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在野外瞧不清楚,待那群護衛將蕭矜等人帶到了房中站在亮下，才算是認出幾人來。

豬場的火尚未熄滅，但火勢已經減許多,空氣中充斥著燒焦和香的味道,混雜在一起有著莫名其妙的難聞,令人十分不適。

大堂之中站滿了人,外圈是豬場的護衛和下人，再往裏則是一圈蕭家侍衛,最中央的就是蕭矜葉洵幾人。

就算豬場的人已經認定縱火的人是蕭矜，卻也不敢做什麽，甚至還讓他坐上了那一把實木躺椅，翹著前後晃著,一派悠閑自若的模樣。

季朔廷則斜倚在椅靠邊上，垂著眼把玩手裏的玉珠，角輕勾也看不出來是不是真的在笑。

這兩個人儼然如老油條一般，即便闖下如此大禍也毫不覺驚慌。

相對而言葉洵的臉就難看極了,青白一張臉站在旁一言不發，葉芹似察覺到兄長緒,也不敢說話,隻著葉洵的手臂而站。

陸書瑾此時還算鎮定，反正事已經發生了,眼下去衙門一事是無論如何也逃不了,但蕭矜說會保沒事,應當會作數。可被喬百廉訓斥一事鐵板釘釘的了，他先前有好幾次都告誡不要過多與蕭矜往來，結果還是被他帶著惹上了禍事。

心中說沒氣那是不可能的。

這蕭矜當真是太閑了，自己胡作非為也就罷了,還牽扯上。原本從姨母家中逃出來已經是費盡千辛萬苦，若是再被海舟學府趕出去，那又該往何去？

先前給蕭矜抄得《戒》也抄了大半，如今手裏存銀有足足一百三十兩餘九百二十錢，皆是從蕭矜那裏領的，期間買東西外加置換了所有的麻布還花了不。

這一百多兩不管去何地，買間鋪子做小生意是綽綽有餘的，但一個子在外做生意難免會有很多困之，再加上從未經營過生意，不懂其中的彎彎道道，若是被人騙了銀兩那才是要命的大事。

所以若是被趕出海舟學府，陸書瑾的境會變得極為艱難，站在人群之中已經開始措辭如何求得喬百廉的原諒，爭取能繼續留在學府之中念書。

一時之間眾人心思各異，大堂沉默寂靜，久久無人出聲，直到木門被砸向，“開門！衙門辦案！”

齊家豬場燃起烈火一事非同小可，衙門接到報案之後立即派出大批人馬前來幫忙滅火緝拿縱火犯，其中帶頭的人陸書瑾先前也見過，便是那位方大人。

方晉邊還站著個高壯的捕頭，麵容黝黑橫著濃眉，一臉的兇煞模樣，站在門口轉一雙鷹眼，冷聲問：“縱火元兇在何？”

沒人敢指認蕭矜，眾人索將道路讓開，撥開一層層包圍圈，中央悠哉躺在躺椅上的蕭矜就了出來，出現在捕頭的視線之中。

他起眼皮去看那個捕頭，撞上那人兇戾的眼眸也沒有半分怯，開口道：“何捕頭，你可不能聽信旁人的一麵之詞，我們不過是在這門口路過就被安上個縱火的罪名，也太冤枉人了。”

何湛顯然他與蕭矜也是舊相識，他雙眸微瞇周散出駭人的氣魄，聲音如鋒利的刀，“又是你，蕭矜，任何事安在你頭上都不算冤枉！蕭家是將，不是匪！你何以這般行事狂妄，辱沒蕭家門楣！”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一字一句恍若重錘，即便陸書瑾不是訓的那個，也聽得心驚。

蕭矜卻無半點反應，仍吊兒郎當地晃著躺椅，笑了一聲說：“我爹是將，我又不是。何捕頭若是可惜蕭家門楣，何不改隨我姓，為蕭家宗耀祖？”

何湛登時怒，還要說話時，方晉便上前一步用手攔了攔他。

方晉在眾人麵前顯得有些鐵麵無私，並沒像上次那樣見著蕭矜之後絡招呼，目在眾人麵前掃一圈，對何湛道：“何捕頭，先押回衙門再審問吧，這場火現在仍舊未滅，損失不可估量，須得等滅火清點之後，查清楚了才能定罪。”

何湛氣得不輕，深呼吸了好幾下才住脾氣，振臂一揮，“全部押走！”

陸書瑾看著就覺得害怕，覺得以何湛那高大的軀和兇狠的麵相，起手來指定不會手下留，還真有可能與蕭矜當場打起來。

不過好在並沒有，捕快圍在幾人的側，將他們帶到衙門車邊上，讓他們排著隊地上去。

好歹不用再騎馬了，這也算是一堆糟糕事之中唯一的幸運之事。

雲城的衙門坐落在城東區。城東是雲城之中出了名的富貴黃金之地，其中大多是城中達貴人的府邸住所，蕭府便位於此地，是以城東也做“蕭東區”。

衙門建造的極為氣派，門前有一麵巨大的紅鼓，兩隻威風凜凜的石像一站一坐列在兩邊，再往後是一扇堪比兩人高的大門，兩邊附上的側門是正常大小，上頭掛著藍白兩織的牌匾，上書：雲府衙。

陸書瑾仰著頭，隻覺得這牌匾掛得無比高，單單是看著一強力的威就橫在心頭，再一看站兩排的冷麵捕快，心中不住地發虛。

還小的時候，陸書瑾在姨母家是被允許上桌與表姐妹一起用飯的，但有次不小心蹭掉了二表姐的碗，碎了的瓷片割破二表姐的腳踝流了，二表姐哭得驚天地。姨母見流了這麽多，極是心疼兒，厲聲責怪是故意為之，戕害表姐，要把扭送去衙門讓老爺來懲治這個心腸歹毒之人。

這話自然是氣頭上說來嚇唬陸書瑾的，但當時尚為年的卻信以為真，一連好幾日都被夢魘纏，自那之後也再沒有與表姐妹同桌用飯。

雖然後來長大知道衙門是給惡人定罪之，但年那不可磨滅的心理影還是讓看見衙門就忍不住張起來。

但這會兒也不是害怕的時候，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穩重緒，收回視線往前看去，卻忽然對上了蕭矜的視線。

走在前頭的蕭矜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下了，正偏頭看，在旁邊押行的捕快見狀也不敢催促蕭矜。

陸書瑾連忙快走了兩步追到蕭矜邊，他才繼續往前走，沒問為何停下。

按照衙門的規矩，凡是押進衙門的人審問前不管有沒有罪，都要關進獄中暫拘。

雖然何湛嚷嚷著將蕭矜關進牢中的聲音很大，但手底下的捕快都不是傻子，知道用不了多久又會有人前來衙門開門放人，蕭矜本在此呆不了多久，關牢裏就是平白得罪他。

且他也不是頭一次來，衙門的人都悉他，所以輕車路地將他們帶到後院的客房之中。

後院寬敞，當中停放著幾個木架子，架子上蓋了白布，一眼就能看見是一。

方晉走在最前麵，進院子一看當即擰起眉頭，喊來一個捕快問道：“這些不放義莊，搬來衙門作何？”

捕快低著頭有些害怕地問答：“回方大人，是秦仵作讓人抬來的，他說要連夜驗，找出死因。”

方晉沉浸片刻，而後道：“將並去角落，展木門遮擋起來。”

捕快領了命立即去喊人幫忙，方晉則領著幾人繼續往裏走。陸書瑾從邊上路過的時候沒忍住轉頭去看，就見兩個捕快搬起其中一擔著的木架時，風將蓋的白布吹起，一下子出了大半來。

陸書瑾定睛一看，當即被嚇了一跳，驚得汗倒立。隻間那在外的皮赫然通紅，像是被煮了一般的，麻麻的爛瘡爬滿了脖子，留出帶著的黃濃水已經凝固，看起來既恐怖又惡心，捕快趕忙將白布重新覆上，陸書瑾也收回了視線，老老實實不再看。

進了房中後，方晉讓人上了一壺熱茶後，領著葉芹離去。

幾人經過這場事，那還有心坐下來喝茶，既是忐忑又是興，站在窗邊小聲嘀咕。葉洵背過去站在一副畫前，從蕭矜用舉起酒杯遙遙一指那篝火盛宴之後，他就一直沒有再開過口，也不知在琢磨什麽。

蕭矜坐下來，拿起茶壺倒了一杯，還打了個哈欠眼睛蒙上一層輕薄的霧水，他衝陸書瑾招了下手，“過來喝點茶水。”

陸書瑾先前慌張害怕時倒不覺得，現在到了房中還真覺有點，聞言便也坐了下來，接過蕭矜遞來的杯子，掌心在杯壁上著微弱的暖意緩緩傳來。

季朔廷將玉珠往桌上一放，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歎口氣說：“這得折騰到幾時，今夜的覺還能睡嗎？”

蕭矜說：“你又不上早課，睡到日上三竿再去學府唄。”

“我雖不上早課，但可是很準時在上課鍾敲響之前進學堂。”季朔廷搖頭晃腦道：“這是規矩，不遵守規矩是要被懲罰的。”

也不知這話是不是有別的深意，陸書瑾聽了總覺得不對勁，轉眼珠看了季朔廷一眼，同時餘看見麵朝著牆站著一直沒的葉洵也在轉頭看他。

蕭矜笑說：“是啊，衙門辦案也是有規矩的，隻要咱們咬死了隻是路過不鬆口，他們誰也不能將縱火的罪名安在我們頭上。”

“就算這罪名落下來，也有你蕭矜頂著。”季朔廷幸災樂禍。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甚至還猜測起來那一把火燒

死了多豬，齊家的損失到什麽地步，齊銘還敢不敢再來找蕭矜鬧事。陸書瑾一邊喝著水一邊聽，細聽之下發覺兩人說的都是廢話，燒死了多豬就說是很多，損失到什麽地步就說是慘重，齊銘還敢不敢來就說是不敢，總歸沒什麽有用的信息。

聊了一陣，蕭矜忽而偏頭，先是朝陸書瑾的杯子裏了一眼，然後問，“你害怕衙門？”

陸書瑾讓他這突然一問整得有些迷茫，驟然又想起衙門前他的停步回，許是在那個時候蕭矜看出了對衙門有些畏懼。

旁的不說，至蕭矜此人是非常細心的，或者說是敏銳，這一點陸書瑾打學府開課那日遇見他時就發現了。

說道：“我一介草民老實本分，第一次進如此莊嚴肅穆的府，難免有些心忌。”

“這有什麽，衙門是明辨是非，懲治惡人的斷案之地，你又不是被捉拿歸案的犯人，犯不著害怕。再且說咱們還跟知府大人的兒子一起呢，這回衙門不跟回家一樣？”蕭矜說著朝葉洵揚聲道：“是不是啊，葉老二。”

葉洵回頭，給他一個皮笑不笑的表。

正說著時，外頭的人倏爾將門打開，眾人朝門口看去，就見一個著常服的中年男子站在門邊。他冠整齊而形板正，量算不上高，但氣魄倒是人的很，不笑的時候表看起來有些兇，有一種常年於上位者的威嚴。

他側站著喬百廉，後頭是方晉何湛二人，葉芹站在另一邊。

陸書瑾還沒反應過來時，蕭矜和季朔廷就已同時站起。

兩人恭恭敬敬揖禮，“喬院長，葉大人。”

陸書瑾立即明白來人份，雖慢了一拍但也將禮節補上，房中其他人見狀也忙行禮，葉洵從後麵走到前頭，對葉大人低頭喚道：“父親。”

“嗯。”葉鼎應了一聲，揚起溫和的笑容看向蕭矜，“蕭小四你又惹事？你爹臨去京城前還特地叮囑過我仔細照看你，沒想到你才老實了幾日又開始不消停。”

話像是責怪，但語氣完全不是那麽回事，像個慈的長輩，話裏話外都是溺。

仿佛蕭矜隻是隨便燒了路邊的一個樹，而不是一整個齊家豬場。

蕭矜笑著討饒：“葉大人千萬莫告知我爹，否則我又不得清靜。”

喬百廉在一旁吹胡子瞪眼：“你還知道怕？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指誰提你遮掩？快些出來！”

蕭矜隻好衝葉鼎拱了拱手，抬步出了房間，喬百廉一指季朔廷，“你們幾個也都出來，先跟我回學府，再一個個地算賬。”

幾個人之中，也隻有陸書瑾與季朔廷是海舟學府的人，其他幾人並不歸喬百廉管，但他在雲城的威高，曾拜二品，是葉鼎也要尊敬幾分的存在，幾個年不敢在他麵前造次，低著頭老實排隊出了房間，隻餘下了葉洵一人未。

喬百廉帶著蕭矜幾人從後院離開之後，葉鼎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角沉下來掛滿寒霜，將葉芹留在門外自己進了房，隨手關上了門。

葉芹瞪著一雙大眼睛滿是慌張，想爬在窗邊聽一聽裏麵的況，卻隻能聽到些許細碎的低語，不知道父親跟兄長在說什麽。

忽而裏麵傳來一聲響亮的掌聲，葉芹嚇了一跳。

隨後門被推開，葉洵頂著一個鮮紅的掌印走了出來，神還算平靜。

葉芹立即小跑過去，目鎖定在葉洵微微發腫的側臉，墊著腳尖用手指小心翼翼，撇了撇喚：“二哥……”

葉洵握住的手，說道：“哥沒事，怎麽手這般冰涼，跟哥回家去，別凍著了。”

皓月當空，折騰了許久的衙門又重歸寧靜，再大的案子也要翻過了今夜才能繼續。喬百廉領著蕭矜幾人出了衙門之後，出乎意料地沒有訓斥蕭矜，而是讓他先帶著陸書瑾回學府去，讓他明日去一趟喬宅。

蕭矜這會兒早就困得哈欠串打，點了點頭就征用了季家的馬車，帶陸書瑾回學府，季朔廷也背道離去，這樁荒唐事暫時平息。

陸書瑾心中其實有很多疑問，但不像吳運，毫無眼地逮著一個人追問，見蕭矜神懨懨，耷拉著眼皮像是隨時要睡著的樣子，便將所有問題都悶在心裏，不去打擾他。

夜間回到舍房，蕭矜用很快的速度洗完爬上床睡覺去了。而陸書瑾則躺在床上久久無法睡，一閉眼腦中就浮現今夜那場勢頭衝天的大火。

齊家幾乎壟占整個雲城的豬生意，如今這一場火燒了不知多頭豬，必定會使得整個雲城的豬價飛漲，極有可能到了供不應求的地步，尋常百姓有一段時間吃不到豬了。

想起季朔廷今夜不同尋常的沉默，想起葉洵看見大火之後驟變的臉，又想起一直疑的葉芹一個子為何會在夜間與這些男子為伴，問題繚繞在心頭轉來轉去，陸書瑾想著想著，沉了夢鄉。

陸書瑾做了個奇怪的夢。

夢到自己跪坐在蕭矜麵前。蕭矜居高臨下地睨著，那雙眼睛裏滿是冷霜和輕蔑，他後站滿了人，陸書瑾一一去，是季朔廷，蔣宿，方義等人。

“與蕭哥作對的人都沒有好下場，你一個毫無家世背景的窮酸書生，也配跟蕭哥板？”有人用刻薄的聲音衝喊。

陸書瑾卻沒有表現出害怕來，仰著頭靜靜看著蕭矜，“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朋友？”蕭矜開口了，勾著角笑得涼薄，“你配嗎？”

畫麵一轉，陸書瑾又了旁觀者，站在邊上看蕭矜揍人。蕭矜打人的時候是很兇的，按住那人的脖子不斷地用拳頭打那人的頭，不管他發出怎樣的哀嚎都不停手，蕭矜紅著眼睛，好像變了一個暴兇殘的瘋子。

陸書瑾從夢中驚醒，猛地睜開眼睛。

意識回籠的瞬間，的心狂躁地跳起來，那些在夢中模糊的緒瞬間湧出，變得無比清晰，恐懼猶如藤蔓將的心髒包裹。

後知後覺，這是做了個噩夢。

陸書瑾在床上呆坐了片刻，這才起下床，穿好外袍把發

束起來，去洗漱完後將窗子打開。日落進來，撒在桌麵的書本上，鳥啼聲一晃而過，陸書瑾做完噩夢之後的緒仍未平複，坐下來朝著遠葉子快要掉的樹眺。()

也不知這樣坐了多久，陸書瑾了把臉，推門去喚隨從將膳食端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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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陸書瑾是很不習慣這樣的，但蕭矜態度強，別的他不管，就是飯食管得嚴厲，讓陸書瑾不準再踏進食肆裏。若是陸書瑾不吃，那做好的盛食就會直接被倒掉，陸書瑾心疼得很，漸漸就適應了這樣，每日早起洗漱之後就會推開門告知隨從已睡醒，其後不出半個時辰，膳食就會送來。

蕭矜已經不在舍房，約莫是去了喬百廉的宅邸，陸書瑾自己在房中吃完了飯，便出了海舟學府。

天氣轉涼，蚊蟲基本消失，現在開窗放蚊蟲叮咬蕭矜的這個方法已經行不通了。蕭矜對食住行方麵極其講究，舍房被陸續改造得除了小一點之外，挑不出來半點病，想要將蕭矜趕走已經做不到，陸書瑾隻能在外尋找住。

好在海舟學府附近是有租房門路的，學府裏有不外地前來求學的子弟，有人專門在學府周側蓋起專供租賃的房舍，隻不過價格相對要高很多。

雖然陸書瑾現在手裏有一百多兩，但還是不願意花冤枉錢，找了三個租賃東家麵談，詢問了價錢和看了地帶住，再做比較，今日約的東家是第三個。

趕到約定地點時，已經有一個婦等在那裏。那婦模樣憨厚，量不高看起來胖墩墩的。

這婦姓錢，丈夫是贅的，家裏的生意皆由一人出麵打理，不過也都是些小本生意。為人熱，見著陸書瑾了後便笑開了花，往前迎兩步，“小郎君，等你好一會兒了。”

陸書瑾道：“是我來遲，快些帶我去看房吧。”

王婦帶著陸書瑾去往租地。哪地方離學府不遠，在西牆邊上，且在熱鬧地帶，一院一戶，房子雖不大，但裏麵浴房淨房灶臺俱全，安靜卻不孤僻，極合陸書瑾的心意。

問了價錢，依舊是半年起租，統共是二十五兩，定金需五兩。

對比前兩個的價錢，二十五兩算是高了些，但陸書瑾來來回回將這一院一戶的小屋子看了好幾遍，沒挑出任何病來，豁著臉皮與王婦在價錢上來回拉扯了半晌，最後還是一文錢沒，陸書瑾咬牙給了五兩定金。

王婦談這一樁生意，自然喜笑開，對陸書瑾更加熱，帶著往外走，裏喋喋不休，“我跟我家那口子住得離這不遠，咱們也算得上是鄰居，俗話說得好遠親不如近鄰，有什麽事你盡管來喊我們幫忙就是，你隨時可以搬過來，屆時租款結了我便把鑰匙給你……”

陸書瑾了卻了心事，心裏也是開心的，與王婦說了幾句話，約定五日之後來結租款，這才離開。

王婦熱歡送，看著陸書瑾的背影消失了才捂著五兩銀子轉要走，方走了沒兩步，麵前忽而出現兩個高大的男子將攔住。

王婦從未在這一帶經曆過被

()    男子攔路的事，當即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將剛到手的銀兩捂死，張問：“二位郎君何事？”

兩個攔著的男子沒說話，倒是從後頭拐角走出來一個著紅袍的年輕公子，頭頂著雪白玉冠，墜下的兩條紅金織的長纓沒在披著的長發之中。他麵容極是俊俏，眸不是純粹的黑，量也高，從前頭一步步走到王婦麵前。

王婦見這年輕公子第一眼，當即在心裏喊了一聲好俊的郎君！

待他走到近前來，王婦的臉猛然一變，忽而想起前段時間有次打海舟學府正門路過時，曾瞧見有人在門口打架鬥毆，去湊了個熱鬧，仍記著當時的場景。再一看麵前的公子立馬就認出來，這不正是那日把一個胖子按在地上揍的那個小公子嗎？！

王婦記得旁觀的人說他是蕭家的嫡子。做慣了生意會看眼，立即笑起來道：“蕭爺，可是租房？”

“租房？”蕭矜一掀眼皮，向陸書瑾離去的方向，問道：“方才那人找你，就是為了租房？”

“可不是嘛？那小郎君看中了這裏一套帶院獨戶，剛的定金。”王婦覺這蕭家爺似乎也是為打聽此事才讓人攔住，於是連忙把此事托出。

果不其然，蕭矜眸一沉，再沒有第二句話就轉離開。

這邊陸書瑾毫不知出去租房一事的敗，還在想如何跟蕭矜說起此事，需得找一個看起來很合理的理由才是。

今日休沐，辦完這件事之後也無旁的事，便回了舍房去抄《戒》。

又是一整日不見蕭矜，陸書瑾抄書抄累了，就搬了個凳子出去坐在簷下，一會兒看看懸掛在西邊的夕一會兒看看書，直到晚膳過後，蕭矜才回來。

蕭矜進屋了鞋，腳落在地上沒有聲音，他繞過屏風走到陸書瑾的那邊，一眼就看見陸書瑾用手支著腦袋小啄米似的打瞌睡，偶爾腦袋從手上掉下來，眼睛都沒睜又迷迷糊糊把腦袋擱回去。

陸書瑾此人平日裏看書的時候太過一板一眼，對書本有著無比崇高的敬意，很見在書上畫亦或是看書看到一半趴在上麵睡得流口水。乍然看到一手著書頁一手支著頭打瞌睡，蕭矜覺得莫名好笑。

他站在屏風邊看了一會兒，而後輕咳了一聲，將打瞌睡的陸書瑾驚。

睜大惺忪的睡眼，迷迷瞪瞪地看向蕭矜，用了片刻緩神，而後道：“蕭爺，你回來了？”

蕭矜倚在屏風上，問：“晚膳吃了嗎？”

陸書瑾點頭，“吃過。”

蕭矜又問：“吃盡了嗎？”

“吃盡了。”答。

“這舍房，你住得可有不舒心的地方？”蕭矜的語氣很隨意，像是閑聊時隨意嘮的一句話。

陸書瑾連連搖頭，很果斷地否認：“當然沒有。”

豈止是沒有，這舍房簡直就是活著十幾年來住得最好的地方了，若非是因為萬不能與蕭矜在同一屋簷下長久生活，斷不可能離開這裏。

蕭矜盯著的臉，企圖從中找到一一毫的謊言，但來來回回看了幾遍，仍未發現的表做假，說的都是實話。

蕭矜道：“你可有話要對我說？”

陸書瑾點頭。

蕭矜眸一，“什麽話？你說。”

“喬老今日……沒有為難蕭爺吧？”陸書瑾謹慎措辭，其實想問喬老是不是又罵你了。

蕭矜輕輕晃頭，“沒有。”

“那縱火燒齊家豬場一事，他們不會追究你嗎？”

蕭矜勾起一個譏誚的笑，眼角眉梢稍微出輕蔑來，“他們豈敢追究？”

陸書瑾暗道也是，蕭矜這份，齊家拿什麽追究？就算蕭雲業如今不在雲城，也未必有人敢他唯一的寶貝嫡子。

見又沉默了，蕭矜等了片刻，沒耐住子問：“還有話嗎？”

陸書瑾便將今日剛抄的兩頁紙拿給蕭矜，說道：“這是我今日抄的。”

蕭矜接在手中低頭去看，目卻並沒有放在紙中的字上，而是回想起陸書瑾白日跟那夫人邊走邊笑，又拿出五兩銀子給夫人的場景，他指腹挲了下紙張，拿出十兩給陸書瑾，先前一頁紙五兩白銀是說好了的。

陸書瑾每回收銀子眼角都會輕微地彎一下，泄出心中的歡喜雀躍。

拿著銀子轉，剛走兩步蕭矜又住了，“陸書瑾。”

陸書瑾疑回頭，就見他輕輕揚眉，“旁的話沒有了？”

錢都到手了還有什麽好說的？不假思索地搖頭，“沒有了，蕭爺早些休息吧。”

蕭矜盯了片刻，低低嗯了一聲，轉頭去了屏風另一邊。

一夜無話，陸書瑾睡到第二日自然醒，跟門口隨從說了一聲便開始點了燈坐下來看書。天微微亮時，早膳被輕手輕腳端進來，蕭矜在此時也醒了。

陸書瑾在這邊開窗，吃飯，看書。蕭矜在那頭穿，洗漱，束發。

待天大亮，到了早課時間，兩人一同踏出門。蕭矜長步子大走在前頭，距離一旦拉開得遠了，他就站著停一會兒，等陸書瑾自己追上來，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地進了丁字堂。

丁字堂裏嘰嘰喳喳，十分吵鬧，皆在說齊家豬場燒起來的事。

但許是消息經過有人特意控製，眾人還不知道這把火是蕭矜放的，就連蕭矜陸書瑾等人前天晚上進了衙門一事都不知。

據說大火燒到了白天才被徹底撲滅，六千頭豬和剛買的四千隻豬崽滿打滿算有一萬隻，結果一隻不剩，有些是幹脆葬火海被烤了香噴噴的豬，有些是燒毀了豬圈逃竄了，齊家最後也才抓回十隻不到。

齊家這下可謂是損失慘重，龐大的家業毀於一旦，瞬間為全城人的飯後閑談。

與陸書瑾猜想的不錯，豬開始漲價，短短兩日就翻了三倍的價錢，豬為了短缺之。

這幾日都還算平靜，那夜的大火好像被輕鬆揭過，陸書瑾原本擔憂的事沒有發生，喬百廉

本沒有提及此事，偶爾在學府見，也還是如往常一樣笑嗬嗬與說話。

蕭矜縱火一事，沒了後續，了無生息。

幾日一過，又是休沐，陸書瑾與王婦約定了今日要去結租款，一下學就收拾了書本往外走，卻突然被蕭矜攔住。

“走這麽急，等著去幹嘛？”蕭矜從後麵拽住了的書箱，迫使停下腳步。

“蕭爺有事？”目一掃，看到蕭矜邊還站著季朔廷蔣宿等人，就知道這人又要組織什麽活了。

果然，蕭矜將小書箱從背上下來扔給隨從，抬手攔住肩膀，說道：“走，帶你吃頓好的。”

陸書瑾很是無奈，想著反正都要搬走了，那去吃一頓也無妨，正好吃完了跟蕭矜說一下要搬離舍房的事。

幾人坐了馬車出學府，前往雲城之中排得上名號的大酒樓。蕭矜也是這裏的常客，甫一進門掌櫃的就瞧見了，立馬點頭哈腰地親自迎接，笑說：“喲蕭爺，您可算來一回了，還是甲字菜給您來一桌？”

蕭矜點頭為應，抬步往樓上走，徑直去了四樓的包間之中，跟回自己家一樣練順暢。

蔣宿跟陸書瑾坐了大半月的同桌，關係也近了不，落座時他特地將蕭矜右手邊的位置讓給陸書瑾，自己挨著陸書瑾坐。

蕭矜與季朔廷笑著說話，蔣宿就拉著陸書瑾問東問西，主要問他火燒豬場一事究竟是個什麽況，是不是蕭矜放的火。

陸書瑾自然不好回答，便將當時燒起來的景詳細地形容給蔣宿聽，聽得蔣宿激得直拍大，一個勁兒地說蕭哥厲害，怎麽那日不帶上他一起之類的話。

直到菜上了之後蔣宿才消停，擺了滿滿一桌，煎炸炒煮涼拌各種都齊全，皆是酒樓的拿手招牌，賣相上乘。

陸書瑾吃飯慢，但每一口都瓷實，用飯之後便不再說話，認真地開始吃著，在心中將要搬出學府的說辭盤了又盤。

不過這頓飯局吃到一半，雅間突然來了個人，像是不顧門口隨從的阻攔撞開門闖進來的，門撞在牆上的巨大聲音使桌上說笑頓時停住。

陸書瑾還被這突然的聲音嚇了一大跳，夾著丸子的手一抖，丸子掉進碗裏砸出四濺的湯，燙到了的手指。

用帕子去湯，抬頭去，就見門邊站著個年歲二十出頭的男子，著白裳，正劇烈地著氣，目盯著蕭矜。

桌邊的人全部站了起來，對此人十分敵視。

蕭矜擱下筷子，微微歪頭，“這不是齊家爺嗎？也來吃飯？”

來人正是齊銘。原本他至於蕭矜在爭春風樓的雅間上有衝突，但因前幾日蕭矜縱火燒豬之後，這梁子就變得你死我活了，他突然的闖讓蔣宿等人極為戒備，方才還說說笑笑的年們一瞬間極攻擊，像是準備隨時手。

誰知齊銘盯著蕭矜看了半晌之後，忽而雙膝一彎跪了下去，再不複先前與蕭矜爭搶雅間的大爺姿態，他將脊背彎下來，額頭在地上重重磕了個頭，揚

聲道：“求蕭爺給條生路！”

雅間的門又被關上，幾個年瞬間放鬆下來，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嘲笑齊銘。

蕭矜站起，抱起雙臂繞過桌子往前走，來到跪伏下去的齊銘麵前，笑著道：“我豈有這麽大的麵子，還能威脅到齊大爺的命。”

“蕭爺，蕭爺，先前是我有眼不識，膽大妄為與你作對，我現在真的已經知道錯了，您就大人有大量，饒了我們齊家吧！”齊銘仿佛是真的走投無路，也不知道來之前做了多心理建設和準備，此時完全將麵子臉皮尊嚴放下，跪著往前行了幾步，想去抱蕭矜的雙。

蕭矜毫不留地抬踹在他膛，力道約莫是沒有收斂的，將齊銘整個人踹得翻了過去，額頭撞在桌邊，發出“咚”地一聲巨響，撞得桌上的菜都猛然晃一下。

陸書瑾碗裏的湯撒了出來，趕忙站起往後退了兩步，也擱下了筷子。

齊銘摔到在地又極快地爬起來，雙手合十用卑微的姿態乞求，“你怎麽打我都行，隻要你能饒了……”

他話還沒說完，蕭矜就拽住他的領一拳砸在了他臉上，戾氣又重新盤旋進他的眼眸之中，桌子被他作間整個翻，上麵吃了大半的碗碟菜肴摔得稀碎，發出持續很久的碎裂聲音。

陸書瑾恍然又看到了幾日前的噩夢，蕭矜滿暴與兇殘，一腳腳重重踹在齊銘的上，在他白上留下極為明顯的腳印。齊銘的額頭出了，糊了半臉，挨了拳頭的臉頰眼眶以極快的速度紅腫青紫，不過片刻工夫，完全沒了人樣。

心生懼意，下意識往後退。

蕭矜沒打多久，狠狠出了口氣似的停下，手背上沾滿了，他卻沒有就此罷休，而是對蔣宿擺手，“揍他。”

蔣宿方義等幾個年一擁而上，將齊銘圍在中央，一時間拳頭腳印全落在他的上。齊銘一開始還咬著牙不出聲，很快就撐不住了，開始慘求饒，哀哀哭喊，“別打了，求求你們別打了！”

“知道疼了？”蕭矜冷眼看著，笑了一下，惡劣極了，“說也得敲斷你兩肋骨。”

陸書瑾看著麵前這殘暴的場景，指尖不住地抖，耳邊充斥著齊銘的慘哭嚎，混著年們的辱罵無比刺耳。

“別打了……”將心裏的話說了出來。

沒人聽見，施暴仍在繼續。

“別打了！”陸書瑾像是再也忍不了，大喊一聲，“別再打了！他要被打死了啊！”

幾人同時停了手，包間的雜音瞬間消減，隻餘下齊銘抱著頭嗚嗚地哭。

陸書瑾握了拳頭，極力克製著心中的恐懼，抬眼去看蕭矜。

蕭矜果然也在偏頭看著，隻是那雙眼睛不似平常那般帶著笑或是帶著善意，他此時的目是布滿寒霜的，冰冷刺骨。

“你們再打下去，他會死的。”陸書瑾一說話，才察覺自己聲音在抖。

“所以呢？”蕭矜冷聲反問。

“人命在你眼裏，一文不值嗎？

”陸書瑾的話完全沒有經過思考，是口而出的。

蕭矜就這樣看著，其他幾人也在看，季朔廷說了聲，“算了吧。”

“陸書瑾。”蕭矜喊，“你來雲城也有快兩個月，應當聽說過我蕭矜的傳聞吧？說出來我聽聽。”

陸書瑾抿著，沒有應聲。

“說話。”蕭矜的在語氣上給了力。

“不學無，橫行霸道。”

“還有。”

“仗勢欺人，草菅人命。”陸書瑾的聲音低下去。

“對，你看清楚了，”蕭矜輕輕哼笑一聲，眼底卻沒有半點笑意，冷得駭人，“我就是那樣的人。”

他又說，“你也是這樣認為的，不是嗎？”

陸書瑾下意識反駁，“不是……”

“若非如此，你也不會這般著急要搬出學府，著急遠離我。”蕭矜的麵上滿是嘲笑：“就算我讓蕭府廚子日日給你做新膳食，將你舍房的東西和筆墨紙硯全部換上等，去何都帶著你，你依舊與我如此生疏，拒絕靠近。”

陸書瑾臉發白，心裏完全慌了，張地看著蕭矜冷峻的臉，一時間說不出來半個字。

“你說對了，人命在我這種人眼裏，本就一文不值。”蕭矜踩住了齊銘的手臂，重重碾了一下，齊銘發出慘，他最後轉頭對陸書瑾說了一句，“你也不必搬走，海舟學府的破舍房，爺不住了。”

他說完，便甩開門，大步離去。

“蕭哥！”蔣宿滿臉焦急，看了看陸書瑾，語速極快道：“蕭哥正氣頭上呢，兄弟你別在意，蕭哥消了氣就好了，你方才別攔著呀……”

說完他也跑出去追蕭矜。

幾人瞬間走空，季朔廷是最後一個，路過陸書瑾的時候他停了一下，說道：“你須得自己回去了，趁著天沒黑，路上當心點。”

雅間徹底安靜下來，陸書瑾仍站在原地一不，臉蒼白。

蔣宿和季朔廷後麵說的話都沒聽清楚，腦中反複橫出蕭矜最後看的那一眼，最後一句話。

蕭矜要搬出學府，就意味著就不用再去外頭租賃房屋了，也意味著蕭矜要帶著他那個全是達子弟的富貴圈遠離了。

如此也好，蕭矜本就與不是一類人。他出生不凡眾星捧月，自小到大邊圍滿了人，從不缺朋友玩伴，不缺各種類型的喜歡和偏，但陸書瑾卻並不是。

無父無母寄宿在冷漠刻薄的姨母家，自小便是孤單長大，隻有邊那個丫鬟算得上朋友，亦沒有過除了祖母之外的任何疼，而那些疼也停步四歲之前，經過歲月的洗刷和反複的懷念品味而變得模糊不堪。

陸書瑾麵對著無窮無盡的冷眼和苛待，早已不對任何人抱有期待，學會了如此保護自己。

隻要一直保持著陌生的距離，蕭矜的靠近，不過是讓多一份閑暇時間的消遣，而蕭矜的離開對也無礙。

反正總是孤一人。

陸書瑾這般想著，劇烈的緒就平靜了許多，手也不再抖得那麽厲害了，忽而覺得，拉了個就近的椅子想坐下來歇一歇。

誰知將眸低下去的時候，倏爾一滴淚從眼角落，來不及阻擋。

陸書瑾匆忙用手背去，仿佛隻要作夠快，這滴淚就不存在似的。

但是後麵落得多了，不盡了，於是放棄，喃喃自語：“我沒有那樣認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