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第1293章 臺階上的他們

碧波萬里,夜航船如一葉飄萍,星空璀璨,宛如世間最的藻井。

快哉風。

他們來到那座接連兩座高樓的空中廊橋,陳平安既然是靈犀城的代城主,便有諸多便利,解開一城一船的兩重山水制,視野中,靜謐中更顯壯闊的海天景象一覽無餘。

小陌這次遞劍,並沒有出現預料之中的波折,異常順利。意料之外,卻在理之中。

幾座天下,能夠對那條劍攔上一攔的,至得是坐鎮道場的飛昇境修士起步。

此外老十四,之祠登天,白也轉世,像碧霄主這樣的,在那條劍遊歷青冥天下之時,更是直接在一明月皓彩中現出一尊巍峨法相,老道士倒要看看,有誰不長眼,膽敢阻礙劍

浩然不攔,蠻荒不擋,西方佛國那邊也順遂,偏偏就貧道落腳的青冥天下鬧出幺蛾子?

若說那撥或或顯的新十四,大多忙於穩固道基,極爲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道行,本不願節外生枝,作任何意氣之爭,或是如雅相姚清這般另有所求,劍轉瞬即逝,與他們何干?

再者,先前天象異變,鬧出那麼大的靜,就算是飛昇境,只要會點觀星占卜、推衍算的,或是稍微有點養氣功夫的,都不會輕舉妄。紫薇垣,北斗注死,那九條垂落人間的凌厲劍,去得蠻荒天下某地,賭那牽引天象的出劍者是強弩之末,無力二次遞劍?既然不是起了大道之爭,犯不著,何必賭。

這種“開場白”,不常見的。那就由著後續那道也不傷人的劍自由遊歷人間便是。

既然如此,誰敢爭鋒?

崔東山將兩隻袖子掛在欄桿上,笑道:“蕭愻沒有手,我是比較意外的。”

謝狗譏笑道:“攔?喜歡攔是吧,那就是結爲死仇的私仇了,不管是萬年之前的習俗,還是如今蠻荒的規矩,到時候小陌跟我去蠻荒找一趟,白老爺肯定不會多管閒事的。”

貂帽額頭使勁一撞欄桿,惱火萬分,悶悶道:“果然不是十四境,說話就是不氣!”

陳平安在以心聲與劉羨討論一事,先與他說了那座新山巔的“新訂天條”和大道運轉規矩,說等自己回到了扶搖麓道場,肯定需要閉關,可能需要劉羨指點一番那門劍,始終不得要領,進展緩慢,差了太多的神意。

劉羨趴在欄桿上,擡起一隻手,指指點點,懶洋洋道:“我來啊。哪裡需要這麼麻煩,你只需要將那些人畫卷給我,我讓那撥蠻荒得了最強二字的天才武夫,怎麼死都不知道的。”

陳平安說道:“暫時還不能打草驚蛇,將來我會去一趟蠻荒戰場,要保證瞬殺,悉數暴斃。”

未來某蠻荒戰場,承載妖族真名的,飛昇境之下,一一點殺!

在吾是東道主的那座山巔,過面的,武道低於山巔境,皆死!

陳平安補充一句,“略估算了一下,我得是飛昇境,同時躋武道神到一層。之前還有些信心,總覺得自己步步穩當,最快最慢都心裡有數的,現在……”

聽著陳平安一連串的小鎮方言,劉羨點點頭,“等你閉關了,再飛劍傳信,天縱奇才的劉劍仙跑一趟扶搖麓,好好教一教勤能補拙的陳山主。”

陳平安雙手籠袖,笑呵呵道:“可以的,厲害的。”

劉羨轉頭問道:“小陌先生,想不想來我宗門的祖師堂擁有一把椅,就一句話的小事!”

得了自家公子的眼神示意,小陌立即搖頭道:“劉宗主好意心領,只是我爲公子的死士,不宜分心。”

劉羨看也不看陳平安,擡起胳膊,手背直接拍在後者腦門上,疑道:“完全不用分心啊,那把椅子一直空著就是了,我就是拿來鎮場子嚇唬人的,十四境劍修,在我那宗門裡邊當個一般供奉,傳出去,多氣派,更顯得劉大劍仙高深莫測。”

小陌只得以心聲解釋一句,“我在山上聽說了一些不知真假的故事,是說我家公子跟你師父的,所以還是算了吧。”

劉羨一肘敲在旁陳平安肩頭,貂帽雙手叉腰,打抱不平一句,“劉大哥,你再這樣對咱們山主腳,我可就要不念兄妹誼,大義滅親了啊!”

劉羨手一拍貂帽,“反了你,怎麼跟比親哥還親的劉大哥說話。”

姜赦突然以心聲問道:“陳平安,別走走?”

陳平安點點頭。

走出虹橋,下了高樓,去往街道,姜赦笑道:“裴錢的武學資質,比你要好。”

陳平安雙手籠袖,直接回了一句,“關你屁事。”

姜赦自顧自說道:“不說裴錢比你年紀小,學拳更晚,也不說是我的兒,是你徒弟,也不說什麼如今你們師徒雙方都在止境一層,比你略高幾分……”

陳平安說道:“那你就別說了。”

姜赦氣笑道:“姓陳的,我的脾氣耐心也是有個限度的。”

陳平安說道:“見我礙眼,嫌我說話難聽,就別去寶瓶洲。不如我現在就下船,給你騰地方?”

姜赦想起自己道跟那老秀才的言語,拗著子,繼續先前的話題,“我就只是以過來人的前輩份,看待兩位止境武夫的年輕晚輩,評價幾句,你聽不聽。”

“裴錢過了‘人隨拳走’這一關,後邊就擋不住了,神到是必然。只說看似隨隨便便的走路一事,裴錢在走樁,你也是時刻打磨拳意的路數,師徒師徒,有樣學樣,不是白說的,但是裴錢的氣象要比你更大,每次一口純粹真氣的運轉,都是人天地之雨旱、晝夜、節氣的大變化,這纔是真正的‘吾吾神吾天地’,你就差了好多意思,換修道說法,你就是隻在上求,求到了極致,又如何,仍然遠道一毫釐,近道,終究只是近道。毫釐之差,就有了天地之別,青天黃土無法以道接壤,清是清,濁是濁,強行打混沌一片的境界,便是假象,如何開竅,如天開眼?開眼之後如何保證不是曇花一現的景?”

“你小子不要覺得天地,猶存一條火龍,便志得意滿,心存僥倖,接下來纔是你武道的真正關隘所在,小子,莫要讓此等艱辛而得的一線生機,那就太可惜了。”

說了半天,姜赦奇怪萬分,邊這廝竟然沒還半句?砒霜吃完了,沒存貨啦?

“我知道好賴。”

陳平安沒好氣道:“混賬貨偶爾也能說幾句良心話。”

姜赦一時語噎。

廊橋那邊,謝狗小聲問道:“他們倆不會一言不合就又幹一架吧?”

姜尚真笑道:“怕什麼,我們人多勢衆……”

“我怕山主把他打死啊。”

謝狗連忙改口一句,“哦不對,是打活過來。”

五言以心聲道:“白景!說好了不許添油加醋的!”

謝狗尾調上揚唉了一聲,“我是個娘們,又是漂亮子,說話一貫不作數的。”

劉羨笑呵呵道:“別擔心了,陳平安這傢伙做事還是很有分寸的。他人緣比我好些,長輩緣比我差些,當然這只是跟我比,其實也很不錯了。”

長輩緣,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宋雨燒喜歡那個自稱是大驪龍泉郡人氏的外鄉年,一筋,犟,認死理。年紀輕輕,倒是老江湖的做派。所以纔有了那句“火鍋就酒,天下我有”。又比如裁玉山竹枝派的白伯,既欣賞年輕知客“陳舊”的跳活潑,格開朗,也欣賞年輕人的做事認真,有一,所以纔會想要收他爲徒,卻不攔著年輕人去外邊闖江湖,只是竭盡全力爲“陳舊”安排一條退路,至今老人還想著何時能夠喝上這小子的喜酒,早早備好了份子錢,約好了,坐主桌!

至於十萬大山的老瞎子,大概是覺得年輕人行萬里路讀萬卷書,辛辛苦苦,同樣沒有煉出個本命字?老大劍仙說話好不好聽?牛脾氣的碧霄主記不記仇?玄都觀裡邊的那些雜役道士,會覺得孫道長只是一位遊戲紅塵的世外高人?

就像陳平安自己所說的,那些長輩真正看中的,大概是他們年輕時候的某個自己。

有些人,心裡邊永遠住著一個年,明天就要出門走江湖了,後天一定可以揚名立萬。

有些人,心裡邊永遠藏著一個孩子,並不膽怯,也不懵懂,只是認爲江湖沒什麼好的。

同理,陳平安在趙樹下,寧吉,鄧劍枰他們上,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陳平安說道:“慢慢來就是了。”

姜赦說道:“天下大勢由得你說了算?”

陳平安說道:“那我有啥法子,飯總是要一口一口吃的。爲人世,眼見著的,不是大事,就是小事。不妨把大事當小事看,將小事作大事想。‘不妨’換‘只能’也行。”

徐徐見功,久而久之,哪天不是今日無事小神仙的好時節。

昨日風波,今天還行,明天更好,後天大概就會楊柳依依,春暖花開了吧。

“換任何一個不到半百道齡的年輕人,故作老氣橫秋,與我說這種空頭白話的大道理,你小子,親經歷不,親眼見過些場面,借事說理,勉強有幾分底氣。”

手擋在耳邊,一直在聽那邊的對話,謝狗胳膊肘從不往外拐,嘖嘖道:“同樣歲數,差不多的道齡,估計姜赦還在被人打得滿地爬嗷嗷呢,好了傷疤忘了疼,全當沒發生過。”

五言掩而笑,此話不假。

寧姚帶著裴錢重返夜航船,一起現廊橋。

看得出來,裴錢心好了許多。卻仍是不看街上的姜赦,卻與婦人對視一眼。

婦人霎時間便淚流滿面。

一眼等了萬年,此間境遇,婦人也不好

卻不敢說半個字,怕吃了太多苦的兒,覺得自己是在訴苦。

街上的魁梧男人,猶豫了一下,退回拐角的巷弄,隨便坐在一間鋪子門口臺階上。

陳平安背靠牆壁,也沒說什麼。

————

汝州山上仙師第一人,道號“綠萍”的朱某人本在閉關,需要潛心鑽研一張從蹟中偶然而得的大符,要說破境合道一事,短時間依舊不敢奢,結果被攪得心神不寧,只好離開府,看看究竟,出門一瞧,那天象,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先是紫薇垣如有天帝居中現接著是北斗七顯二,先後有九道劍直落人間,好似下旨申飭人間。

朱某人開始還很用心掐指算,竭盡道力推衍天機……罷了罷了,手指都快冒煙了,使勁抖了抖手腕,從袖中捻出一把摺扇,輕輕敲打掌心,朱某人思量片刻,形化虹,風馳電掣,風直奔山。

山不是仙府,沒有護山大陣一說,朱某人形飄落在地,劈頭蓋臉就是一句,“過門檻了?”

林江仙笑著打趣一句道:“鼻子靈,聞著腥味了?”

朱某人說道:“林師,問你話呢。”

林江仙點頭道:“破境了。”

“可喜可賀。”

朱某人抱拳使勁搖晃幾下,幽幽嘆息一聲,“就是可憐人間,要手忙腳了。”

林江仙不置一詞。

朱某人以心聲說道:“‘我們’的那位木主,我是不是已經見過了?”

林江仙說道:“就是幽州琵琶峰的古豔歌。”

朱某人出摺扇,一拍額頭,“就知道!”

就知道你是,就知道是!

準確來說,古豔歌,當然只是“”行走人間的一副皮囊。

古豔歌,幽州人氏,青冥天下最新十大宗師之一。

扎一條麻花辮,掛在前,風景絕,如雙峰對峙間有一條江河流過。

前不久纔來過山,演武一場,當初還是朱某人親自帶上山的。

朱某人問道:“已經能夠自由行走天下了?”

林江仙說道:“貌似道祖以前也沒怎麼管,大概是有個口頭約定吧,容不好猜測。只是我剛到青冥天下那會兒,提劍登門,鄭重其事找聊過一次。跟也有了君子之約,只要我不點頭,就不可以離開天在幽州隨便逛。後來我見時機了,就讓戚花間遞了句話給。”

朱某人問道:“我若是單獨對上……們?”

林江仙說道:“還是不太夠看。”

朱某人自嘲道:“我本以爲自己境界夠高了,孫觀主是雷打不的天下第五,朱某人是板上釘釘的天下第十一,即便這個名次,水分很大,可不管怎麼說,真心不低了。”

林江仙說了句奇怪言語,“一個人並不能控制影子的長短。”

朱某人喟然長嘆道:“然也,的確跟貧富窮達沒有關係。”

朱某人自怨自艾起來,“難怪難怪,都對上了。怨不得你不事先提醒半句,是我自己鬼迷心竅,被矇蔽了雙眼。”

古豔歌祖上都是仵作,喜歡去沙場觀戰陣廝殺,擅長觀法,對人經脈極有研究。

朱某人突然說道:“林師?我們?”

林江仙笑道:“難道不是朋友嗎?”

與強者相觀其道,和弱者同行護其道,與同道論道。

大夜彌天又如何,酒滿杯深,呼朋喚友,一頓宵夜。

————

夜航船靠岸寶瓶洲,西嶽地界的神君佟文暢,神號大纛。

天矇矇亮,一座不起眼的土地廟外頭,正坐在臺階上吧唧旱菸的老人,麻草鞋。

蹲在一旁的土地公,反覆詢問昨夜天上的星象到底咋回事,旱菸的沉默老人,被煩的不行,就說你一個土地爺,管天上的事做啥子,想上天啊。

那土地公氣得吹鬍子瞪眼睛,“佟老兒,你說話再這麼損,小心我明早就搬去北嶽,看以後還有沒有人陪你嘮嗑!”

供奉金神像的西嶽主殿那邊香火鼎盛,佟文暢就經常來這邊散散心,誰陪誰嘮嗑不好說。

佟文暢淡然道:“搬去北嶽?你有錢麼你,那點家底,喝得起幾次夜遊宴。”

土地公悻悻然,“那你借我點。”

佟文暢懶得搭腔,只是瞥了眼西邊海岸,說道:“你立即去廟裡避一避。”

土地公長脖子,順著佟老兒的視線去,“誰啊?砸場子的?不能夠吧。”

佟文暢說道:“大驪國師一行人。”

土地公一臉震驚道:“崔國師?!”

佟文暢說道:“是崔國師的小師弟,由陳平安繼任大驪下任國師了,這件事,朝廷那邊一直瞞著外界,只有極數曉得,你聽過就算,別外傳,出了紕,就是皇帝陛下龍震怒,我擔待不起,說不得還要落個管教不嚴、馭下無方的罪責,到時候借你點盤纏,捲鋪蓋去披雲山討口飯吃?”

土地公怯生生道:“讓我見一見新任國師也好啊,乖乖躲在你後,悶不吭聲便是了。”

鏡花水月,山水邸報,

佟文暢揮了揮煙桿,說道:“趕回,也別想著趁機瞄幾眼,大驪國師就是大驪國師。”

土地公見佟文暢神凝重,也不敢造次,立即施展地神通,回了祠廟金神像裡邊,絕不敢擅自窺探外邊的靜,佟老兒是一個極沒有氣的山君,那麼當他反覆提及“國師”一詞,在山水場浸多年的土地公,心裡便敞亮了,佟老兒極爲認可陳劍仙繼任大驪國師一事。

一道道影落在此,莫名其妙多出這麼一大幫子人,鬧哄哄的,佟文暢收起旱菸桿,緩緩起,問道:“國師,這幾位是?”

不等陳平安答話,姜赦冷笑道:“武把式,會點花拳繡。跑江湖的小卒子,沒有道號。僥倖跟姜老宗主是一個姓氏,我這種鄉野漢不懂禮數,神君地位尊崇,別見怪。”

話說還衝。

佟文暢笑了笑,手攥老舊煙桿,拱手抱拳,“西嶽佟文暢,見過姜道友,幸會。”

姜赦無於衷。

婦人立即扯了一下袖子,姜赦依舊板著臉,婦人不依不饒,又扯了一下。姜赦只得不不願抱拳還禮,“給你臉了。”

佟文暢不以爲意。山上脾氣古怪的人多了去,計較不過來。何況他自己不就是?

謝狗手擋在邊,拆臺道:“五言,你男人悶了這麼些年,攢下好多臉皮,這裡給一點,那裡給一點的,夠不夠分發啊,真當是咱們落魄山右護法的瓜子麼。”

五言打趣道:“臉皮不夠,早年給某人拎著甩,臉上不就早開花了?”

謝狗恍然道:“難怪難怪。倒是跟咱們山主在某地,有那異曲同工之妙。”

姜赦眼皮子微

陳平安一笑置之。

————

北俱蘆洲骸骨灘,鬼蜮谷的羊腸宮,地偏遠,是捉妖大仙的道場,以前稍顯寒酸的三進院落,去年好不容易擴建爲五進,當時一貫老道模樣示人的宮主,翻了黃曆,選了個黃道吉日,使喚幾個小的,在門口放了幾串竹。與那些山上道友,發了好些燙金請帖,都沒人來道賀,本想靠這個掙回點本錢的盤算,還是落了空。以前鬼蜮谷,,卻也不全是鑽錢眼裡的。如今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吶。

日上三竿的時分,蓄山羊鬍的捉妖大仙雙手負後,他化名卓仙,至於妖族本命真名,前些年在披麻宗錄了檔的,在這一畝三分地,還是喜歡尊稱他一聲老仙。

緩緩踱步到羊腸宮門口,門外倆傻子一個杵著不,懷抱一桿木槍,跟釘子似的,一個躺地上福,雙手作枕頭,翹起二郎,用葷話唱著小曲兒。這位自號捉妖大仙的老宮主,瞧見這份年景,頓時氣不打一來,一個蠢,一個油,就沒一個是有出息的!羊腸宮如今攏共十來個所謂的常駐道士,盡是些出工不出力的憊懶貨,不過話說回來,它們若有大好前程,就不必來羊腸宮混日子了。

名義上的弟子,就門口這倆廢,以前莫名其妙死了個,後來補了一個,對當年的鬼蜮谷而言,是再正常不過的小事。一道袍兩撇鬍須的老仙站在門檻裡邊,沒有出聲,火氣,幽居道士,這點修養還是有的,不管怎麼說,自家羊腸宮的境遇,比起積霄山和銅山,還有那位避暑娘娘的剝落山,以及那些一個個遇劫而滅、死道消的道友們,到底還是要好些,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自己好歹還有個穩當的地盤。

那個躺地上曬太的高大怪,懶洋洋道:“師兄,咱們羊腸宮是一窩的怪,師父偏要取個捉妖大仙的道號,咋想的,賊喊捉賊麼?要我看啊,羊腸宮香火這麼差,估計就是師父的道號取岔了。”

一旁瘦竹竿似的師兄,始終腰桿筆直站在原地,慌慌張張說道:“師弟,別這麼說師尊他老人家。”

以前自己是師弟,如今了師兄,不過躺地上那位也從不把他當師兄就是了。

那師弟悠哉悠哉晃著,嗤笑道:“咱們這羊腸宮啊,真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老仙輕輕咳嗽一聲,邁步過門檻,瞇著眼睛,雙指捻鬍鬚,文縐縐一句,“有無發現可疑人,鬼祟窺探吾家道場?”

那個當師弟的高大怪,一個鯉魚打,腳尖一挑地上木槍,攥在手中,臉不紅心不跳,“師尊,是師兄的主意,他說咱們羊腸宮是清淨修道的好地方,反正客人不多,不如師兄弟著休息,不會耽誤事。”

比一木槍好不到哪裡去的瘦小鼠言又止,仍然沒說什麼。只是想起師尊的問話,老老實實回答一句,“啓稟師尊,弟子看門不敢懈怠,今日門口這邊並無任何可疑人事。”

老仙都懶得正眼瞧那兩桿子,冷笑道:“就他有這腦子想出懶的法子?真有倒好,爲師就該去大殿那邊燒高香了。”

高大怪點頭哈腰道:“師尊法眼。”

瘦小鼠默不作聲。

老仙站在臺階上,愁眉不展,喃喃自語,“風雨來啊。”

思量片刻,老仙嘆了口氣,“總歸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原來前些年,財大氣膩城,便相中了羊腸宮這塊風水寶地,想要開闢爲別院,再開山建造一座仙家渡口。捉妖大仙其實上說此事休提,絕無可能售出這祖業,可不過是擡價的手段罷了,並非沒有心,歸結底,還是價格沒談攏,對方開的價,距離老宮主的預期,畢竟差了七八顆穀雨錢,那可是穀雨錢!

沒了高承坐鎮,當那與披麻宗掰手腕的主心骨,披麻宗便完全沒有了對手,鬼蜮谷就徹底變了天。

所幸披麻宗沒有對它們斬盡殺絕,除了一些生嗜殺的窮兇極惡之輩,其餘的,都能活。至於怎麼活,就各憑本事了。

竺泉那兇悍婆姨,總算不當宗主了,據說前不久遠遊別洲去了,可喜可賀,普天同慶。

大大小小的城池山頭、門派道場,如今鬼蜮谷地界,還有四五十個,不過寄人籬下,都得夾著尾做人,再不能由著子快活了。倒是有一些個生財有道的,反而比以前油水更多,比如範雲蘿的那座膩城,如今就蒸蒸日上,愈發闊氣了。遙想當年,各類酒宴,範雲蘿瞧見自己,都要畢恭畢敬稱呼一聲捉妖仙長或是老宮主,現在膩城隨便一個打雜貨,都敢咋咋呼呼,指名道姓稱呼自己了。

老宮主一手捻著山羊鬍須,一手拍了拍肚子,神惆悵道:“在這溫吞吞的太平世道,一肚子兵法韜略,悉數派不上用場,惜哉悲哉,英雄無用武之地。”

小鼠難得識趣,趕忙重重嘆了口氣。

老宮主沒好氣道:“戲過了。”

小鼠而笑。

老仙如今每每想起一事便揪心不已,他有一間室,道的口,就在羊腸宮正殿香案之下。只不過箱底的寶貝,卻不是什麼仙家法寶,而是一些兵書。當年不比如今,鬼蜮谷想要蒐集外邊隨可見的書籍,其實並不容易,多是一些。別家煉氣士棄若敝屣,卻被捉妖大仙珍如至寶。

連書都,連書都啊,一個外鄉人,豬油蒙心,喪心病狂,真是個挨千刀的傢伙啊。不當個人!

本來就不富裕,被那賊子這麼打了一次秋風,就更雪上加霜了,這讓捉妖大仙徹底心灰意冷,什麼什麼招兵買馬,積攢甲冑兵械,有朝一日定會麾下猛將如雲,如臂指使……全都沒戲了。

斜瞥了眼小鼠,老仙習慣罵了幾句,後者也只是撓頭笑著,不敢還

捉妖大仙早就曉得這個不材的徒弟,常去奈何關集市那邊晃盪。

在羊腸宮地界之外的無主之地,蒐集一些山貨藥材、玉石,忙活三五個月不等,才能裝滿一籮筐,就去集市賣了換錢。起先每次往返,約莫能掙兩三顆雪花錢,它從不敢私藏,掙了點錢回來,就算添補羊腸宮的香油錢,說是孝敬師父。

那會兒鬼蜮谷裡邊哄哄的,各方勢力卻都不敢造次,生怕哪裡犯了條例,就被披麻宗修士給斬妖除魔了去。所以誰都行事規矩得很,羊腸宮附近地界,確實還是很清靜的,可等到形勢漸漸穩定下來,紛紛花心思走門路,爭搶和圈定地盤,總之就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只不過不在臺面上打打殺殺罷了,暗地裡的手段,層出不窮,花樣百出。像羊腸宮這種只能吃泥的,就只能守著一畝三分地,那麼它的那樁小買賣,跟著行就差了,半年景才能去趟集市。羊腸宮再窮得揭不開鍋,作爲師父的捉妖大仙,也還是瞧不上那仨瓜倆棗的……碎銀子,本大仙是修行中人,要那幾錢碎銀子作甚,臊得慌!笨徒弟不私藏雪花錢就行了。

它做夢都想有一天,兜裡揣好些攢下來的銀子,一路沿著搖曳河往北走,在那書坊林立的郡縣城市,買書!再回家看書!

它曬著和煦的日頭,憧憬著與那位陳劍仙的下次重逢。

————

一行人到了落魄山門口。

萬年之前一直漂泊不定的小陌,此刻只是一個覺,到家了。

記得在那靈犀城庭院,自己接住那條劍之後。

當小陌回首去。

屋門口那邊的臺階,從左到右,劍修們並排而坐。

崔東山後仰倒去,雙肘撐地,笑容燦爛。姜尚真輕輕點頭。

坐在最中間的謝狗咧笑著。

劉羨高高豎起大拇指。陳平安輕輕掌而笑,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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