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傾盆,山路泥濘。

深山中的房屋搖搖墜仿佛下一秒就要坍塌。

漸漸的，雨勢變小，猛然的顛簸讓裴婉卿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暴雨洗過的綠樹,是撲鼻的青草香,是年清瘦的肩膀。

剛才的趔趄讓他失去平衡,卻還是穩穩把護在背上。

“裴西洲。”

白病晚期，就算去到省城,也不會再有醫院收治。

更何況,這山路像是永遠走不完，兒子背著,如何能去到省城？

“嗯。”年青的聲音,輕易被風吹散。

“不治了,我們回家吧。”

“不可以。”年倔強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

看不見他表,裴婉卿也知道，他眼睫潤,角繃向下，咬著齒關。

的面蒼白，眼眶通紅。

長期吐、咳已經讓曾經秀氣的臉龐沒有半點人氣。

全每寸骨骼都針扎一樣的疼,心臟仿佛在刀尖跳,眼皮著巨石，好像下一秒就要永遠垂下去。

舍不得。

他才十三歲,才十三歲啊……

如果自己離開，他該怎麼辦。

走不完的山路，他要一個人走回家。

走不完的山路,他要背上行囊一個人上學。琇書蛧

此后天降大雨,沒有人能為他撐一把傘。

此后漫天飛雪,到家沒有新出鍋的飯菜。

此后金榜題名，喜悅無人分。

此后失魂落魄，無人聽他訴說。

不想走。

還沒有看見兒子長大人。

還沒等到顧長生任務歸來。

讓如何能走。

意識在慢慢離，生命征在一點一點消失。

裴婉卿用最后一點力氣，輕輕開口：“裴西洲，給媽媽唱首歌吧。”

裴西洲：“什麼歌。”

裴婉卿笑著：“就《便警察》那首。”

年哽咽的清晰的聲線發苦，低聲開口，不調。

“幾度風雨幾度春秋，風霜雪雨搏激流……”

“歷盡苦難癡心不改，年壯志不言愁……”

裴婉卿慢慢閉上眼睛。

泥濘山路開滿鮮花，刺破烏云微風清朗只剩溫暖。

警服筆的顧長生眉眼含笑站在盡頭，輕輕張開手臂。

“你終于來接我了……”

“我等了你一輩子。”

裴婉卿搭在裴西洲肩上的手永永遠遠垂了下去。

“媽……”

“我還沒唱完呢……”

裴婉卿一直沒有離開。

看著自己的兒子，背著自己沿來路折返。

不敢哭、不能哭，又或者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悲痛，讓這個衫單薄的年哭都哭不出來。

他的眼眶通紅像是要滴。

他背著的手臂清瘦全是青筋。

他不明白，明明離開家的時候……媽媽還是好好的……

抑的泣聲低低傳來，他或許哭了，或許沒有。

風吹過樹葉，輕易掩埋。

裴婉卿跟在裴西洲后，心都要疼碎了。

看著他為料理后事。

尸火化，埋在后山。

媽媽再也不會說話不會笑，變一座冰冷石碑。

裴西洲面病態的蒼白，干裂的沒有任何。

不知道多個日日夜夜沒有合眼，眼睛下方都是灰敗的青黑。

可是，跪在墓碑前的他，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從后山回家，洗得發白的襯衫被風吹起，年搖搖墜。

洗菜、擇菜、近乎麻木地生火做飯。

頭腦混沌，仿佛行走夢境。

他拿出兩個碗盛飯，低低喊了一聲：“媽。”

空氣寂靜，落針可聞，沒有人回應。

他怔住，手里端著媽媽最喜歡吃的清明粑，沉默坐到飯桌。

兩副碗筷相對，就好像還在。

眼淚大顆大顆從他臉上掉下來。

裴婉卿在兒子看不到的地方淚流滿面。

裴西洲，不要哭，媽媽一直看著你呢。

他睡覺，守護在旁。

他上學，在后跟著。

他考第一，為他驕傲。

可是高中那年，他沒有錢上學。

骨骼初的年，因為營養不良過分清瘦蒼白。　碾碎所有的自尊，敲響一家鄰居的門，垂在側的手不由自主攥：“叔叔好。”

男人剛從麻將桌上下來，看瘟神一樣看他一眼，“哐當”一聲關上門。

裴西洲站在原地，眉眼微垂，目安靜。

“孩子，吃飯了沒有呀？”

了一只眼睛的鄰居，走到他面前。

也不等他應聲，一只手拄著拐杖，一只手攥著他手腕就走：“走了，飯做多了，吃不完……”

那年冬天的期末考試，裴西洲全校第一，除了語文，科科接近滿分。

家長會在放假那天的下午。

臨近寒假，臨近春節，這片貧困的山區有不貧困的喜悅。

同學在父母邊，或被責備心大意不努力，或被夸獎績進步、回家有好吃的。

只有這位全校第一的邊，空無一人。

家長會結束，收拾行李，一個人走在沒有盡頭的山路。

心里期待著，奢著，幻想著，能不能有一盞燈為他亮起。

能不能喊“媽媽”的時候有人應答，能不能有媽媽迎出家門笑著說“回來了，兒子”。

又或者父親。

他的父親還在這個世界上，好好活著。

只是不知道有他的存在，又或者不方便來找他。

或許有一天，他會出現，告訴他：我是爸爸，我來接你回家。

家家戶戶慶祝新年的除夕，裴西洲背起沒有拆開的行李，走出大山。

打零工賺的錢，買了一張車票。

車窗外風景變幻，從蔥郁綠樹變車水馬龍。終點站是貴。

新年所有的娛樂場所燈紅酒綠顧客滿，找到一份工作自然不難。

穿警服的警察例行檢查：“如有線索，立刻舉報，公安機關有獎金。”

舉報毒販，據繳獲的毒品重量，有不同的獎金。

即使是最低的檔次，對于上不起學的他來說，依舊是天文數字。

裴婉卿看著兒子進更室，再出來，上校服換白黑。

清俊、利落、面龐如霜雪，眉眼廓甚至是微微向下的角，都像極他的父親。

緝毒講求人贓俱獲，二者缺一不可。

那天的一切發生得太快，他甚至來不及報警。Χiυmъ.cοΜ

警察趕到時，除了束手就擒的毒販，目驚心的毒品，還有角落曲膝坐著的年。

他垂著腦袋去角跡，渾是傷，跡斑斑，眼神著和年齡不符的狠厲和殺氣。

“叔叔，”年眼神清亮，是占山為王的無畏和意氣風發，“我要給公安機關當線人。”

秦釗挑眉：“你多大？”

裴西洲不說話。

秦釗：“年了沒？”

裴西洲低聲：“沒。”

秦釗手遞給他，拉他起來：“公安機關的線人必須年滿十八周歲，我們不會收你，回學校好好上學好好學習，長大以后再來找我！”

一傷換來沉甸甸的一筆錢。

不必再去遭白眼，不必再去求助他人，甚至還可以為鄰居買一件新棉。

裴西洲全都在疼，可是腳步輕快，那總是微微向下的角，甚至是有笑的。

甚至……第一次為媽媽買了一束康乃馨。

從貴輾轉至大山，一路小心翼翼捧回了家，輕輕放在墓碑前。

他不知道，在他后，是為他心碎流淚的母親。

時間的齒不會為任何人加快放慢停滯不前。

那個風雨飄搖的初秋，警校的錄取通知書輾轉送到破敗的舊房子。

裴西洲接過來，輕聲道謝，一直到的墓碑前，才小心翼翼拆開。

“媽，我要去讀大學了。”

墓碑前的年面龐不再青，有苦難打磨出的更加清晰的棱角。

黑碎發落在額頭，眉眼英俊而又清晰，眼底是鐘靈毓秀的山水，是最坦干凈的無畏。

“以后，可能很難再見。”

他清冷的聲線很。

像個第一次離開家的孩子。

像真的在他對面而不是一座冷墓碑。

四季回，春去冬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滿傷痛的年，長冷淡肅穆的共和國警。

警服筆，站在的墓碑前，彎腰放下一束花。

“媽，我穿這服好看嗎？”

好看，裴婉卿笑著點頭。

和著眼淚，在心底重復一萬遍。

又有一年，人間四月天。

的墓碑前，來了一個糯可的小姑娘。

短發、淺綠連，清新如沾著水的洋桔梗。

“阿姨您好，冒昧來打擾您。我是裴西洲的室友。”

“想要告訴您，裴西洲很好很好地長大啦。”

“很溫，很善良，還很好看，每年會給山里的孩子寄錢、寄書、寄服。”

“會收留無家可歸的狗狗，也會給萍水相逢的老人買飯，是個很好很好的大人。”

“就是經常會傷……您要保佑他不要再傷，一生順遂，平平安安。”

孩最后鞠躬：“阿姨，我要走啦，再見。”

看著他們相遇分別在一起，看著孩父親將顧長生的鄭重付裴西洲。

是書，是未來得及送出的戒指，是嘗試千萬遍、終于栩栩如生的木制小槍。

上面刻著：“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裴婉卿手，明的指尖沒有任何力氣，終于忍不住失聲痛哭。

你說等冬天就回來。

可是那年北雁南歸，我卻沒有等到你。

我就知道，如果你好好活在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會不來找我。

是我愚鈍，不知道你早就已經離開，甚至沒有去看過你的墓碑。

顧長生，你現在在哪？

在朝朝暮暮的守護中，在年年歲歲的等待里。

二十六歲的裴西洲牽著孩，站在的墓碑前。

年時代刀尖殺紅眼，從警之后冷淡肅穆尖兵利刃。

可當他和孩并肩，淺瞳孔深，都是溫縱容的。

“媽，是我的夫人，南風。”

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代替裴婉卿笑著應答。xǐυmь.℃òm

一直沒有離開。

看著裴西洲無數次死里逃生終得命運眷顧。

看著南風和裴西洲在相同時間不同地點進手室。

看著活潑可的小孫左手牽著爸爸右手牽著媽媽。

看著在顧長生的墓碑前爺爺，在的墓碑前。

看著裴西洲和南風一直到白發蒼蒼，兒孫承歡膝下。

看著那不茍言笑的兒子像個長不大的年，悄悄留了一塊孫的蛋糕給南風。

看著他們一生相，走到生命盡頭，約定來世再相見。

裴婉卿想，是時候離開了。

看見顧長生，笑著向出手，依舊是離開時的樣子。

哭著笑著搭上他的手，眼前一切化作萬千星辰，墜沉沉璀璨星河。

……

墓碑前的小卡片被風吹走，從來沒有一個南風的孩來過。

走在泥濘山路上的小小年消失不見，從來沒有吃過任何苦。

木質的小槍還是不型，沒來得及送出的戒指放在警服口袋。

寒冬折返暖春，落在顧長生上的子彈退回槍膛。

電視播報緝毒行警方所向披靡大獲全勝，無一傷亡。

裴婉卿猛然睜開眼睛，口劇烈起伏，驚魂未定，下意識看向四周。

眼前黑漆漆一片，耳邊雷雨聲震天響，淚水浸枕頭，一時之間分不清今夕何夕夢境現實。

抖著把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眼淚斷了線。

懷胎十月，預產期將近，的裴西洲并沒有哭著給唱完那首《年壯志不言愁》。

他沒有吃過那麼多苦，也沒有被毒販打到半死。

沒有一個人吃飯掉眼淚，更沒有一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告別大山……

的裴西洲，還在的肚子里，還是個沒有出生的小朋友。

家門被推開，裴婉卿猛然抬頭去看。

那人眉眼五和夢境里分毫不差，捂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顧長生一黑一風雨，眉目冷冽，靜靜看，卻慢慢帶了笑。

“我回來了。”他說。