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第240頁
他慈祥地拍了拍念念的小腦袋:“小娘子,以后切不可貪了,看看,臉都腫了,可憐見的。”
念念“嚶嚶啾啾”地哭,抹著眼淚,就這會兒工夫,不但臉腫,連眼睛都腫了,聽了大夫說的,自己覺得格外委屈,小爪子捧著臉,哭得更慘了,惹得外祖父和舅公一陣憐,番把抱在懷里哄著。
秦玄策在門外呆呆地看著,他不言不語,不不走,仿佛泥塑一般被人生生地定在那里,凝固住了。
他才是……他才是……他想瘋狂地吼出來,可是,發不出聲音,在最初的震驚和惶恐過后,他好像驟然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只能看著那個孩子,那麼近的距離,看著被別人抱著,而他……不能靠近。
旁邊的人突然驚呼了起來:“大將軍、大將軍,掌令大人,你快來看看,大將軍不好了。”
他怎麼不好了?秦玄策憤怒地想著,但是,他的在發抖,好像得了什麼病一樣,控制不住地發抖。
傅晏十分警惕:“兀那姓秦的,莫非得了什麼惡疾,來,我們走,離這個人遠一點,免得念念被他染上了病。”
他馬上抱著念念離開,出門的時候,秦玄策杵在那里擋了路,被他毫不客氣地一腳踹開了。
大將軍豈能容得如此?旁邊眾人又是一陣驚呼,皆以為兩個驍悍的武將要當場打起來了。
可是,秦玄策被踢得差點跌倒,踉蹌著退到一邊,也只是扶住墻,息著,抖著,他什麼都沒有說。
不,其實他喚了一聲:“念念……”
那麼低、那麼輕,嘶啞的,只有他自己聽見,如同夢囈,很久了,依舊不敢從夢中醒來。
那是他的念念。
佛像莊嚴,蓮花幡靜,一線香徑筆直地升起,直到飄過佛陀的眉眼,才散去了。
悟因和尚盤坐于佛堂中,拈著佛珠,敲著木魚,雙目微垂,似乎虔誠,又似乎神思在天外。下方大小和尚皆在,黑的一片,跪坐佛前,喃喃誦詠,木魚聲慢。
悟因已經很老了,他從年時遁空門,畢生供奉佛祖,心無旁騖,唯有慈悲一片,如這般念經,亦是為太子祈福。
太子病重,數月未愈,連帶著高宣帝也憂思疾,近日頗有咳之象,蕭皇后遍求醫者而無功,只能求諸神明,頻頻遣人拜佛。悟因雖為方外人,亦出趙氏皇族,聞得此,頗為憂心,遂閉了寺門,不見外客,命大法明寺上下僧眾一心只為太子誦經。
正誦詠到地藏菩薩經第三卷 時,卻見有守門的小沙彌匆匆跑進來。
“師父,大將軍到訪,現在山門外候著,可要讓他進來?”
悟因依舊垂著眼:“不見。”
小沙彌出去,不到片刻,慌慌張張地沖了進來。
“師父、師父,不好了,大將軍率著他的兵馬,打破山門,闖進來了。”
話音未落,只聽得一陣鏗鏘的腳步聲,秦玄策從外面而來,大步疾行,挾帶著一雷霆氣息,徑直踏佛堂。
他的氣勢過于駭人了,好像是被追趕的、負傷的兇,惡狠狠的沖了過來,還未近,就已經到了那煞氣。
和尚們被驚嚇到了,紛紛避開。
只有悟因,不驚不躁,盤坐于原地,依舊自若地念著經文。
秦玄策沖到悟因面前。
左右僧人驚駭,壯著膽子上去阻攔:“佛祖面前,大將軍不可無禮,師父今日不見客,還請退下。”
秦玄策倏然踏前了一步。
和尚怵然后退。
“噗通”一聲,秦玄策卻跪了下來,直地跪倒在悟因和尚的面前。
“念念是不是我的兒?”他一開口,發出的只能是嘶啞的聲音,好似問這一句話,用盡了全力,“阿檀……當年是不是生下了我的孩子?”
和尚們面面相覷。
悟因終于停止了念經,抬起眼皮子,不咸不淡地看了秦玄策一眼,并沒有回答,只是雙手合十,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秦玄策焦躁而狂,他跪在那里,一拳重重地砸在地上,發出抑的咆哮:“是不是?念念是不是我的兒?”
青石的地磚裂開了一條。
和尚們嘩啦一下,齊齊后退。
倏然,秦玄策又了下去,聲音低低的,帶著哀求的意味,想要老和尚給他一個回答:“當年,是不是您收留了阿檀?”
所以,他尋遍各而不得,那麼一個弱子,仿佛憑空從這世間消失了一般,原來藏于大法明寺,佛陀棲,方外之地,悟因大師為皇叔,儼然超世外,那些搜尋的士兵并不敢打擾此間清靜,就這樣生生錯過了。
悟因和尚突然舉起手中敲木魚的棒槌,照定秦玄策的腦袋,“篤、篤、篤”,敲了三下,又急又狠。
“薄幸男兒,空有一滔天富貴,卻置親生骨而不顧,縱有傳世功名又如何,罪孽難消,枉負英雄之名,呔,老衲不與你這等惡徒多做言語,還不速速退去。”
秦玄策一不,了那三記敲打,他仰起臉,著上首的佛像。
佛陀高高在上,法相慈悲,左手拈花,右手法印,俯視眾生,角微翹,仿佛憐憫,煙息裊繞而上,如同薄霧,將睎未睎。
曾在佛前對他道:“長相廝守這是妄念,我并不曾有這樣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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