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第1303章 志怪故事

曾經有大驪刑部員打過一個很形象的比喻,勘磨司檔案庫每一份自述卷宗,都是一篇文字明快、篇幅很短卻極爲彩的刺客小傳。

一座邱國京城普普通通的市井客棧,蘇瑯已經換了一裝束,返回此地,屋還有弟子高油,正襟危坐,終究是擔心師父這趟出門會有意外,總不能才認了師父沒幾天,就要海深仇,還沒學到幾分真本事,便從此走上爲師報仇之路吧。

蘇瑯從包裹裡拿出一隻木盒,從中取出文房四寶,坐下後開始研墨,閉目養神片刻,提筆蘸了蘸墨,開始在紙上寫起邱國京城之行、青樓刺殺的見聞記錄。

耐著子不問什麼,高油坐在一條長凳上邊,向蘇瑯的背影,終於還是忍不住輕聲問道:「師父,在寫什麼?」

蘇瑯說道:「一份給大驪刑部查閱的詳細記錄。」

高油哦了一聲,不敢多問。

蘇瑯猶豫了一下,招招手,讓高油坐在桌邊,將寫完的兩頁紙遞過去,剛好寫到黃階被那青樓花魁襲之前,蘇瑯說道:「切記看過就忘。」

高油仔細看完兩頁紙,除了學習劍打熬筋骨,這段時日自然是認了些字的,年隨口說道:「師父,若是我,就要格外小心這位花魁了。」

蘇瑯神不變,問道:「爲何?」

高油說道:「這黃階分明是個通暗殺的行家老手,偏偏只有人數最的這間屋子裡邊,那位睡一宿便要開銷三百兩銀子的花魁就無意間醒了?擱我,可不信只是個嚇壞了的花魁。再說了,小心駛得萬年船,去賭莊可以賭運氣,可是這種腦袋拴在腰帶上邊的活計,總不能隨隨便便賭命,既然不好隨便殺人,也要立即敲昏了。若那花魁真是個歹人,假設啊,黃階要麼是心了,要麼就是雙方早就認識,卻擔心隔牆有耳,比如師父你不就在外邊盯著他?好像也不對,若是相認了,那花魁只管裝睡便是,咱們武夫不是可以聚音言語嘛,不對,又不對了,如果黃階與是老相好呢,說書的,不總說一句難自,比如黃階其實有了最壞的猜測,的諜子份已經暴了,必須二選一,只能活一個……師父,我就是隨便猜的。」

年家鄉的那條巷弄裡邊,便有好些最低廉的窯子,和那倚門賣笑的暗娼,所以瞧見紙上寫那一宿三百兩銀子的開銷,看得高油眼皮子直打,那位花魁是全金子做的子麼。以前他跟萬言路過門口都要喊姨、或是喊嬸的幾位婦人,年本來有個志向,就是攢了二三十兩銀子,就給們寄過去。師父聽說過此事,只是說句有心了。銀子則是一兩都不給的。

蘇瑯出笑容,點頭道:「爲師沒有看錯你,果然是塊當諜子的好材料。」

自己後邊寫的容,不用給這小子看了。至於真相到底如何,刑部勘磨司那邊自有計較。

高油撓撓頭。

蘇瑯故意皺眉,神不悅問道:「怎麼有這麼多的奇怪想法?」

高油神尷尬,照實說道:「師父,當那手,也不容易的。我跟萬言六歲起就開始做這個勾當了,可沒有師父教,都是無師自通,看人不準,下手不快,就要捱揍的,一掌打得原地轉圈圈都是常有的事,萬言有次被人踹得狠了,便落下了病。所以每次吃了虧,被打得鼻青臉腫了,事後我們哥倆就要合計合計,好好琢磨一番。」

蘇瑯笑道:「倒是行行出狀元。」

高油如釋重負。只要師父不將自己驅逐出門,看輕幾分,算得什麼委屈。

蘇瑯便與這位徒弟多說了些幕,「黃階盯著那幾個邱國當朝權貴殺,我就負責盯著黃階,既是防止發生意外,走了某條網之魚,或是那幾個酒囊飯袋的邊,興許藏著高手,當然我也有監督黃階的

意思,防止他有任何不軌意圖,以及違。他遞給刑部的記錄,與我給的容,每個細節,都必須嚴,對得上,如果被刑部勘磨司員發現某,就要按例複查,輕的,我們需要走一趟京城刑部,嚴重的,就是直接派人找到我們當面詢問了。刑部武選司郎中,就是負責盯著我的人,算是之一吧。而刑部侍郎趙繇,就是盯著他們這些。至於是誰來負責盯著趙繇,如今朝廷到底有沒有這麼一號人,天曉得。」

高油驚歎不已,「這麼說起來,那位趙侍郎,真是天大的了。」

蘇瑯笑了笑,「這麼說也沒錯。」

高油好奇問道:「這次對邱國出手,咱們大驪來了很多的高手?」

蘇瑯點頭道:「爲師只是做事務的人,不參與謀劃,不過也簡單,大致估算一下,兩份名單上邊,總計大概五百號人,爲師跟黃階這樣的,屬於大驪兵、刑兩部在的幾個機衙司員,再加上從邯州在三州駐軍當中,臨時調而來的隨軍修士,明裡暗裡,不管有沒有真正出手的,怎麼都該有三百人左右。」

高油震驚道:「這麼多?!」

蘇瑯笑道:「多嗎?」

高油小心翼翼說道:「打個五折,一天之,把邱國當的和帶兵打仗的殺乾淨,都綽綽有餘吧?」

蘇瑯笑著搖搖頭。

高油問道:「師父,是我說錯啦?」

蘇瑯放下筆,正說道:「誰負責殺誰,不全看境界高低,這是其一。就像爲師覺得你適合做這個行當,跟高油此刻的境界高低,就關係不大。每場刺殺,既要做事穩當,保證結局,又能讓黃階他們有所歷練,這是大驪刑部培養諜子的一貫宗旨。比如黃階在青樓做了幾年最爲賤業的行當,就是一種稔各種人世故的歷練,他將來更換地盤,轉變份,例如去扮演一擲千金的富貴子弟,脂堆裡打滾的王孫公子,那麼無論是談吐,見識,氣度,定然是可以勝任的,只會演得比真的比還真。這是其二。」

「最重要的,是第三點。以後的"黃階"們,或是你高油,都是可以當的,份由暗轉明。雖說你們不是走科舉這條道的清流正途出,但是大驪王朝有兩條專門爲你們設置的升路線,你們甚至有朝一日,還有機會主政一方。據我所知,最高的,已經做到了大驪王朝的府尊、郡守,好像還有一位磧州副將。」

蘇瑯微笑道:「傳言我們刑部的馬尚書親口說過,分兩種,讀書厲害,做事務實。」

不過尚書大人後邊還跟著一句,我就是那種讀書很厲害、做事更務實的了。

高油一聽就樂了,「那個馬沅嘛,我曉得的,家喻戶曉的大嘛,是那上柱國鄱馬氏的家主,我們京城那邊都說他是關老爺子的私生子。」

蘇瑯也不訓斥這名徒弟的口無遮攔,沒大沒小。

高油一下子焉了,神複雜起來,輕聲道:「師父,以前跟萬言他們幾個,每次提起馬尚書的事,總覺得就是個逗樂解悶的笑話。現在認了師父,才曉得趙侍郎的無比厲害,便一下子覺得那馬沅,既然帽子比趙侍郎還要大些,定是一個極爲可怕的人了,說不定我將來哪天跟馬尚書見了面,說話的時候,舌頭都會捋不直吧。」

蘇瑯也覺得這個說法有趣,「沒事,反正機會渺茫,想要丟人現眼都難。爲師至今也未能見過馬尚書,不曾有機會當面聊一句。」

蘇瑯瞬間手抓起桌上的劍鞘,朝弟子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屋外響起輕輕的敲門聲,蘇瑯更換嗓音,故作慵懶問道:「誰?」

門外響起一個能讓男人聽了掉幾兩骨頭的嫵嗓音,「屋的客老爺,需不需要

讓姐姐進來暖暖被窩?價錢好商量……」

子說著便自顧自笑起來。

蘇瑯滿臉無奈,不過仍是鬆了口氣。

高油低嗓音,驚喜道:「周姨?!」

蘇瑯快速收好那幾頁紙藏在袖中,看了眼桌上木盒,猶豫了一下,便沒收拾,去開了門,果真是周海鏡。

邊還有個笑瞇瞇的英俊男子,腰懸一枚紫皮酒葫蘆。

蘇瑯大爲意外,立即拱手道:「刑部二等供奉蘇瑯,見過曹侍郎。」

方纔屋外廊道中,是周海鏡幫忙曹侍郎藏了呼吸和腳步聲響?還是說?

曹耕心拱手還禮,「幸會幸會,久聞青竹劍仙的大名,如雷貫耳,我跟周姑娘剛巧路過,打攪打攪。」

誰對誰如雷貫耳還真不好說,蘇瑯側過,讓他們走,輕輕關上門,深知言多必失,蘇瑯便不再開口。

曹耕心向高油,再次拱手,笑嘻嘻道:「這位小兄弟好,一看就是個有氣的年俊彥。」

高油早已經識趣起,不用師父提醒,就已經遠離那張桌子,站在牀鋪那邊。

聽到這位「曹侍郎」的搭訕,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向師父那邊,蘇瑯卻沒暗示什麼。

年一頭霧水,侍郎?哪裡的侍郎?這邱國的?總不能是與那位趙侍郎一般大的人吧?當的,都這麼吊兒郎當的嗎?那我跟萬言,豈不是天生就是當大的料?算了,萬言這個不講義氣的王八蛋,已經跑去山上當神仙了。

曹耕心笑問道:「小高兄弟,瞧見了陳先生,說話能把舌頭捋直嗎?」

高油疑道:「哪位陳先生?」

曹耕心笑道:「他去過你們那條巷子、找過你們周姨啊。」

高油頓時樂了,「侍郎大人是說他啊,陳宗主嘛,認得,怎麼不認得,一看就是個江湖高手,沒聊……也沒多聊,反正就是蠻和氣一人。」

穿布鞋的傢伙,聽周姨說賊有錢一財主,嚯,財不白,老江湖了。

曹耕心哈哈笑道:「那你還怕什麼馬尚書,以後見了面,直接問他是不是關老爺子的私生子,我也好奇此事多年了,小兄弟如果得到了答案,記得跟我說上一說。」

蘇瑯瞬間心中瞭然,差點沒忍住罵娘。真是他,真當了那?

這位青竹劍仙隨即轉念一想,當年那場問劍,自己算不算雖敗猶榮?

哪怕明知道對方是個侍郎,可高油實在是害怕不起來,低聲道:「我又不是傻子。」

蘇瑯怕高油說錯話,只得著頭皮笑著介紹一句,「高油,這位曹侍郎就是我們大驪京城的吏部侍郎大人,不是邱國的。」

高油瞥了眼曹耕心的酒葫蘆,嘿了一聲,神靦腆道:「師父,猜是猜到了,本不敢當真。」

吏部的曹侍郎,在京城那邊,哪個不知誰人不曉,一等出,二等才,三等,末等的人品,好醇酒婦人,出了名的不務正業。說句難聽的,就是那種爛大街的名聲。不過如高油這般在地面上討生計的年無賴,每每扯閒天,聊起這位貌似只有平易近人一個優點的曹侍郎,卻是羨慕得很。

都說曹侍郎小時候就開始做春宮圖的買賣了,京城市井坊間傳得玄乎,不知真假。

曹耕心坐在長凳上,雙手抱住後腦勺,習慣往後一靠,嚇了一跳,趕忙坐正,臉有些尷尬,說道:「我在劍舟那邊,最不待見,確實是貶了幾個,可也升了更多的啊,像黃階這樣的,雖說有些紕,做事不夠老道,功勞卻是實打實的,就必須升嘛。結果還是快要被幾個比較大的老爺指著鼻子罵了,估計我敢還半句,他們就敢把刀子架在我脖子

上邊了。湊巧周姑娘發現你這麼個人在這邊,我們就麻溜兒來這邊躲清靜了。讓趙侍郎獨自頂上去,挨那唾沫星子。」

高油畢竟不曾公門修行過,年只是覺著曹侍郎言語風趣,不去當個說書先生真是可惜鳥。

蘇瑯卻是清清楚楚知道什麼樣的貶謫,纔會讓邯州將軍在的幾位,暴跳如雷,不惜直接與一位有個上柱國姓氏的吏部侍郎對著幹。簡而言之,這次不是對邱國刀子,大驪邯州部,也是捱了刀子的。

周海鏡笑道:「劍拔弩張,差點打起來。一個大老爺們,躲在兩個娘們後,真是豪氣干雲。再看看趙繇,怎麼做的,同樣是侍郎,不退反進,手指著刺史司徒熹跟邯州將軍魯竦的兩張臉,大罵不已,他們敢還嗎?趙侍郎罵那兩位封疆大吏就跟罵孫子似的。」

曹耕心仰頭灌了一口酒水,無奈道:「人比人氣死人。他孃的,以後我要去刑部當差,吏部這地兒,燙屁。」

蘇瑯試探問道:「接下來是要補位?還需要有人盯梢一段時日?」

周海鏡嘖嘖稱奇。

曹耕心點頭道:「那些空出來的位置,已經掉了舊主人腦袋的帽子,不管是京還是地方武將,都有一到兩位早就預定的候補人選,頂替上去,例如首輔莊範和大將軍竇眉讓出的位置,邱國廟堂裡邊都要爭,得搶。還有那個韓鍔剛剛登基,正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所以邱國朝堂跟地方場,大上還好說,是比較簡單的,至於山上仙府和江湖門派,就更容易了,簡直就不算個事,當然也有些位置是短期之無人能替代的,就會比較棘手,例如各地書院,在野清議這一塊,就要多費些力了,除了那些涌邱國朝野、只需照本宣科的說書先生們,估計還需要一些朗朗上口的市井歌謠,再加上廣爲流傳的幾句讖語吧,不過還行,總之都在國師府那邊的預期之。至於效果如何,確實還需要再看兩三個月吧。」

高油在聽天書。

蘇瑯心極其複雜,拗著子說了一句,「不敢想象。」

曹耕心笑了笑,「各有各的不敢相信吧。」

大驪京城,只說自己管著的地支十二人,餘瑜最近不就都快糾結死了?還有皇子宋續那邊,又好到哪裡去了?

崔國師在的時候,滴水不運轉順暢至極。

崔國師不在,這才幾年功夫,大驪王朝某些地方就開始……

別的不說,遠的不談,只說國師府那幾個文書郎?地支一脈的周海鏡也好,邯州副將黃眉仙也罷,殺他們就跟崽兒一般容易,可如果真正到了場?

何況修道之人講求一個遠離萬丈紅塵,道心不蒙塵,形神不被俗世纏縛,豈是戲言。

曹耕心神如常,問道:「還約了兩位貴客在此見面,蘇供奉介不介意我們鳩佔鵲巢?」

蘇瑯起笑道:「既然沒有收到額外的刑部調令,那我跟弟子高油,本就需要立刻離開京城。」

曹耕心笑道:「這位小兄弟,煩請蘇供奉好好栽培,學得一高強本領,下次你們師徒再去京城述職,可以去我那邊坐坐,反正刑部跟吏部都在南薰坊,不差那幾步路。」

蘇瑯抱拳告辭,「一定。」

師徒二人前腳剛走,後腳便來了兩位。

英俊青年,後著一把摺扇,像那浪不羈的貴家子,子頭戴冪籬,侍模樣。

他便是在朝堂上「唱名」的青年侍郎,寒素出年神,金榜題名的狀元郎,進了翰林院,輾轉兩部行走歷練,青雲直上,三十多歲便當上了一部侍郎。除了當年差點被老皇帝欽點爲駙馬都尉,邵宛陵的仕途沒有任何波折。

而這位捧劍宮,名

韋嫺,接連梟首三人,教習嬤嬤,年輕太后,年皇帝。

他們兩位,都是貨真價實的邱國本土人氏。

一個冒著天大的風險,當上邱國吏部侍郎的第二天,就主寄出一封信給大驪刑部。

一個是十二歲就爲大驪刑部諜子,是那京城教坊戶籍,尤其通長袖折腰,驚豔四座。

老百姓不需要知道太多的幕,邱國廟堂一清二楚,心知肚明就可以了。

周海鏡慨不已,「本來以爲蘇瑯清高,不適合場,老孃看走眼了。」

曹耕心笑道:「清不清高,也要看人下菜碟。退一步說,場能夠上卻不欺下,就算能人一個,不敢說一定仕途通達,反正我是很看好這位青竹劍仙的。下次在吏部衙門見了面,一定要問問看當年那場山莊問劍的細節。」

周海鏡嗤笑道:「你無聊不無聊。」

曹耕心說道:「蘇瑯只是場邊緣人,所以許多想法,還是看得淺了。」

周海鏡驚訝道:「曹耕心,你可別貶人擡己,故意在我這邊裝蒜!」

曹耕心難得在這邊說幾句氣話,沒好氣道:「我打小就對做一事怕到了骨子裡,所以在這件事上,我一口唾沫一顆釘,結實得很,你以爲我在槐黃縣當那窯務督造,真是每天遊手好閒混日子啊?在那個地兒,是誰都能站穩腳跟的?吳鳶,袁正定,都是絕頂聰明人吧,他們都過釘子,栽過跟頭的,就只有我全而退。」

周海鏡譏笑道:「既然怕,那你還當個屁的。站著說話不腰疼,擱這兒說風涼話呢?」

曹耕心苦笑道:「不由己的,何止是江湖和場。」

敲門聲響起,周海鏡擡了擡下,曹大人趕開門去,抖摟你的天朝上國侍郎威去。

卻瞧見曹耕心竟然一本正經整了整領,去那邊開了門,笑著說兩位請進。約莫是邵宛陵見這個位高權重的宗主國一部侍郎,沒有挪步的意思,他這才放棄了帶上門的想法,率先走向那張桌子。韋嫺摘了冪籬,與曹耕心施了個萬福,跟著邵宛陵站在桌邊。

曹耕心關了門,神認真,轉拱手道:「幸會。」

周海鏡倍意外,破天荒如此禮數,咱們曹侍郎莫不是被誰附啦?

曹耕心開門見山問道:「邵宛陵,沒有讓你立即補缺兵部尚書,會不會心裡有氣?」

邵宛陵搖頭道:「我不適合職掌兵部,不單單是年齡資歷的問題,我只適合吏部或是刑部,晚幾年再升任尚書,沒有任何問題。」

曹耕心點點頭,「今天來此約見,是國師讓我捎句話,要問你,願不願意去大驪京城通政司任職?剛好通政司近期會有一些不小的位置變,那些空出來的位置裡邊,就有合適你的。」

「當然不可能跟邱國這邊是一樣的品秩,畢竟過於惹人側目了,對你以後在大驪王朝的仕途發展,以及在家鄉這邊的朝野清譽,可能都會有不大不小的患。但是我曹耕心可以在這裡保證,只要你去了通政司,有幾分本事,就能有幾分與之相稱的實權。」

周海鏡吃驚不小,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只差沒有跟邵宛陵說去大驪通政司飛黃騰達了吧?

不曾想邵宛陵眼神堅毅,搖頭道,「我求,但是不求大驪的。說句大言不慚的,就算曹侍郎今天綁我去大驪京城,我也不會當。甚至是那位國師親自站在這裡,我還是一樣的說法!」

沉默片刻,邵宛陵緩緩說道:「今天我可以反了名正言順坐龍椅的皇帝韓鋆,如果哪天邯州員變得跟邱國一般無二了,我一樣會反了宗主國,反的就是你們大驪王朝。當然了,你們大驪的員太厲害,又有一些,當當得實在是太聰明瞭

,估計真有那麼一天,我就是悄然暴斃的下場,而且一定是死得極其罪有應得?無妨,死不足惜。」

說到這裡,邵宛陵自嘲一笑,忍了又忍,終究是一個沒忍住便口,「幹他孃的,被那幫死不足惜的傢伙每天唸叨著死不足惜,聽著就不像什麼好話,變了味道了。」

曹耕心思量片刻,擡手一拍桌面,笑容燦爛道:「士志於道,斯文在茲。」

韋嫺聽得眼睛一亮。

曹耕心很快埋怨道:「有些話,太犯忌諱了,你別跟我說啊,你得親自去跟國師說。」

周海鏡手擋在邊,與那瞧著十分赧靦腆的年輕子小聲說道:「那句評價,是國師說的,曹侍郎只是借用。」

曹耕心臉皮厚,無所謂這種當面拆臺的言語,自顧自說道:「太會當,確實不好。」

邵宛陵說道:「終究只是極數,否則我也不會……」

曹侍郎反而更加心鬱郁,擺擺手,打斷邵宛陵的話頭,咱們暫時不聊這個,他從袖子裡邊掏出一塊二等供奉牌,遞給韋嫺,再解釋一句,「本該是刑部趙繇親自拿給你,但是他現在不開,就由我代勞了。」

韋嫺立即從袖中出那塊三等無事牌,做了換。

周海鏡本就是心細如髮的子,看得出來,韋嫺藏著心事吶。

曹耕心將其掛在腰間,見幾人都是詫異的眼神,曹耕心問道:「幹嘛?犯法啊,過過癮不行啊。」

韋嫺輕聲說道:「曹侍郎,按照大驪刑部律例,擅自佩戴無事牌,不但犯法,而且罪責不小。」

怯怯的氣態,鶯聲燕語的語調。

曹耕心一揮手,「我是國師邊的大紅人,也是趙繇的拜把子好兄弟……吹牛總不犯法吧?」

一隻手掌按住曹侍郎的肩膀,那人微笑道:「吹牛是不犯法,你好歹打個草稿。」

曹耕心轉過頭,笑道:「國師怎麼親臨此地了?」

除了陳平安,還有一個兩頰酡紅的貂帽,和那黃帽青鞋綠竹杖的青年。

周海鏡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迎客。

其餘兩位更是蹦跳似的站起來。

陳平安不理會曹侍郎,與他們拱手笑道:「見過邵侍郎,韋供奉,這些年都辛苦了。」

邵宛陵默然作揖。

韋嫺下意識拱手還禮,立即回手,施了個萬福。

曹耕心想要站起表示表示,卻被陳平安雙手按回長椅。

陳平安笑著解釋道:「我來這邊,除了登上大驪軍方劍舟見識見識,再就是來京城這邊,跟兩位姓馬的大驪新諜子打個照面,他們是我強塞給大驪刑部的,我不能被趙侍郎看笑話。當然了,主要還是想要和邵侍郎和韋供奉混個臉,估計曹侍郎也當不好說客。」

曹耕心說道:「國師大人,我可是連那八個字的評價都拋出來的,仍是無法打邵侍郎。」

邵宛陵笑道:「不說還好,曹侍郎那麼一講,我若是迷,隨便去了大驪京城,豈不是讓國師看走眼?估計我會前程堪憂,可能曹侍郎也要吃些沒由頭的掛落?」

曹耕心,「真是這麼個理。我果然不適合混場,繞不過你們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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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嫺面無表,心中卻是萬分訝異,曹耕心怎麼敢這麼跟這位大驪新國師說話?

「你們都坐下聊。」

陳平安說道:「韋供奉,此次邱國變故,大驪兵刑兩部的部署,其實都比較倉促,屬於被我趕鴨子上架。你是當之無愧的首功,整條劍舟,無人有任何異議,所以我在劍舟那邊,本來是想要直接將你跳級提升爲頭等供奉的,但是趙繇不肯

點頭,說這個口子一開,大批刑部供奉以後依葫蘆畫瓢,覺得是條破格提拔的捷徑,做事容易失了分寸,學得不像,反而壞事。趙侍郎負責管這條線,他都這麼說了,我覺得確實有道理,不過趙侍郎也算退了半步,說以後由他親自跟韋供奉對接事務,可以完全繞開刑部諸司。這裡邊的門道,有哪些細節,趙繇近期會找你面議。」

一聽到「韋供奉」稱呼,韋嫺便猛地站起

神采奕奕,抿起脣,一直輕輕搖頭或是點頭,耳邊鮮紅如一片人間最袖珍的火燒雲。

陳平安偏移視線,笑問道:「邵宛陵,真不去大驪京城通政司?」

邵宛陵站起,搖搖頭,試探問道:「能否懇請國師幫我與長孫尚書道賀?」

曹耕心忍著笑,得嘞,國師大人,也是一位蹩腳的說客。

陳平安點點頭,「沒問題,肯定幫你言幾句。場面話,打腔,我自然遠不如你們,卻也不算門外漢。」

曹耕心看了眼邵侍郎,罵你不識趣呢。邵宛陵看了眼曹侍郎,說你沒個正行吧。

陳平安告辭一聲,帶著小陌和謝狗一起離開客棧,在那客棧附近的僻靜巷弄,形皆是拔地而起,化作三道璀璨劍,好似長虹劈開青天,直奔那座邱國仙家領袖的玉舫派。

先前在劍舟之上,曹耕心腳底抹油溜之大吉,趙繇還在跟司徒熹、魯竦那撥封疆大吏對峙。

只說那六位在邱國朝堂上邊歷練的郎中,二升二貶,還剩下兩個直接被刑部帶走了。

他們本沒有察覺到巨幅地圖那邊,有個青衫男子雙手負後,已經站了好一會兒。

等到他們察覺到不對勁,陳平安正在跟一旁的邯州副將黃眉仙詢問一些行軍事宜,之後陳平安就只是跟趙繇聊了韋嫺的破格提拔一事。

司徒熹跟魯竦幾個被視爲邯州太上皇的大驪地方重臣,就沒敢開口說話。

他們不是忌憚什麼劍仙、的境界份,只是害怕一個行事風格太像繡虎的新國師。

昔年,「所以若是與我政見不合,那就是你錯了。」

如今,「我之於大驪王朝,是雪中送炭。大驪之於我陳平安,是錦上添花。你們要心裡有數。」

日頭漸高,萬里無雲,青天一,遙遙見到那座仙家道場,羣山如簇劍,片片撞眼簾,其中一峰頂有異,宛如仕簪花。

修道幽居的仙家們,便在此清。他們偶爾出山,不是護國真人便是豪門世族的供奉。

三位訪客開始進山,溪澗隨山轉,人隨溪澗行,羣山霧合,水雲氣,衫。

走在山路間,謝狗咧笑道:「公子,當真不見見邱國京城那邊的馬氏兄弟?見了面,肯定有趣。我先前看過幾眼,嘖,了不得,真是一個比一個心如磐石,必須刮目相看。」

玉宣國京城的兄弟二人,馬川和馬璧。他們的境遇,可能要比如今在扶搖宗的幾個更加苦不堪言。夢醒之後,一死了之?連那投胎轉世爲畜生的夢境,都早早替他們想好了的。想要剃髮當僧人,遁空門,逃離紅塵?哪有這樣的好事。陳平安早就讓他們當過了,算是徹底堵死了他們這條退路。

謝狗開始張大啊啊啊的,壁空谷起陣陣迴音,讓小陌也試試看,很好玩的。

小陌卻在跟自家公子聊正事,「無一人死亡,簡直是個奇蹟。「

陳平安說道:「哪個不是人,一個個都心裡跟明鏡兒似的,在既定規矩之,都要保證做得很漂亮,挑不出瑕疵。畢竟皇帝陛下,國師府,六部堂,有資格出席書房小朝會的,全都看著他們的一舉一。」

小陌問道:「公子,接下來刑

兵吏三部之間的互糾互察?」

陳平安說道:「看著就是了。」

小陌說道:「我跟謝狗能做些什麼?」

陳平安說道:「你們這雙道的存在本,就是一種最大的作爲。」

小陌點點頭。

謝狗板起臉轉過頭,學那小米粒咧簸箕大。

玉舫派的諸峰旁支,今天悄無聲息死了好些祖師堂員,不是被那位道號「靈旆」的掌門傅賢寄予厚的修道奇才,便是那位德高重的閉關祖師爺的親傳、再傳弟子。

從頭到尾,老神仙沒有解釋一句半句,積威深重,祖師爺親自出關清理門戶,誰敢質疑,當真不怕被一併拾掇了?對外假稱元嬰的龐蘊,掌門師侄傅賢一死,在自家道場,老人便是自稱玉璞境又如何?

先前傅賢帶著一位嫡傳,下山去了一趟邱國京城,結果回來的,竟然就只有那位徒弟,匆匆風,神悲愴,踉蹌過大堂門檻,跪在那祖師堂泣不聲,說師父駕鶴歸道山了。難得出關主持議事的祖師爺臉沉,說這種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狗東西,差點就要毀掉吾家道統七百年基業,提它作甚,死了就死了,將他座椅撤了,死在外邊倒也乾淨省事了,休想在祖師堂有一幅掛像,還要譜牒除名!

將那霍嶺大略盤問一番,走個過場,龐蘊對這個劫後餘生的傢伙勸、勉勵幾句,無非是讓他不要多想,就當是一場砥礪道心的紅塵歷練,如今我們玉舫派正是用人的關鍵時刻,

龐蘊還臨時起意,收了個關門弟子,竟是個不起眼的外門雜役,天大造化,鯉魚跳龍門了!

祖師堂裡邊,還有一位份不明的圓臉姑娘,也不落座,就在大堂閒逛,看看楹聯容,金漆柱子。龐蘊也不介紹的來歷,由著所有人猜去。

也姓傅,不過卻是來自神誥宗。金丹境,劍修。

龐蘊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足夠了,那位已經過世的太姥爺,是神誥宗天君祁真的傳道人。

傅霽在神誥宗輩分很高,還有個大驪邯州隨軍修士的份,在玉舫派這邊逗留,是需要等幾個同門晚輩趕來此地,他們是在別幾個仙家門派忙碌,想來不會有什麼紕,道齡不大,卻都是走慣了山下紅塵的老江湖了。

傅霽看過了那些掛了的玉舫派歷代祖師爺畫像。

沒來由想起去了北俱蘆洲開宗立派的賀姐姐。

賀姐姐既是修道天才,以前還是神誥宗管事的,卻常說道人看山河,易起倦怠心。

玉舫派山門牌坊那邊,一雙相貌酷似的青年男撤了,按下雲頭,飄然落下形。

男子頭戴道冠,玉樹臨風,腰纏一條漆黑如墨的縛妖索。子面容冷峻,極爲冷豔,腰間懸掛一條青黃竹節打鬼鞭。

不知是姐弟還是兄妹的兩位仙家,好像在等人,也不著急登山,讓那既自慚形穢又心有綺唸的門房修士,到了邊的一句「今兒封山,恕不待客」,都只得輕輕咽回肚子。

很快就有一位脣紅齒白的年神仙,同樣是頭戴芙蓉道冠,駕馭一團耀眼霞,疾速繞過座座山頭,如當空拽出一條綵帶,到了山門這邊,轟然落地,年大袖一捲,驅散塵土。

那青年見了他,習慣調侃一句,「短包,仙氣很足啊。」

年道哈哈大笑,短?晃了晃腰桿,剛想要葷話幾句,卻被那子冷冷斜眼,只好閉

早就看見了那三位神誥宗道士,謝狗好奇問道:「山主,一直沒問,我們來這邊做啥?」

陳平安雙手籠袖,想了想,神溫和笑道:「這就是好多年前的一個志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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