在這一抹亮之下,兩軍士卒那帶著一些水漬的甲冑,尤其是乾淨頭盔和上半,全都被映出了金,金彙集在一起,在頭頂烏雲的迫下,顯得格外矚目。
前線喊殺聲中,黜龍幫抵達的主力大軍轟然啓,無數東夷水師步卒都去看東北面的這一團反,然後看著其中絕大多數部衆都往正在陷搏戰的營壘區而來,也是一時心神激盪。
但也只是激盪,並沒有什麼畏怯。
這支可能是東夷人最銳的一支部隊,展示出了極強的紀律和傲氣,原本稍佔優勢的他們見到對方主力盡數趕到戰場,非但沒有驚駭,反而戰意大增,片刻之後,更是羣振,在各層高級、中級軍的帶領下發反撲。
雙方步兵主力,就要在滿是土壘、石壘的營盤西南部發生全力撞。
而也就是這個時候,東夷軍中幾名修爲較高的軍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他們紛紛看向了營地的正西面方向,然後就發現,那個披掛誇張的劉姓賊將也在重整本部騎兵,試圖再圖發起攻擊。
這似乎沒什麼,這個時候這廝要是不來反而奇怪,而且來了也不妨,一下午都過不來,此時憑什麼來?
然而,這幾位軍的臉卻越來越難看。
非只如此,很快,便是偶爾擡頭或者佔據一些高的東夷軍士也察覺到了一點異常——那就是霧氣和寒氣。
剛剛下完雨的鹽鹼地,距離海岸幾十裡的地方,八月底還算適宜的溫度,夕芒之下,寒氣既出,霧氣幾乎是眼可見的瀰漫起來,而且這霧氣還在以一種難以理解的方式迅速擴大並移起來。
很快,就彷彿一團裹在霧氣中的騎兵在繞側突擊一般。
過沼澤,如履平地。
那隻綠油油大公第一個反應過來:“告訴各部,不要輕易後撤!現在各部儘量戰,往我這裡蝟集,然後全軍結厚陣!大都督必然會來接應,到時候與大都督做呼應,不管是退還是進,都會立於不敗之地!”
看的出,這餘義慈在軍中威頗高,而且確係對戰場局勢把握清楚,此時振臂一呼,親衛發了瘋一般往四面去召喚友軍,居然起了些效果。
但還是有些來不及,甚至連後撤都來不及。
那支騎兵,前鋒白霧奔騰,宛若龍首吞雲吐霧,後近千騎尾隨,宛若龍,偏偏白霧所過,地面僵,水窪冰封,騎兵踏過,鏗鏘陣陣,宛若戰鼓隆隆,立即就以一種步兵難以企及的戰速度完包抄。
接著,這團白霧在稍微一拐後便直截了當的朝著當面的一個東夷軍裹了過去。
真的是裹了過去。
霧氣所過,伴隨著哀嚎聲與喊殺聲和刀劍甲冑相聲以及馬蹄隆隆聲,當面之東夷人的甲士集羣,彷彿被白霧吞掉一掉,又好像只是被不真實的什麼麪糰包裹住一般,然後就被裹進去了,吞進去了,融進去了……反正白霧過後,好像就似憑空消失了一般。
餘義慈雙目圓睜,看著這一幕,沒有過度的憤怒,也沒有過度的不安,經歷過三徵的他見識過太多類似的場面了,甚至見過更極端的……他只是有些懊喪,爲什麼沒有更早一點意識到,除了天上那面紫大旗,對方必然至還有一位與那白娘子類似的強悍人,然後提前收攏部隊。
但也僅此而已。
因爲酈子期還在,這一戰沒那麼簡單。
正想著呢,更讓他無力的事也順理章的發生了——那白霧如龍似虎,吞裹軍陣,須臾便已經切過外圍東勝國軍陣,殺到那攻的最狠,陷的最深的王伏貝部跟前,打破了半包圍的局面,並反過來切割出了一部東勝國銳,形了反包圍。
不過此時,最起碼王伏貝部上下是沒有意識到後一點的,他們只看到大騎兵輕易便擊穿了地震與自家匯合,卻是歡呼雷,宛若得勝。
非只如此,歡呼聲順勢從後營壘傳開,黜龍軍全軍各部也都漸次隨之鼓起來,彷彿已經全勝。
餘義慈口舌燥,趕撤了上真氣,便要繼續下令,讓部隊主往戰場西面過去。
結果,剛一開口,忽然心中莫名一驚,其人轉過頭來,正見一支被淡金斷江真氣包裹,以至於在夕下顯得刺眼的長槊般巨大箭矢迎面來……便要躲避。
但幾乎是一瞬間,餘義慈便也察覺到,這一箭威力異常,卻歪了。
於是乎,其人目送那支箭矢旁邊數十步外的軍陣,當場切掉數明甲士肢……尚未說什麼做什麼,復又一驚,再回頭看時已經來不及。
原來,那一箭之後,居然還跟著一箭!
前者真氣過於充盈,宛若馬槊般長短大小,後者也是斷江真氣包裹,卻只如一劍長短,半臂細,藉著前者掩護,居然正中來不及躲避且剛剛撤去那綠大公的餘義慈大。
這位東夷名族當主,哀嚎一聲,落下馬來,幾乎引得東夷軍全軍震。
王伏貝軍陣,白霧氣迅速向外圍擴展,反倒是裡乾淨起來,而這個時候,騎在黃驃馬上的張行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和白有思一起勒馬向西南側看了一眼,然後二人又對視一眼。
曉得是怎麼回事的張首席不再猶豫,上寒冰真氣愈發濃烈同時,反而有心轉指著王伏貝遙遙來笑:“王頭領,如何這般不計生死?”
“回稟首席。”王伏貝上的弱水真氣彷彿火焰一般跳不止,聞言放聲來答。“王某本是降人,若非首席與白總管收留,早就是跟著灘中枯骨一般了,而首席與總管卻視我爲臂膀,若要報答,卻只有這份勇力了!”
張行一看對方這個樣子,就知道是殺的紅眼了,所以口不擇言……剛要安一二,又忽然覺得一心悸,曉得那人已來,卻是閉口發力,將丹田氣海中的真氣力引出,然後手中長佩之彎刀一卷,便將一寒冰真氣朝著空中察覺的方向騰去。
遠遠去,彷彿一條灰白的龍自下方霧團中憑空而起一般。
而幾乎是與此同時,天空中數十丈之高,數十丈之遠的地方,也忽然憑空鑽出一條翠藍的水龍,卻是自上而下……這還不算,灰龍與藍龍相向而出,居然空中撞了個正著,然後眼見著那灰龍消失不見,藍龍則整個被涮的僵發白,失去了力和活,就在空中變了一巨型冰塊,而且幾乎是立即便開始解炸裂。
下方正是王伏貝部與劉黑榥的騎兵,結果連驚呼都來不及,又一隻巨大的威凰騰空而起,只在空中一攪便那冰塊攪的稀碎,化作水滴下落……或者說,遠的人本看不到這個冰化水的過程,只是兩龍相之後,威凰一起,便漫天華彩,夕下更是忽的就冒出了一條彩虹出來。
如此天象奇觀,竟只是須臾片刻,看的雙方軍士先是目瞪口呆,繼而幾乎全都歡呼雀躍起來。
黜龍軍是歡呼於自家一方的實力,不倒一年而已,哪怕了雄天王還在營中,居然都可以做出這般宛若神話的作,而東夷人則是曉得,他們的大都督來了。
而歡呼之後,雙方又好像同時振作起來,衝殺也變的更加激烈。
“咱們去會會這位大都督。”張行擡起彎刀指了一個方向。
秦寶會意,霧氣再度運起來,而這一次,當面的東夷人並沒有再堅持陣型來做阻擋,而是主如水一般讓開道路……不過,即便如此,這支騎兵隊伍的頭部還是越來越慢。
沒辦法,越往前去,下面的冰渣就越厚,一開始還是冰渣和凍土,往後就是大面積冰層了。
等越過了對方軍陣,騎兵已經是寸步難行了。
於是乎,張行留秦寶在後,自與白有思越陣緩緩打馬向前。
而前方百十步,赫然有一名未及盔甲、只著武士冠的老將騎在一匹幾乎算是赤紅戰馬上,而老將後,則是一支藍披風的黑甲騎兵……騎兵隊伍中,還有兩個人。
夕下,雙方相對立定,不顧後刀兵與喊殺聲不斷與隊伍中二人,張行先行開口,卻是朝側白有思來問:“三娘,前面這位可曾認識,能否做個介紹?”
白有思按了下下的尋常戰馬,不由來笑:“正是當日你排天榜時列的最後一位,東勝國大都督,大宗師酈子期酈公。”
張行點頭,回在黃驃馬上朝酈子期拱手:“久仰酈公大名,小子見禮了……時勢流轉,幾位大宗師皆仙去,如今大都督怕是這天下數一數二的了。”
酈子期終於也有了表,也騎著那匹赤紅戰馬向前,然後微微一笑:“數一確實做不到,老夫必然不如白娘子的那位恩師……不過,如今在我東勝國地界,便是三一正教的太白峰主親過來,老夫也有三分信心的。”
張行點點頭:“誠然如此。”
酈子期瞇著眼睛,認真打量了一下對方,也點點頭:“張三郎也名不虛傳……這真氣和修爲,果然是黑帝爺的點選。”
“未曾以此爲傲。”張行坦誠相對。“反而有些惶恐。”
“這就是了不起的地方了。”酈子期再度頷首,復又看向白有思,眼神複雜。“白娘子也是這般,也了不起……更了不起的是,赤黑二帝的絕代雙驕竟能並肩而立。”
“確實珍貴。”白有思接口道。“但恕我直言,酈公,天下英雄何其多?便稱天驕,若不能聚人心彙集英雄,僅憑刀劍與至尊垂青,又如何能事?更不要說,天驕也好,英雄也罷,所行所爲是爲了什麼?底上不還是人心二字嗎?難道是爲了修神仙給至尊做侍從嗎?”
酈子期沉默片刻,終於緩緩頷首:“說得好,所謂英雄,若不能爲人事,又憑什麼是英雄?何況天驕?老夫若非是保家衛國,如何能大宗師?”
張行聽著後刀兵之聲,有心要進正題,卻曉得,若是過於切,反而會有些艱難,便要順著對方話語再做周旋。
孰料,還是白有思先行接口:“酈公說的也好,當年那巫族的罪龍怕也是這般自我安的。”
酈子期一怔,不由來笑:“白娘子區區數月,如何這般伶牙俐齒了?不過,我以爲罪龍便是墮苦海,也是祂心甘願的……天下人心如海,我只取這東勝國一瓢來飲。”
張行見到對方氣勢稍消,便趁勢來做質問:“酈公,你既已經許諾放我家三娘西歸,如何又要引兵阻攔?還無故傷我兄弟?”
說著,張行指向後方,彼,有兩名黜龍幫的俘虜,一名是苗海浪,另一名是面慘白,已經明顯傷的賈務。
“自然是因爲白娘子不守信用,沿途打殺我國名將忠軍,若不能滅之以示懲戒,國家何以存續?”酈子期當然有理由。“至於這兩位,戰場之上相見,難道要留手?白娘子也未對高副帥他們留手吧?”
“沿途關卡守將自取滅亡,我不信酈公不知。”白有思冷冷相對。
“便是知道又如何?我爲大都督,就不要爲他們報仇雪恨了嗎?”酈子期依然言之鑿鑿。
“便是路上有些誤會,又何必刀兵相見呢?”張行笑道。“這樣好了,酈公放我們回去,包括苗頭領與賈頭領,也一併讓我們帶回去,我們願意將登州往後五年之財帛結餘全都送來,以作賠償……你們可以派員去查賬。”
酈子期頭也不回,直接笑了出來:“張首席在開玩笑嗎?”
張行卻忽然斂容:“那就說句不開玩笑的……請酈公退兵,否則咱們也不用挑日子,就指著今日的局面同歸於盡便是!”
酈子期陡然變,但片刻後還是斂容以對:“這一次,老夫絕不可能輕易放過你們。”
張行面不改:“便是要戰,今日局面這般混沌,已經不可能分勝負,只會兩敗俱傷,何妨今日且退兵,待無辜流民走後,酈公與王元德合兵,咱們就在這野地裡,擺開陣勢,決一生死?屆時,勝者自歸,敗者就隨著灘中許多骨一般,食塵陷泥?”
酈子期沉默片刻,緩緩點頭:“好,你們若有心,此舉可行。”
張行點頭,復又指向後方:“那好,我們今日一起退兵,各自收拾傷員……請酈公順便將這兩位兄弟一起與我。”
“這不行。”酈子期回頭來答。“你那兩個營本已經後撤,卻又忽然反撲,自後方猛攻我軍,傷我軍極多,若非如此,我早來此地了結此戰了……如何能輕易與你?”
張行便要再勸。
“這樣好了,你拿降將劉延壽,還有那位已經應許留在我們東勝國的齊王殿下來換便是。”酈子期提出了一個新的不可能的方案。
“酈公開什麼玩笑?”白有思先黑了臉。
“酈公要降將我明白,爲何要齊王?”張行倒是一如既往的視角不同。
“因爲老夫存著打敗你們之後,趁勢進取登州的念想。”酈子期坦誠的過分,但其實有點像示威。“總得有個說得過去的名分吧……替齊王報父仇如何?”
饒是張行知道對方是在說地獄笑話,也不在夕照下於馬上仰頭大笑了起來。
便是白有思也忍俊不,酈子期自己也大笑起來。
“既然不許,那就退兵吧,還請酈公好生照顧我們的傷員。”笑完之後張行提醒對方。“早些退兵,省的無故之傷亡太多。”
酈子期點頭,張行與白有思也不再理會,直接要勒馬掉頭。
但也就是此時,酈子期忽然喊住了其中一人:“白娘子。”
白有思不解回頭,卻見那東夷大都督主下馬,將那匹赤紅戰馬往前推了一下:“既是絕代雙驕,張三郎自有龍駒,你便是騎馬,也不該騎一匹劣馬……這匹赤駒,本就是妖島過來的,正適合你,而老夫自有龍首樓船,不習慣騎馬,正好與你。”
衆人都有些意外,但白有思還是主下馬拱手行禮,拜謝了對方,換了那匹赤龍駒,與張行緩緩歸陣。
就這樣,暮落下,兩軍罷戰,各自收兵。
而很快,酈子期就暗呼僥倖,因爲連餘義慈都被重傷,此時被擡了過來……若是稍晚,後果不堪設想。
雙方見面,暮中的餘義慈略顯慚,卻主開口:“大都督,不要跟黜龍幫作戰了,咱們小瞧他們了,真打起來,也只會是兩敗俱傷。”
酈子期並沒有多餘反應,只是從容來問:“怎麼說?”
“黜龍賊已經勢了。”餘義慈懇切言道。“我初時來到賊營,遇到是高士通,見他調度從容,兵強敢戰,只以爲他是黜龍賊裡的銳……結果打到後來,才發現賊軍各營一個比一個敢戰,高士通的那個營已經是最墊底的了……這讓我想到了一徵的時候,大魏的軍也是這樣,最差的軍也敢戰,也不懼生死,裝備也齊全,將領也敢用手段。而若是這般想,必是黜龍賊制度已經很完備了,士農工商都有正路,所以從上到下,從將領到軍士,都對黜龍幫的前途有預想,所以纔會如此,才能如此。”
說到這裡,形容激,扯到大傷口,趕咬住自己的袍袖,忍耐了過去。
“你說的對。”酈子期嘆了口氣,手度過一些長生真氣,方纔開口。“我在後面也遇到與你一般的事……那兩個遮護船隻的營,見我們登陸包抄,居然不顧一切反撲回來,而我之所以吃虧,乃是因爲我有諜報,早曉得這兩個頭領是怎麼回事,一個降人,而且馬上要卸了兵權的;另一個乾脆是淮右盟的‘上貢’……本以爲他們不願來、不敢來,結果他們還是殺回來了,殺了後軍一個措手不及。現在來看,只有你這個說法是對的了,黜龍幫已經有新興之國的態勢了。”
餘義慈趕來勸:“既如此,何妨退兵?這又不是一徵二徵的時候關係家國存亡,此時跟他們拼死拼活沒有意義。”
酈子期居然面不改直接點頭:“說得對,有道理,但咱們要緩一緩,不能示弱,要建制緩緩而退,而且要再一,否則軍心會沮喪。”
餘義慈自然趕點頭。
另一邊,天完全黑了下來,張行這邊倒也乾脆,衆人彙集,張行做完況通報,立即集中大頭領開會,說出了自己的方案。
他的方案非常簡單,等明日兩翼各部兵馬全部彙集到一起後,正好俘虜跟流民也錯開了,就約定後日或者大後日,也就是月底作戰,然後列陣出營,卻不做主戰,而是直接西歸登州。
屆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大宗師來了,白有思、雄伯南、十三金剛去做應對,真龍來了,部隊西行,凝丹以上的人併肩子上便是!
至於兩位被俘虜的頭領,等回到登州,再從外方面來做涉。
這個策略沒有人反對,也無從反對。
因爲這就是最簡單直接的法子……鹽鹼沼澤地裡,可用的水都不多,本不能在這裡多待。
計議既定,接下來的事非常順利,因爲東夷人沒有半點阻礙的意思,好像他們真的被廿七日這場幾乎算是棋逢對手的遭遇戰給弄懵了,意識到打下去只會是兩敗俱傷一樣,又或者只是在等王元德就位,反正他們只是在黜龍軍西南側三十里靠近海岸的地方立營等候而已。
於是,廿八日,樊氏兄妹上午歸營,李子達率兩營殘部下午歸營,部分傷員護送重傷員離隊,黜龍軍重新完集結。
廿九日,王元德也在黜龍軍西北側三十里立營,三軍呈一個三角形,黜龍軍被東夷人在歸途兩側夾住,但卻沒有多餘應激反應,下午時分,張行還專門派遣程知理、錢唐爲使者,帶了些禮去見酈子期,一面是約戰於明日,另一面是請求對方釋放兩位俘虜。
酈子期應許約戰,沒有應許歸還俘虜。
八月三十日當天早上,黜龍軍之前三日在鹽鹼沼澤裡取存的水與燃料一起用,來大舉埋鍋造飯,而有些沉的天空下,三個營地的炊煙幾乎是一般壯。
接下來,也就是早間“廊下食”,大家一起在營帳前吃飯的時候,張行忽然覺得哪裡一晃,不由端著碗詫異來問:“是地震了嗎?”
白有思、雄伯南、莽金剛在,衆人紛紛搖頭。
張行鬆了口氣,也覺得自己疑神疑鬼。
吃完飯,全軍推倒那些土壘,就在營西列陣,張行披掛完畢,出得營寨,卻忽然又察覺到了一奇怪的地方,便指著營壘邊緣的一條小溪來問:“雨停了三日,我記得昨日取水都艱難,需要存續,如何今日溪水反而漲起來了?”
秦寶素來曉得張行心意,此時其人徑直下馬,就捧溪水來飲,然後回頭相告:“三哥……首席,這水變鹹了。”
張行一怔,旋即天,只見天空沉,雲層厚重,映照山澤天海之間,卻未見什麼怪異之。
於是,其人強不安,即刻下令:“全家開拔,向西回家!”
數萬將士轟然,便將許輜重護好,列陣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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