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第1300章 此句軸
邸院子只有三進,但是佔地卻廣,三座庭院中央分別栽種一棵枝葉繁茂的梧桐,並非仙家老,據說與衙署同齡。到了金秋時節,偶爾會有些隨風飄的樹葉,穿過了窗戶,輕輕落過年輕人們書案上邊,也會被收藏起來,或是作爲書籤,就當討個好兆頭。
一株從某座仙家山頭移植而來的老鬆,枝幹如虯,皮如龍鱗,鬱郁蒼蒼,穿過葉的陣陣清風,彷彿都要比別清冷些。樹下圍以一圈長條青石作凳,方便院中諸房員出門休歇閒聊。綠蔭裡,還有一張鐫刻有棋盤的石桌,每逢金的過層層樹蔭,映照在桌上,宛如仙人落子。
還有後院的一棵桃樹,是約莫十多年前崔瀺親手補種的,容魚當時還是個一想家就會哭鼻子的小姑娘。
等到容魚逐漸長一位亭亭玉立的,也在書上看見了許多關於桃花的好詩句。
將筆擱在三山形青瓷筆架上邊,合上一份卷宗,陳平安喊來符箐,想要調取一份機檔案,崔瀺在最近二十年,視察京城諸司的行程,以及在這座邸每天接見了誰、時辰長短,如果還有的議事容記錄是最好。
不曾想符箐說國師府沒有這樣的檔案。
陳平安試探問道:“刑部那邊呢?”
符箐搖頭道:“更不會有這類存檔了。”
陳平安有些頭疼,靠著椅子,雙手籠袖,仰頭看向天花板。
一國如人,紙面上的戶籍數量、駐軍兵力和賦稅總額等等,宛如人之相貌,是能眼可見的,此外還有一些類似民間錢財流轉不息的商貿流通,道驛站之上的川流不息,便是人之氣,邊軍將卒在沙場的真實戰力,則如皮下筋骨,至於書院講學,村塾蒙學,百姓民心等等,彙總了,便是至關重要的人之神。
所以一個國家也有自己的脈象,陳平安想要找尋出來的線索,就像研究崔瀺如何爲大驪診脈。
符箐說道:“稟國師,容魚記好,六歲就進此地,要不要把喊過來?”
陳平安點頭道:“讓過來一趟。”
容魚很快輕敲房門,過門檻,腳步輕盈,默默選好位置,站在一塊特定青磚上邊。
陳平安笑問道:“聽符箐說你記很好,怎麼個好法?”
容魚說道:“稟國師,至十年之的所有見聞,我都能清楚記住,能寫出來,也能畫出來,還能模仿口音說出來。”
陳平安愣了愣。
容魚解釋道:“不是什麼天授神通,仙家法,純粹就是記好。”
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笑道:“我被崔國師帶來此地,可能是當時年紀還小的緣故,所以比較自由,再者崔國師不事先提醒、明令止的事項,一般來說都等於被默許、可以做的。因此崔國師十年之的日程安排,在書房那邊接見了誰,談了多久,崔國師是坐著不,還是起相迎,是讓員站著說話,還是搬了椅子給誰,談完事,崔國師有無送客,送到哪裡,是門口,還是二三進院落的遊廊門口,或是一路送到邸大門。崔國師有無留客在此吃飯,他每天跟諸房要了什麼卷宗,邸與千步廊衙署各類抄錄的往返,只要是我經手過的,不敢擅自筆錄在紙,都記在這裡了。”
陳平安笑道:“那你近期就辛苦點,都抄錄出來。”
容魚問道:“崔國師經常在屋外院子裡踱步,每天吃了什麼,偶爾去外邊吃飯的時候跟某位、某幾位文書郎的閒聊,以及那些員的答話容,細微神變化,崔國師吃完飯起之後,他們各自的表,這些要寫嗎?”
陳平安忍俊不,擺手道:“這些就免了。”
容魚告辭離去。符箐依舊守在抄手遊廊那邊,偶爾挪步巡視一遍國師府前兩進院子。
先前諸房年輕員,都將符箐緩緩走過窗外的景,視爲一種稍稍放鬆心的眼福。
當下不會了。
謝狗安安靜靜坐在門檻那邊,聽著書桌那邊筆鋒毫在紙上的沙沙響聲。
陳平安不擡頭,落筆不停,隨口說道:“有了國師府給的那塊玉牌,大驪京城就可以隨便逛,不用百無聊賴耗在這裡,可以去找書看,欽天監,翰林院和國子監的藏書樓,善本孤本極多,都頗爲可觀,記得是看,別拿。”
謝狗說道:“沒啥意思。”
陳平安想起一事,說道:“你飛劍傳信到霽峰,讓狐國沛湘調個人過來,就是的親傳弟子羅敷,留在狐國,當那掌律一脈的修士,大材小用了。狗子,你去告訴符箐,去刑部衙署預定一塊三等供奉牌,再給羅敷一個最低品的,錄檔落籍,以後就在刑部歷練。”
謝狗疑道:“山主,羅敷那小狐貍,不是正跟著孫琬琰、曹逆和袁黃幾個在桐葉洲遊歷嗎?”
陳平安神不變,說道:“那就直接飛劍傳信給崔東山,再讓他記得跟沛湘打聲招呼。”
謝狗嘆了口氣,曉得這就是那場大戰的後癥了,原本用以拘押“神”的某些“忘”,如花飄零,碾落泥,真沒了。謝狗畢竟是謝狗,還不至於爲此愁眉喟嘆,小有惋惜而已。
謝狗蹦跳離開後,陳平安停筆,抖了抖手腕,了眉心,再從桌上拿起一塊未經雕琢的白玉手把件,攥在手心。此是遊歷途中,用行山杖在河水激流中一下一下出來的籽料。
關於大驪吏部尚書人選一事,陳平安事先徵詢過兩個人的看法。皇帝宋和,以及洪州豫章郡採伐院首任主林正誠。
林正誠的回信容很簡單,上策,國師長久自領吏部。
中策,要麼從陪都六部堂中挑選一人,最好年紀不要超過六十歲。或是從邊軍武將中揀選一人,既然文沈沉都可以職掌兵部,那麼由一位功勳武將擔綱領銜吏部,銳意進取,也不算什麼。不然就是京城吏部侍郎樊燮就地升遷,此人循規蹈矩,也能湊合著用幾年。
下策,在上柱國姓氏當中,隨便選一個現任家主,或是預定的下任家主。國師籤都無所謂。
皇帝宋和心目中的吏部尚書最佳人選,讓陳平安倍吃驚。
是林守一。
不過皇帝也有幾個過渡人選。馬沅,曹橋,袁崇,長孫茂,魏禮,各有優缺點。
陳平安列了一份名單,是近期要見的一批大驪文武員。
讓容魚和符箐負責對接諸部衙署。
王毅甫,山巔境武夫。昔年盧氏王朝武將第一人,亡國之後,與現任大長春侯楊花差不多,曾是太后南簪的侍從護衛,之後以武書郎份,擔任柳清風扈從,輾轉各地,當過數次縣尉。柳清風去世之後,王毅甫便辭,沒有返回舊盧氏王朝地界“養老”,就在陪都那邊居市井。
魏禮,舊大隋藩屬黃庭國出員,擔任過大驪龍州刺史,約三十年間,一路升遷累至陪都禮部尚書。
韋諒,法家修士,輔佐崔瀺訂立山上規矩,編撰神靈譜牒。舊青鸞國大都督,陪都吏部左侍郎。
劉洵,篪兒街將種子弟,戰功卓著,大督造之一,現任陪都兵部右侍郎。
禺州將軍曹戊,石毫國武將,本名許茂。迎娶了一位上柱國袁氏嫡。
大驪崇虛局下京師道錄院,京師道正洪逢俠,道號“玉鋒”,金丹境道,還是一位劍修。
韓熠。一州將軍,駐守京畿之地。曾是與黃庭國接壤的野夫關守將。
還有三位郎中,分別來自戶部,吏部和兵部。
戶部清吏司郎中關翳然。都說整個大驪吏部都是他家的,吏部姓關很多年了,關翳然同樣是三位督造之一,年紀最大的柳清風做到了陪都禮部尚書,劉洵也是陪都的兵部侍郎,反而是出最好的關翳然,仕途一般,若說坎坷,倒還不至於。
京城禮部祠祭清吏司郎中,宋韓洪。出京辦事,化名較多,更換名字姓氏的“位次”即可。在這個位置上不挪窩很多年的老郎中,與喜歡在紅燭鎮開店賣書的衝澹江水神李錦是舊識,早年既參與過一場“圍獵”,也去過那位嫁鬼的府邸,更走過一趟書簡湖。前不久才見過一次陳平安。吏部尚書被譽爲天,那麼這位郎中,就是山水場的小天。
兵部武選司晁寶相,還兼管著大驪王朝的一部分江湖事,接納江湖高手進兵部諸司。
在京的,就被優先安排進國師衙署,陳平安特意圈定了關翳然,先見此人,其餘幾位,可以隨意。
關翳然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踏足傳說中的國師衙署。
戶部清吏十八司,管著大驪王朝的錢袋子。
符箐等在門口,帶著這位國師正式接見員中的第一人,進了衙署大門,關翳然見過了梧桐樹,到了二進院落,瞧見了古鬆,還有廂房窗戶裡邊的一顆顆腦袋,這些都是當大的料啊。再沿著一條抄手遊廊,看到了一棵花期已過只剩綠葉的桃樹,還有那位站在樹旁的青衫男子,雙手負後,手心握著一把玉竹扇。
關翳然當過武將,也做過文,仍是選擇作揖行禮,且強忍著笑,朗聲道:“戶部清吏司郎中關翳然,拜見國師。”
陳平安挪步走向屋,笑道:“忙得很,只能空跟你閒聊一刻鐘,馬上就要見韓熠和武選司、祠祭清吏司的郎中大人了,跟他們要聊正事。”
進了屋子,陳平安搬了兩條椅子放在門口附近,關翳然落座,抖了抖袍,翹起二郎。
好傢伙,膽大包天,這是反客爲主了?
陳平安也是照做。
關翳然眼角餘瞥見遊廊門口那邊的子,只是對視一眼,關翳然便心虛起來,默默放下那條不懂規矩的二郎。
場上擅長揣人心的聰明人,實在太多。上邊自己捱得著邊、有數的幾個人,不想要什麼,要真正搞明白,他們上說的跟心裡想的,兩者異同,不能混淆了。下邊一大幫,他們想要什麼,哪些自己可以給,哪些不能給,都要拎得清楚。
意遲巷,篪兒街,十來歲年就明白的道理,很多員可能需要花費二三十年才能懂,甚至是一輩子都琢磨不。
關翳然屬於“笨人”。
所以他又翹起二郎。
否則他也不會去大驪邊軍中當一名隨軍修士,而不是像曹耕心、袁正定那樣到地方爲,打熬資歷,穩步升遷。
關老爺子也狠心,這位玄孫說要用化名,不用關這個姓氏,要憑真本事升,積攢軍功,尤其不許家族跟邊軍打招呼,關老爺子還真就沒打任何招呼。剛到邊關那會兒,尤其是頭個五六年裡邊,跟那個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盧氏王朝,狠狠打了幾場,在沙場上關翳然救過很多將卒、同僚的命,也被人救過。
等到大驪鐵騎生生踩斷了盧氏國祚,一次偶然的慶功宴,人堆裡的關翳然,才被一位京出的鎮字頭大將軍認出份,關翳然的一位上屬武將,本來還覺得這小子真是可造之材,想要給他介紹一門親事來著,結果等到得知關翳然的真實份之後,武將既震撼又驚嚇,簡直是冷汗直流,這小子若是在自己這支邊軍中出了事?
那武將先假裝不知關翳然的份,使勁拍打年輕人的腦袋,說了幾句勉勵言語,之後暴跳如雷,直接給兵部那邊的某位昔年老下屬卻在朝中升更快的傢伙寄信一封,字數不多,就三個字,草你媽!
老子只是讓你挑選幾個有家世懂兵法、捱了刀子不喊疼的好苗子過來,沒讓你送個小祖宗!
先前戶部衙門完全沒有跟他說是什麼事,只說去一趟國師邸。關翳然瞬間明瞭,國師召見,是陳平安正式接位補缺了。
嘖嘖,荊寬這小子好運道,要真的運亨通了,擋都擋不住!先前菖河那頓酒,沒白請。
陳平安笑道:“商議吏部尚書人選的時候,陛下跟我順便討論過關郎中的升圖路線,”
關翳然頓時頭大如簸箕,姓陳的,這也閒聊?!別順便啊,乾脆別聊。
悻悻然,關翳然再次放下,正襟危坐起來。
陳平安攥著竹扇,手心輕輕挲,說道:“我跟陛下說,關郎中是個極沒有癮的人,好也不好,若說癮極重的人,容易不擇手段往上爬,當然他們也能做實事,但是心深,小算盤和賬簿上邊,終究全是私慾的底,想著等我當了多大的就會如何如何,自欺欺人罷了。可是太沒有癮,也不行,要麼哪天被噁心壞了,半途而廢,撂挑子,要麼在宦海隨波逐流,得過且過,雖然心裡明鏡兒似的,做事無擔當,決不當出頭榫。很早之前,就在書上見過,或是聽說過一些被場奉爲圭臬的‘廟堂黑話’,比如想當大,要麼投個好胎,要麼做對事跟對人。事實證明,果然還是很有幾分道理的。”
關翳然嘆了口氣,說道:“陳平安,你不該趟渾水的。好好當個修行中人,證道長生不好嗎。”
陳平安笑道:“落魄山的山主不是?劍氣長城的不是?我癮就比你大。”
關翳然無法反駁。
陳平安說道:“所以我跟陛下建議,關翳然在未來十幾二十年之,輾轉各部,至把大九卿都逛一遍,完一樁場壯舉。在那之後,資歷也有了,年齡也到了,是想要拿個學士頭銜就告老還鄉,還是再往上走一步,只看京城某部關侍郎或是陪都某部關尚書自己的意思了。”
關翳然眼睛一亮,“若是如此一幅升圖,真可以啊!”
只要近些年不被家族期許、山頭派系拱火架到某個高位上邊,關翳然還真不介意慢慢升,踏踏實實多做一些暫時與高屋建瓴朝政綱領無涉的實在事務。如今他只是清吏司十八位郎中之一,就已經推掉了多場應酬?悄悄惡了多關係、年私誼?
陳平安調侃道:“好了,閒聊完畢,那就慢慢熬著吧。小小五品的郎中,以後再想來此見國師,機會不多的。”
關翳然如釋重負,趕忙起,拱手道:“走了走了,下不敢耽誤國師陀螺似的接見員。”
陳平安說道:“在這邊吃頓午飯,我有小竈,放心,從國師俸祿裡邊扣的。”
關翳然頭也不回,大步流星走向抄手遊廊,擺手道:“下回下回,下回再說。”
符箐領著他從一道前院側門離開邸,再移步去大門那邊將韓熠領來此地。
等到朝廷公開國師份,就無此講究了。
大驪王朝常設的一州將軍當中,掌管京畿軍伍兼一部分京城武備的韓熠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符箐發現這位位高權重的老將軍,十分張,在衙署門口等候期間,一直扯著領口。
領著韓熠去了後院,進了那間書房,額頭滲出汗水的韓熠明顯猶豫了一下,老將軍還是幫忙輕輕關上了門。符箐守在門外,裡邊很快便響起韓熠的爽朗笑聲,扯開嗓門說了句,國師說得對,打仗容易當難。
不到一刻鐘,韓熠側著子走出屋子,臉上神輕鬆,不忘讓國師不必送了。
韓熠領了一道國師旨,這幾年裡邊可管可不管的事,試著管管看。
來之前,不認什麼劍仙,甚至不認崔國師的師弟,但是“”二字,韓熠認!
之後是兵部武選司主晁寶相,是個魁梧漢子,雖然升了,還是破格提拔了兩級,但是離開的時候,神黯然。
不過陳平安一路送到了中間院子門口,然後就在那邊停步,符箐很快將京師道正洪逢俠領過來,他們也不去後院,就坐在古松樹蔭下的長條青石凳上,先前打過一次照面,當時還是陳平安帶著小陌和仙尉一起主登門拜訪。
管著京城所有授籙道士的洪逢俠,其實心中比較奇怪,比自己更大的那位道,大驪崇虛局韓靖靈也在京城,爲何國師不見他,召見自己?閒聊片刻,那位神和煦的年輕國師,才說自己近期會去一趟崇虛局,叨擾韓真人的清修。得知此事,洪逢俠瞬間心大好,與有榮焉。
祠祭清吏司郎中宋韓洪。這位老人也是兵家二祖七魄之一。
氣氛輕鬆,陳平安聊了一些山水場事務,最後問了一句,“崔師兄有沒有贈送靈犀珠?”
宋韓洪微微訝異,點頭道:“有。但是讓我留著不要用。”
陳平安說道:“現在可以用了。”
宋韓洪點頭道:“下領命。”
到了門外,陳平安從符箐那邊拿過一塊玉牌,再給宋韓洪,“隨時都可以過來這邊議事。”
宋韓洪告辭離去。
陳平安想了想,說道:“符箐,你通知林守一近期有空的話,就來這邊一趟,說我有事找他,真不是催債。你再讓禮部將近三屆會試殿試答卷的原件調出來。”
符箐點點頭。當然知道林守一,跟國師是同鄉同齡人。聽說前不久在長春宮那邊閉關,躋的上五境。曾經在陪都那邊,擔任過一段時間的大廟祝。考卷的“原件”?那就是連字都要查閱了?看國師的意思,是準備建議林守一參加科舉,考取功名,當嗎?
皇帝宋和本人心目中,早就有了未來的六部尚書人選。
他們分別是林守一,關翳然,曹耕心,袁正定,趙繇,吳王城。
千步廊南邊,南薰坊的戶部衙署與對面的鴻臚寺,前者衙署門面瞧著就寒酸,後者氣象雄偉。
也是京城場的一道景,都說是一個裝窮,一個擺闊。
尚書馬沅將關翳然喊過來,既不多問,也不多說什麼,只是讓關翳然以後多上點心,說話。
關翳然一邊使勁點頭,一邊到翻檢屜,最終功走一罐茶葉。
氣得馬沅笑罵一句臭小子,你真是我爹。
馬沅的科舉座師,正是吏部關老爺子,關翳然的太爺爺。
當年馬沅在吏部的三年七遷,哪怕有個鄱馬氏份,還是讓整個場覺得不可思議。
怎麼看,馬沅的眉眼相貌都不似關老爺子年輕那會兒啊。
大驪王朝或明或暗的八幅升圖。其餘幾條場路線,終究不如它們來得清晰、紮實。
邊軍宋長鏡。陪都王宋睦。太后南簪。吏部關家。
上柱國袁,曹。管著大驪所有隨軍修士的紫照晏氏。以及當過兩部尚書的馬沅。
關翳然拎著茶罐,走到門口那邊,嬉皮笑臉隨口說道:“我不太敢去茂爺爺那邊討罵,你幫忙問句好啊,尚書大人抓點,可別不上心。”
馬沅滿臉嫌疑,笑罵幾句,讓他趕滾蛋。
朝廷裡邊的大九卿,除了六部,其餘三個,便是都察院、通政司和大理寺。
都察院和通政司,主都是從二品,近百年以來,一直是袁、曹兩姓流坐莊。
參加小朝會議事的,上柱國袁氏家主袁崇,如今便是都察院院督,曹橋則是大理寺卿。
長孫茂,大驪京城人氏,家族只是中等士族,上任鴻臚寺卿,剛剛轉任相對比較務虛的通政使,同時獲封文華閣大學士頭銜。京城場都覺得是要老爺子是要致仕養老了,朝廷要爲將來的諡號做鋪墊。諡號是由禮部評議,還是陛下欽定,是有幾條規矩的。長孫茂在大驪場,跟沈沉是一個輩分的,只不過帽子小一些。鴻臚寺卿是小九卿之一,到底比不得兵部正印堂,轉遷榮升爲通政司主,雙方差距就小了,長孫茂能夠在這個位置上退下去,很不錯了。
等到關翳然離開,馬沅便心裡有數了。
他倒是不敢奢自己能夠補缺吏部天的位置,但是如何都沒有想到會是長孫茂過渡,再升。
國師府,符箐很快就返回門口,輕聲道:“國師,陛下來了。”
陳平安啞然失笑,敢是踩著吃飯的點來的。
只有一位司禮監掌印太監陪著皇帝陛下來此。
陛下親臨,容魚便暫時擱筆,和符箐一起嫺將飯菜端去後院,忙完了,容魚便與符箐笑著說收拾碗筷的事,今兒歸你了。符箐點點頭,背對著後院那邊,仰頭看著院那棵老鬆,因爲崔國師的安排,得以知曉一樁與浩然天下無關的事。
青冥天下,白玉京掌教餘鬥,坐鎮玉京山,躋僞十五境,連斬四位十四境,一位飛昇境劍修。
率先獨自問劍白玉京的玄都觀孫觀主。
之後便是歲除宮吳霜降,地肺山高孤,僧人姜休,三位十四境大修士,以及子劍仙寶鱗。
單憑這份戰績,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不愧是真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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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時分,趁著山主開小竈吃飯的功夫,謝狗回了一趟拜劍臺。
謝狗近期將傳道的重心,從跳魚山轉移回到了拜劍臺,一方面收了個得意弟子,另外一方面花影峰那邊的修道胚子,真就是些胚子了。當個屁的總教頭,大師傅,都是虛名,讓甘一般出點力。
之前謝狗將一枚玉簡贈予柴蕪,也跟小姑娘挑明,此可以隨便傳閱,莫要拘泥於門戶之見。
姜赦跟五言那雙道,只是在山中住了一晚,今天晌午時分便已經下山去了,說要遊歷一趟浩然九洲,去往蓮花天下之前,可能會再回一趟寶瓶洲,都沒好意思直接說落魄山。他們下山的時候,裴錢沒有面。
下山之前,姜赦大清早被那青小堵門,拉去喝了頓酒,桌上分高下,喝得青小在桌子底下轉圈。
說了幾句事後記不得的醉話,酒醒忘醉話,大概纔算真喝。
姜赦對這條待人以誠的江小蛇,頗有幾分刮目相看。酒桌外,都算厚道。
“江湖水深人心險惡吶,我家山主老爺太實誠了,太好人了,所以我,陳靈均,陳大爺!但凡在山上見著個陌生的面孔,就要去探一探對方的深淺,好讓山主老爺曉得對方的路數和脾氣!若是心善的,自然便不會與我過多計較,若是歹人,我天賦異稟,皮糙厚,就先扛一兩拳……”“我笨,做不得更多了。”
下山後,姜赦在山門牌坊那邊,悄悄站著看了半天,頭別木簪的道士蘸口水翻書頁。
道士林飛經從香火山那邊忙碌歸來,遠遠喊了一聲師父,仙尉才換了一本書。
仙尉才發現邊姜赦和不遠的婦人,仙尉也算練出些道心了,臉不紅心不跳,與那漢子寒暄客套起來,得知他們道二人就要下山遠遊去了,年輕道士象徵挽留一番,無果,便只得目送他們走在道路上,背影漸漸遠去。
拜劍臺,貂帽跟柴蕪幾個圍坐在石桌旁。
這座山頭,除了扛把子的郭盟主,陪著小米粒巡山去了。老聾兒也已經搬去跳魚山,金丹境劍修的弟子幽鬱也就跟著去那邊搭建茅屋,聽課修行兩不誤。鄧劍枰更是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道緣。
姚小妍,小姑娘擁有三把本命飛劍。是煉劍最不著急的那個,沒說啥,師父不催促,就連寧姚都讓不用著急,那可就真不客氣啦。此刻不在山中,小姑娘從師父那邊學了一道法,將那劍符在腰間一懸,嗖一下,就去小鎮的騎龍巷,正站在門口陪著師父吃糕點呢,說是慶祝慶祝。
納蘭玉牒喜歡跟著渡船跑,在小賬房張嘉貞隔壁,了一位小小賬房。煉劍一事,豈會耽誤?自家師父,穀雨錢也給了幾袋子,靈書笈也給了一堆,法寶也給了幾件,還有一座袖珍小道場,吐納煉氣極爲神速。
孫春王又在關門修煉,做夢都想要爲一個玉璞境。倒不是與好朋友柴蕪攀比什麼,只因爲寧姚答應過,只要躋了上五境,就可以爲寧姚的記名弟子!
至於此時坐在桌旁喝枸杞茶的白玄,也不能說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煉劍一事,還算勤勉,
只是就怕貨比貨,有孫春王在拜劍臺,新近又多出個噼裡啪啦跟一串竹似接連破境的柴蕪,才顯得他是個廢了。
之前聽大白鵝說集靈峰那邊來了個姓姜的武把式,拳腳厲害得一塌糊塗,一看就是個高手。白玄一聽就來勁了,一大清早趕過去打探口風,畢竟做事老道,沒有輕易提及那部英雄譜。
等到覺得時機了,白玄便提了一,詢問有無共襄盛舉、合夥挫一挫裴錢銳氣的想法,結果被那魁梧漢子看傻子一樣,手按住小兔崽子的腦袋,將其臉朝大門,一腳踹飛出屋子。
哪怕出師不利,白玄倒是不氣餒,風途中著屁,回到了拜劍臺。
謝狗,柴蕪,白玄,一個名吳塵的劍修,此時圍坐一桌。
玉簡是碧霄道友贈送,玉簡記載容,則是地肺山高孤在華宮的最後一場傳道容。
有三講,講凡俗魂魄之異同,講如何將三百六十五座氣府建造出一座長生橋,講劍。
謝狗將玉簡解除制,送給親傳弟子柴蕪,一個還不到十歲的玉璞境,劍修。
小姑娘坐在桌旁,一手端碗,一手持玉簡,喝得看得都津津有味,微醺,小酒鬼。
約莫一炷香功夫過後,謝狗笑瞇瞇問道:“柴蕪啊,上邊的‘三講’,聽得懂麼?”
小姑娘打了個酒嗝,又給自己倒了一碗,點頭道:“聽得懂啊,比我們山主傳道,講得淺易懂些。”
謝狗點頭道:“你資質一般,年紀還小,聽不得咱們山主妙幽微的大道闡述,實屬正常。”
柴蕪言又止,覺得還是有必要跟師父坦誠相待,疑道:“山主說我資質太好,他教不了。”
謝狗斜眼道:“所以你就信了?”
柴蕪皺著眉頭,“騙我的?”
謝狗嗤笑道:“你資質太好?師父在以前看到你這樣資質的,一抓一大把,茫茫多。跟他們問劍一場,砸中的十個人裡邊,至有一半是你這樣的資質,一半里邊,又有約莫一半比你更好。”
“再說了,山主資質不好?你現在就出門喊幾嗓子,看看會不會捱揍,有沒有修士罵你?”
“柴蕪你啊,認了我當師父,還是翹尾了。”
聽到這裡,柴蕪將信將疑,仰頭悶了一大碗酒,猛地站起,“師父,我要去屋修行了。”
謝狗揮揮手,“戒驕戒躁,再接再厲,跳魚山可以去,卻不要常去。”
你可是我謝狗的親傳弟子,跑去跳魚山,聽那一般供奉的老聾兒講課傳道?不怕被他拐到裡去啊。
不過柴蕪偶爾還是會去那邊坐坐,主要是聽桃符山那幾位道士的講課。
見個頭小,一問年齡,還不到十歲,便有幾個姐姐腦袋、臉頰。柴蕪不喜歡,也不厭煩。
打趣的,便問柴丫頭,府境了麼?正經一點的,便問二境?三境?如今有無道號?
倒是沒誰敢隨便問師父是誰。
花影峰的修道胚子裡邊,有個吳塵的,格憨,故作潑辣,被好友暱稱小土。就跟柴蕪混得比較了,經常坐在一起聽課。加上老聾兒見是劍修,便讓吳塵去拜劍臺那邊逛逛,卻未直說是“尋尋機緣”。若是一般,只當是一句不能當真的面話,吳塵卻真就一得空就來這邊坐一坐,單純,卻也不是缺心眼,否則也去不了跳魚山,在這邊的見聞,都不外傳,比如曉得了柴蕪竟然是總教頭“白景”的親傳弟子,回到跳魚山,也會保,守口如瓶。但是在拜劍臺,偶有自己旁聽、詢問之後悟出的修道心得,卻不藏私,一一與朋友們說了。
唯一的煩惱,便是大師傅白景,總喜歡當面問他鄭大風如何如何,是否相貌堂堂之類的。
白玄終於忍不住說出心生的疑,皺眉道:“聽?玉簡不是看的嗎?聽個錘子?”
柴蕪停步,也不知如何解釋,玉簡文字,百看不厭,因爲看多了,便有了些奇怪應,耳邊,或是心中,如有人在言語。柴蕪也沒有多想,只當是所謂的讀書百遍其義自見。
謝狗嗑著瓜子,笑呵呵道:“白玄啊,你要多去聽聽甘一般的講課,他傳的道法,你就聽得懂了。”
白玄惱火道:“白景,你跟我怪氣說些有的沒的,咱倆都姓白,怎麼胳膊肘往外拐呢。”
謝狗恍然道:“是唉是唉,以後保管傳你幾手殺力不俗的劍!學啥保命的法?讓被你問劍的傢伙,多學學!”
白玄問道:“當真?”
謝狗白眼說道:“廢話,你自己都說了,咱倆都姓白,我當然肯教啊!”
白玄急了,“我是問你真有那幾種高明劍麼?!”
謝狗斜眼一句,“姜赦怎麼就沒把你打個聰明蛋子呢。”
吳塵在旁邊聽得咧笑,白玄覺得丟了面子,便抄起茶壺,重重關門,去屋煉劍了。
吳塵也返回跳魚山。
謝狗懶洋洋轉背靠石桌,把貂帽擱放在桌上,雙臂環,哈哈,天助我也。
小陌先給了柴蕪一把本命飛劍,我再傳授劍給嫡傳弟子,真是天作之合麼!
站起,謝狗從袖中取出一摞仿冒三山符,國師衙署沒啥可逛的,容魚姐姐忙著寫啥,跟符箐又不對路,謝狗便再次去往邯州邱國京城。
————
一桿大纛,在強勁的天風中獵獵作響。
邯州,邱國邊境,一艘尚未命名的劍舟之上,議事廳,氣氛肅殺。
刺史司徒熹,邯州將軍魯竦,這兩位封疆大吏邊,各自站著文武下屬員。
他們只是在這邊不顯眼,回到各自衙署,用邱國文人的話說,隨便放個屁都是邯州某府郡場的打雷聲。
大驪王朝府郡平級,位於州、縣兩級中間,但是多數的府,都是由京城或是陪都直轄,所以地方各郡都想擡升爲府,一州刺史卻未必願意點頭。
大驪王朝被譽爲百州之國,常設的一州將軍,卻不到三十位,駐紮在兵家必爭之地,往往統轄數州軍務。當然,這撥諸州將軍之間,各有攀比,各自都有一本賬,比如你轄境有那黃天船塢,我也有座譽一洲牛角渡。
武將的升圖路線,相對簡單,若是已經有幸做到了一州將軍,再往上走,便是分別位居二品、從二品和正三品高位的“四徵四鎮四平”十二位將軍,或是轉京城、陪都兩座兵部衙署擔任侍郎、尚書。最高位,便是從一品的巡狩使了。
還有一撥隨同登船的工部船塢吏,要盯著六艘劍舟的航行狀況。
六艘劍舟,其中三艘屬於在建,其實尚未完工,無妨,能升空就行,就當是提前勘驗一場。
劍舟“下水”之前,按例屬於工部,一旦升空,可就是大驪邊軍的寶貝了。
一方好像是嫁兒,心疼的不行。一方是娶媳婦進門,當然歡天喜地。
所以六部墊底的工部劍舟、山嶽渡船管事員,難得驕橫一回,與那些關係不錯的兵部武將,接之前,私底下都會例行公事一句,“快點的,喊爹!”
負責驗收、接管的兵部員也無所謂這點臉皮,喊就喊了。
久而久之,便定例。
邯州是大州,所以增設副將一員,邯州副將是位子,黃眉仙,兵家修士的底子。
年近五十,眉眼極長,微黑,面容冷峻,此時披掛甲冑,卻沒有站在魯竦邊,一起對著沙盤,研究邱國兵力部署,而是站在足足兩丈長寬的邱國巨幅堪輿圖底下,當然是用上了山上手段的仙家繪製,只要境界足夠,眼力夠好,細看之下,連那鄉野小徑都歷歷在目。
自古兵法大家,往往都有一個癖好,或者說是他們的共同特徵,就是記地圖。
跟京城兵部侍郎吳王城是差不多的履歷,都是在老龍城、陪都兩場戰役當中穎而出的功勳武將。
黃眉仙穿一副普通的符甲,仰頭看著地圖,習慣手按戰刀,手背上全是疤痕。
曾是風雪廟大鯢一脈出的隨軍修士,只是在大驪邊軍待慣了,更喜歡帶兵打仗,捨不得,便乾脆棄了仙家的譜牒份。
除了極數山伐木的樵夫,時至今日,周邊郡縣的老百姓完全不知山中竟然有一支駐軍。
邱國年親王,韓鍔就站在刑部侍郎趙繇邊。
作爲劍舟上邊唯一的外人,“敵國質子”,韓鍔的尷尬境可想而知。
一些大驪武將的凌厲視線,猶如針扎。
不斷有各地諜報在此彙總。既有周邊山水神靈的,也有大驪死士、諜子的報。
邯州將軍魯竦,神如常。
但是刑部員直接手此事,連諜報都要一一記錄在冊,好似監軍,讓他這位邯州將軍,難免心生不悅。曾經的大驪,還是盧氏王朝的藩屬國之一,但是在那更早,軍伍纔有“監軍”。
若說趙繇能夠提供刑部錄,他和那撥員以及隨軍修士的現,勉強可以接,那麼吏部的曹耕心,又算怎麼回事?要在這邊升誰的,當場貶謫誰嗎?
行軍期間,這廝竟然還喝酒?!
腰懸一枚包漿的紫皮酒葫蘆,躲在屋最角落的地方,背轉過,喝幾口。
不過很多在場員都比較意外一事,寶瓶洲四大宗師之一的周海?怎麼來了?
也做了那是世家豪閥的堂前燕?當了上柱國家族子弟的扈從?至於?
曹耕心擡了擡下,以心聲笑道:“瞧見沒,這位邯州副將,纔是真正的狠人。”
這些年裡,黃眉仙數次奏報京城兵部,申請由帶兵殺邱國京城,洗皇宮和諸部衙署。之後那支麾下兵馬就地駐紮,只需給四五個月,至多半年,只需把京城和地方上的骨頭全殺完了,那就只剩下骨頭了。
黃眉仙有些心事,這次劍舟升空,可別是雷聲大雨點小。那就真是一場丟人現眼的鬧劇了。
————
陛下已經離開邸。
後院,符箐看著國師雙手籠袖,在院子裡散步片刻,時不時擡頭看眼桃樹。
然後更像一位江湖青衫客的中年男人便回了書房,繼續理公務。
二進院子一間僻靜屋,容魚了眼睛,從書桌上翻開一本冊子,因爲崔國師在後院手植桃樹的緣故,在這些年裡,閒來無事的時候,便專門將那些有關桃花的好詩句摘出,手寫抄錄,編訂冊。
開篇的,是那句“山寺桃花始盛開”,之後是“丹竈初開火,仙桃正落花”。
最後一句,卻是崔國師親筆書寫。因此容魚便不繼續摘錄了,故而此句便軸,作收語。
“桃花尋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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