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第1302章 太平道上

劍舟那邊,終於等到了一個確切消息。

京城那邊就只是轉述了一句話,類似口諭,「可以手了。」

好像既不是皇帝陛下的旨意,也不是廷議結果之下的京城兵部軍令。

從邯州到邱國,再到邱國京城外,山上山下,廟堂和江湖,豪閥邸之和底層市井之間,都開始有所靜。

周海鏡疑問道:「除了啓用邯州境全部諜子、死士,對邱國進行滲潛伏,他們爲何還要調、派遣那麼多的隨軍修士?小題大做,用他們也就罷了,偏不許他們擅自手,旁觀即可?要我說啊,隨便弄倆玉璞境修士,帶著一撥刑部地仙供奉,再配合幾個遠遊境、山巔境武夫,多串門幾趟,估計都不用半天功夫,不就都解決乾淨了?或是乾脆派我們十二個走一趟邱國,都不會有任何傷亡。」

曹耕心笑著反問道:「一座仙府,若是有仙人、飛昇坐鎮道場,還要那些下五境譜牒修士做什麼?」

周海鏡說道:「別繞,直白些。」

曹耕心耐心解釋道:「一,這是一場不擺在檯面上的演武用兵,方式比較特殊,但是退還了寶瓶洲半壁江山的大驪王朝,以後幾十年甚至是一百年,都會用得上。大驪需要先行驗證果,在各個環節上,進行查補缺。以及近期就要清洗一波敵國諜子。二,等於是對大驪兵吏兩部的察計,兼顧殺儆猴,敲山震虎,讓南邊諸國消停點。三,看人心,既是邱國的,也是大驪自己的,還有大南邊的。」

所以吏部曹侍郎來劍舟這邊盯著,邯州將軍魯竦心有不滿,覺得他是監軍,還真不假,能夠當場升,更沒猜錯。

「修道是做減法,治國卻是做加法。」

「修道蹈虛,足不沾地,要有不退轉的恆心,治國要有既厲兵秣馬、又與民休息的耐心。

桐葉洲就是前車之鑑,蠻荒妖族大軍境,蜂擁登岸之後,陸地諸國本聚不起來兵馬,有些王朝好不容易聚攏起,也不是可戰之兵,難稱銳,一即潰,那些佔據名山道場的仙府門派,轉瞬間即是形若孤島的境。唯一的例外,是太平山。」

黃眉仙不知何時來到這邊,難得有個笑臉,糾正道,「曹侍郎,其實玉圭宗也能算一個,只是圍困玉圭宗的大妖過多,才顯得那邊山下抵抗不力,如果仔細翻看卷宗,就會發現玉圭宗地界附近十數國,打仗很拼。」

曹耕心點頭道:「有機會去查閱一番。」

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景,劍舟之外,突然有一位年輕修士從邱國境風升空,開始大罵大驪王朝暴無道、倒行逆施,他某某派的某某人,今天就要在此跟你們大驪替邱國討要個公道,哪怕明知是卵擊石,命喪當場也在所不惜……

慷慨激昂的言語,氣衝雲霄的聲勢。

通過大廳霧氣升騰凝聚而的鏡花水月畫面,韓鍔認出了對方,哪怕深居宮,都曉得此人的名號,是邱國一位極有修道天賦的年輕俊彥,好像是那觀海境。記得前年某次慶典,兄長韓鋆還與他把臂散步?

韓鍔心底跟著生出一豪氣,不想這位有結丹、爲地仙的山中道人,都能夠如此作爲?

再想到自己的選擇,與之相比,終究是不夠凜然正氣,年親王便低下頭,默默愧起來。

劍舟這邊,直接祭出一支如槍矛的「飛劍」,被那青年修士祭出一件白玉寶塔的防重寶,砰然一聲,響若炸雷,一件山門至寶當場化作齏,無數碎屑如雪花散落人間。

本命被毀,青年七竅流形搖搖墜,劍舟派遣了一位遠遊境武夫的刑部供奉和一名隨軍修士,對這位青年修士進行驅逐,雙方又有一番言語爭鋒,之後便是遠遊境武夫說要陪他玩一玩,後者險

象環生,始終不退,捉對廝殺,打得一片無雲地界寶絢爛,彩紛呈。

韓鍔看得熱賁張,雙手攥拳,滿臉漲紅,若非是在劍舟,定要爲那邱國砥柱一般的青年仙家喝彩幾聲。

趙繇眉心,就百來個字的容,背書都背不好,陪都刑部那邊怎麼挑了這麼個人

沒辦法,後續還要靠這類人去「暗中」串聯邱國境的有志之士,殫竭慮,重整山河。

總要讓某些以「亡國民」自居的,顛沛流離江湖數年之久,終於找到幾個個既有擔當又有聲、且有一定實力的蔽山頭、陣營。

邱國之後三五年之,在朝在野唱白臉唱紅臉的,都會有的。其中有些人會得到諡號、追贈,某些是換取家族子弟會有某條順暢的升圖,有些就只是拿錢辦事。

韓鍔終於發現了趙侍郎的臉變化,心中有了個猜想,年霎時間呆若木

趙繇也懶得跟他兜圈子,說道:「邱國廟堂,文壇,江湖,都會有這類鐵骨錚錚的領頭人,比如眼前這位打生打死的,下山之前自己勾銷了金玉譜牒,衆目睽睽之下慷慨赴死,卻暗中得到了一塊大驪刑部頒發的末等無事牌,還有事先談好價格的兩部道書籍,一筆神仙錢,一位有名無實的傳道人,百年之結金丹,只是保底的條件,我們刑部也會給他額外安排兩種份。」

韓鍔懵了。

滿臉淚水,以後等你代替兄長韓鋆,坐上了那個位置,肯定有機會真正瞧見當得起邱國良心之說的人,到時候再來暗自神傷,悲慟流淚也不遲。」

趙繇淡然說道:「事先說好,刑部都會將你的言行記錄在冊,他們只會比起居更稱職,不過你也不必太擔心,只要事上不逾矩,不會管你的想法是什麼,等你哪天做事過界了,我刑部無非是按例懲,同樣也是不遲的。」

韓鍔臉木然,雙眼無神。

邯州刺史司徒熹剛剛拿到一份邱國北嶽山君呈送的報,遞給邊的邯州將軍魯竦瀏覽,笑道:「查出那兩位試圖襲騎軍的刺客腳了,一個是邱國首輔莊範豢養的家族死士,一位是當初陪同禮部劉文進一起進邱國的死士。」

兩位刺客,其中一位還在道僻靜路段,心積慮設置了一座陣法,結果都被由大驪刑部直接增派的隨軍修士給解決掉了。只說這艘劍舟這邊,便全程觀看了那位陣師兼符籙修士的死士,到底是如何佈陣的。以至於好幾位實權武將都覺得是不是可以對其招徠一番。

但是趙繇不點頭,那位刺客的下場就註定了。

先行截殺一撥大驪騎軍,想要討個頭彩?

那位首輔大人的想法很簡單,可如果功了也確有奇效。

這些以莊範爲首的文老爺,就怕邊境那邊不打仗,不死人,否則就激不起國的民憤。

萬一大驪兩支趕赴邊關的騎軍,在邱國諸多關隘郡縣,來個如無人之境,直接殺到京城,那他們還怎麼跟高居馬背的大驪蠻子、殺人如飲水吃飯的邯州武將們,漫天要價坐地還錢?

一位矮小悍的別號將軍,位置靠後,只覺得匪夷所思,嘀咕道:「莊範這鳥人是傻子麼?怎麼當上的邱國首輔?」

站在前邊與之相的武將,轉頭調侃道:「跟你一樣,靠家世。」

шшш •ttκΛ n •C〇

趙繇與邊的年親王笑道:「聽說這位首輔大人自讀兵書,接替他爹當上首輔之前,職掌兵部二十年之久,近十年來,連同劍湛的禮部尚書劉文進,被太后竇宓倚爲左膀右臂,號稱文武雙璧?毫不輸昔年大驪王朝中興之臣的的曹、袁?還說邱國若非吃了地利的虧,如果是在大以南,以邱國文武員的才幹底子,不用三十年,就可以崛起爲舊朱熒

、白霜那樣的龐然大,再韜養晦個五六十年,就可以跟大驪王朝掰掰手腕了。」

韓鍔只覺得自己的一顆苦膽都要裂開了。

以前聽著這些論調,年親王都覺得振人心啊,如今回頭再聽,爲何如此刺耳?

趙繇笑道:「早年還未離盧氏藩屬的時候,多本朝文人,大罵崔國師窮兵黷武,遲早要亡國,長春宮在幾個屈指可數依附大驪的仙家勢力,還有幾個由國師府直接管理的皇商,在同爲藩屬的小國境做的一些生意,都虧了錢,他們又開始大罵宋氏朝廷是善財子,罵皇帝昏聵,罵戶部員都是酒囊飯袋,爲了保住自己的帽子,寧肯給那崔瀺當一條狗,全不考慮國計民生。」

趙繇說道:「當然了,王敗寇,若是大驪當年輸給了宗主國盧氏王朝,或是後來輸給了蠻荒妖族,他們也不算罵錯了。」

韓鍔傷心道:「原來書上講的東西,全是瞎編的。」

趙繇不莞爾,說道:「莫要死讀書,就不會白讀書的。」

大廳角落那邊。

周海鏡瞇了一眼邯州副將的符籙甲冑,正是這些製作良、價格高昂的山上件,使得寶瓶洲南邊如今再打仗,可就更吃錢了,以往各國朝廷僱用仙家修士,尋找給足夠錢就肯出山的仙師援手,價格翻了幾番不說,許多下五境練氣士乾脆就不敢去戰場黴頭了,怕就怕那些冷子似的仙家械,往上招呼,纔拿到手還沒捂熱的一筆神仙錢訂金,就卹費。

周海鏡早年在江湖上歷練的時候,就親眼曾見到一位府境老神仙,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嘛,騰雲駕霧,遠離地面戰場,掐仙訣念道咒,優哉遊哉施展一番類似撒豆兵的符籙手段,洋洋自得之際,軀驀的給一架敵國庫存墨家牀子弩的箭矢,當空打兩截,綻放花一朵,連同兩截,滿肚腸子嘩啦啦摔在地上。

府境尚且如此,下五境譜牒修士到了戰場,便愈發力不從心,再難早上出馬抖摟幾手仙家法、中午就辦慶功宴、晚上便回道場數錢了。爲了幾個神仙錢,犯不著以涉險,在山中老老實實修道便是,門派每年拿著山下的一筆穩定的孝敬錢、供奉俸祿,逢年過節,去趟京城,給將相公卿、達顯貴們寫寫祈福消災的符籙,再送幾瓶吃不死人的仙家丹藥,既不必打打殺殺,傷了天和,還能賺一份善緣香火,更穩當些。

又有那些做事無忌的山澤野修,倒是真肯接活,不過他們或是兩邊拿錢,拿了兩筆定金就直接跑路的,擺龍門陣各類仙人跳做局的,將那自家師承、本門法統誇得天花墜,敵國數千兵力而已,吹口氣便將其化作陣陣劫灰,自是絕無可能,貧道絕非那種喜好誇耀之輩,若說臨陣退兵,憑藉本門,祭出幾件攻伐重寶,頃刻間殺他個幾百人,卻也是信手拈來……甚至有那戰場倒戈的,或是夜幕中拿著武將頭顱去對方軍帳領賞的。

山上譜牒仙師一個比一個明,山澤野修做事一個比一個路子野,山下的,也不是傻子,被坑騙一兩次過後,也就開始另謀出路,比如跟大驪王朝那邊購買更多的仙家制式械,但是在這個要關頭,大驪兵部跟戶部竟然開始商議「回購」一事。

不料近期又變了口風,竟然都不談什麼價格高低的「回購」了,而是看架勢要直接派相關員去各國庫房清點、勘驗、收回。

他們不得不與大驪員反覆磋商,都是如出一轍的說法,我們大驪只是準許你們復國立國,從頭到尾,各類契書,接勘合十分清爽,沒有任何爲難你們的地方,甚至還無償借用你們各類搬山之屬怪和數以百計的符籙力士,開闢河道,穩固版圖等等,但是那些武甲冑,大驪陪都的兵部戶部都記錄得一清二楚,你們只是代爲保管,何時說是白送你們的?

實在是這些朝廷既心疼又心虛。

江湖人都夢寐以求擁有一把削鐵如泥的神兵利

以前是做夢纔能有,如今是有錢就行,與各國府、或是功勳武將打點好關係,談好價格,後者將那些仙家兵一件件往外搬,前者野心,一手錢一手拿貨,神兵在手,就想要在江湖上掀起腥風雨,結果與那江湖仇家見面分外眼紅,打著打著不對啊,我有,咦,你也有啊?

這些年裡,南邊多權貴子弟,憑此門道驟然暴富?玩人,青樓花魁算什麼,都開始只睡山上的仙子了。

大概歷史總是這般烏煙瘴氣,迷霧重重。換了一撥撥人,新鮮的面孔,差不多的份頭銜,始終一樣的路數。

曹耕心面朝牆壁,喝了一口酒水,擡起手背角,晃了晃紫皮酒葫蘆,道:「記得崔國師有過一個定論,大致意思,若說儒以文法,俠以武犯,那麼山上就是以仙法震懾山下,牽引人間,修道之人,何止是傲視王侯,無視律法。大驪王朝與山上的關係,如今是,以後也是,會一直是那亦敵亦友的關係。」

曹耕心笑了笑,「周姑娘,你沒真正混過場,史書看得也不多,不太清楚文人通過家族和清議長久把持朝政的弊端,尤其是文書胥吏在場底層變作"世家"的厲害之。這不是幾個上五境、哪怕是飛昇境修士,管得過來的人間事務。能夠不打仗當然是最好,可以不殺人,死人。但是也要注意不打仗之外的世道,就怕殺人心於無形。公門裡邊的陳陳相因,場外邊的人心延續,不可不察,不可不管,也不可瞎管多管管。」

周海鏡對這類打腔的措辭,無趣乏味得很,是一貫左耳進右耳出的。

在觀察那位英姿發的大驪子武將,黃眉仙也在打量這位在大驪京城一舉名的武學宗師。

曹耕心自言自語道:「荏的邱國邊軍,總共才幾萬兵馬,還多是些本沒有砍過人、也沒捱過刀子的年輕人,可是大驪王朝,佔據著寶瓶洲一半版圖,每一天,就是多老百姓的悲歡離合的生髮和落地,我們閒聊這一刻,人煙稠的繁華城鎮,鄉野海濱就有多的失甚至是絕,或是懷揣著希,對明天有著小小的盼頭?」

周海鏡愣了愣。

漁民出的武學宗師,約莫是被那「海濱」中了傷心

「明明每天吃著一記記悶的苦頭,還覺得事事與自己無關吶,看來我們是真能吃苦。」

曹耕心笑瞇瞇道:「崔國師與大驪鐵騎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是幾個飛昇境修士、止境武夫就能守江山的?」

周海鏡嘖嘖笑道:「你們讀書人罵人都不帶髒字的。」

曹耕心唉了一聲,反駁道:「都說了是"我們"。」

黃眉仙會心一笑。

曹耕心突然問道:「黃副將,周姑娘,我們大驪真正的敵人,是誰?」

周海鏡問道:「整個寶瓶洲南部諸國?」

難不還要吐回去了,就再吃回來?

黃眉仙說道:「不打大仗了,積怨已久、終於反目的一洲仙師?」

曹耕心搖搖頭,道:「只有大驪自己。」

黃眉仙若有所思。

曹耕心笑道:「問題不是我最早問的,答案也不是我說的。」

刑部侍郎趙繇一直有留心角落這邊的靜。

這個曹耕心,先前國師府出的考題給泄了,就連答案也給了。

看來那位曹巡狩,很欣賞黃眉仙這位邯州副將?

趙繇走來這邊,笑道:「一座天下,聚天下之力,打造出一小撮十四境修士,蠻荒早期就

有過這類設想。可惜最終沒,不然也是一個很好的參照。」

韓鍔這位在船上最不待見的年親王,抱定一個宗旨,趙侍郎走到哪裡自己就跟到哪裡。

趙繇喊了一個員名字,報了個數字,那位大驪刑部年輕員便立即取來一封諜報,與邱國韓鍔的親王府邸有些關係。

趙繇將報遞給韓鍔,韓鍔看過之後,臉鐵青,抖,想要罵人卻罵不出口。

好像書上教的那些髒話狠話,都不夠勁道,本不足以表達心的憤懣和怨懟。

趙繇說道:「本來按照我個人的想法,或是刑部一貫行事風格,那個與你青梅竹馬的親王府侍,昨夜是會重傷、無法救治而死的,再被隨意裹布拋回親王府,由你返回京城,親自去替。但是我們刑部現在不敢這麼做,反而讓人送給一瓶山上製的金瘡藥。」

韓鍔擡起頭,死死盯住這個位高權重的大驪刑部侍郎。

你們大驪刑部的諜子,行事竟然可以如此歹毒?!

趙繇眼神憐憫,「恨我和大驪刑部更多?不對吧,韓鋆不才是差點將鞭殺的罪魁禍首?」

手一下一下重重拍打在年臉上,打得年親王臉頰瞬間多出紅腫掌印,「蠢也就罷了,你有臉嗎?韓鍔,你要怕在骨子裡,不要恨在臉上。」

韓鍔被趙繇一連串耳打得眼冒金星,昏頭轉向,趙繇最後一掌更是打得年摔倒在地。

曹侍郎連忙一個蹦跳橫移,用京城方言撂下一句,「瓷吶。」

劍舟上,除了刺史司徒熹,邯州將軍魯竦,邯州副將黃眉仙,還有一撥府郡員。

以及登船來此湊數、完全搭不上話的一州學政和道正,一個是清貴閒職,一個是道品秩低。

邱國今天的早朝,稀稀疏疏,殿就比往常空了一半,有告病的,有些甚至連個由頭都不找的。

那道大驪國書寫得明白,名單上小四百號人,上到邱國太后竇宓、皇帝韓鋆,下到結社講學鼓弄脣舌、假借雅集蠱人心的在野文人,一律被視爲等同舉兵造反、啓釁邊關的臣賊子,大驪邊軍給了兩天限期,必須與這些人撇清關係。

至於不照做,所謂的「定當嚴懲」是什麼意思,後果如何,國書倒也沒細說。國書嘛,歷來是樣文章裡邊的樣文章。

不同於大驪王朝的日日朝會,邱國每個月也就三次早朝,京城五品以上參加。

年皇帝韓鋆坐在龍椅上,前些年腳邊還有個明黃的墊子,後來撤掉了。

座後邊,還有一座高臺,垂下一張綴滿寶珠的簾子,後邊坐著儀態萬方的年輕太后。

韓鋆睡眼惺忪,差點打了個哈欠,微微低頭,手握拳擋在邊,擡了擡眼皮子,掃了一眼。

殿上有六位諸部郎中,是雷打不都會參加朝會的,因爲他們都是大驪王朝放在這邊的員。

分別是禮部祠祭清吏司,兵部武選司,吏部考功司,工部水部,戶部漕務,刑部減等

大多年紀輕輕,三十歲上下。他們雖然參加邱國朝會,但是幾乎從不開口,年復一年,跟木頭人似的杵在金磚上邊。他們各異,返回衙署辦公期間,倒是沒有太多忌諱講究,跟同僚也有人往來,除了已一洲雅言的大驪話,便是昔年邱國話,他們都能說得純

大驪作爲宗主國,京城和陪都,每年都會「外放」一批年輕員,到各個藩屬國朝廷衙門歷練,悉政務,按例三年到五年時間不等,他們就會返回大驪場。

韓鋆一直有個衝,若是拖出去宰掉幾個,是不是劉文進跟韓鍔的兩顆腦袋,就撂在大驪京城那

邊了?

當朝首輔莊範,世代簪纓,子承父業都好幾代人了。

既是大詩人,又是書法家,還是於鑑賞的藏書家。

此刻首輔大人正在上用兵,當著那幾位郎中的面,說邱國該如何先戰於邊關、再戰於某郡,又次戰于堅壁清野的京畿、最後不惜巷戰於京城之、皇宮之外……步步爲營,條理清晰。

只是稍稍異於以往的朝會,之前殿都會有那嗓音不大卻堅定的喝彩好,此起彼伏,或是某些滿臉通紅、以至於抖的員,與首輔大人配合,如詩詞唱和。

今天大殿之上便略顯寂寥了。

大將軍竇曼,當之無愧的外戚領袖,太后的親弟弟,面如冠玉,材修長。先前寶瓶洲戰事落幕,邱國境搜山一事,都是他在忙前忙後,披甲冑,親自帶兵,抓了好些匿在山野的蠻荒妖族餘孽,它們的腦袋都掛在各大府郡城門口上邊,大快人心。

不穿朝服、穿一件碧綠法袍的護國真人,傅賢,道號「靈旆」,一手水法出神化。

傅賢是邱國最大仙家門派的當代掌門,山中還有一位閉關多年的元嬰老祖,都說是在昔年仙師命亦如草芥的陪都一役,了重傷。在那大兩岸,戰功卓著,謝幕一戰,是與一頭上五境大妖殺得天昏地暗,差點就要玉石俱焚。

簾子後邊,年輕太后竇宓,意態慵懶,單手支頤。

老態龍鍾的教習嬤嬤,材修長的捧劍宮,站在臺階下邊。

竇宓讓教習嬤嬤放下玉鉤,再放下一重遮掩視線的珠簾,劉郎不在,一些個老傢伙,實在是面目可憎,盡是些腌臢,沒什麼可瞧的。

一想到劉郎,一雙本就狐人的秋水眸子,便愈發水潤起來。

年輕太后側了側子,朝前邊,翹起腳尖,向前邊既是侍衛又是己人的捧劍宮,挑起子,往雙間輕輕蹭去,腳尖再緩緩上移。

背影微,年輕太后心中笑罵一句,故作正經的小浪蹄子,看你能忍多久。

老嫗稍稍轉頭,盯著珠簾那邊,大殿之上,邱國文武濟濟。

就在此時。

同樣是目視前方的宮稍稍鬆開胳膊,所捧長劍向地面,手抓住劍柄,任由劍鞘墜地,順勢拔劍出鞘,一劍便將那教習嬤嬤當場梟首。

老婦人也是個道力不弱的修行之人,舍了,運轉一門神通法,霎時間化作滾滾黑煙,便要罩住那個膽敢謀逆弒主的賤婢,將其活剝了皮。宮手腕一擰,手中符劍瞬間綻放劍,激起數百道金線,輕鬆將那夾雜著謾罵聲響的滾滾黑煙攪碎,黑煙到劍,呲呲作響,墜爲一地膿,奇臭無比。

從出劍殺人到再破法,不過是眨眼功夫,再一劍橫掃,便削掉年輕太后的腦袋,宮收劍,上臺階,手拎住婦人的髮髻,年輕太后依舊雙頰紅,眼如

手提頭顱,以劍尖掀起兩層簾子,緩步走向座,將那顆頭顱往年皇帝懷裡一丟。

韓鋆下意識就手接住那,低頭對視一眼,年皇帝怔了怔,將那顆頭顱往前邊一丟,嚇得當場昏厥過去。

從袖中取出一枚大驪無事供奉牌,掛在腰間,雙手拄劍,淡然道:「妖婦竇宓,已經授首。」

轟然一聲巨響,忽的關上了大殿門。

一位邱國本土人氏出的青年侍郎,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抖了抖,開始「唱名」。

「被喊到名字的,腦袋必須留下,子可以離開。」

仙霧縈繞的高山,絕頂祖師,元嬰老祖讓那些仙家丫鬟婢都暫時撤了,獨自跪在地上,聲道:「願聽上國仙師調遣,

這就去清理門戶。」

一位雜役弟子從袖中取出一份名單,丟在地上,「限你一炷香,都清理乾淨了。」

對外說是元嬰境、實則是金丹瓶頸的老修士,快速跪著挪步,抓起那張紙,好幾個名字,目驚心,百般不捨,老神仙臉龐扭曲起來,神變幻不定。

那位山多年卻籍籍無名的雜役子弟說道:「我就是府境,隨便你殺。」

老修士站起,將那名單丟中嚼碎了,「萬萬不敢有此念頭,我這就去殺了他們。」

不遠,漣漪陣陣,出現一個穿道袍的圓臉姑娘,劍懸停,稱讚道,「境界不高,倒是有幾分趨吉避禍的能耐。」

祖師修士眼角餘瞥去一眼,那位來歷不明的子劍仙,好似是那神誥宗的道袍裝束?

參加早朝之前,一位正印堂依循某張仙方的山上藥膳,大快朵頤,吃著吃著便開始七竅流

一輛參加朝會的馬車,駛一條斷頭路的僻靜巷子,掀開簾子,皺眉問道,怎麼還沒到。

京城最熱鬧的青樓,那花魁在角落,梨花帶雨,裹著金繡鴛鴦的綢緞被褥,牀上還有個眉心有鮮冒出的員,心口的窟窿,是用那匕首後補的。那名竟是懶得蒙面的刺客,是個依稀記得是這邊「端茶壺」跑堂的年輕男子,在青樓份最是低賤不過了。此刻他面帶微笑,豎起手指擋在邊,輕輕搖頭,示意不要聲張。

哪裡見過這等腥的陣仗,倒是聽過些說書故事,若是不小心見過了歹人的面目,就要被殺人滅口,滿臉淚痕的花魁,雙手巍巍往下,出的風景,亦是巍巍。

刺客倍無奈,擺擺手。

剎那之間,一道鮮豔亮掠向男子脖頸,男子驚駭,避之不及了。他剛剛悄無聲息,一窩端了三個結伴來此馬戰的邱國***,先前兩個,連那五六位大被同眠子都未察覺毫,直到這間屋子……確實不該大意的。

一道凌厲劍氣直接破開窗戶,將那暗打碎,再將那想前撲的子斬殺,花魁的在牀,劫後餘生的男子迅速轉,從那窗戶隙間瞧見一個容貌清逸的男子,對方在門外廊道徑直前行,以語說道:「我蘇瑯,同行。負責此地收尾,你以後小心些。」

天矇矇亮,一府邸庭院,一位穿好朝服的兵部員,正值壯年,走在廊道,想著心事。一個材瘦弱丫鬟,早早側停步,等到雙方靠近,怯生生喊了聲老爺,員點點頭,即將肩而過之時,袖中出一把匕首,往那員心口一捅,刀再捅,不忘往脖子上又一抹,刀之後再肩頭跡,收刀袖,繼續挪步,姍姍前行,最終從那側門離去。

一座書齋,辭多年的老人擡起頭,看著那個輕輕打開門再關上門,陌生面孔的中年男子,老人也不驚懼,更無叱問,只是氣態溫和,笑問道:「那邊來的?」

老人是邱國出了名的場老油子,聲譭譽參半,但是他對待宗主國大驪王朝的強態度,以及邱國必須離藩屬份的心願,一直沒有變過,他既不求名,也不求財,更不爲子孫謀求富貴。老人嘆了口氣,自己明明已經命人加強了戒備,依舊形同虛設。男人只是點頭,沒說話。

老文士嗯了一聲,問道:「除了我之外?」

男人一板一眼說道:「他們都不在名單上邊。」

老文士也不再說話,只是看著這個男人,大概是怕刺客跟一個死人也不說真話。

男人說道:「刑部那邊沒有下令斬草除,我不敢有毫違背。」

好似面癱的他猶豫了一下,出一個興許是笑臉的東西,「仔細看過先生的著作,除了抨擊大驪朝政之外,其餘寫得都很

好。」

老文士有些訝異,沉默片刻,笑道:「年紀大了,還是怕疼,你能不能別用利殺人,換個別的死法,比如用毒?」

見那男人搖搖頭,老文士剛想惋惜幾句,只覺得上驀的一疼,便已死去。

一位相貌清瘦,以風骨雄勁著稱朝野的禮部老侍郎,被譽爲邱國的文膽。老人在邱國爲大驪藩屬之前,他就最是不餘力,罵大驪蠻子罵得最狠,措辭老辣,邱國爲藩屬之後,便養病幾年,前些年又開始出仕,是年輕太后親自讓首輔大人請他出山的,此刻老人眼淚鼻子糊滿了鬍鬚,與那位就站在寢屋的刺客,哽咽道:「這位壯士,實不相瞞,我曾是大驪翊州人氏,年輕時候隨家族搬遷至此,只是鬼迷心竅了纔會胡說八道,其實我心深,是無比希大驪王朝能夠長盛不衰,那可是我祖籍家國所在……」

刺客點頭道:「錄檔案都有寫,我看過很多遍了。」

這位老侍郎臨死之前聽到的最後那句話,「我也是翊州人。」

一艘離京的仙家渡船之上,兩位擔任扈從修士,各自重傷,面對面靠著牆壁而坐,一位爲國公爺賣命的家族供奉瞇起眼,其中一人惻惻笑道:「呦,竟是同行?之前真看不出來,平日子相,油腔調得很,你小子下手真夠狠的,堂堂國公爺的腦袋都給你擰下來了。」

他說著說著,便手捂住,指間滲出鮮,恨恨道:「我攔不住你暴起殺人,也沒攔著你走,爲何要跟我換命?」

另外那位負責按照名單手的大驪死士,坐在地上,手捂住脖子,說道:「因爲你在第二份名單上邊。」

一支長矛轟然穿過牆壁再顱,將那別國諜子當場擊斃,牆外那邊有人以心聲說道:「簡單包紮過後,能否起離開?」

男子點頭道:「可以。」

邱國上下,太后皇帝,文武將,豪閥權貴,譜牒修士,江湖名宿,只要是名單上的,三百多號,一一死了。除了名單上邊,邱國邊軍裡邊的十幾位帶兵武將,士卒沒有死一個,更別提邱國邊關到京城那條道路上的老百姓們,沿途縣衙門的升堂,學塾的書聲,田間的農忙,開始熱鬧起來的廟會,都是依舊的。

山間吹來黃雀風。

一支離開京城去那僻靜郡縣的車隊,人仰馬翻,手忙腳,早有刺客一擊得手便消失在晨霧中。

清晨微微亮,道人形如孤鶴,冉冉飛渡大江。

既然京城絕非久留之地,那就尋荒郊野嶺避一避風頭。

此刻道人自以爲得逞,毫無徵兆的被起於岸邊蘆葦叢中的一條劍斬殺。

邱國京城的老百姓,只知道今天的朝會,除了員人數了些,依舊召開,只是皇帝韓鋆禪讓給了弟弟韓鍔,據說是太后竇宓親自下達的懿旨,約莫是覺得親王韓鍔更有才略吧,還說在那金鑾殿上,首輔大人懇請致仕,剛剛登基的新君,準了。護國真人,那位傅老真人,好像也要返回山中道場閉關了。在邊境的兵馬也都奉旨撤回了,道兩邊專門做早朝員生意、還有城門口那邊等著開擺攤作小本買賣的商賈小販們,也開始收攤子了。京城外好些一夜之間便多出好些的說書先生,在天橋底下,在酒樓之,在那趕集廟會,開始說書了,他們就要一拍驚堂木,說起新故事了。

天就這麼亮了。

太平無事的道上,走著走著,都走出了京畿地界,聽了好些道聽途說、有聲有的消息,卻又開始背井離鄉的與那青年埋怨一句,「邱國沒啊。」

    人正在閲讀<劍來>
      關閉消息
      猜你喜歡
      通過以下任何一個您已經安裝的APP,都可訪問<歡享小說>
      首登送5800,日簽580書幣
      及時更新最火小說!訂閱推送一鍵閱讀!海量書庫精準推薦!
      2 然後輕點【添加到主屏幕】
      1請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