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心下驀地一。

卻又聽見一個嬤嬤的聲音，有些張地勸說著：“大公子，咱們不說了，乖啊。宮廷玉酒是宮里才能喝的。咱們這就算是侯府，那也是臣子，也不能喝呀。”

“大公子總這麼嘀咕，外人聽去了，會以為咱們侯府有不臣之心呢……那可是殺頭滅門的禍事啊。”

春芽踮腳過去。只見一位嬤嬤扶著個富態的年輕郎君。

那郎君生得白白胖胖，倒像是年畫兒上的福娃娃。

看來這位就是那位傳說中得了瘋病的大公子云宥了。

春芽知道，云宥是老侯爺的嫡長子，若不是云宥生了瘋病，那現在這家主之位可能還不是云毓的；

而盧巧玉原本是大夫人要嫁給云宥的，自就養在侯府里待年，兩人一起兩小無猜地長大。要不是他后來得了瘋病，那盧巧玉現在早已經是他的妻子。

云宥倒也聽話，不再說那酒，只剩下自己不知咕咕噥噥些什麼。嬤嬤這才松口氣，拍著他后背，帶他回去。

云宥和嬤嬤進了院門，春芽卻還一時有點出神。

想到云宥的名字：原本以為是“佑”字，侯門長子嘛，希冀得天護佑。可是后來才知道是“宥”，寬宥、恕罪之意。

倒不明白老侯爺當日為何給大公子用這個字？一個剛降生的孩子，又能從娘胎里帶什麼罪孽來，需要求上天寬恕的？

而偏就是這個孩子，本來好好的，忽然就得了瘋病。冥冥之中仿佛真有讖語，這孩子真的有點像是生來有罪。

原本還打算問老侯爺來著，只是當時進侯府的日子還短，不敢貿然開口。結果沒想到，還沒等到問的時機，老侯爺就溘逝了。

春芽回到“明鏡臺”，洗手做菜羹。

窗外又傳來阮杏的聲音：“人家狐貍在小茶房里變戲法，做吃食迷毓哥哥，盧姐姐你躲在窗邊看什麼啊？”

“怎麼，盧姐姐是想跟藝，看做了什麼才狐了毓哥哥的，嗯？”

春芽一怔，驀然轉頭，才看見盧巧玉原來在窗邊。

看樣子盧巧玉也有些驚慌，或許本來盧巧玉是想躲閃開的，可是阮杏這麼直接點破，盧巧玉便進退兩難。

春芽趕忙行禮：“盧姑娘，阮姑娘。”

“小茶房狹窄，兩位姑娘若不嫌棄，還請進。”

盧巧玉撇了阮杏一眼，自己先抬步進屋，親親熱熱拉住春芽的手，笑得春風拂面：“我方才經過窗邊，聞見里面飄出香味來，勾得我都食指大的，這才忍不住站住腳細聞聞。”

“正好見春芽你手里捧著剛出鍋的熱羹，我怕出聲驚到你，再害你燙了手。”

說著瞟阮杏一眼：“畢竟，春芽你這雙手，才燙了沒幾日，現在還沒好利索。”

盧巧玉這話意有所指，阮杏當然聽懂了。

不過阮杏毫不在乎，反倒囂張地咯咯一笑：“盧姐姐想說是我給燙的，就明說。我干了就是干了，我可一點沒想遮遮掩掩的！”

“一個奴婢，敢得罪我，我就是要讓好看！我可不像盧姐姐藏著掖著的，這麼多花花心眼兒……”

瞟了一眼春芽，故意同地聳聳肩，“你可別以為說這些就都是真的！”

“原本人家盧姐姐還能親手給毓哥哥做蛋羹。可自從你來了，毓哥哥就只吃你做的了，現在盧姐姐連唯一能討好毓哥哥的手段都沒用武之地了，你說心里不恨你麼？”

“你要是覺著比我好，那你才是瞎了眼認錯了人，將來有你哭的！”

盧巧玉罕見地變了臉：“阮妹妹，你這般直白挑撥我與春芽的關系，也忒過分了吧！不過是一碗蛋羹，哪有我跟春芽間的分要！沒想到卻被你拿來說這樣！”

春芽淡淡一笑，“盧姑娘別急，奴婢不會往心里去的。”

“奴婢是奴婢，又豈能與盧姑娘相提并論？家主肯吃奴婢所做蛋羹，無非是憐憫奴婢，給奴婢一個差事罷了。”

春芽手拉盧巧玉：“剛巧奴婢還學做了些燈籠。盧姑娘若不嫌棄，還請嘗嘗。”

盧巧玉登時挑眉：“燈籠？”

春芽點頭：“奴婢那日見家主吃，便學著做做。可又不知道味道對不對，還請盧姑娘幫奴婢嘗嘗，是否還要改改配料。”

盧巧玉登時回頭，視線從阮杏面上過。

侯府人都知道，主母故之后，只有佟夫人做得最好。盧巧玉自然明白，佟夫人給云毓送過燈籠了。

正好有阮杏在這兒，盧巧玉便尋了個由頭，先回去了。

進了大夫人所居的正院“念恩堂”，盧巧玉將燈籠的事委婉告知大夫人。

大夫人微微瞇了瞇眼：“倒是巧啊。那幾日我剛人掉了那個春芽抄寫的經書，罰二郎在祠堂抄經，佟氏回頭就親自做燈籠送去。”

“對二郎可真是雪中送炭，越發顯得我這個當嫡母的狠毒。”

盧巧玉垂首：“佟夫人的手段……姑母不得不防。”

大夫人卻是一聲冷笑：“只可惜我才是老侯爺的正室！終究只是側室！”

“跟我斗了一輩子，都是我手下敗將！如今老了，膝下連個孩子都沒有。我看還能指什麼！”

盧巧玉靜靜道：“所以會千方百計讓阮杏嫁給二哥。”

“阮杏雖只是外甥，可卻也是從小養長大。侄看，當年便已經埋下這步棋了。”

大夫人手拉住盧巧玉的手，輕輕拍拍。“我不怕，因為我還有巧玉你啊。”

“你麗乖巧，能書善畫，即便在京城各世家的貴里頭，也是最出挑的。唯有巧玉你這樣的，才合適為平侯府新的主母。

“那個阮丫頭怎麼能比得上你？甚至于將你與相提并論，都是對你的辱。”

盧巧玉心下一熱，登時跪倒：“侄定不負姑母所！”

說著話，云宥手里舉著小野花喜滋滋地進來，看見了盧巧玉便殷切地奔過來。

“小媳婦，給，花花！”

盧巧玉微微一窒，著手不知該接還是不接。

還是大夫人一把將云宥給扯到了一邊：“宥兒！別！”

“巧玉妹妹，不準再‘小媳婦’。”

云宥愣怔地看盧巧玉：“……可是阿娘說，就是我的小媳婦啊。”

大夫人輕輕哄著云宥：“好孩兒，阿娘再給你尋一個漂亮的小媳婦好不好？”

瞟一眼霍嬤嬤。

霍嬤嬤忙道：“給大公子選的通房丫鬟，已是選好了，明兒就送進大公子房里去……”

云宥卻慌了，忽然甩開大夫人的手，跑過來抱住盧巧玉。

“我不要通房丫鬟，我就要我的小媳婦！”

.

夜四籠。

云晏進了偏廈，便不由得瞇起眼來。

這房子空了。

其實這里原本就四壁空空，可是因為有春芽的巧心妙手，這小屋子里也開始活生香起來。

就連那兩個燒給死人的金元寶，也被折了兩個小人兒，放在床頭，陪伴著。

就算他懶得細看，卻也能瞧出來，是了一個郎君，又了一個娘。

兩人并肩坐著，娘像是瞌睡了，歪頭輕倚在郎君肩上。

可是今日，這房里一切全都沒了。

只有那兩個小紙人，無辜還并肩坐在那里。

時空碎荒沙，突然流下，灑滿他肩頭。

，搬走了。

沒告訴他一聲，就這麼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