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第1299章 天亮了

劉羨開始爲陳平安傳授那門祖傳的“夢遊”劍,無所謂謝狗在場。

陳平安問題極多,劉羨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謝狗也不打攪他們的傳道聞道,坐在旁邊打哈欠,躺著翹起二郎嗑瓜子,側過託著腮幫,仍是無聊,趴在地盤上揮袖子作鳧水狀。

自家山主多是眉頭皺,偶爾舒展幾分,或是低頭沉,久而久之,只見面門竅,紫氣升騰,耳畔雲霧繚繞,顯化出座座袖珍異常的仙家宮闕,雙鼻噴涌真氣如長蛇垂掛,或者抖了抖袖子,掐指推衍,霎時間霞照徹滿室,團四周漣漪陣陣,如水文漾開,抑或是雙指併攏,指指點點,凝練至極的寸餘劍流轉不息……謝狗三番五次言又止,都忍住了,心中慨萬分,才曉得,原來修道如此辛苦。

流逝無覺知,貂帽掐著點,該吃宵夜了,看了眼劉羨,他輕輕搖頭,擺擺手。

謝狗不忘拱手致謝,畢竟是旁聽人家傳道一番,劉羨只是點點頭,不放在心上。

謝狗躡手躡腳走出屋子,了個懶腰,施展地法,一步出,到了集靈峰那邊,剛好瞧見叼著牙籤的一夥人結伴晃盪過來。

貂帽雙手叉腰,憤憤不平,鍾第一,溫宗師,你們幾個怎麼沒臉沒皮的。等到進了院子,上了桌,一個個死鬼投胎,下筷如飛,只有朱斂躺在藤椅那邊搖著扇。酒足飯飽,謝狗捻著牙籤剔起了牙,跟他們幾個一起走出院門,打了個飽嗝,埋怨起鍾第一今兒點菜,有失水準。鍾倩虛心接,叼著牙籤,抱拳搖晃,說自己必須知恥而後勇。

謝狗略作思量,便領著他去了一棟相對僻靜的私宅,找那姜赦。

鍾倩一開始不樂意,說自己要回去睡覺了,明兒還要早起,準點吃早餐呢。

謝狗只是讓他跟著,恁多廢話,娘們唧唧的。你這副金魄,也太潦草了點。

一路上跟著貂帽,鍾倩如墜雲霧,不曉得謝次席說那姓姜的武把式,到底是什麼境界,聽說是裴錢家裡來串門的親戚,猜是那遠遊境,總不可能是山巔境吧?鍾倩好歹是那蓮藕福地的天下武道第一人,很清楚一位山巔境宗師的分量之重。只是在自家落魄山不顯得如何罷了。陳山主,裴錢,老廚子,大風兄……溫老弟確實吃得苦,聽說下山之前,是有機會躋山巔境的。

鍾倩終於見著了姜赦,正在院中納涼,材魁梧,氣勢驚人。在家鄉,到這種人,繞著走。

姜赦只是斜眼看了一下鍾倩,猜出謝狗的心思,直接撂下一句,說老子不教廢

鍾倩倒是真心無所謂,嬉皮笑臉的,毫不生氣。我是廢還需要前輩你提醒?客套了啊。

謝狗本想算了,強扭的瓜不甜,只是好巧不巧打了個飽嗝,便直接與五言說道:“你聽聽,是人話嗎?”

五言拿著一把紈扇,神,勸說一句,“就當練練手好了。”

姜赦皺眉不已,依舊不太願。

謝狗手擋在邊,送給鍾倩一顆定心丸,“別怵他,是咱們山主的手下敗將,輸得慘了,已經耍不了高明道法了,武道還跌了個大境界。”

鍾倩點點頭,大致有數了。必然是一位修道之士兼山巔境武夫。

五言笑瞇起眼。

姜赦呵了一聲,緩緩起

僅憑直覺,鍾倩一退再退,卻不是溜之大吉的那種退避,而是瞬間起拳架,凝拳罡,壯拳意,殺心!

行雲流水,一氣呵。在家鄉那邊江湖上,鍾倩從不主惹事,誰來惹他,倒也簡單,他便殺誰。

姜赦咦了一聲,“倒是小覷你了。可如果技止於此,也不必如何高看。”

姜赦提起些許興致,手腕,“無名小卒,容你先報上名號。再讓你明白一件事,距離真正意義上的金境,何止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鍾倩扯了扯角,不敢有任何掉以輕心,“蓮藕福地武夫,你家鍾爺爺在此……”

謝狗坐在五言邊,嘖嘖稱奇,人不可貌相,咱們這位鍾第一,平時不顯山不水的,誇我是罵我、罵我就是誇我的心態,不想跟人一打架,就臭了。

鍾倩驀的眼前一花,整個人騰空而起,瞬間彎曲如蝦,背部撞在一堵無形牆壁上,全骨骼響起一串竹聲響,眼珠子瞬間佈滿,腦袋傾斜,便有鮮從耳孔滴落在地,鍾倩悶哼一聲,結微,將那一口大淤連同……今晚宵夜一起咽回肚子,不能浪費了,這可是老子用臉皮換來的。

姜赦站在鍾倩之前站立的位置,一手負後,一手朝那半蹲在地的金境武夫勾了勾,“來。”

地面震,揚起一陣塵土,鍾倩形快若一道青煙,路線數次轉折,依舊是被姜赦擡手一拍在額頭,打得鍾倩當場雙膝跪地,跟被一道雷直接劈在腦門上似的,嗡嗡作響,滿臉污,鍾倩使出全氣力,艱難擡起雙手,握拳,搖晃幾下,不打了不打了。

姜赦氣笑道:“鍾爺爺是吧,你老人家才夾了一筷子的一碟開胃菜,就跟我說飽了?!”

鍾倩嘔出一大口鮮前撲,只得雙手撐地,晃了晃腦袋,跟喝了好幾斤假酒似的。

姜赦挪步躲開,疑道:“怎麼當的福地第一人,你是碧霄主的親兒子?”

五言趕咳嗽一聲。那位落寶灘碧霄道友是什麼牛脾氣,你不清楚?

謝狗默默記下,以後自己不小心哪句話惹惱了碧霄道友,便將姜赦這句話搬出來擋災。

鍾倩一個翻轉,仰面朝天,跡,只覺得散架了,有氣無力道:“鍾爺爺技不如人,認輸便是……”鍾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使出一記驢打滾,方纔擱放腦袋的地方出現了一隻腳,腳下一個坑。

鍾倩與那貂帽搬救兵,“謝次席,不過是今晚點菜失了水準,多大仇多大怨,不至於害我命吧?!”

謝狗手拍在臉上,無奈道:“就這樣吧。反正我仁至義盡了,是你自己抓不住機會,以後別怨我不講義氣。”

鍾倩坐在地上,雙手握拳撐在膝蓋上,嘗試提起一口散若千百條遊的純粹真氣,不

姜赦輕輕跺腳,鍾倩漂浮空中,姜赦來到他邊,手抓住肩頭,輕輕一抖,又是一陣骨骼震不已。姜赦這一手,就像那趕山的捕蛇人逮住一條蛇的七寸,再驟然一抖,蛇便老實了。鍾倩癱在地,卻是瞪大眼睛,鍾爺爺我怎麼還覺著氣暢通、神清氣爽了?

姜赦笑呵呵道:“鍾爺爺,躺地上福吶?”

鍾倩笑容燦爛,抱拳致謝,“鍾倩謝過前輩喂拳。”

姜赦問道:“你家山主是大大名鼎鼎的武道宗師,我這拳法比之如何?”

鍾倩說道:“晚輩眼拙,境界太低,想來是各有千秋吧。”

姜赦揮揮手。

鍾倩呲牙咧著一瘸一拐,蹣跚離去。

沒過多久,門口那邊出現一個老人,謝狗立即笑道:“徐大俠!”

姜赦看了眼道,婦人便去拿酒。

徐遠霞笑著解釋道:“睡不著,乾脆散步賞月,不小心就走到了這邊。怎麼回事,靜不小。”

自從被綁架來此,徐遠霞就在山中暫住。

青山綠水,白紙黑字,總是那麼駐

不知羨煞古往今來多聽不得遲暮二字的英雄,見不得一白髮的人。

姜赦,徐遠霞,年齡差了一萬多年的兩個男人,就是這般一見投緣,不講道理。

在朱斂那邊,因爲姜赦到底是知曉他的腳,所以哪怕再順眼,攀談言語,終究還是有所保留。唯獨在這個自稱年邊軍武卒出、青壯時闖江湖、年紀大了便回鄉開了一座武館、近些年在編撰一本山水遊記的徐遠霞,讓姜赦倍投緣,十分聊得來。

姜赦在這個“老人”這邊,真正卸下了全部的心防,五言卻不覺意外。

不管是格脾氣,還是東拉西扯的閒聊言語,以及徐遠霞的人生經歷,都實在是太對姜赦的胃口了!

姜赦笑話道:“徐老弟當年何等豪傑,活著離開戰場,大髯佩刀,孑然一,斬妖除魔,又是何等瀟灑,與那江湖偶遇的小道士相契也就罷了,當初怎麼認了陳平安這麼個小兄弟。徐老弟屈尊了。”

徐遠霞大笑不已,“誰說不是呢。”

從扶搖麓道場那邊悄悄趕來,站在宅子門外,陳平安停步片刻,沒有走進去。

就讓兩位老江湖多聊幾句江湖。

在扶搖麓,哪怕有劉羨親自傳授劍,依舊進展緩慢,一來這門劍,有一一顯兩道門檻,明面上的,當然是需要極高的悟,與之契合的澄澈劍心,暗的,卻是個奇怪的要求,

需要劍修要麼全然無夢,要麼劍修極其多夢,而且寤寐間能夠記住夢。

先前陳平安能夠過門檻,學習劍,就已經殊爲不易。

再者“歸功於”一片混沌的人天地氣象,也讓陳平安練習這門劍,可謂苦不堪言。

再有謝狗在旁邊幫忙襯托,就顯得陳平安尤其愚笨,資質極其一般了。

來到竹樓,在崖畔看那皎皎月,看那棋墩山,三江匯流之地的紅燭鎮,燈火輝煌。

白天在衙署,翻閱了一下禮部的山水卷宗,長春侯楊花極爲務實,大侯府不接任何道賀,這幾年中獨自巡視轄境郡府,不需要任何隨從、車駕,不與當地山水場打招呼,足跡遍及數千個縣。

相對而言,淋漓侯曹涌,就是按照場規矩行事,手腕老道,執政勤勉,是另外一番氣象。

陳平安還查閱了剛剛補缺上任的錢塘長岑文倩,還有家門口這邊的鐵符江水神白登。

此外親筆通過了禮部建議,準許玉江水神李青竹,平調至蔚州泥蛇江畔建祠塑像。同時讓泥蛇江水神蘇蕤與之對調,前往玉江赴任。

陳平安喊來謝狗,說要出門一趟,看看大沿途景,順便驗證一番仿三山符的效果。

謝狗自無不可,那本山水遊記又要增幾分!

數次祭出唯一缺點就是地不夠遠的贗品三山符,在羣山稍作停步,往中嶽地界那邊趕去。

東西大來自南北萬山中。

大驪邯州,邱國京城。

道附近的早點攤子,一個木訥青年跟滿臉雀斑的,將那金銀細一併裝在斜挎包裹裡。還需等待城門解,就先在這邊落座,對付一頓,他們要了兩碗價廉的餛飩,餡大皮薄,還有紫菜,蝦乾,切的五香豆乾。桌子中央滿筷子的竹筒,擺著各香油醬碟。

青年出一雙筷子,先習慣往桌上輕輕一,埋頭吃了起來。

斜過,背對著攤販,再從袖中出帕巾,將那筷子拭了幾下,開吃。

夾起一個餛飩放中,瞇起眼,細細嚼著,味。

青年瞥了眼,三文錢一碗的路邊攤餛飩,倒是給你吃出了一副大家閨秀的派頭。

楊柳弱嫋嫋,十五腰。段是極好的,可惜了臉皮不俊俏。

攤販又給隔壁桌的新客人,端去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用那嫺的大驪話,笑著說了句客慢用,便繼續忙去。

小聲說道:“哥,這邊住得好好的,爲什麼要突然離開?我在院子裡邊才種下的花木呢,花了好幾兩銀子,帶也帶不走。”

他們都覆了一張江湖人常用的麪皮,出門在外兄妹相稱。前些年在這邊落腳,開了一間小本經營的米鋪。

頭別一支墨玉簪子的青年只是嚼著餛飩,知道他一貫小心謹慎,便以心聲問道:“你不是說邱國還好嗎,都想要在這邊找個機會開山立派。我猜是不是又有仙師看破了我這張麪皮底下的相貌,哥,對不起啊,又連累你搬家了。”

青年面不悅,不耐煩道:“跟你說了多遍,我不是如何在意你的生死,我只是擔心將你隨便拋下,惹惱了那位叵測的傳道人,我這輩子便無大道了,只能當這朝不保夕的山澤野修,常年爛泥潭裡打滾。”

他說話一向直爽,這些年結伴遊歷,相起來,倒是不累。

比如那幾句,“我好,卻不是子,所以你放心,就算服,我都不當那採花賊。”

“等我尋見了那位,與他拜了師,有了師徒名分,我們便分道揚鑣,再不願被你拖累了。”“真是狐貍,走到哪裡都能惹來麻煩。”

泫然泣的可憐模樣,青年修士愈發煩躁,一筷子將那餛飩夾兩半。便乖乖當起了啞。青年的簪子上邊,以蠅頭小楷篆刻有幾篇花間詞,既是個人意趣,也是對練氣士和江湖武夫的一種招呼。

青年沒好氣解釋一句,“邱國要了。”

啊了一聲,“如今誰敢找邱國的麻煩?單字藩屬國呢。京城酒樓說評書的,不都說那位駐地在木魚的邯州將軍如何如何治軍嚴明,他當年在大驪陪都戰場如何驍勇善戰嗎?”

青年冷笑道:“你多久沒去酒樓、戲臺了?我給你半天功夫,再去聽聽看?”

天就知道搗鼓那些花花草草,看看那些版刻劣的才子佳人,到了廚房圍一系,砧板,就跟坐鎮小天地似的,此外萬事不上心。

有些委屈,不是怕給你惹麻煩嘛。等到曉得他有開山立派的打算,就更不敢隨便出門往人多的地方湊了。只是環顧四周,不像是個要有景啊。是有京城某座府邸裡邊當大的,或是在外邊帶兵打仗的,欺負韓氏孤兒寡母的,試圖謀朝篡位?

可如今在朝廷裡邊最得勢的,不正是那撥佔據廟堂要津高位的外戚勳貴嗎?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如今邱國管帽子的,管錢袋子的,就連那京畿和邊關管刀子的,同樣都跟太后娘娘是一個姓啊。有次見識過他們出行的那種陣仗排場,是毫不在意什麼僭越不僭越的。

好在他們只是跋扈在臉上、眼神裡和華裝飾上,倒是不曾聽說有任何草菅人命的舉

舉目去城門那邊,道路兩旁滿了貨攤、推車,什麼都賣。有那賣貨郎,走在路上,尋找空位,肩上挑著一座好大擔子,小山似的,各類雜貨琳瑯滿目,五的紙蝴蝶,竹蜻蜓,撥浪鼓。等到天亮,就更漂亮了。嘿,都是饞孩子的眼睛,再騙婦人漢子兜裡的錢。

有那蹲在路邊、雙手袖的老人,跟旁邊一起起早討生活的攤販,天南地北閒聊著,腳邊水桶裡,幾尾活魚,偶爾撲騰作響,濺起水花。

怎就要了?

問道:“我們要去綵國胭脂郡麼?”

青年眼神恍惚,搖頭道:“去那邊做什麼,沒什麼念想的。”

這麼些年,他們一直相依爲命,真有幾分兄妹一起背井離鄉的意思。

在大以南遊歷期間,約莫真是紅禍水,一路上幾場風波,都因而起。那邊的譜牒修士,還有一些野修,前者做事還要更加不地道,後者至多是管不住花花幾句,前者卻是管不住手,明搶!搶不過,便聯絡當地府,用的。

他們只得往北邊走。

不過到了相對靠近大的邯州就停步,世道便安穩了許多,所以他纔有在此尋一道場、開闢府的想法。他們的關牒戶籍都是實打實的真貨,世清白,經得起查,否則也走不到這邊。

餛飩攤子,來了兩位氣態閒適的客人,一中年文士,一貂帽

一場急議事結束,年輕太后返回宮前宮掌燈前行,後有侍捧著長長的襬。

若非裝束,誰能想象這位貌婦,便是邱國最有權勢的人。臨時起意,去那溫泉,出浴過後,出羊脂玉一般的澤,走出熱氣瀰漫的湯池,在宮服侍下,披上一件薄如蟬翼的綢緞長,曲線畢看似神沉,實則心異常愉悅,去了牀榻躺下,宮立即摘下帷幕,若若現的景,如一條白蛇扭,婦人輕輕著,往外邊滲出細若蚊蠅的幽幽音調,站在牀邊一位態修長的宮滿臉紅,由於自習武,諳刀弓的緣故,讓與一般弱宮截然不同,知道,很快就該自己進去服侍太后娘娘了。

婦人眼神凌厲,旋而水霧朦朧,一邊輕輕喊著郎的名字,一邊心中想著都去死,一起跟著那個老變態陪葬,乾枯如樹皮褶皺的醜陋皮囊,酒味葷腥的口臭,令人作嘔,兩個賤種,好死不死的,那麼像他的容貌。

劉郎說過,會帶遠走高飛的,作那長久恩的鴛鴦,去那南邊,他的家鄉,尋一山清水秀的地方,開闢別業……他還說即便到了那藏龍臥虎的大驪京城,他依舊,自有之法。

才十四歲的年皇帝,清秀的臉龐扭曲猙獰,手持一條金馬鞭,一次次狠狠砸下,將一位剛從親王府調來此地的宮鞭撻得模糊,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年丟了沾滿鮮的鞭子,有些乏味了,竟然果真一聲不吭,先前威脅,若是膽敢出聲,就殺了你的舊主子。

哈哈,好弟弟,還想要離開京城封王就藩?此次去大驪京城,真當寡人不知道你的小算盤?

有宦踩著小碎步,快速端來水盆,年洗了洗手,擡起手,便有宮再拿起絹布拭乾淨。

一位太后娘娘那邊的教習嬤嬤,過來傳達一道口諭懿旨,“太后讓陛下不要再胡鬧了。”

年點點頭,老嫗跟鬼一樣,走路都沒個聲響的,皇帝臉卻是溫和,笑道,“辛苦洪嬤嬤捎話了。”

大驪王朝作爲宗主國,倒是沒有要求藩屬君主不得稱呼爲皇帝的講究。

庭院深深的宰相府邸,與之世代好的護國真人此次奉旨進京議事,就下榻於此。

護國真人這次下山,只帶了一位親傳弟子,此刻正與當朝首輔議事,還有一撥位居高位的青壯員。

一位出潛邸的年輕員憂心忡忡,試探問道:“首輔大人,老真人,邱國邊軍當真不是以卵擊石?我們會不會被那瘋婆娘連累?大驪下發的那道國書,竟然直接將我們定義爲叛。據說很快還會公佈一份名單,名單極長,有好幾百人,馬上讓我邱國朝野上下都知曉,只要是在名單上邊的人,全部以臣賊子論,三天之,讓所有人去邯州將軍邸投案自首,否則就要……”

首輔須笑道:“可不是失心瘋,那姘頭劉文進,更是圖謀遠大。”

這些年來,邱國朝野的各種雅集,結社,書院講學,還有那些遊走在街頭巷尾的說書先生,都在宣揚大驪邊軍的暴行徑。在那期間,出現了許多振人心的言語,例如邱國韓氏養士五百年,我輩書生仗義執言,邊關武人力挽狂瀾,在此一舉……

老真人笑道:“就要如何?全殺嗎?假若是三四百號人,便是至牽涉百餘個家族,這百來個家族的聯姻親家,再加上科舉場上的座師門生關係,怎的,殺了誰,都是殺了一大片的人心。”

“那大驪邊軍還真敢殺了六萬邊軍,再一路殺到京城,最後將我們都宰掉?首輔大人殺不殺,滿朝文武公卿要不要殺,皇帝陛下要不要殺,太后娘娘要不要殺?道兩側的街上,還能有幾個活人。”

“如此一來,也算大驪宋氏本事。三十幾個藩屬國,可都瞧著呢。大以南的半座寶瓶洲,不一樣看著?”

首輔大人神尷尬。邊境戰事慘烈無妨,自古以來哪有打仗不死人的。就像禮部劉文進說的,京城以外,死人多了,邱國的文武員才能額外多出一條升道路,大驪蠻子才肯降低賦稅。

師徒二人返回住,那弟子憤憤一句,狗日的大驪,故意將賦稅訂立得如此重,卻將那些往下延展的繁瑣規矩定得死死的,當的撈不著油水,害得我們山上也是收大減。

老真人笑道:“那大驪宋氏,本就是寶瓶洲最北邊未開化的蠻子,最好濫殺,慣用刀子,斷了多國祚,打爛了多斯文正統。”

進了屋子關了門,弟子以心聲說道:“師尊,萬一大驪王朝不敢殺山下爲數衆多的員、文人,專挑我們山上的修道之人出氣,如何是好?”

老真人冷笑一聲,“爲師早已與一位邯州實權武將通了氣,配合邱國做做樣子罷了。若說那位邯州將軍,是邱國的太上皇,那他專管邱國地界的大驪軍務,也能算是半個皇帝了,邱國首輔,禮部劉文進,見了他,算個屁。”

弟子由衷讚歎道:“師尊深謀遠慮,算無策。大驪刑部那邊頒發的供奉牌,十拿九穩了。”

老真人洋洋自得,須笑道:“休要溜鬚拍馬,阿諛奉承。不過話說回來,有了那塊無事牌子,確實就會很不一樣。”

心中卻是思量著,可惜大驪地方員規矩多,上邊的京城和陪都又都查得嚴,不然擱在在幾十年前的寶瓶洲,那位年輕太后一旦失勢,就該來此侍寢了。躋中五境的修道之士,男歡,那點牀笫之樂,相較於修煉氣神,實在不值一提。可是一位垂簾聽政多年的太后,卻纔是三十歲出頭、且保養極好的婦人,消一番,倒也不錯。

弟子猶豫了一下,說道:“師尊……”

老真人笑道:“好徒兒,還有什麼想要說的?”

那弟子笑道:“沒什麼,只是有幾句好話,有溜鬚拍馬的嫌疑,惹來師尊不喜,不說也罷。”

出了屋子,輕輕關上門,他眼神晦暗不明。

天未亮,魏檗本想先將陳山主送去京城邸點卯,結果發現陳平安竟然不在山上。

魏檗沒臉直接寄信一封給雲霞山,催促綠檜峰那邊將雲石和雲霞香寄去落魄山。

只得與大驪禮部報備,再跟中嶽晉青打聲招呼,說自己要借道過境,去雲霞山談點事

晉青近期心不佳,便與魏檗一起走了趟雲霞山,權當散心了。

他們自是沒什麼大事,但是兩尊大嶽神君聯袂造訪,卻把雲霞山給結結實實驚著了。

天矇矇亮,新任山主黃鐘侯,道武元懿,還有一撥德高重的祖師,綠檜峰峰主蔡金簡,他們都趕到了山門口,畢恭畢敬迎接兩位神君的大駕臨。

國師邸,兩進衙署諸房已經亮如白晝。不必參加早朝的員,開始照例辦事,井然有序。

廂房單間,容魚依舊是昨日的穿著,不過今天符箐卻是換了一靛藍衫子杏黃

自古人是一杯誰喝誰醉的醇酒,教人貪杯。

容魚調侃道:“今天換,明兒再淡施脂,淡些再淡些,後天便可以塗抹指甲油,嘖,全是心機吶。要我說啊,你隨便挑個藩屬小國,當個與正宮娘娘狐爭寵的嬪妃,害得君王從此不早朝,綽綽有餘。”

符箐也不惱,置若罔聞。

容魚揚起一隻手,晃了晃,好似自怨自艾道:“咱們倆練劍習武,騎馬挽弓,手上全是老繭,屁蛋兒也不白皙,以後給夫君看見了,愁死個人。”

符箐氣惱道:“你比那登徒子還油腔調!”

沉默片刻,符箐向對面的廂房,說道:“那個姓餘的,他怎麼想的,爲何要冒險?”

昨天親自住持的一場審訊,還沒有怎麼用私刑,就全代了,沒有半點骨氣可言。

容魚沒來由想起一件舊事,早年崔國師,曾以硃筆在卷宗上邊,單獨圈出一句話。

“你不是知道錯了,你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符箐來得稍晚些,便沒有看到這句話。

容魚漫不經心道:“志大才疏,耐心還差,還能如何,這些年一門心思盯著禮部某司郎中的位置,眼紅好久了,崔國師不在,心思便活泛起來,覺著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唄,哪怕明知富貴會在險中丟,卻也要試試看,史書上多都是一發狠,就就了氣候,從此強者強運,飛黃騰達,既然他們都行,個個青史留名了,他爲何不行。”

符箐搖搖頭,不認可。

容魚笑道:“也怪我,長得太好看,你呢,底子是更好,但是誰讓你天臭著一張漂亮臉蛋,誰敢多看一眼便要剮眼珠的架勢,也太冷,太嚇人了些。不像我,弱弱的,腰帶一系,也是有貨的。再加上我既是巡狩使之下武將軍功第一人的孤、又是崔國師侍的雙重份,便讓他起了覬覦之心,憐之意?三十歲出頭,正是管不住鳥的歲數,他難免會遐想連篇,算不算是人之常?”

符箐淡然道:“白讀了那麼多書。不刃而殺人者有二,讒言,慾。”

容魚一笑置之。們接卷宗檔案多了,就會發現幕,比書上的故事彩多了。

符箐問道:“崔國師,做了很多很多的事,卻也有很多問題,好似故意留著,到底是必須如此,還是有意爲之?”

容魚收起手掌,正提醒一句符箐,“不該你想的,就別多想半點。”

符箐點點頭。

容魚笑道:“我這是一語雙關呢。”

符箐惱,手去打那口無遮攔的傢伙,容魚笑嘻嘻道:“何必捨近求遠,何必舍大求小。”

們打鬧過後,容魚看了眼屋外的天,有些奇怪,國師怎麼還沒來?是了,國師要先參加小朝會,要與陛下討論大驪新任吏部尚書的人選。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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