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書瑾與梁春堰並沒有留在葉府用膳,在午膳開始前，二人又從側門離開了葉府。

坐上馬車，回了小宅院之中。

雖然小宅院遠遠及不上葉府的龐大,但即便是這二進門的院落，仍讓陸書瑾覺得空曠，將門落鎖的時候想著,是不是該去雇幾個家丁和丫鬟來，填一填這宅子的孤寂。

回到房中先是點燃了房中的暖爐，將外袍下來換上較為舒適的棉，坐在暖爐旁邊的地毯上,出了一方錦帕和赤長纓。

陸書瑾原以為蕭矜當真如此冷漠絕,但現在看來並不是這樣，即便是與蕭矜在仕途之事上發生了爭執,過往那些相的誼還是存在的。

至在陸書瑾眼睛裏落進末的那一會兒，蕭矜是有些在乎的。

他大抵是還在生氣，氣陸書瑾執意不參加科舉，不仕途。

或許有朝一日，陸書瑾可以穿著漂亮的堂堂正正地站在蕭矜的麵前，告訴他自己是個姑娘，向他解釋自己不仕途的真正原因。

但不是現在。

歎一口氣，已不打算將長纓歸還,而是繞著自己的左手腕一圈圈纏上去,最後打了個小結。赤紅的金長纓就這樣纏在了白的皓腕上，乍一看倒像是珊瑚珠串,有一種別樣的好看。

將袖拉下來，遮住了手腕，而後起前去準備中午的膳食。

陸書瑾雖然廚藝不,但是吃得了苦，有時候一碗清水麵條，都能吃得幹淨，填飽肚子為主。

不過這樣的日子長久過下來也不是辦法，陸書瑾就挑了個晴朗日子去找了人伢子，買了兩個會做飯且手腳利索的丫鬟，還有兩個家丁，負責守門。

丫鬟年歲都不算太大，一個十七歲，一個才十四，都是家中窮苦出來討口飯吃。

大的那個喚大丫，小的三娃，都沒有正經名字，陸書瑾哭笑不得，也不好給別人取名，便用春桂寒梅暫代二人姓名。

春桂的廚藝好，至不用讓陸書瑾再吃清湯麵條了，寒梅子也活潑，幾日的相下來，與陸書瑾越發悉，經常站在窗邊與說話。

陸書瑾不準許們進自己的房間，一些細小的雜活還是自己收拾。

葉芹來得也勤快，經常會從街上買些好吃的東西或是有趣的玩意兒，獻寶似的給陸書瑾。

學字也越來越順利，從一開始的反複記反複忘，到後來能夠通順地讀下一篇兒所讀文章，雖說這進步對正常人來說不值一提，但對葉芹來說確實是巨大的進步了。

葉芹為此高興了很久。

臘月中旬，大雪降落在雲城，陸書瑾揣著雙手站在簷下觀雪。

春桂心，取了門口掛著的披風給披上，說道：“天寒地凍，公子當心著涼。”

陸書瑾道了聲多謝，忽而想起去年臘月的第一場大雪。

那會兒的尚沒有被姨母訂下婚約，所住的地方也沒有這樣寬敞的屋簷，想要看雪就必

須站在雪地裏。

被姨母指派來的丫鬟並不是個好相與的格，大多時間都不怎麽管陸書瑾，平日裏隻負責送飯和洗。

見陸書瑾站在雪中，那丫鬟就道：“姑娘還是快些進屋去吧，免得凍涼了無藥可吃。”

陸書瑾還是堅持在雪地裏站了會兒，才回到了冷如冰窟的屋中，其實對於來說，屋裏屋外的區別倒是不大。

那個時候的陸書瑾煩惱沒有寬敞的房間，暖和的被褥和更多能看的書。

而現在這些都有了，卻也有了別的煩惱。

果然人不管於什麽環境，煩心事永遠不會消失，像是秋季的落葉，掃去了之後又會落下新的。

不過陸書瑾還是慨道：“日子總是越過越好。”

臘月二十往後，就要開始置辦年貨了。尋常人家開始做饃曬，儲備一些過冬吃的食。

但陸書瑾不會那些，可這是離開姨母徹底自由之後的第一個春節，非常重視，於是學著別人的模樣去買些年貨。幸好有春桂同行，在旁邊給了不建議。

陸書瑾見與春梅上還穿著打過很多補丁的老舊裳，便給二人也買了一新裳，畢竟新年穿新。

葉芹從臘月二十往後便不再來了，約莫家中限製了的行。

臘月二十五小年夜，春桂和寒梅努力整了一桌盛的晚餐，三人也沒什麽主仆之分，一同坐在桌上吃了這頓飯。

臘月二十七，陸書瑾又去了一趟張月川的鋪子。

這是年前最後一次貨了，下一次貨日期定在正月十五過後，期間陸書瑾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背著字畫剛進門，就聽見裏麵傳來了喊的聲音，放眼一看張月川正站在櫃前與一個男子爭吵。

“這位大哥，我們當初定好的日期就是正月十七，你現在向我要，我也給不了你東西。”

“給不出就將定金退給我！”那男子著嗓子喊，手在櫃上拍得砰砰響，“東家催得急，為了這批貨我連回家過年都不能，現在不出貨我可不依！要麽你就收我十兩銀子，要麽你就現在貨！”

屋中還站著一個婦人，著豔紅的襖，頭發盤起來，未戴任何珠釵，也背對著門雙手叉腰，像是一副剛吵完在休息的樣子。

陸書瑾一看就知道這夫妻倆來此耍無賴，想從中撈十兩銀子的油水，用退定金一事來做要挾。

將書箱放下，啟聲道：“你現在就要貨的話，也隻能給你一部分，定金不退，再鬧就將你們扭送去衙門。”

的聲音出現得突然，屋中三個人都被驚了一下，同時轉頭朝看來。

張月川估計是被纏得夠嗆，大冷天裏生生出了汗，他趕忙從櫃後走出來，說道：“陸兄，你可算來了，這兩人委實難纏。”

陸書瑾道：“若是胡攪蠻纏，趕出去就是了。”

“陸兄？”邊傳來子略顯尖銳的聲音，往前走了兩步用手拉了一下陸書瑾的

胳膊，疑道：“你是不是……”

陸書瑾轉頭看去，心中登時大驚。

麵前這子約莫二十三四的年歲，麵容是久經風吹日曬的糙，兩頰被凍得通紅，瞪圓了一雙眼睛使勁地往陸書瑾的臉上看。

這人陸書瑾在柳家隻見過兩次，一次是回娘家，陸書瑾曾遙遙見過一麵，還一次是二表哥的婚宴，隨夫來賀喜。

正是柳家的大姑娘，與沒有任何親緣關係的表姐。

這位大表姐出嫁得早，商戶之並不講究那麽多，年歲不大的時候就經常跟著柳家人在外跑生意，加之陸書瑾又足不出戶，基本上沒與見過麵。

知道這個大表姐嫁給了一戶王氏商戶，做的也是字畫生意，先前陸書瑾聽到這樁生意時，也起了個懷疑的念頭。

但是楊鎮離雲城有些距離，且雲城這麽大，哪會有這麽巧的事？

可偏偏事就是這麽巧，來的人竟果真是大表姐和的夫婿。

陸書瑾心跳得厲害，一細細的恐懼從心底湧出，強作鎮定地拂開大表姐的手，將頭偏過去，說道：“這位夫人請自重。”

“讓我再看看你。”大表姐還想來拽。

然而丈夫見狀卻生了大怒，推搡了一把，怒道：“你當老子死了還是怎麽？當著老子的麵跟小白臉拉拉扯扯，待老子回家再好好收拾你這婆娘！先滾出去！”

大表姐被丈夫怒罵後也生了懼意，不敢再抓著陸書瑾細看，隻得先順了丈夫的話出了店鋪。

陸書瑾心有餘悸，對張月川說道：“將人趕出去，莫讓他們在此胡鬧。”

陸書瑾到底才是那個拿主意的人，張月川先前不手隻是怕毀了這樁生意，但陸書瑾都開了口，他也不再客氣，推著男人往外走，橫眉瞪眼地威脅，“雲城豈是你能撒野之地，再不走我便喊了捕快來押你，讓你在大牢之中過年！”

男人自然不敢手，罵罵咧咧地被趕出店鋪，在門口遷怒於妻子，責罵了兩句才離去。

陸書瑾暗鬆一口氣，對張月川道：“這筆生意作廢了，將定金全數退給他們，莫與他們糾纏。”

張月川也讚同這個決定，抱怨了夫妻二人的無賴，轉去收拾陸書瑾帶來的字畫。

找了地方坐下來，幾個深呼吸間緒才漸漸平穩，心想著這大表姐統共也沒見過兩麵，對的樣貌應當記得不是很清楚，否則方才看第一眼時定然已經認出來，但當時卻滿臉猶疑，看了好幾遍仍不能確定。

又稍稍放了心，雲城這麽大，本無去打聽，再者說這大表姐過不了兩日也要回楊鎮去的，應當不用太過擔心。

“張兄。”陸書瑾喚了一聲。

“何事？”張月川頭也沒回。

“若是有人向你打聽我的事，切不可向旁人半個字，隻咬死了說我是外地雲遊至此，暫住月餘就好。”

張月川頓了頓，心想著陸書瑾這樣代總有自己的理由，於是當即應道：

“好。”

在店鋪中坐了一個時辰，起離開。

還特地留了個心眼，在城中的繁華之街轉了許久，才回了宅院之中。

轉眼年三十，陸書瑾給家丁和春桂和寒梅各一兩銀子，讓他們各自回家過年去。

春桂心細，提前備好了膳食，代陸書瑾晚上吃的時候放在篦子上添水蒸熱就行。

人都離開之後，整個宅院又顯得清靜空曠，陸書瑾在桌前寫了會兒字，突然覺得小腹傳來鈍鈍的痛楚，一從流出。

趕忙擱了筆去燒上熱水，將裳下來一看，子上果然一片猩紅，原是月事來了。

陸書瑾有很長一段時間極為羸弱，住在而冷之地，久而久之氣極重，月事常常來得極不規律，二三月不來是常事。

但這次時間隔得有些久了，許是從楊鎮逃出來之後奔波累著了子，這些日子好歹調理回來，竟趕在年三十來了。

不過也幸好將人全部遣走，否則這種突發況還真不好應對。

陸書瑾洗淨了，拿出很久之前就備好的棉條墊，換上幹淨裳，又順手將沾的子洗了，忙活了好一番才坐下來休息。

喝了些煮開的水，隻覺得小腹不大舒服，便躺在床上睡了一會兒，晌午的時候，忽而有人敲門。

陸書瑾披起，穿過院子去開了門，就見有十日沒見的葉芹站在門外。

穿著一紅的，頭上梳著兩個丸子垂下來兩條細長的小辮，鼻尖被凍得通紅，看起來極為喜氣洋洋。

手裏還提著一個大錦盒，遞給陸書瑾：“陸書瑾，你在做什麽呀？”

“你怎麽這時候來了？”陸書瑾怎麽也沒想到回來這裏，畢竟今兒是年三十，合該在家裏等著吃年夜飯才是。

葉芹說道：“我想你應該是一個人在這裏，就跑出來找你了。”

“你爹不會怪罪你嗎？”陸書瑾將錦盒接過，“這是什麽？”

“不會，我在晚膳之前回去就是了。”葉芹說：“這是我問哥哥要的，上次咱們去春風樓喝的那個。”

葉府有很多葉芹不喜歡的人，父親對漠不關心，腦子又呆傻，不會有人在意的去，也不會有人跟計較這些，所以提了桃花釀，跑來找陸書瑾。

陸書瑾心中泛起一陣暖意。

沒有家人，獨自一人在這冷清的地方，雖麵上沒什麽表現，但心裏到底還是孤獨的。

葉芹卻特地跑過來找，這份心和關懷怎能不讓容。

用手背蹭了蹭葉芹凍得冰涼的臉頰，聲道：“多謝，辛苦你了，先進來坐吧。”

“不不不，”葉芹拉了一把的手，說：“今日的寧歡寺是最熱鬧的時候，有廟會呢，咱們去寧歡寺玩兒。”

陸書瑾想著反正宅中也冷清，倒不如去湊一湊熱鬧，也好有個過年的氣息。

回去將酒放在桌上，取了厚披風坐上

了葉家的馬車，前往寧歡寺。()

雲城從年三十到正月十五這段期間是整個一年裏最熱鬧的日子。百姓忙活了一年，就為在這段時日裏過得開開心心，是以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城中的繁華之街皆是滿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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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歡寺就更不必說，自出了城之後行個一刻鍾，就開始看到路邊擺滿了五六的鋪子，有人挑著擔子買些零碎的小玩意兒，從前走到後地吆喝。還有些賣花燈，賣各種各樣的麵彩繩，以及能將願帶到天上去的天燈。

集的攤子一直延續到山腳下，其中有衙門的捕快鎮守在此維持來往的人流。

再往上就是排著隊往上行駛的馬車了。

由於今日的人太多，馬車比平時要慢許多，半個時辰之後才到達山頂的寧歡寺。

葉芹與陸書瑾下了馬車，歡笑嬉鬧的喧聲如水般從四麵八方湧來，大雪飄搖，十足的年味瞬間將兩人包圍。

先前在宅院之中完全不到，此刻站在這裏，陸書瑾才恍惚明白，舊年要翻過了。

寧歡寺的屋頂覆上一層潔白的雪，比前些日子來時更多了一番別樣的韻味。寺人山人海，像多年前陸書瑾來時的那樣，幾乎達到了擁的狀態，來往皆是滿麵笑意的人。

葉芹害怕走丟，挨著陸書瑾。

陸書瑾反手握住的手腕，盡量帶著往人的地方而去，行過門口那一最擁的地方之後，周圍就稍稍顯得寬敞些。

跟上次來的時候大不相同，現在的寧歡寺充滿人氣，煙的氣息在空中飄，簷下的鈴聲響個不停。

陸書瑾與葉芹順著人群的方向走著，每行過一個屋子，葉芹都要雙手合十在門口彎腰拜上一拜，也不進去。

“葉姑娘在拜佛的時候，會想什麽呢？”陸書瑾與閑聊。

“我在想今夜的桌上能有我喜歡吃的菜。”葉芹說。

是意料之中的，陸書瑾笑了笑，“還有嗎？”

“我還想哥哥能多陪陪我，他總是有很多事要忙。”陸書瑾掰著手指頭說：“我還想能一直與陸書瑾做朋友，一直與喜歡的人在一起。”

陸書瑾說：“你這些願這麽簡單，神佛一定會幫你實現的。”

葉芹聽了這話很開心，臉上一直掛著笑容。

行至岔路口，陸書瑾帶去了另一條人的路，憑借著記憶，又來到了曾經那個搖下上上簽的地方。

這屋中供的神像不多，大約不是什麽歡迎的神，屋裏還是一如既往的人。

陸書瑾抬步過門檻，來到那尊神像之前，看到一個小沙彌站在神像旁邊。

轉朝門看去，影在這一瞬間似發生了變化，看到一個幹瘦皮黝黑，上穿著灰布的小姑娘扶著門過門檻，慢慢走到神像麵前來，站定之後盯著神像看。

站了許久，神像旁的小沙彌就主對說道：“施主有何祈願，可向神明稟明，再搖一簽，方能得到答案。”

於

()    是接過了簽筒，用稚的雙手開始搖晃。起初力道太小，沒搖下來，後來又加大了些力氣，剛搖幾下，忽而有人從後撞了一下的肩側，一簽子從筒中掉下來。

正想要彎腰去撿，卻見撞到的那人先一步將簽子撿起，遞到了麵前。

抬眼看去，就見那是一個著靛藍錦的小年，頭上還戴著小巧銀冠，頸間帶著金瓔珞，腰間掛著銅板大的小玉佩。他麵容還尚為稚，一雙稍淺的眸仿佛映了這滿堂影，漂亮得驚人。

他臉上有一個很隨意的笑，用小男孩獨有的脆聲說：“抱歉啊……”

“蕭矜！快走！你爹派的人追過來抓你了！”門外傳來另一人的聲音。

那小年就立馬轉頭跑了，隻餘下一個風風火火的背影。

小姑娘看著他跑出了屋子消失不見，再一低頭，手中的簽子上正是兩個紅的字：大吉。

“蕭矜……”低聲呢喃著。

在遇到蕭矜之前，陸書瑾從不知這世上會有一個人像熾熱的朝，可以散發出如此耀眼的。他的笑好像是能給萬枯竭帶來生機的春風，讓陸書瑾明白，這世上是有人可以活得燦爛而熱烈，並非隻是在暗的房中，吃著寡淡的涼菜，穿著單薄的布，麵對著一日又一日的黑暗。

最後帶走了那上上簽。

回去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陸書瑾都坐在門檻上接著天用燒過的炭塊在紙上寫字，去猜測“蕭矜”是哪兩個字。

寫了很多，最終也沒能猜中。

那破舊的小院之中還是一如既往的孤僻，天一黑就沒有半點亮，陸書瑾摳摳搜搜大半年，攢下的第一筆錢就是拿去買了燭燈，為的黑夜帶來明。

在燈下寫字，看書，堅信隻要堅持如此，將來的一定也能有更燦爛的活法。

多年過去，邊的許多東西都全都換過一遍，在寧歡寺遇到的小年也早就記不清麵容，唯有那上上簽還是一直被好好珍藏。

直到逃出了姨母家，逃離了楊鎮來到雲城，來到海舟學府的門口，被那一個的包子砸中了後腦勺。

當回頭看到站在朝下的年時，記憶中那張臉便瞬間變得清晰無比。

看到了別人寫下他的名字，心想：啊，原來不是肖金，霄今，驍津。

而是蕭矜。

至今陸書瑾已經分不清楚當初來雲城是因為雲城繁華，還是因為那個讓遇見上上簽的地方就在雲城。

陸書瑾將上上簽在邊珍藏多年，並不是因為對小年蕭矜念念不忘，而是永遠無法忘懷那日轉頭時所看見的耀眼而熾熱的芒。

奢，向往，追逐，想要抓住。

然後站在裏。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蕭矜就是的上上簽。

幸運的是如今已經長大人飽讀詩書追趕上了，不幸的是那個小年還是撞進了的心裏，蠻橫地攪了的心房，又

瀟灑離去。

陸書瑾關上了心門，對滿屋的狼藉不知所措。

葉芹已經在佛像前磕完了三個頭，起對陸書瑾道：“該你了。”

陸書瑾卻搖頭，“不了，我有一個上上簽就足夠了。”

從來都不是貪心的人。

兩人又從屋中離開，順著人群轉了一圈，來到了後麵那棵掛滿了紅繩和紅綢帶的大樹前，那裏圍滿了人，都在忙著往樹上掛東西，陸書瑾和葉芹不進去，就站在遠看著。

轉了一圈後，們出了寧歡寺。

又在山腳下轉悠了許久，葉芹買了很多東西，直到後麵跟著的隨從雙手都拿不下了，才回到馬車裏啟程回家。

回到雲城之後天漸暮，葉芹沒有多留就回了家，陸書瑾也早早將門掛上鎖，回去換了下棉花墊，開始準備要吃的年夜飯。

春桂和寒梅在離開的之前就已經將飯食備好，陸書瑾要做的隻是將菜放在篦子上熱一遍而已。

一個人吃，沒讓做太多，簡簡單單一盤魚一盤排骨一盤素菜湯。

將葉芹帶來的桃花釀也放進去一壺溫著，在旁邊等了一刻鍾，就將所有菜熱好。

到底是過年，陸書瑾把家中的燈籠都換了紅燈籠，芒落在桌上那些熱氣騰騰的菜上，倒有幾分味道。

陸書瑾擺了五副碗筷，自己坐在下席，也不說話，就安安靜靜地吃著飯菜，時不時喝上一口香香甜甜的桃花釀。

其實還好，也不覺得自己多可憐，至比起往年的年夜，今年已經好上很多倍了。

陸書瑾慢慢地吃著喝著，心裏想著事，沒注意又喝多了，站起來時有些暈乎乎的。

趁著酒勁兒還沒上來，陸書瑾先去洗漱了一番，穿上厚棉坐在房外的簷下，仰頭看著一朵朵炸開在空中的煙花，還有那麻麻如銀河匯聚，飄往看不見的夜空的天燈。

著脖子，窩在棉裏，有些冷，但不願回房，想守歲到新的一年。

就這麽抱著這個固執的念頭，陸書瑾在椅子上睡著了。

蕭矜是翻牆進來的。

宅中的前院一片漆黑，但是後院的燈籠全在亮著，沒走幾步去，蕭矜就看到陸書瑾坐在簷下歪著腦袋睡著了。

整個宅院無比寂靜，隻有不斷炸響的炮竹和煙花聲，除了陸書瑾之外，沒有第二個人。

蕭矜猝不及防心中一陣酸楚，他立馬就能想象到陸書瑾搬了椅子自己坐在簷下看煙花的場景。

那酸楚幾乎將他淹沒，心尖被扯得又痛又難，他再也顧不得這些日子的顧忌，抬步走去了簷下，來到陸書瑾的邊。

雪還在下，地上覆了一片茫茫的白，大紅的燈籠灑下的將陸書瑾籠罩，歪著頭，半個臉埋進棉裏，整個人像是凍得起來，睡得十分香甜。

蕭矜彎下腰，剛湊近就聞到陸書瑾上散發著一桃花釀的氣息，這才知道喝了酒。

他將臉湊過去，輕輕喚了一聲，“

陸書瑾？”

沒反應。

蕭矜便將從椅子上抱起來()，走到了屋中?()?[()]『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將放在椅上。

他回去關上了門，將風雪擋在門外，房中就顯得既冰冷又孤寂。

蕭矜點上了燈，也點燃了暖爐，取了一張毯蓋在陸書瑾的上，將的雙手從毯子中拿出來。

的雙手凍得冰涼，小巧白皙，指頭泛著紅。蕭矜就一下將的手包在掌心裏，用幹燥的溫暖去捂冰涼的手。

他幹脆在椅的邊上盤坐下來，與陸書瑾的臉相隔不過半臂長。

如此近的距離，他終於再一次將陸書瑾的臉仔仔細細地收在眼中。

的睫很長，又，睡著的時候顯得乖巧極了，眼皮底下藏著的是一雙墨黑的眼眸，有時候像是黑曜石，有時候又像紫得發黑的葡萄，總之非常漂亮，讓人看一眼就不舍得將視線移開。

蕭矜有意無意地著的手指，力道很輕，眼睛一直盯著的臉沒。

掰著指頭數一數，蕭矜已經有四十三天沒有這樣安安靜靜地坐在陸書瑾的邊了。一開始不適應沒有的午膳，不適應沒有的丁字堂，總是會在上課的時候將視線撇過去，但落在眼中的已經不是陸書瑾細的後脖子，午膳時也再不能喊來一起吃飯。

蕭矜記得吃飯的樣子，很文雅。喜歡用左邊的牙嚼東西，於是蕭矜也在無意識之間喜歡坐在的左邊，看著白的臉頰鼓起來，慢慢地咀嚼，然後咽下去，不慌不忙地吃下一口。

吃得慢，也吃得細，但是給的東西都能吃完。

蕭矜這樣想著，便抬手了的臉頰，到一片冰涼。

他起出了房，去膳房，打算先燒些熱水給臉和手，驅寒。

一進膳房，蕭矜就看到桌子上的菜還沒清理，兩菜一湯。

但他注意到桌上擺了五副碗筷，第一個念頭是疑五個人就吃三盤菜，能夠吃嗎？

但是接著他發現，其他四副碗筷是幹淨的，隻有其中一個碗還餘下點湯底裏的蔥花黏在碗邊上。

是陸書瑾一個人吃的年夜飯，且如此簡陋的年夜飯，也沒能吃完。

蕭矜的心好像被什麽衝擊了一下，當即就有些難得不了，像是浸滿了水的棉花，變得沉甸甸的，有種難言的緒膨脹。

他燒了水，兌上一點涼的，端去了屋中，擱在椅旁邊的地毯上，用棉布浸然後坐下來往臉上拭。

蕭矜的力道極輕，先是用熱意焐熱了的臉，再從眉眼間細細過。

然後又抓起的右手，將袖子捋起來，著冰涼的手。

完右手換左手，他剛把這隻手的袖往上捋，忽而就看到細的手腕上纏著幾圈金赤紅的長纓。

他一下就認出這是臘月初那回他拽下來給係頭發的玉佩繩。

蕭矜讀過萬卷書，但在這一瞬間，他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自己的心。

像是一場

()    進行在無邊荒漠之中的絕之途，就在他被灼熱的曝曬和鋒利的風沙傷得筋疲力竭之時，前方突然出現了一汪澄澈的清泉。

他目定住，嚨幹。盯著陸書瑾的手腕久久未，半隻手覆上去，用拇指輕緩地挲著赤紅長繩，像是親昵地。

心髒完全泡進了那汪晶瑩剔的泉水之中，這些日子以來的苦與痛苦被洗刷殆盡，隨即而來的是滿滿的酸脹。

蕭矜許久都沒彈。

陸書瑾卻忽然皺起眉，出痛苦的表，嚶嚀道：“好痛……”

蕭矜嚇了一跳，丟下手中已經完全冷卻的布，低頭過去問，“怎麽了？哪裏痛？”

陸書瑾醉意朦朧，聽到了蕭矜的聲音，本能地往他的方向靠過去，虛虛地睜開眼睛，恍惚間看見了蕭矜。

一時間愣住，完全沒料到蕭矜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也沒明白自己原本坐在簷下看雪看煙花，怎麽就回到了房中。

“蕭矜？”陸書瑾迷茫地看著他。

蕭矜低低應了一聲，“嗯。”

“你怎麽來了？”

“來看看你。”

“看我？為什麽？”

“今日是年夜。”他有很多答案，但隻說了最簡單也是最淺顯的一條。

陸書瑾不再問了，看著蕭矜，麵上的疑之褪盡，變了一種非常平靜的表。

蕭矜與對視了一會兒，又問：“今日哪裏都沒去嗎？”

“去了寧歡寺。”陸書瑾說：“那裏很多人。”

“對，今日的寧歡寺是熱鬧。”蕭矜也附和。

陸書瑾又不說話了，好像沒什麽表達的，隻是一直盯著蕭矜。

蕭矜低頭，用指腹了手腕的紅繩，問：“為什麽把這個戴在手上。”

陸書瑾這才遲鈍地反應過來，趕忙用右手捂住了手腕，把左手往後藏，像是不想給他看見。

手卻一下被蕭矜握住，他說：“我都看見了。”

陸書瑾聽後，角往下沉，先是強忍了一下，但終是沒能忍住，扁著泄出了一聲哭腔。

那雙黑得純粹的眼睛迅速盈滿，淚水決堤一般從眼角落下來，連了串。

跟之前哭不同，之前哭起來都是無聲的，表也沒太大變化，但這會兒許是喝了酒，許是心中的難過太多，一張臉上滿是委屈，哭著問他：“蕭矜，你為什麽食言？”

蕭矜瞬間不知所措，看見的眼淚時心中酸苦極了，抬手想去的淚，低聲哄道：“別哭別哭，都是我的不好。”

“你說讓我留在雲城，說會帶我去蕭府過年，但是你沒有。你說帶我逛廟會，見識雲城的繁華，你也沒有。你還說會在年三十帶我再去一趟寧歡寺，在樹上掛上新的紅繩，你全都食言，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對我說。”陸書瑾自己了一把眼淚，啜泣著說：“我又不是非得跟你一起過年，反正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在哪裏都一樣，但是那些你對我說的

話，難道就隻有我在記著嗎？”

“還是說那些都隻是你看我可憐，隨口說出來的。我不要你的施舍，也不要你覺得我可憐的時候就陪陪我，覺得乏味了就扔下我，我才不是你邊的那些諂奉上的狗子，對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至在我們的關係結束之前，我覺得你應該把那些說過的話全都做到！”陸書瑾的睫上沾滿了細碎的淚珠，經燈一照，亮晶晶的。

也不知心中是憋悶了多委屈和難過，這麽一哭起來，就停不下來，一直在氣泣，像個孩子似的。

“是你讓我留在雲城的，你怎麽能讓我一個人在這裏過年。”哭著控訴。

蕭矜自八歲起就很會哭了，平日裏練武過很多傷，隨著年歲的增長，如今即便是刀刃傷得深可見骨，也不會落一滴淚。

但陸書瑾的眼淚像是這世上無比厲害的刀，有著巨大的威力，一下捅進了他的心口之，他本沒有任何時間的防備，眼淚就掉了下來。

他抱住陸書瑾，將擁在懷裏，埋下了頭，淚就落在陸書瑾的臉頰，頸窩。

他著音哽咽道：“對不起，是我食言。”

這段時間蕭矜心到的折磨也是讓他苦不堪言，那被他死死住，不敢往外泄一星半點的緒化作夢魘，日日夜夜地折磨著他。想起陸書瑾的每一個瞬間，都是甜的，但甜過後卻又劇痛無比。

蕭矜落了兩滴淚就停了。陸書瑾卻在他溫暖的懷中哭了好一陣，當真是委屈極了，也傷心壞了，所有緒借著酒勁全部發泄出來，許久之後才累了，漸漸停了哭聲，在他懷中小聲泣。

蕭矜抱著想，陸書瑾有什麽錯呢？

錯的是他不該生出了骯髒的心思，是他不該為一己私而疏遠陸書瑾，是他混賬罷了。

低下頭，懷中是布滿淚痕的白小臉。

蕭矜滿眼愫，又極為克製地為去了眼角的淚，啞著聲音，無奈地低聲說：“陸書瑾啊，你要是個姑娘該有多好。”

說完他俯下頭，在陸書瑾的臉頰上印了一個輕吻。

這是他掛念已久的，反複在夢裏做的一件事。

“我好痛……”陸書瑾又說。

“哪裏痛？”蕭矜趕忙將鬆開點。

“肚子。”陸書瑾還帶著哭過之後濃濃的鼻音，細聲說話時更像是撒，將他的手拉過來覆在自己的肚子上，說：“這裏，……”

蕭矜的手掌及到的腹部，呼吸立即就放輕了，大氣也不敢，用和的力道為著腹部，又十分規矩，不敢上下。

陸書瑾像是舒緩了些，從嗓子裏出幾聲哼哼。

蕭矜聽得心都要化水，低聲詢問，“乖乖，為什麽肚子會痛？”

陸書瑾輕聲回答：“酒喝到後麵就涼了，我懶得再去熱。”

蕭矜的眼中承載了滿滿的，聲音低低的，帶著極其溺人的溫，“那下次我給你熱酒好不好？”

陸書瑾沒有說話，而是往他懷裏蹭了蹭，像是極為眷他懷中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