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宮寂靜，遍地黃泥悄然流淌。

無麵抬起頭，仰著神座上那個渾汙泥的老者，輕聲說道。

“普化天尊怕死，所以在暮年臨死之時，發了一場瘋。”

“祂想了很多辦法，來延續自己的壽命，不死藥，長生法……所有能做的事普化天尊都嚐試過了，但還是沒辦法回避死亡的來臨。”

“其實在這世上，在過去的曆史裏，大帝才是最怕死的那一批人。”

“因為絕者隻想結束，向死求生，悲觀者無可求，如行走般茍延殘活……隻有那些擁有了一切的人，才最不甘心失去。”

“擁有的越多，貪念就越大。”

無麵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回首看了顧白水一眼，意有所指的笑了笑。

“也可以說，執念消散之人，沒了活下去的意義。”

如果這個世界對某些人來說枯燥無味，那又何必繼續下去呢？

所以啊，有些人不怕死，他們便最奇怪不過了。

顧白水沒說什麽，隻是抬首，看著神座上那個眼的老人。

老人汙泥纏發，灰頭土臉，眉宇之間卻又安寧執著，不管外，專注著手中的泥。

他和普化天尊見過一麵，對那個老人的印象，隻是一個懶散悠閑的釣魚佬。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顧白水也難想象，那個熱衷釣魚的小老頭兒，會在暮年變這副狼狽瘋癲的模樣。

長生始終人，大帝也在劫難逃。

即便是普化天尊這樣的人。

“其實，偏偏是普化天尊這樣的大帝，才最難割舍生死。”

無麵笑著，也歎了口氣：“祂的人生並不容易，坎坷磨難，飽經風霜，才跌跌撞撞的證道稱尊。”

“普化不像姬祖，生於世家，先輩庇佑，更不如帝，天資橫絕，一路坦途。”

“一個草芥野修，在世中殺出途，祂這一路失去了太多東西，也太兇險疲憊了。”

“再活一世，普化未必有那個心氣，也未必能再次證道。”

如果普化和西王母這樣的人生於同一世，該如何。

如果祂的第二世，遇到了長生這種家夥，又該如何。

未來太多變數，普化今世已走到了野修的極致，立天庭，平山海，足夠傳奇輝煌。

所以祂希能更長久，長生。

“但還有什麽辦法呢？”

無麵輕聲說道：“普化天尊回曆史，在一本古籍中找到了一個奇怪的讖言。”

“讖言上說：生者向死，死者長生”

“人隻有死了，才能長生。”

“普化思考了很久，想出了一個……扭曲的長生法。”

無麵低頭，凝視著腳下的黃泥。

“黃泥鋪路，仙喪吊，創玉清天境，茍得長生。”

這是普化天尊想出的長生法。

用黃泥鋪滿天，遮蔽天道，萬千仙在殿外垂首悼念，永生永世的演化天尊死意。

這樣一來，玉清天與世隔絕，跳出天道之外。

仙喪吊，天尊假死。

隻要在玉清天，普化就可以無人知曉的茍活下去。

於是，

在天尊壽辰那天，玉清殿外眾仙彎腰垂首，隨著一陣風，普化天尊殺死了所有仙人。

殿當然沒有靜，因為手的就是殿的老天尊。

祂選擇了最微妙的一刻，

在幾千年的追隨者們虔誠行禮，赤誠祝壽的那一刻，結束了他們的生命。

一念永存，死泥。

那一日，

有個老人在湖麵上釣魚，顧白水在仙源裏看到了玉清天的恐怖景象。

他一無所知，問老者是什麽。

老者卻沒什麽表，隻是說：“玉清天，都死了……一起死的。”

祂還說：“別急。”

總會到你的。

壽元幹涸的時候，這會降臨在你上，長生與死亡。

大帝，哪有什麽善人呢？

普化不是，其他的家夥，更不是。

……

“祂失敗了。”

顧白水說：“普化天尊，還是死了。”

“對。”

無麵說：“祂死了，死前彌留在神座上，意識模糊，還在泥人。”

大概是天道降劫，帶走了普化天尊。

三十三層仙宮劫，也應該是在那時候誕生的。

“為什麽？”

顧白水問：“普化天尊的長生法沒起作用？”

無麵搖頭：“我不知道，我生在普化死後，不知道祂臨終前遭遇了什麽。”

它是顧白水的心魔，也是三十三層仙宮劫的本。

更是一種執念，探尋過去，尋找玉清天真相的執念。

玉清天是仙宮劫最特殊的地方，普化和喪吊泥都在這裏，無麵也是異類，被排斥在外，不能幹預。

它隻能進行簡單的引導，讓渡劫人能推開殿門……但卻不能讓他真的渡過此劫。

“你猜呢？”

無麵問顧白水。

為什麽普化天尊還是死了？

長生弟子或許能想到答案。

顧白水沉默良久，回憶起那個釣魚的老人，冥冥之中，還真有了一個想法。

“普化失敗了。”

“祂沒有徹底的欺瞞天道，玉清天外，有人知道普化天尊茍活在裏麵，所以劫難降臨，祂還是死了。”

無麵問：“有人？”

“任何人。”

顧白水說：“任何一個人能猜到普化茍活在玉清天裏，祂就一定會失敗。”

一尊大帝還活在世上，很難騙過所有人。

就連長生，也沒做到。

“這樣啊~”

無麵點了點頭，似乎也認可了顧白水的說法。

殿安靜良久，無麵歎了口氣：“那接下來，就剩你的事了。”

“我其實不反對讓你渡過仙宮劫，但幾萬年的職責就是如此，通融不了……我想，如果連你也失敗了，那以後也不會再有人能走到這裏。”

“仙宮劫死劫，倒也不錯。”

顧白水緩緩抬首，瞳孔之有白水流淌。

兜兜轉轉，還是走到了最後一步。

玉清殿、心魔關，最後一劫是生是死，或是功敗垂，都該有一個答案了。

“不用手。”

無麵卻搖頭笑了笑：“都到了這時候，再打打殺殺，也太沒意思。”

“心魔該有心魔的手段和格調。”

“我最擅長的，還是人心。”

它笑著，攪黃泥。

“顧白水啊，有些事總要麵對，有些人總歸是要走的。”

“你二師兄，也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