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第229頁
崔明堂后退了一步,拱手道:“大表兄有大表兄的好,方才都已經和姑父說了,阿檀不必過分憂心,我知你這些年歷經諸般艱難,心中有所顧慮,也是人之常,你若不愿嫁人,我不好勉強,你若愿意嫁人,喏,大表兄就在這里,你不妨好好看看我,總之,來日方才,不急一時,我們慢慢來。”
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阿檀心中反而生出一種惆悵之,搖了搖頭,又覺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垂下眼眉,施了一個禮,慢慢地走了。
卻不知崔明堂在后一直著,站了很久、很久。
時隔三年,大法明寺禪聲依舊。
菩提院落,蓮花幡靜,隔著墻,和尚的木魚斷斷續續,和著喃喃的誦經聲,空山外有一兩聲鳥鳴澗。佛前供奉的沉檀到后頭已經散了,只余若有若無的香息,幽靜而深遠,可令虛室生白。
在這般形下,就連淘氣的念念也安靜下來,乖乖地窩在阿檀的懷里,眨著眼睛,好奇地看著眼前的老和尚。
舊窗下菖半枯,點一爐香。
悟因和尚盤坐在團上,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數年未見,檀越容如故、安康無恙,且得骨團聚,此為佛祖妙恩,可喜可賀。”
老和尚白須白眉,清瘦矍鑠,持一百零八子白玉佛珠,飄然有仙氣,而面目慈祥,微微而笑,又似凡塵中人。
阿檀帶著念念一起跪了下來:“當年幸得師父慈悲,救我于窮途末路,如今上蒼垂憐,我得家人庇護,此生無憂,此皆師父再造之恩,容我拜謝。”
又對念念道:“好孩子,當日若沒有師父,我們母兩個就一起去了,你快給師父磕頭。”
念念很聽話,圓圓的一個小團子,趴在地上,認認真真地磕了三個頭:“念念給師父磕頭,多謝師父救了我娘和我。”
太圓、太短了,撅起小屁,一磕,差點沒把自己滾過去。
看得老和尚忍俊不住,樂呵呵地抬手把這孩子扶了起來:“好孩子,快起來,方外人,行方外事,不拘俗禮。”
他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看了看念念,慨道:“這就是當初那個孩子嗎?想那時,剛生下來就像一只小猴子,皺的,如今居然長這麼漂亮的大姑娘了,真是造化之功,令人驚嘆啊。”
“不是小猴子,是念念。”小姑娘可不高興了,撅起了小。
“是。”阿檀目,角帶著微笑,“就是伽羅,名字還是師父您給取的,小猴子長大了,幸得菩薩保佑,平平安安的,等下還要帶去菩薩面前燒三柱香,拜謝佛祖。”
伽羅者,沉香也,供奉佛前,能熏法界,悉周遍故,寓意大功德。
當年阿檀難產崩,幾乎母雙雙不保,悟因和尚急得無法,只能一遍又一遍在佛前誦經祈禱,求了一整夜,天亮時,孩子呱呱落地,彼時,蓮溪寺中眾人都說此乃菩薩憐憫,降下大功德,老和尚遂做主,為這孩子取名“伽羅”。
阿檀由此恩戴德,如今有了機會,就趕帶著念念專程來謝恩。
拿出一方食盒,將里面的一匣一匣點心端出來:“我記得師父您吃小點心,幸而這幾年我手上的工夫還沒落下,今天特意做了幾樣來孝敬師父,您嘗嘗看。”
小匣子一層一層地打開,逐一呈給老和尚看:“這邊是甜口的,婆羅槐花糕、胭脂櫻桃饆饠、玉團、桂花釀梔子,這邊是咸口的,腐皮包子、鵝梨春卷、金銀夾花蓮蓬、干煎梅花餅,您喜歡哪個口味,我日后常常做了拿來。”
各皆致玲瓏,晶瑩,開匣有清香氣。
悟因就好這一口,也不客氣,他拈起一塊胭脂櫻桃饆饠嘗了一下,果子腌了,半脆半干,饆饠面皮韌筋道,一口咬下去,潤彈牙,花香與果皆陳,人間至味。
老和尚吃到味的點心,大抵十分滿意:“檀越今日氣很好,老衲再給你看個面相。”
就如阿檀擅廚藝,悟因就擅相面,看見順眼的人就要顯擺一下他的本事。
當年,他曾道阿檀“生來與至親離散,此為孤雛之苦”,又道“命宮紅中帶黑,來日必為惡人所欺,遭逢流離困頓之苦”,如今思及,皆一一應驗。
阿檀有些忐忑,唯恐老和尚又說出什麼嚇人的話,反倒后退了一步,擺了擺手:“不勞煩師父了,如今我是好命人,長輩疼備至,家中食無憂,倒不必再相面。”
悟因笑瞇瞇的,仍然朝阿檀招手:“來、來、過來。”
阿檀推辭不得,怯生生地湊近了一點。
悟因仔細端詳了片刻,頷首而笑:“今日觀汝,印堂烏云已散,天庭紅籠罩,眉目亮澤有異彩,此大貴之兆也。”
阿檀點頭,認真地道:“是,我親生父親乃武安侯是也,如今我也是名門世家,可金貴了。”
“不止、不止。”老和尚看著、看著,漸漸疑起來,眉頭打結,“紫氣東來,祥云縈繞,汝之貴,不止于此……”他“嘶”了一聲,又看了幾眼,搖了搖頭,“不,老衲今天居然有些眼花,看不到頂。”
這個不對,換一個,老和尚低下頭。
念念仰起小腦袋,和老和尚大眼對小眼,對個正著。
小姑娘出小爪子,揪了揪老和尚的白胡子,出一個開心的笑容,眉眼彎彎,角邊兩個小酒窩,要多甜有多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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