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第1295章 青衫落座
這座涼亭的名字很長,「長生長樂放眼看青山同不老」亭,不遠還有座「亭」亭。
魏檗笑問道:「那條劍是怎麼回事?靜也太大了些,莫非小陌先生?」
其實不是北嶽披雲山地界,其餘四嶽的新晉神君,當時也都下了一道嚴令,不許諸司衙署和轄境神靈三字探究此事,不可聚衆妄議此事,一經查實,下次察計,一律作降低一等評定。
山水神靈可以緘默不言,卻管不住山上修士的議論紛紛,莫非是落魄山那位年輕又?一洲山水邸報都忙碌起來了,正山那邊劍仙們的心可想而知。
陳平安沒有著急回話,落座涼亭,翹起二郎,抖了抖長褂,顯得優哉遊哉,十分閒適。
魏檗坐在對面,「別磨磨唧唧的,給句準話。」
陳平安笑道:「小陌已經是十四境了。」
魏檗雖然心中早有結論,可等到聽到這個消息,還是被震撼得無以復加。
飛昇境與十四境的差別到底有多大?天壤!
合道功的難度又到底有多大?以山填海!
魏檗背靠欄桿,沉默許久,懶洋洋道:「舒坦。」
突然聽到陳平安喊了一聲「魏檗」。
魏檗停下腳步,疑轉頭,「嗯?」
陳平安坐直,手握拳,敲了敲心口,再屈指敲了敲額頭,說道:「這麼些年,謝了。」
魏檗愣了愣,笑罵一句,「矯。」
大步離去,舉起手臂,背對著昔年的草鞋年,耳墜金圓環的昔年土地公,晃了晃手掌。
一切盡在不言中。好的畫面,溫暖人心。
不料陳平安冷不丁來了一句,「魏神君借走的那幅《仙人步虛帖》?」
魏檗轉過頭,問道:「什麼借?什麼?勞煩陳劍仙說大聲點?」
陳平安笑著站起,快步走出涼亭,與魏夜遊勾肩搭背,「怎麼還生上氣了呢。」
魏檗抖肩甩掉那隻手,「別介啊,咱倆關係又不。我這就去取步虛,讓人送給陳國師。」
陳平安哈哈大笑。
魏檗也覺得自己矯了,卻仍然板著臉,並肩走出幾步,也是忍俊不。
一起散步,說了些事,陳平安讓魏檗幫著留心馬苦玄的那個關門弟子,如果他返回北嶽地界,就讓他來趟落魄山,直接去扶搖麓道場找自己。柴刀年曾經在劍氣長城的城頭,就當著馬苦玄的面,問陳平安還收不收徒弟。陳平安當然不是要搶馬苦玄的嫡傳弟子,只是要給年傳下一篇雷法道書。
再就是詢問魏檗,能不能讓北嶽禮制司那邊,給青梅觀的周瓊林發出一道請帖,邀請去披雲山「取景」。再順便提一下,去落魄山遊覽也可以,不過得答應一事,鏡花水月的收,得與落魄山五五分。
第一件事簡單,聽到第二件,魏檗笑道:「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那位周仙子的鏡花水月,山上風評……實在一般。那些老古板和衛道士們是絕不會喜歡的,你爲何要主拐彎抹角邀請來我們這邊?」
陳平安笑道:「隨緣。」
魏檗懶得打破砂鍋問到底,說道:「還有什麼事,國師儘管吩咐便是。」
陳平安說道:「我先前跟綠檜峰的蔡金簡,談好一樁買賣,結果到現在落魄山這邊還沒有收到五十斤的雲石,兩百筒的雲霞香,我總不好飛劍傳信一封,跟催債似的,不太妥當。不如你出面幫忙催催?」
魏檗反問道:「你寄信催促欠妥當,我一個跟這樁買賣八竿子打不著的,飛劍傳信就妥當了?」
陳平安置若罔聞,自顧自說道:「魏神君可以在信上,再
順便與那雙喜臨門的黃鐘侯,道賀幾句?呵,我可是當了一回好月老。說實話,黃道友得跟我道謝纔對。」
耕雲峰黃鐘侯,不但爲雲霞山的山主,還在自己的牽線搭橋之下,終於與武元懿喜結連理,爲道。
魏檗頓時來了興致,說道:「怎就是當月老了,給仔細說道說道。」
陳平安便笑著將自己是怎麼跟黃鐘侯蹭酒喝、黃鐘侯如何威脅自己、自己又是「仇將恩報」如何牽紅線的,娓娓道來,說給魏檗聽了,魏檗聽過也覺有趣,大笑不已。
走到了「亭亭」附近,雙方難得如此清閒聊天,乾脆再次落座。
陳平安想起一事,「範峻茂的南嶽那邊,正在籌備慶典,從你這裡借調過去多稔酒宴流程的神吏?至五六十位?」
魏檗了眉心,「獅子大開口,直接跟我討要了兩百位,我好不容易纔湊出一百五十,範峻茂還不滿意,懷疑我是不是見不得好。」
陳平安笑道:「怎麼不直接把夜遊宴辦在披雲山?」
「就是啊。」
魏檗雙指捻那枚金耳環,無奈道:「說要麼不幹,要幹就要幹一票大。我本來還想糊弄幾句,不曾想還賊,好些披雲山禮制總結出來的學問講究,竟然都門兒清,哪裡像是頭回舉辦夜遊宴的,我估計是採芝山的山神王眷,幫出了不餿主意。」
陳平安了下,點頭道:「我猜也是王眷山神的出謀劃策,之前打過幾次道,做事極有章法的,印象深刻。氣度也好,帝王冠冕,紫象簡,尤其是那顆青梅大小的寶珠,有畫龍點睛之妙,乍一看讓人見之忘俗,等到有了集,多聊幾句,才曉得做買賣是一把好手,極有生意經的,範神君有此儲君之山,窮不了。」
魏檗本來不覺得有什麼,等到陳平安在這邊使勁誇讚山神王眷,便有懷疑,不料陳平安已經問道:「借了這麼多人手過去,有跟範神君談分嗎?」
魏檗搖搖頭,「畢竟是同僚,沒臉說這個。」
陳平安連連點頭,「也是,是也。」
魏檗突然笑罵道:「裝,繼續跟我演,範峻茂在信上早就跟我底了,我就是想要看看陳劍仙會不會以誠待人,好嘛,真是半點不讓人意外。」
陳平安老神在在,呸了一聲,「休要詐我。」
魏檗說道:「南嶽轄境,畢竟如今不在大驪版圖之,範峻茂對大驪朝廷的態度,既微妙,也重要。」
閉目養神片刻,陳平安雙手籠袖,緩緩說道:「聽說大附近有個藩屬國,鬼鬼祟祟,小作不斷,鬧了很多年,一直想要擺藩屬份,尤其是今年初新君登基,就更加赤,幾乎在檯面上擺明了是要與作爲宗主國的大驪掰掰手腕?傳聞那邊,從帝王將相到山上神仙一條心,皆不畏死?與其茍活於世,無面對列祖列宗,不如慷慨赴死,名垂青史。於是就在前不久,從腹地諸州調、集結出兩支銳邊軍,要與大驪朝廷討要一個說法?就連貴爲皇帝同胞弟弟的親王,和那位正值壯年的禮部尚書,都敢不帶任何隨從,直接去了大驪京城,就等著大驪刀子,割下他們的腦袋?」
魏檗說道:「陪都那邊的王宋睦,還有京城禮部和鴻臚寺,都拿這種混不吝沒有太好的辦法,京城和陪都的兩座兵部衙門,當然是想要快刀斬麻的,只需集齊兩州駐軍兵力,一路殺到那個藩屬國的京城就是了。晉青對此也大爲惱火,在今年春夏之,還專門去找過新君,以及去年才放棄垂簾聽政的年輕太后,反正就是沒說通,對方極爲氣,尤其是那位太后,當面撂下一句狠話,寧肯玉碎也不肯瓦全。但是朝廷部對此有些爭論,估計皇帝陛下也有自己的打算,就拖到了現在。」
新君登
基,達顯貴,山上神仙,各有各的私心和訴求,爲大驪藩屬之後,只說大驪清理各地王公皇莊、豪右勢力侵佔以及大地主投充良田一事,就了多當地權貴的利益?更不說還有十幾條大驪政策,都跟了他們祖墳差不多。再加上南邊有幾個新王朝,與之暗中串聯,推波助瀾。那邊的老百姓又不懂這些廟堂幕,而且經過那位太后跟一幫文武員五六年的經營,故意制定了許多聽上去與大驪政策不同、極爲讓利於民的舉措,又有大量文人的筆桿子和結社清議的皮子,使得朝野上下,就連剛剛蒙學的稚,都將大驪朝廷視爲仇寇。
也難怪會有傳言,年輕太后怒斥中嶽神君晉青,「吾家山河,民心可用,大驪鐵騎只管叩關大掠,生死勝負不足惜!」
陳平安說道:「晉青是真惱火,還是做做樣子給朝廷看?」
魏檗說道:「是真惱火。」
陳平安笑了笑,「好巧不巧的,藩屬國那邊也是同胞兄弟,估計把皇帝陛下跟宋集薪都噁心壞了。」
「記得當年大驪鐵騎南下,此國很快就投降了,寶瓶洲中部一役,也是它率先投靠某座妖族軍帳,崔國師當時就殺了一大撥文武將和山上修士,等到戰事落幕,崔國師又秋後算賬,殺了一波鼓弄脣舌的白文人。老皇帝的那顆腦袋,就是前巡狩使蘇高山親手砍掉的。」
魏檗苦笑道:「若是兵戈一起,就是苦了那些百姓,這才過了幾年安穩日子。還有那些據說年齡大多才是二十歲出頭的年輕邊軍……」
魏檗看著陳平安,「怎麼辦?」
陳平安淡然說道:「我來辦。」
魏檗說道:「那麼去京城一事,你就別空了,抓點。陳平安,我不是替皇帝陛下求你什麼。」
陳平安說道:「好。」
魏檗自嘲道:「這麼跟國師說話,是不是大不敬了?」
陳平安點頭說道:「有點。」
魏檗站起,笑罵道:「要點臉!」
陳平安跟著起,一起走出涼亭。
魏檗忍不住問道:「不爲難?真能辦好?」
「能辦好。」
陳平安點頭道:「記得有位豪傑說過句話,跟註定不會講道理的人講理,就是你不講理了。」
魏檗有些好奇,笑道:「有機會幫忙引薦引薦,見一見這位不講理的豪傑。」
「沒問題。」
陳平安板著臉說道:「魏神君早在棋墩山就見過那位英俊瀟灑的年豪俠了。」
魏檗手重重一拍陳平安肩膀,「多淳樸一年,如今倒好,吹牛不臉紅,喝酒旱菸!」
陳平安沉默許久,說道:「絕不會讓劍氣長城和大驪王朝,在陳平安手上狗尾續貂。」
魏檗會心一笑,以心聲說道:「徵道友來主見你了,我先撤。對了,這位新號"靈渠"、化名周艾的道友,真是……亥。」
陳平安立即手扯住魏檗的胳膊,「你別跑啊。」
魏檗卻是徑直返回披雲山,笑聲迴盪在涼亭附近。
人生路上多道難關,迎刃而解,豁然開朗。
我輩相逢於青萍之末,無需言語,慨然心。
周乎在路上姍姍走下,抱拳行禮,「見過陳山主。」
子淡容,蕭然林下風。
陳平安站在涼亭外臺階底部,說道:「歡迎靈渠道友在跳魚山結茅修行。」
周乎微笑道:「不敢想象,妖族出,會在大人的山頭重新修道。」
陳平安說道:「你我都是沾鄭先生的。」
周乎其實有許多的疑問,想要當面
詢問這位年紀輕的,只是真正等到見了面,反而覺得沒必要多說什麼。雙方極有默契,點頭致意,肩而過,一個返回山頂,一個繼續下山。
陳平安在心相天地中,小心翼翼,嘗試著演練「摹拓」一手既可稱之爲道、也能說是劍的招式。
可惜道力不濟,終究是空中閣樓。
空架子,全無半點道韻神意可言。
臨時起意,喊來小陌,陳平安隨便叮囑幾句,讓他到了觀道觀那邊,不見外,也不要太不見外。小陌笑著點頭。陳平安順便問了青神王朝的傅玄介,無非是境界資質如何。小陌照實說了,傅玄介資質相當不錯,不過比起柴蕪,明顯還是要略遜一籌的。
只是陳山主難免腹誹一二,這個傅玄介,膽子也太大了點。索要印章是小事,那句印文,
下次見面,豈不尷尬?
算了,能不見就別見面了。
陳平安說道:「送你到天幕,要與那位夫子解釋幾句。」
一襲青衫拔地而起,風直衝雲霄,到了寶瓶洲天幕。
躍出層層雲海如青天架梯子。
小陌劍隨其後。
不曾想貂帽也跟著湊熱鬧,到了天幕那邊,趁著山主與那位老夫子相談甚歡的功夫,謝狗也想依葫蘆畫瓢,學一學山主夫人,爲自家小陌整理一下襟。
小陌卻先下手爲強,手按住貂帽,聲道:「我不在山中的時候,你要好好爲山主護關。」
謝狗了鼻子,「小陌,人生地不的,到了那邊要照顧好自己啊。」
小陌無奈道:「我跟碧霄道友關係極好,不算人生地不。」
陳平安站在那位坐鎮天幕的老夫子邊,笑瞇瞇道:「可以多聊一會兒。」
謝狗一揮手,豪氣干雲道:「一片癡心萬年,豈在朝朝暮暮。」
小陌步大門,形沒長河中,轉頭看了眼那個正在跳格子的貂帽。
到了明月皓彩中,形飄落在觀道觀外邊,卻見一位手捧鐵鐗的門神,厲道:「來者何人,報上道號!」
小陌笑道:「來自浩然天下落魄山,道號喜燭,我找碧霄道友喝酒,再隨便聊幾句題外話。」
古鶴皺眉不悅道:「喝酒?!」
這位護山供奉,一邊揮手下逐客令,一邊心聲言語道:「你這廝好不講究!碧霄道友,也是你可以隨便喊的?去去去,我就不與觀主通報了,別將好心當驢肝肺,本座是替你擋災!念本座的好就不必了,回到道場,記得近期別出門……日後若有天雷之類的意外,落在山頭,倒也不必太過慌張……」
小陌其實已經認出這尊門神的份,只是假裝不知,省得對方道心不穩。
乾瘦道士一路急匆匆跑出道觀,解釋道:「小陌先生,師父正在親自閉關煉丹,品秩極高,關門之前,就與我們說了,近期誰登門拜訪,他老人家都是一概不見的。」
「見過王道友。」
得知碧霄道友竟然難得自己煉丹一回,雖然有些意外,小陌仍是鄉隨俗,與王原籙打了個稽首,笑道:「我倒是不太著急,在觀等著便是了。」
王原籙連忙稽首還禮,彎腰極多,也不擡頭,誠惶誠恐道:「不敢當不敢當,小陌先生稱呼我名字就好了,小陌先生與師父是多年好友,不能了輩分。」
沒法子,不是小道禮數多,實在是小陌先生上回登門給的多。
一旁古鶴有些懵,他孃的,這才幾天工夫,敢自己又到個點子了?
煉丹爐那邊轟然一聲,整座道觀隨之一震,好些陣法制都被衝散。
那個燒火道眼
神呆滯,灰頭土臉站在一廢墟中。
差幾個時辰就能大功告,幾個時辰啊,不是幾天,幾年啊!
師尊你就不能稍等片刻?
一爐子必定功的靈丹不說,還廢了一件品秩尚可的煉丹爐,老道士渾不在意,手搖麈尾,驅散塵土,搭在胳膊上,徑直來到道觀門口,氣惱道:「怎麼纔來?好沒誠意!」
「回到落魄山沒多久,就來你這邊了,還要怎樣。」
小陌沒好氣說道:「真有誠意,你怎麼不去落魄山找我喝酒?」
古鶴那顆自詡堅若磐石的道心,有些不穩了。
先前那劍極高的陳清流,與自家觀主見了面,雖說雙方都和悅的,互稱道友,份並無高矮之分,可也沒有眼前這位言語這麼衝啊。
咋的,莫非?觀主覺著咱們道觀缺個門房了?
老道士拿麈尾指了指小陌,「就你會說話。」
小陌說道:「進去喝酒之前,先聊兩件事。」
老道士皺眉道:「喝了酒再說。」
小陌卻是紋不。
老道士無奈道:「往簡單了說,莫要耽誤喝酒,新釀造出一種酒水,你看看滋味比之萬年釀如何。」
小陌說道:「要事,是等會兒喝完酒,你陪我去趟歲除宮,我去那邊拿幾樣東西。」
「還有件小事,扶搖洲那座碧霄山,我覺得送給天謠鄉便是了,那個劉什麼的,做人還行,扶搖洲一役,都差點死了,如果不是齊廷濟出手相救,就不只是跌境了,如此說來,他那條道脈,便不曾辱沒了碧霄山的名號。事先說好,從歲除宮返回,我還要再回你道觀這邊,幫忙安排一間屋子,我打算多住幾天。」
老道士笑瞇瞇問道:「送出碧霄山,是陳平安的想法?」
小陌徑直過門檻,隨口說道:「我的意思。道友的酒呢。」
都沒問老道士是否答應了兩件事。
老道士爽朗大笑,快步跟上,「管夠。」
古鶴問道:「誰啊?面子比天大了。」
燒火道心不佳,懶得說話,蹲在臺階上,想死。
王原籙笑著解釋道:「是師父的好友,沒有之一。」
古鶴疑道:「萬字輩的高人?我怎麼沒瞧出來。」
王原籙說道:「我也不太清楚小陌先生的份。」
燒火子站起,耷拉著腦袋,回了自己屋子生悶氣。
沒過多久,便有大修士施展出一尊法相,扶搖上青天,來到明月中。
如此作爲,等於是是在一座天下的衆目睽睽之下,來此拜會老觀主。
古鶴小有意外,觀主竟然沒有將其一掌拍回人間去。
那位容貌清逸的道士收了法相,正是青神王朝,雅相姚清。
姚清瞧見了道觀門口的乾瘦道士,說道:「王原籙,我不找碧霄前輩,這趟登門,就是找你。」
畏畏的王原籙,蹲著不敢起,都不敢正眼看那位雅相,悶悶說道:「雅相找我做啥子。」
五陵年,也會貧富懸殊。
何況千年以來的五陵年,誰不佩服姚清,誰不怕姚清?
姚清沒有著急說話,看了眼人間景。
海上明月,塞外孤煙,空谷幽蘭,人梳妝對銅鏡。
青鶴遊天,鮮怒馬,憎分明,年帶酒衝山雨。
姚清直接問道:「王原籙,在你那邊,孫道長死了嗎?」
王原籙愕然,緩緩起,瘦小道士氣勢渾然一變,竟是死死盯住這位新十四境,反問一句,「姚清,你說呢?」
姚清答非所問:「你敢不敢以五斗米道餘孽的份,陪我一起走趟歲除宮,去見見吳霜降?」
王原籙細瞇眼問道:「什麼時候?」
姚清說道:「現在。」
王原籙說道:「好。」
姚清笑道:「不再考慮考慮?」
王原籙沒有說什麼,走下臺階,轉過,面朝道觀,開始重重磕頭。
「師父,從今天起,弟子便不再是觀道觀的授籙道士了。」
「你老人家多保重,都好好的。以後再找個更有出息,更有孝心的親傳弟子。」
「不肖弟子,就此別過。」
並未現此地,老觀主在酒桌那邊,咦了一聲,語氣驚訝道:「天底下只有趕走徒弟的師父,還有主將師父逐出師門的徒弟?」
王原籙額頭地,哽咽道:「是弟子悖逆了!師父的好,弟子這輩子都會銘記在心,沒齒難忘!」
王原籙又磕了幾個響頭。
老觀主不耐煩道:「行了行了,起來說話吧。到了外邊,不要隨便跟人說是貧道的弟子便是。」
王原籙只想給師父多跪一會兒,臉上眼淚鼻涕一大把,與那泥土糊在一起。
老觀主冷哼一聲,「再不起,爲師便廢掉你的道行,再將你丟到歲除宮去!」
王原籙火速起,滿臉泥污,也顧不得拭,只是神茫然,呆呆向姚清,怎麼辦?
姚清微笑道:「你師尊不是吩咐過了,到了道觀外邊,不要隨隨便便報出自己的道統腳,不要打著玄都觀的旗幟在外邊狐假虎威,依仗師門爲非作歹。」
王原籙撓撓頭,這都?
思量一番,王原籙說道:「師父,若是哪天誰打死了弟子,一定要替弟子報仇!」
酒桌那邊,老觀主須而笑,小陌,你瞧瞧,貧道就收了這麼個混賬玩意兒。
小陌由衷讚歎一句,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道友收了個好徒弟,得提一個。
地肺山,大木觀劍修高瓊與弘農楊氏子弟,一起去往的家鄉汝州,潁川郡許縣。
汝州赤金王朝,山上,林江仙爲朱某人介紹起了蘇店,朱某人對那驪珠天最是好奇,問了好些掌故和風土人。
落魄山,竹樓。
扎丸子頭髮髻的裴錢,,黑小姑娘,還有那個今兒來這邊點卯的城隍廟香火小人。
躲在竹樓二樓那邊,坐在廊道里邊,靠著牆壁,一起嗑瓜子。
暖樹幫香火小人兒剝了一顆瓜子,小傢伙坐在坐在一瓣瓜子殼裡邊,雙手抱住那顆瓜子。
他們竹樓一脈,門檻能不高?
暖樹手指上戴著頂針,低頭輕輕咬著線頭,腳邊擱放著一隻泛著清香的樟木盤,裡邊裝滿了紅活計。
暖樹隨口問道:「那傢伙又跟人約好喝早酒吃宵夜了?」
小米粒撓撓臉,「景清不讓說,讓我保。」
香火小人背靠瓜子,唉聲嘆氣,「景清啥都好,就是喜歡喝早酒這件事,不讓人省心。」
暖樹聲笑道:「啥都好?未必吧。」
香火小人說道:「暖樹姐姐,真不是我替景清說些好話,你是曉得的,我這人吧,品行尚可,可就是吃了心直口快、不會說話的虧,比如景清,小病不,當然,糙老爺們嘛,再正常不過了。可他一貫義字當頭,對朋友從沒二話,但凡有點好,從不昧著半點,都會第一個想著自家老爺,再就是我們這些投緣的好朋友了。」
小米粒使勁點頭道:「是嘞是嘞,景清從不看輕誰的。」
暖樹點點頭,不過雙指彎曲,輕
輕敲了一下的額頭,「你跟他,說他的好話,打五折的。」
小米粒皺著兩條淡黃的疏淡眉頭,氣鼓鼓,雙手叉腰,聳起肩頭。
裴錢一直閉目養神,這會兒睜開眼,從袖中出一塊杏仁,在小米粒眼前晃了晃。
呵,小米粒紋不,只是視線一直移。呵呵,饞我?黑小姑娘張大,就是一口!
暖樹輕聲問道:「裴錢,他們真是?」
裴錢神如常,嗯了一聲。
小米粒腮幫鼓鼓,含糊不清道:「開心要讓人知道,生氣也一樣啊。又不是錢,不用存的。」
裴錢扯了扯的臉頰,「就你個兒最小,懂的最多。」
香火小人立即說道:「個頭最小的,這裡,在這裡。」
小米粒豎起大拇指,自己那部功勞簿上記你一功。
暖樹問道:「小米粒,你們真約好了,要一起去中土神洲那麼遠的地方?」
小米粒撓撓頭,「總趴在府境不挪窩也不是事啊,也想讓境界長長個頭。遊歷路上,我不會惹事,拖後的。」
暖樹說道:「我不是說你,願意出門遊歷,這是好事,我只是擔心景清做事莽撞,躁躁的,離著落魄山又遠,都不在寶瓶洲地界了,怕他一遇到事就手忙腳,怕他照顧不好你。」
小米粒搖頭說道:「景清做事可老道,可有分寸了。灰濛山的雲子道友,他就最佩服景清!」
裴錢笑道:「暖樹姐姐,肯定沒事的,師父都答應了,我們就放心好了。」
暖樹輕輕嘆了口氣,近期連夜了幾雙新布鞋,大的,小的,各兩雙。
其實連香火小人兒,都有兩雙極其袖珍的布鞋。只是它不捨得穿,唯有城隍廟那邊逢年過節、廟會之類的,它纔會拿出來穿著。
除了小米粒的府境,還有暖樹的龍門境瓶頸,是黃庭國曹氏芝蘭樓孕育而出的文運火蟒。與那位道號純的真人呂喦,有一段歷史久遠的道家因緣。
暖樹輕聲道:「小米粒,到了外邊,你記得管著些他。」
小米粒立即坐直,神肅穆,「得令!」
落魄山的後山,上柱國曹氏子弟的修士曹蔭,既是侍又是扈從的武夫曹鴦,他們瞧見了散步至門口的一位子,自稱是跳魚山的新譜牒修士,周艾,道號靈渠。
花影峰,鶯語峰,武學天才和修道胚子,在大師傅鄭大風的攛掇、新任候補教頭溫仔細從旁拱火之下,兩座山頭,兩撥神仙和武夫,真是名副其實的不打不相識了。
自從首次手,「戰場潰敗而歸」,道號龍聲、化名甘棠的老聾兒,也是發了狠,專門從拜劍臺那邊搬來這邊結茅長住。對於傳道一事,可謂真正上了心,給每一位煉氣士單獨開小竈不說,還要每日督促他們修行,盯著他們的進展。
以往是應付差事。既然上了賊船,老聾兒就不得不爲落魄山略盡綿薄之力。
如今卻是你們這幫兔崽子不想學就能不學的?你們無所謂機緣不機緣的,但是我丟不起那個臉。
雖然沒有名義上的師徒稱呼,傳道聞道,道法二字,落地生,豈能如此綿不濟事?
再說了,白景的傳道,還有小陌更是躋十四境了,老聾兒還想要與他們再請教請教。
鄭大風又帶著溫宗師來這邊逛,聽老聾兒在那邊兢兢業業傳道授業。
那幾位桃符山道士,既是講課先生,也是老聾兒的半個學生,所以他們都會找個靠後的位置。
溫仔細如今臉皮也愈發厚了,聽?犯了山上忌諱?如今咱們都是落魄山一家人,分什麼你我呢。
鄭大風
看了眼某位,如今見著那姓鄭的浪漢,厭惡倒是算不上,就是煩。
老聾兒走出「學塾」,讓一位道士負責繼續傳授符籙,出了門,讓那溫仔細別愣著了,反正來都來了,趕也是趕不走的,不如直接進去坐。溫仔細可不跟他客氣,進去補缺了那空位。
老聾兒形佝僂,雙手負後,以心聲說道:「大風兄弟,我也不算小氣了,由著你們來這邊,次次都不管的,以後在白景和小陌兩位供奉那邊,幫忙言幾句?」
鄭大風笑道:「好說。」
一起走在野花野草一併旺盛生長的山間道路上。
老聾兒唏噓不已,沒來由說了一句,「我一直想要爲真正意義上的劍修。」
他也歷來以劍修自居,否則當年在劍氣長城,也不會有與陳清都的那場城頭問劍。
鄭大風做了個仰頭喝酒的姿勢,笑道:「來點?我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喝好酒,你倒苦水。」
老聾兒點點頭,領著鄭大風去找酒,他可沒有什麼仙家酒釀,那幾位道士茅屋裡邊有就行。
不是說老聾兒沒有本命飛劍,但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他的劍道修行,極爲特殊,只因爲他擁有兩把本命飛劍,問題是兩把飛劍的本命神通,大道相剋!單煉任何一把,就都要跟另外那把犯衝,兩把飛劍一起煉?說來簡單,卻跟那純粹武夫每天沒有教拳喂拳的,便只好自己打自己,打熬魄?
此間艱辛,不足爲外人道也。
修道不難!
煉劍真苦!
只是這等涉及大道本的事,老聾兒從不與誰說,更何況在劍氣長城,他一個妖族劍修,跟誰說得著這個?
早年老大劍仙倒是說了句,你這種況,萬年之前並不罕見,當然是有些遠古法子可以解決的。
老聾兒當時如獲大赦,直接跪在城頭的茅屋那邊,跪求陳清都賜教破解之法。
不曾想陳清都接著說了一句,我又不知道解決之法,你拜錯廟,哭錯墳了。
老聾兒傷心絕,只是伏地不起,嚎啕大哭。
約莫是陳清都見他可憐,說你就耐著子等著吧,說不定就等到了峰迴路轉的一天。該是你的劫數,躲不掉,該是你的機緣,將來接住便是了。
老聾兒站起,抹了把臉。
陳清都撂了一句話,不過我看懸。
老聾兒立即跪下,繼續趴著。
陳清都最後竟是將他攙扶起,笑著說了句,憑這份求道之心,什麼機緣不能有。
本來只是想要小酌,耐不住大風兄弟勸酒本事高,老聾兒不知不覺,喝得老淚縱橫。
陳平安帶著謝狗離開天幕,重返陸地,卻不是去落魄山,而是來到大驪京城的外城城頭。
正午時分,豔高照,宛如有一尊巨靈,將無數金灑落在大地之上。
這是陳平安第二次站在這邊,上一次現,是在夜幕沉沉之中。
青衫長褂布鞋的男子,與貂帽,山主和供奉,一個長久無言,看向城外,一個坐在牆垛上,一個有些無聊,便高高舉起那塊大驪刑部頒發的三等供奉牌子。
外城校尉士卒都認得那位陳劍仙的份,先前象徵詢問幾句,之後就都沒有打攪那位年輕。
從正午到暮再到深夜,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城頭這邊換了數撥巡邏士卒。
那一襲青衫便只是看著城外的道路,道路上的行人們。
清晨,大朝會之後,書房照例召開小朝會議事,今天人數相較以往明顯多了,皇帝陛下與一衆大驪文武重臣,一樁樁一件件事都聊過去,但是很明顯連同陛下在,都有些心不
在焉。
他們時不時向那把空椅子。
就在小朝會即將結束之際,一襲青衫徑直走屋,一手負後,一手擡起虛按一下。
陳平安落座空位,說道:「我們大驪目前有幾艘空閒劍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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