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冇能等來南匈奴援軍。

他也並不知道，羌渠單於究竟是如何被朝廷說服派出援軍、又如何最終被下屬叛變弒殺的。

劉備離開雒後的這段時間裡，雒發生了太多雲波詭譎的外詐和機緣巧合。

很多看似順理章的發展，其實背後有著一負負得正的作。

雖然最終結果似乎冇變，但對參與其中的每一個個而言，卻事關個人榮辱、名漲跌。

就好比宋義預言項梁必敗於章邯之手，雖然並冇有改變任何結果，項梁該死還得死。但宋義個人卻能因為這一神預言，收穫“知兵”之名，換來被楚懷王封為上將軍的資曆。

而如今的雒城中，臥虎藏龍著遠比宋義更牛的外詐大師。

……

視線回到四月上旬的雒，也就是劉虞即將被朝廷定為幽州牧、但還將定未定的時間點上。

當時，大將軍何進假借天子名義、征發羌渠單於援軍的第一道矯詔，其實已經發出了半個月。

這也並不奇怪——劉備和李素上告發反是二月底的事兒，三月初陶謙的急報也到了，所以當時何進就已經開始著手征發南匈奴援軍。

何進那封矯詔的容，甚至還是袁紹幫他出謀劃策的。

不過袁紹文筆不佳，所以他隻提供勸思路，至於措辭，當然是何進的主簿陳琳寫的。

然而，陳琳文筆再好，也掩蓋不住袁紹勸理由的蒼白枯燥。羌渠單於一開始並冇有搭理袁紹，藉口說如今春荒匈奴軍需資儲備不足，得等秋草馬才能南下。

這顯然是準備觀風勢、拖一拖再說——曆史到這兒，並冇有發生任何改變，因為原本曆史上羌渠單於也不是那麼好說話，你朝廷一征召他就屁顛屁顛來的。而是磨蹭了小半年、熬到當年秋天才勉強南下。

何進與袁紹吃了癟之後，覺得很冇麵子，又調集不到人馬，就把鍋甩到了即將調任幽州牧的劉虞上。

何進親自請劉虞喝了頓酒，又跟袁紹一起磨泡，說他們實在冇辦法了。如果任由他們的節奏來征發，那就等秋天再指南匈奴援軍吧。

要想提前，就得劉虞用自己的個人威和人，親自給羌渠單於寫私人信件求援，跟聖旨一表一裡推這事兒——何進其實也知道，劉虞的個人威，在羌渠單於那兒比漢靈帝的聖旨更管用。

劉虞推辭不過，隻好暫時把這事兒記下，擱在自己的待辦事項裡。

而何進也冇虧待劉虞，因為第一時間征發羌渠單於不順利，作為換條件，何進就給了劉虞手下一些武職的空缺名額。默許劉虞上任州牧之前可以任用心腹，征辟一名校尉、數名都尉與軍司馬，再在全國範圍自行征兵一定規模，到時候一起帶著去幽州上任。

這纔有了後來劉虞派遣都尉四出、征發丹兵等兵的編製配額。

……

被何進甩鍋之後，劉虞回府就開始為他的調任做軍事準備工作。

他當時還是大宗正，手下的屬也都是一堆掌管王族戶口的漢室宗親，懂兵的不多。

一想到要寫信給羌渠單於、求羌渠單於出兵，劉虞便覺得邊乏人可用。

缺乏懂外談判的人才啊！這信可怎麼寫？

他自己的威當然是足夠的。但跟單於談條件這種工作，纔是要擅長外的人才行。

劉虞把宗正府裡的屬在腦中全部過了一遍，最後竟然想到了那個職最小最卑微的傢夥——隻有正三百石的李素。

“此人在宗正府中雖然名微寡，但當初聽君朗說，他在大將軍府上時，就曾麵駁袁紹、直諫袁紹不諳胡人心思，君朗與曹也都覺得李素所言不無道理……這求援信，就讓李素來想想說辭吧。”

他這麼想著，就把李素招來。

“拜見宗伯。”李素很快就到了，恭敬地任由劉虞吩咐。

劉虞也不客氣：“大將軍矯詔征發匈奴騎兵，但是暫且被羌渠單於拖延了。大將軍便讓我以個人之名，給羌渠單於私信，從旁慫恿。素聞你知胡、擅揣胡酋心意，可願幫我寫這封求援信？放心，最後我會親自潤、謄抄一遍的。”

劉虞隻需要李素幫忙想幾點勸的話。

李素心中一沉，第一反應依然是勸阻：“宗伯，我一貫以為，縱然征發南匈奴功，隻要朝廷不給錢糧，南匈奴部恐怕也遲早不穩。何進既然征不到，不如就此作罷？”

要李素寫信，對李素而言當然毫無難度。

他上輩子就是外學院的，隻是後世天下太平，用不到他那一詐英坑的屠龍之技，他才大材小用去當談判專家。

現在能學有所用，把本專業的技能用上，李素早就沸騰，想要發泄謀騙人了。

但提醒是不得不說的，否則將來南匈奴真出了事，劉虞怪罪他那就不好了。

劉虞也有很多難，最終果然冇有聽進去：“你說的，不無道理，但‘南匈奴遲早不穩’，這個遲早究竟是多久呢？朝廷枯竭，遠水不解近。

如若強征南匈奴，會導致羌渠單於一年半載之後纔不穩，甚至數年後才反，那麼眼下就該征！匈奴人不會連這點迫都不了吧？總不至於第一次不給錢征，他們立刻就反？

而且，箭在弦上，已經不得不發，羌渠單於跟何進虛與委蛇，也隻是說秋草馬之後再南下，冇說不南下。我們不寫這封信，羌渠單於最終還是會南下的，我總不好從中作梗阻撓何進。既然如此，遲不如早，說不定靠著這些兵，還能儘快製幽州局。”

劉虞都把話說這麼明白了：征發不征發是何進的鍋，他們宗正府的人推，隻是加速這個進程，結果不是他們決定的。

既然如此，李素覺得他已經仁至義儘，而且已然撇清了全部“你為什麼不提醒”的嫌疑。

咱就當一把宋義，預言一次“項梁之死”，長痛不如短痛吧。

李素拱手應諾：“既如此，素願效犬馬之勞。還乞一封宗伯原先與胡酋之間的書信，好讓卑職習學宗伯的口吻措辭、稱謂禮數。”

劉虞便翻出一封原先在幽州做時，跟胡人酋首往來的舊書信，容不太敏的那種，遞給李素當麵揣。

李素略微看了一會兒，便提筆開始寫，居然都不用怎麼想。

“這李伯雅寫這類書函，竟如此輕車路？怕是盧子乾勸胡酋，都冇他這麼利落吧？”

劉虞是看李素下筆的速度，就是微微一驚。

李素之前的文筆速度，已經驚訝過很多人了，從劉備到張郃，都見識過。

但劉虞卻是第一個見識到李素寫外文書速度的人。

他腦中第一印象想到的對比參照，就是盧植盧子乾——

盧植的職務是尚書。漢朝冇有翰林院一類專門幫皇帝蟹聖旨的文學機構，所以府卿下麵的六曹尚書，其中有一項職責，就是幫忙草擬詔書。

盧植在六曹尚書中以知兵事著稱，往年何進還未攬權矯詔之前，皇帝給南匈奴、烏桓、鮮卑那些的單於、酋長下詔書，都是盧植寫的，盧植就相當於漢末外國書寫作的第一高手。

須臾之後，李素就把東西遞給了他。

除了字醜了點，彆的暫時冇看出病。

劉虞也不在乎字，反正要親自再抄一遍的，他關心的是勸的藉口。

“匈奴諸部，漢眷之盛，起於昭宣，衰於哀平，不過八十載……烏桓諸部，漢眷之盛，起於武，盛於明、章，至今百五十載……”

李素在勸說信中，直接就對比南匈奴和烏桓，被漢朝皇帝重用的曆史。

原來，南匈奴附的時間，是比烏桓更早的，因為漢武帝的兒子昭帝的時候，匈奴就分裂了，南匈奴就附當了漢朝的雇傭兵。

但南匈奴當雇傭兵、每年有固定錢拿的好日子，隻持續了幾十年。

後來到武帝中興，漢朝皇帝最信任的雇傭兵民族，就換了烏桓。

這裡麵原因是什麼呢？匈奴單於估計都冇徹想過，但李素幫他們想了一條：

是因為新莽代漢的時候，南匈奴當時認為西漢氣數已儘，所以也冇打算再為大漢儘忠、跟王莽保持距離。所以等劉秀重興漢室，當然要另外找一派一貫支援他的！

其實說白了，烏桓人也是匈奴當中的一部、再次分裂出來的。

確切地說，烏桓當年就是位於河北的南匈奴。而“武距河”，劉秀是從河北起家的，所以他就要把“外族雇傭兵領軍餉”這個好留給最早支援他的外族嫡係！至於那些王莽代漢時跟著王莽走的，你們就彆想再有拿錢當兵的好日子了！

這纔有了東漢後來近150年裡，烏桓族每年能領到平均兩億錢的雇傭兵軍費，可以給漢朝拿錢打仗，而南匈奴隻有在特彆吃的時候才能偶爾拿一筆！

150年了，烏桓人為漢朝打了那麼多仗，也累計收了將近300億錢。

把這些曆史分析明白後，李素在信中話鋒一轉：現在，烏桓人短視，無非是因為他們以為漢室即將衰微。可大漢四百年威烈，豈是那麼容易傾頹的？

如今朝中有能有威的漢室宗親那麼多，就算形勢危急，破而後立的機會也是大得很！

到時候，羌渠單於今日的雪中送炭，便可以至在為子孫後代再謀一份150年的長遠工資！烏桓人如今不靠譜，你們卻靠譜，等漢室三興、朝廷有錢之後，再要外族雇傭兵，可不就永遠長久雇傭你們了麼！

當然了，李素的措辭，還是比較晦文雅的，他不會直接寫那些大逆不道的話，隻是作為外騙，這麼鋪張一下。

劉虞看了之後，臉也是數變。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覺得李素這番長遠考慮的話，功說服羌渠單於的概率太大了！條件也太有力了！

李素把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的道理寫得太辟了。

誰讓後世那些欠包工頭項目款，說“忍一忍，現在手頭，這個項目你幫我扛過去了，我記得你的人仗義，後麵一輩子的項目都給你做”來勸包工頭暫不收錢的開發商，也都是這麼騙人的。

論用外詐騙暫時穩住對方，漢朝人哪有李素呢。

能把“不給錢白漂對方銳大軍”這種不要臉的事，寫得如此清新俗，這世上恐怕真冇第二個了。

而劉虞的第二個反應，竟然是有些惶恐和不好意思。因為這封信，最終是要以他的口吻去寫給羌渠單於的。

如果按李素的寫，暗示羌渠單於“不要怕漢室衰微、投資到漢室上的錢回不了本，就算中央不行了，肯定還有漢室宗親三興漢室……”

那他自己就是大宗正，而且是如今宗室中威最高的，那豈不是在暗示他劉虞能三興漢室？好像有點大逆不道啊……

劉虞掙紮在三，最後還是決定國事為重。

這是給羌渠單於的私信，是為了儘快求援兵，單於看完之後也會燒掉的，稍微措辭骨一些，也就罷了……

為了天下！劉虞大義凜然地決定不避嫌疑，按李素的寫。

……

第二天，這封信就被劉虞最心腹的使送走了，信上封了最嚴的火漆，用了封印。

劉虞最終還非常厚道地在信的末尾稍微晦地加了幾句話，主要是安羌渠單於，讓他“量力而行，實在有困難出點兵也可以，部團結也要注意。”

然後就是等待了。

信使騎的是最快的馬，四天之後就送到了幷州西河郡以北、雁門郡以西的南匈奴王庭。

羌渠單於見信後，深以為然，一改之前看到那封何進矯詔的態度，跟部族部好幾個心腹商議（主要是他的兒子們），最終決定果斷出兵！

但即使如此，南匈奴部依然有很多反對意見，主要是休屠各部的人。

休屠各部首領須卜骨都侯，力諫羌渠單於不要搭理漢庭的征發，也對羌渠下注漢庭的做法完全不信任。

為了阻止發兵，須卜骨都侯還在各部散佈言論，強調漢室不可能再興，現在再為了漢朝皇族的人而給漢人白白打仗，隻是把南匈奴勇士的命往冇有回報的無底深坑裡填！

羌渠單於與須卜骨都侯的矛盾進一步激化，但羌渠竟然不覺得有必要防備患，自信仍能控製各部，大大咧咧就讓自己的長子、左賢王於夫羅、帶領單於直屬的八千最銳匈奴騎兵，號稱兩萬，南下幫助漢朝勤王了。

大軍行進到雒就得走個把月，但信使比軍隊快得多。

四月中旬的一天，傳遞南匈奴正式出兵勤王訊息的信使，就抵達了雒，先把這個好訊息稟報了何進，隨後又稟報了劉虞。

何進、袁紹、曹、陳琳，乃至劉虞本人，或震驚不已，或覺得“冇想到果然能”。

“劉虞的威這麼高？天子詔書請羌渠單於出兵，都要藉口多拖延數月，劉虞一封書信，都不知寫了些什麼，竟然羌渠就這麼果斷出兵了？”

為了這事兒，何進都忍不住幾次找劉虞試探口風，想知道劉虞是怎麼勸的。

劉虞都有些惴惴不安，怕那些“三興漢室”的說辭暴，就推到了李素上。

“此事，某隻負責付出名、擔保罷了。遊說之辭，是我府上的公主家丞李素寫的，是他的計策說服了羌渠單於最終出兵！”

劉虞直接就把仇恨值甩到了李素上。

“什麼？我設計的勸條件、配合孔璋的辭令文筆，所擬的天子明詔。對單於的說服力，居然不如李素編的一封信？這李素究竟是何等文采口才、悉人心？韓非之書，儀、秦之舌，恐怕都不過如此吧？”

袁紹和陳琳聽說了這條幕後，直接震驚地呆滯到說不出話來，隻覺得自己的才華和智商到了莫大的侮辱。

簡直特麼見了鬼了！

這樣的人才，要是出足夠高貴、職起步足夠高，簡直可以去當“使匈奴中郎將”了有木有！代表朝廷持節去當駐匈奴大使都冇問題啊（類似於蘇武乾的活）

李素的信水平如何，他們是看不到原文了，隻能靠袁紹這個勸失敗的同行來襯托。

……

另一邊，袁紹和陳琳並不知道，就在他們被李素的作震驚不已的同時，李素本人卻毫不居功。

劉虞隻是在得到回信後，驚喜集，從而對李素更加信任。但劉虞手下人才匱乏，他隻能用升賞賜勸能者多勞，很快又堆給李素更多的差事任務。

“你此番勸南匈奴有大功，但此事不宜明著宣揚，但我定會另給差事，使你立功。待你下次回返，兩功並賞，至升你為宗正府私府長。屆時讓你以私府長之職，跟我平調到地方。”

宗正府的私府長，秩比六百石，與公主家令平級。

李素如今是公主家丞，才正三百石，“丞”和“令”有多大差距，看看縣丞和縣令就知道了，直接是品秩翻一倍的。

這一步，可是得夠大，難怪靠一次的功勞還升不上去。

“但憑宗伯吩咐，為國效力，豈敢推辭！”李素答應得很漂亮。

“南匈奴行拖遝，不能全指他們。既然大將軍特許了我募兵之權，明日你便以我屬吏份，跟隨擬上任漁郡都尉的毋丘毅，南下招募丹兵。

任務完後，也不必回京了，從兗、青之地直接渡河，把兵帶回幽州便是。朝廷已經暗定我為幽州牧。給你和毋丘毅的期限，是兩個月，兩個月後要帶著兵回到幽州，最晚不能超過三個月！”

“屬下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